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走鋼絲的姑娘

第6章 六、大路上

隨著獨眼喜鵲漫不經心的步伐或者不緊不慢的小跑,多羅泰馬戲團四處轉移,一天一個地方,他們下午演出,其它時間在法蘭西的古老城鎮裡轉悠,姑娘盡情地領略如畫的美麗景色:棟夫龍,莫爾坦,阿夫朗什,富熱爾,維特雷,圍著防禦工事或者聳立著古代炮樓的封建莊園,……多羅泰以一個內行人的澎湃心情,一路參觀,一路回顧著歷史。 她獨自一個人參觀,在大路上獨自一個人走路,很顯然,她希望和大家離開一段距離,所以,其他人只是不安地註視著她,可憐巴巴地乞求媽媽能看他們一眼,誰都沒有和她說話。 這樣過了一個星期,對孩子們來說非常淒慘的一個星期。臉色蒼白的聖康坦駕著獨眼喜鵲,好像拉的是一輛柩車。卡斯托爾和波呂克斯不再打架。

至於上尉,他專心致志地讀他的課本,絞盡腦汁做他的加法和減法。他知道,多羅泰,整個馬戲團的文化教員,通常對學生髮奮讀書是很敏感的。但是,所有的努力都無濟於事,多羅泰想著別的事情。 清早,經過第一個村莊,她買了一份報紙,一目十行地瀏覽一遍,然後,氣憤地將它揉成一團,好像是找不到她期望找到的消息。聖康坦立即撿起報紙,他也翻閱一遍。沒有。沒有她曾經簡要地講過的那個罪案。他們已經把罪惡滔天的德·埃斯特雷謝綁在床上,但是沒有逮捕他的消息。 終於,到了第八天,就像綿綿陰雨後陽光普照一樣,她的臉上出現了笑容。沒有任何外部的原因。生活就是這樣。姑娘的思想擺脫了父親死於非命這個遙遠的悲劇。她重新變成了輕快、熱情和溫柔的多羅泰。她和卡斯托爾、波呂克斯、蒙福貢熱烈親吻,和聖康坦拍肩握手。在維特雷的城牆下演出時,她表現的活潑和興致令人驚訝。觀眾散開以後,她推著四個小伙伴加入到一個狂熱的舞蹈圈子裡,對他們來說,這簡直就是最高的犒賞。

聖康坦高興得流下了眼淚。 “我以為你不愛我們了,”他說。 “我怎麼能不愛你們四個小傢伙呢?” “因為你是公主。” “笨蛋,我以前不是公主嗎?” 說著,她領著他走進維特雷古城的狹窄街道,在鋪著粗石板的屋頂,鱗次櫛比的木屋之間,她斷斷續續地第一次講到她童年的生活。 她一直生活得很幸福,從來沒有受過阻力,束縛,處罰,這都是壓制自由天性和扭曲人性的東西。她渴望學習,她向別人學習她希望學到的東西,從阿爾戈納善良的神父那裡學了他的拉丁文,而把教理原封不動地還給了他。她向老師學會了許多東西,從別人借給她的書裡學會了許多別的東西,父母將他扔給一對老農,她在他們身邊學到了更多的東西。 “我欠他們的最多,”她說。 “沒有他們,我連什麼是小鳥,植物,樹木,什麼是萬物的意義都不會知道。”

聖康坦開玩笑說:“走鋼絲不是他們教的吧。” “跳舞是我固有的東西。是母親傳給我的,她不是什麼大明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小舞蹈員而已,歌廳和英國馬戲團裡的一個'舞女'!” 雖然她受的教育很不正規,缺乏導師的指導,眼前只有父母親得過且過的生活可以藉鑑,她卻接受了很高尚的道德觀,始終保持著強烈的自尊,對良心上的是與非十分敏感。壞的就是壞的。這方面絕無進退的餘地。 “和正直善良的人心心相印,我們才能得到幸福。”她說。 “我自己是一個正直善良的人。” 她滔滔不絕地表達著對自己的看法。聖康坦聽得傻了眼。 “天哪!你從哪裡學來的這些話?多羅泰,你一直讓我覺得不可思議。還有,你怎麼次次都能猜中你猜的事情的呢?那天,在羅伯萊莊園,我簡直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啊!那,那是另一回事,”她說。 “策劃,組織,指揮,還有行動和成功,這都是一種需要。小時候,我把村里的孩子集中起來,將他們分成一個個小組。我們聯合在一起對付壞蛋,我們幫可憐的女人找回被偷走的羊或鴨子,或者在一起動腦筋進行調查。啊!調查破案,這是我的拿手好戲。在警察得到消息之前,我已經把案子破了。所以,附近的農民都來找我這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他們說我是'一個真正的小巫婆'。天哪,這可是冤枉!你知道得和我一樣清楚,聖康坦,我有時候雖然裝神弄鬼,幫人看相或者用紙牌算命,但是我對大家說的話,無不來自觀察和分析事實……應當說,也有一部分來自直覺,使我從別人不能馬上看到的一個側面看到事實的真相。是的,我常常先看到事實,然後才慢慢明白過來。於是,有些很複雜的事情,對我來說,一看就覺得相當簡單。我總是感到奇怪,有些細節明明反映了事實真相,可是別人就是注意不到。”

