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傑里科王子

第19章 四、我殺過人嗎,波尼法斯?

傑里科王子 莫里斯·勒布朗 4614 2018-03-23
把福爾維勒扔下台階之前,馬克西姆·迪蒂耶爾已經回到平台上了。他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禁目瞪口呆。怎麼搞的!他已經採取了一切防備的措施,不讓任何人接近他和納塔莉,可是,各方的敵人竟然都聚集在古老的塔樓裡來了!艾倫-羅克……波尼法斯……魯道維克……甚至還包括福爾維勒。他以為福爾維勒還在海上去美國的途中,誰不知卻在艾倫-羅克的命令下,被波尼法斯和魯道維克推下了台階。 “親愛的馬克西姆,就是這麼一回事。”艾倫-羅克快活地說。 “我很高興你能及時趕到,聽見這齣戲的結尾……” 接著,他較為嚴肅地補充了一句:“而且,這也許是戲裡最動人的地方……起碼,是我最感動的地方。” 波尼法斯回來了,裝出一副笑臉。這位舊主人好像從來沒有這麼令人生畏。魯道維克也嬉皮笑臉。他們非常害怕,都在為自己的命運擔心。

艾倫-羅克朝他們走過去,如同想了結一件事一樣,斬釘截鐵地說:“兩位好兄弟有什麼打算?你們跟福爾維勒先生來殺我,現在聽見他說的話了。他說得對,這個福爾維勒先生。你們抓住我,就像我抓住你們一樣,法律將把我們放進一部囚車裡。怎麼,你們想打下去,還是講和?” 波尼法斯搖晃著肩膀,一臉難為情和後悔的表情。 “傑里科,您怎麼能這麼問呢?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頭兒,還能和他打麼!” “你可是狠狠地給了他,給了你的頭兒一棒子!” “唉!傑里科,別再提了!我一想起來就後悔!……” “可是,你今天還和福爾維勒在一起……” “我瘋了。這個白痴讓我頭腦發熱。” “這麼說,你不會再乾了?” “永遠不會了。這種事只有一次……”

“好,就當個笑話吧。從此一筆勾銷。這麼說,我們的看法一致了?你不再打攪瑪諾爾森小姐了?” “是的。” “同樣,我以後也不再管你們了。你要盡力重新走上正道,做一個正直善良的人,沒有必要,是不是?你是一個無賴,你死了還是一個無賴。但是,我要警告你,如果你不信守自己的保證,我可不管這麼多了。結果是:警察找上你的門,說定了?” “說定了。傑里科。我說話算數。” “那好。現在,你對我說真話。” “哪方面的真話?” “關於我的。你應該知道,你給的一棒子幾乎使我喪失了頭腦。今天,我已經好了。但是,我需要你作證。瑪諾爾森小姐就在這裡。你在她面前說清楚……你聽到了,一是一,二是二……不管事實怎麼樣,你都要實話實說。”

“您問吧,傑里科。” “是我殺了瑪諾爾森先生嗎?” “不是。” 他的回答脫口而出,腳後跟同時啪的一聲踏在地板上。艾倫-羅克面露喜色。 “我早知道了,”他說。 “這麼說,是你殺的?直截了當地回答,我已經知道實情了。” “您知道了?” “是的,全知道了。” “誰告訴您的?是帕斯卡埃拉嗎?” “不是,是查費羅斯。” “這個笨蛋!好吧,既然他說了,我也不必轉彎抹角了。是的,這件事是我幹的。” “是我的命令嗎?” “不是。恰恰相反。您派我去跟踪瑪諾爾森先生,從他手上把聖物盒奪回來,您對我說:千萬不要傷害他。每次去西西里,您都是這麼交待的。” “結果呢?……”

“唔,看到瑪諾爾森先生躺在神殿的台階上,我經不住這個大好機會的誘惑,推倒了太陽傘。” “為什麼?” “我希望在他身上找到鍊墜……並且佔為己有。” “我再提一個問題。波尼法斯,你是一直看著我幹活的。你生活在我的身邊,我對你沒有任何隱瞞,是不是這樣?” “是的。” “我殺過人嗎?” “您?從來沒有。” “你從來沒有見過我殺人嗎?我這輩子有沒有做過什麼事,使你覺得里面有犯罪的嫌疑?” “從來沒有。您的命令很明確:不准殺人。” “可是在我們的行動中,有過幾次犯罪的記錄。” “那是您不在的情況下發生的。” “我當時知道嗎?” “您不知道。您是事後才知道的,是在瑪諾爾森先生死後才知道的。您當時想開除我。這也正是我想幹掉您的原因之一。”