聖康坦聽得入了迷。他想了又想,點點頭說:“是這麼回事,是這麼回事。什麼都逃不過你的眼睛,你想得很周到。所以,本來是聖康坦偷了耳墜子,卻讓德·埃斯特雷謝變成了小偷。去坐牢的是德·埃斯特雷謝,不是聖康坦,一切都在你的計劃之中。” 她笑了。 “或許是我的計劃吧。但是,法律好像不肯服從我的意志。報紙上隻字不提。根本沒有提到羅伯萊莊園的事。” “不知這個混蛋去哪兒了?” “不知道。” “真的沒有辦法知道嗎?” “會知道的。”她肯定地回答說。 “用什麼辦法?” “通過拉烏爾·達韋爾努瓦。” “你要去見他嗎?” “我給他寫了一封信。” “寄到哪裡?” “羅伯萊莊園。”

“他回信了嗎?” “回了,我在演出前去過郵局,收到一份電報。” “他來找我們?” “是的。他離開羅伯萊回家,三點鐘,到維特雷找我們。三點鐘了。” 他們來到城裡的一個高處,看到在草地和樹林之間逶迤而行的大路。 “唔,”她說,“他的汽車很快就會出現的……是這條路……” “你真的有把握?……” “我相信,這個正直的年輕人不會錯過機會來見我的。”她笑笑說。 聖康坦多少有點嫉妒心,碰到一點兒小事就不痛快,他嘆了一口氣:“和你說話的人,個個都那麼……客氣……殷勤。” 他們等了幾分鐘。在兩排矮樹中間開來一輛汽車。他們迎著汽車走去,同時也走近了三個孩子在旁邊玩耍的大篷車。

過了一會。汽車爬上坡,從一個拐彎處鑽出來,駕車的是拉烏爾·達韋爾努瓦。多羅泰衝上去,用手勢告訴他不要下車,同時大聲喊道:“餵,怎麼樣?抓起來了嗎?” “誰?德·埃斯待雷謝嗎?”拉烏爾問道,類似的接待方式使他愣了一下。 “那還用問,德·埃斯特雷謝……把他交給警察了,是不是?關起來了吧?” “沒有。” “為什麼?” “給他跑了。” 這個回答給了她當頭一棒。 “德·埃斯特雷謝跑了!……又可以為所欲為了!……啊!可怕!” 接著,她咬著牙說:“天哪……天哪!我為什麼不留下呢?我可以阻止他逃跑……” 但是,光是抱怨於事無補,多羅泰也不是一個喜歡叫苦的女人。她立即詢問年輕人:“您為什麼留在城堡呢?”

“正是……正是因為德·埃斯特雷謝的緣故。” “就算這樣。但是,他逃跑以後,您應該在一小時之內出發回家呀。” “為什麼?” “您的祖父……我在羅伯萊莊園已經提醒過您了。” 拉烏爾·達韋爾努瓦爭辯道:“我已經寫信要他小心了,等我回去再給他解釋為什麼。說實話,是否有危險還多少是個問題。” “怎麼!他掌握著金獎章這個必不可少的寶物。德·埃斯特雷謝是知道的。您還不相信有危險。” “但是,這件寶物,德·埃斯特雷謝自己也有,他殺死您父親那一天已經偷到手了。” 姑娘站在車門前面,抓住把手不讓拉烏爾打開車門,語氣堅決地說:“快走,我請求您快走。不錯,有些事我也不大明白。德·埃斯特雷謝已經有一枚獎章,他會不會偷第二枚呢?他從我父親手中偷去的獎章,會不會被同黨奪走了呢?我對此一無所知。但是我敢肯定,今後真正的戰場在那裡,在您的家裡。所以,我正想趕往那裡。好,拿著,這是一張道路圖。崗頂莊園,離克里松不遠……還有一百五十公里。大篷車去那裡有八站路。去吧,您今天晚上可以到達。我過一個星期就到。”