“很好,我們的看法是一致的。你伸出手來。” 波尼法斯照辦了。 “你憑著靈魂永世得救,憑著你母親永得安息發誓,你剛才說的都是真話。” “我發誓,”波尼法斯莊嚴地說。 艾倫-羅克的形象好像又高了一截。難以抑制的興奮令他容光煥發。他在屋里大步地走來走去,把地板踩得篤篤地響。 他的身體好像解脫了沉重的鎖鏈,他好像終於可以抬起頭來了。他看著幾位先人,似乎是在自豪地對他們說:“我和你們一樣做過蠢事,但是,我的雙手沒有沾染過鮮血。” 他兩次走向納塔莉,彷彿對她不來祝賀他的清白感到相當驚奇。但是,姑娘站在一旁,有點兒尷尬地面對著他,而且拒絕如他所願地首先挑起話題,以至於他也不敢貿然上前和她說話。他手裡抓著兩個強盜,凜若冰霜,視如敝屣,好像他們從來沒有為他效力過一樣。一邊警告他們如果再敢碰一碰瑪諾爾森小姐,一定嚴懲不貸,一邊把他們推出平台。

馬克西姆此時守在門口,讓波尼法斯和魯道維克過去以後,攔住了艾倫-羅克。 “他們走就算了,”他說,“您不能走,艾倫-羅克。” “為什麼?” 馬克西姆等那兩個人走遠以後,才小聲地對他說:“德·阿尼里斯小姐來了……她和喬弗魯瓦老人在一起……” 艾倫-羅克以爽朗的語氣,大聲說道:“啊!您認識她嗎?她很美麗動人吧,是不是?” “確實,非常動人。” “那她就高興啦!” “不,不,”馬克西姆反對說。 “這裡的人都以為您死了。只有德·阿尼里斯小姐一直在希望,一直在等著您回來。每天早上,她送來鮮花放在您的墳前……確切地說是放在這間屋子裡……我以後給您解釋。但是,您想一想,她突然之間見到您,那會出現什麼情景啊!納塔莉和我,我們去打個招呼,讓她有個思想準備。”

他拉住納塔莉的手,不等艾倫-羅克從驚訝中鎮定下來,他們已經急急地下了樓。與此同時,遠處傳來了姑娘和喬弗魯瓦老人的聲音。納塔莉走出塔樓,決定打破一直以來的沉默,將所有的實情告訴德·阿尼里斯小姐。姑娘朝她走過來,對她說:“小姐,我回來向您告別,同時想問您……” 她的臉上掛著美麗的,純真可愛的微笑,好像也摻雜著些許的憂愁,些許的尷尬。 “問我?……”納塔莉說,聲音有些緊張。 阿爾梅爾繼續說:“我想起那個您遇見的那個人,那個自稱普魯瓦內克的人……他很可能是哪個不認識的親戚……說不定會有讓的消息……如果您有機會見到他的話,請您告訴他……告訴他在布列塔尼有個姑娘在等著她的未婚夫……這位未婚夫的名字叫讓·德·普魯瓦內克。”

納塔莉猶豫了,毫無疑問,她是準備說實話的,而且想毫無保留地說出來。她有責任讓兩位新人團聚,成全命運的安排。對阿爾梅爾來說,這關係到她的幸福,也是對她的報償。對讓·德·普魯瓦內克來說,他的靈魂將得到拯救。但是,她沒有將秘密說出來。有一樣比她的意志更強烈的東西,阻止了她的衝動,而馬克西姆在旁看到她不做聲,也跟著沒有說話。 她只是說:“我一定會這麼做的,小姐。” 兩位姑娘握了握手。阿爾梅爾向馬克西姆敬個禮後就走了,喬弗魯瓦一直陪她到回莊園的大路,鑲黑色絲絨邊的裙子長及踝骨。盤在腦後的棕色髮髻遮住了頸背。她高大,外表壯實而且健康。 納塔莉感到喉嚨哽塞,看著她慢慢走遠。她想,艾倫-羅克此刻在台階上的暗處,同樣在看著她,他聽到了姑娘剛才說的話。他為什麼不出來呢?

她向馬克西姆提了這個問題。但是,馬克西姆突然暴跳如雷,朝著柵門衝了過去。門那邊正走來兩位姑娘和一位老先生。他憤怒地大喊道:“亨理埃特!雅妮娜!你們來幹什麼?還帶著夏普羅大夫!這事兒,真叫人難以忍受!……怎麼,誰告訴你們的?……” 納塔莉知道,在他們之間沒有解釋清楚之前,艾倫-羅克是不會讓她離開的,她一直希望大家有個交待,但是她也十分害怕,事實上,她剛一走,就听到了路邊踐踏青草地的聲音。 她沒有加快步伐,她已經逃跑過很多次,這一次她不想再跑了。何況,他已經來到她的身邊,他們就這樣走著,步子愈來愈慢,彷彿兩個人都害怕到達某個地方,進行他們的最後一次談話。 納塔莉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在月桂樹和女貞樹中間,走了一條直達高地的小路。從高地上可以望見廢墟的全景和古老破舊的院牆。她在離一張石凳不遠的地方停下來,再也走不動了。