他完全被鎮住了,除了服從沒有別的出路。 “也許您是對的。我應該想到這些事情。尤其是今天晚上,我祖父孤零零一個人在家。” “一個人?” “是的。有個僕人在鄰村結婚,其他人都去參加婚禮了。” 她緊張得跳了起來。 “德·埃斯特雷謝知道嗎?” “我想他是知道的。我在羅伯萊莊園,好像在他面前提起過這件事。” “他什麼時候逃跑的?” “前天。” “就是說兩天了?” 她話都沒有說完,便飛快地跑去大篷車,從車上拿來一個小箱子和一件衣服。 “我馬上去,”她說。 “我陪您一起去。不能再耽擱了。” 她親自發動汽車,同時命令說:“聖康坦,我把大篷車和三個孩子交給你。你照地圖上畫的紅線前進。兩站路並成一站走,取消演出。五天之內,你可以到達那裡。”

他在達韋爾努瓦旁邊坐下來。汽車已經開動,她抱起向她伸過手來的上尉,把他放在了汽車後座的行李堆裡。 “呆在那裡……不要動……再見,聖康坦。卡斯托爾和波呂克斯,你們兩個不准打架。” 她再次揮揮手向他們告別。 整個過程前後不到兩三分鐘。 拉烏爾·達韋爾努瓦的汽車,有點兒像我們通常所說的“老爺車”。拉烏爾很高興帶著這位親戚,一位迷人的小姐旅行,一連串意外事件突然將他們的關係變得如此密切。車子走得不是太快,他趁此機會詳細地敘述了事情的前後經過,他們怎樣找到德·埃斯特雷謝,以及抓到他以後發生的變故。 “他這次逃命,全靠頭上的一個傷口,”他說,“那天,他被繩子捆得嚴嚴實實的,他拼命掙扎,一頭撞在鐵架上,撞出了一個很深的口子。他流了許多血,接著開始發燒,德·夏尼先生,您肯定了解他膽小怕事的性格,他馬上對我們說:'這為我們爭取了時間。' “我問他為什麼? “他說,我們可以好好想一想。您明白,這將造成前所未有的轟動,為了我們的家庭的名譽,最好是避免發生這種事情。 “我反對任何拖延。我要求立即打電話通知警察局。但是,作主的應該是夏尼,是吧?時間過去了,我等著他的決定,但是他遲疑不決。話說回來,囚犯已經那麼虛弱!怎麼想得到要防範個受傷的人呢?” 多羅泰問道:“他怎麼解釋自己的行為?” “他沒有解釋,存心不讓我們問他。” “他沒有說到我嗎?他沒有試圖指控我嗎?” “沒有。他扮出一副被高燒和疼痛折磨得精疲力盡的模樣,其間,夏尼給巴黎寫了信,打探有關他的情況。因為,不管怎麼說,他和夏尼拉上關係是一九一五年以後才有的事。三天前,我們收到一份電報:此人極度危險,警方正加緊追緝。 “夏尼下了決心,前天早上,他給警察局打電話。等隊長趕到,為時已經太晚。德·埃斯特雷謝從一個小房間開向山谷的窗子逃跑了。” “那麼,有關他身分的情況呢?” “十分嚴重。安托萬·德·埃斯特雷謝,曾任海軍軍官,因為情節惡劣的盜竊罪被除名。稍後,他被控參與一樁謀殺遭到追究,因證據不足獲釋。他在戰爭初期開了小差。時至今日,充分的證據顯示——兩個星期前預審已經開始——他在戰爭期間,借一個死了多年的親戚的身分,改用馬克西姆·德·埃斯特雷謝這個新的名字,目前警方在追緝的人正是他。” 多羅泰聳了聳肩。 “真可惜!這麼一個強盜!抓到手的貨色,又讓他跑了!” “我們還能抓住他的。” “當然,但願不要太晚就是了!” 拉烏爾加快車速。他們開得相當快,全速穿過一個個村莊,也不顧城鎮裡石子路的顛簸。當他們在南特停下來加油時,天色漸漸黑了下來。 “還有一個鐘頭。”拉烏爾說。 一路上,她要求拉烏爾準確地介紹崗頂山莊的地形,穿過果園通向住宅的那條路的方向,前廳和樓梯的位置。他還得詳細介紹祖父的生活習慣,他的年齡(七十五歲),他的狗戈利亞(一頭牧羊犬,看上去很兇惡,吠叫的聲音很嚇人,但是沒有攻擊性,保護不了主人)。 一進入克里松這個大市鎮,便到了旺代省。拉烏爾想繞道先去僕人們舉行婚禮的村莊,帶上兩個山莊里的人。但是,多羅泰反對這麼做。 “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大聲說道,“您擔心什麼啊?” “我什麼都擔心,”她回答說。 “我擔心那個人甚麼都乾得出來。我們沒有權利浪費任何一分鐘。” 他們離開大路,走上一條鄉間小路,確切地說不是路,只是兩條很深的車軲轆印而已。 “前面到了,”他說……“從窗戶可以看到房間裡有燈光。” 幾乎同時,車停住以後他跳下車。一扇大門,兩座牆角塔,都是很久以前遺留下來的歷史陳跡,豎在環繞山莊的高牆中間。門是關著的。正當拉烏爾開門的時候,除了低沉的馬達聲之外,又傳來了一陣陣狗吠的聲音。根據聲音的遠近強弱判斷,拉烏爾斷定戈利亞不在屋裡,而是在屋外的石階下,它在緊閉的屋子外面狂吠。 “餵!”多羅泰對他喊道,“打不開嗎?” 他趕緊走了回來。 “這下子麻煩了。上了保險銷,有人擰過鑰匙了。” “平常不是這樣的嗎?” “從來不會。肯定是外人搞的……還有,你聽見狗吠嗎?” “怎麼啦?” “離這裡兩百米還有一扇門。” “如果它也關上了呢?不行,我們得馬上行動。” 她抓住方向盤,將車子朝門的右邊靠過去,使之與牆平行。然後,她把四個皮坐墊疊在一起,站了上去。 “蒙福貢!”她喊道。 上尉立即明白了。三兩下功夫,他先是登上多羅泰的膝蓋,接著爬上她的肩膀。他的雙手很快便摸到了牆頭。 在多羅泰的幫助下,他緊緊抓住不放,再慢慢地往上爬。等他騎上牆頭以後,拉烏爾拋給他一根繩子,他把繩子系在腰上,姑娘手里拉著繩子的另一端。不用幾秒鐘,孩子便著了地,沒等拉烏爾回到大門前,鑰匙已經在鎖孔裡發出咔咔的響聲,保險銷打開了。 拉烏爾衝進果園。 多羅泰跟在他後面,對蒙福貢說:“你繞著屋子轉一圈,看見靠牆有梯子立著,你就放倒它。” 果然,他們看見戈利亞在石階前,它正用爪子抓著緊閉的大門。他們讓它安靜下來,在一片寂靜之中,聽見從樓上傳來搏鬥和呻吟的聲音。 說時遲,那時快,為了阻嚇暴徒,年輕人開了一槍。接著,他用鑰匙打開門,他們急忙跑上樓梯。 前面的一個房間裡開著兩盞電燈,只見拉烏爾的祖父面孔向下躺在地板上,身上還在抽搐,口中發出一聲聲嘶啞的喘息。 拉烏爾趕緊跪下來,多羅泰拿起一隻手電,看見走廊對面的一個房間開著門,馬上跑了過去。 房間裡沒有人。窗戶上可以見到一把梯子的上端。 多羅泰俯身朝窗外喊道:“蒙福貢!” “我在這裡,媽。”孩子回應道。 “你看見有人爬下梯子逃跑嗎?” “我剛剛轉到這一邊的時候,遠遠地看到了。” “你認得出那個人嗎?” “是兩個人,媽。” “啊!有兩個人嗎?” “是的……另一個人……還有那個壞蛋……” 拉烏爾的祖父沒有死,也沒有致命的危險。從搏鬥的某些情形來看,可以相信德·埃斯特雷謝曾經要挾過老頭兒,並且動武強迫他說出他知道的秘密,當然還要他把金獎章交出來。他的脖子上尤其留下了手指掐出來的血印。 那個強盜和他的同謀有沒有得逞呢? 僕人們很快回來了。醫生接到通知也趕到了,他說不必擔心會發生並發症。但是,整整一天,人們發現不管問什麼,老頭兒都不回答,似乎什麼話都聽不見,嘴巴里嘰嘰咕咕的,但是誰也不明白他想說些什麼? 由於震驚、恐懼、傷痛……他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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