美麗的藍天,輕柔平和,展開在莊園和近處的樹林上空。太陽的熱力,因為鄰近大海,變得輕盈淡薄。在無比純淨的空氣中,飄溢著布列塔尼荒原上隨處散發出來的野花的香氣。 在米拉多爾別墅的那個夜晚以後,他們再沒有像現在這樣單獨相處過,心裡也沒有如此地疏遠過,對他們來說,這一分鐘簡直就是離別的一分鐘。 納塔莉背對艾倫-羅克,對方只能看到她的側影。一個下定決心而變得嚴厲的側影,她的決心是絕不軟弱,不論艾倫-羅克有什麼建議,她的回答都應該是永遠的告別。 他對此顯然早有預感,所以,他一開始說話,語氣就十分尖銳。 “在分手之前,小姐,”他直截了當地說,“有些事情應當說說清楚才好。正如我一樣,您也是十分明白的。但是,您還應該知道,我唯一的願望是給您留下一個真實的形象,一個既不是您最初認識的那個人的形象,也不是您後來發現的冒險家的形象。我不為其中任何一個形象辯護。我想讓您看到的是真正的我。” 她皺了皺眉頭。專橫的口吻,習以為常的指揮人的派頭,他來求情,怎麼敢這樣跟她說話? 他繼續說,表面上仍很平靜,似乎要求她聽他解釋,要求她絕對地相信他的解釋:“我們之間發生了一場悲劇,它幾乎使我們成為不共戴天的敵人,在我這方面,我的心受盡折磨,除了自殺,簡直看不到還有什麼別的出路。我之所以能活到今天,是因為我的記憶一甦醒,我就懷疑現實是不是真的那麼可怕。我是傑里科,但是,傑里科真的如人們所說的那個樣子嗎?在報紙上,在受害人的敘述中,難道就沒有誇張和謊言嗎?我的名字,我做海盜,會不會使老百姓對傳說中的重大罪案信以為真,將我的身世和歷史上的海盜混為一談呢?唉!我可以向您保證,有一些日子,我真是苦惱極了。一件件事亂七八糟地出現在我的腦海裡,支離破碎,互不關聯,我老是想,我下一步會不會親身經歷我的新生命害怕見到的罪惡?因為我而灑下的任何一滴血都將是對我的判決。這滴血,我還沒有在任何地方見過。我問自己,就像一個預審法官審問一個嫌疑犯。如果說我沒有權利說自己無罪,起碼,我有權利繼續生活下去。” 他停下來,彷彿心裡在繼續說他沒有說完的話:“我有權利生活下去,我充分地利用了這個權利。”他挺起胸膛,無比喜悅地呼吸著故鄉的空氣,踏在俯視祖先領地的土坡上,顯示出當家作主,任何災難都無法破壞的自信。 納塔莉並不掩飾,他的灑脫和熱情令她驚訝不已。 他猜到了她的思想,說道:“難道事情不該如此麼?我所懼怕的,是成為別人想像中的傑里科,以及我把自己想像成一個肆無忌憚的殺人狂,殺害您父親的兇手。既然惡夢已經結束,剩下的事情就真的這麼嚴重嗎?在這裡,在我度過童年的地方,傑里科是一個我不認識的人,我只看到讓·德·普魯瓦內克,可愛的瑪麗·德·聖-瑪麗老太太的兒子,我在自己的莊園裡,在自己的土地上,在自己的家鄉,在真正屬於我的,從出生到上戰場的這一段歷史裡。隨後的事情,精神失常,心理不平衡,瘋狂,中世紀的普魯瓦內克家族,那群在黑暗中盡情享受的海盜和惡棍,不要再說這些事了。這是戰爭的緣故。戰爭激起了我的英雄主義,使我飄飄然,我曾經像個瘋子一樣衝鋒陷陣。反之,它也使得沉渣泛起,將沉睡在我本能中最野蠻最獸性的東西暴露了出來。我開始熱心作惡,為了逃出德國,我幹掉了兩個哨兵;我在土耳其參加搶掠,偷來了我的第一條海盜船,這都是戰爭幹下的蠢事。可是,現在這一切都結束了。波尼法斯的一棒子使我清醒過來。我現在是,而且從此都只是讓·德·普魯瓦內克。是讓·德·普魯瓦內克想對您說……” 稍稍猶豫了一下,他完整地表達他的思想,說:“……他想對您說說您在他心中的地位,同時想問問您對他的看法。”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