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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3章侵犯版權的戴夫

DOOM啟世錄 大卫·卡什诺 17600 2018-03-12
早在計算機遊戲這種新的模擬方式出現之前,什里夫波特就已經以模擬藝術而聞名於世。 1864年美國內戰中,特恩布爾堡的南方聯盟軍把燒焦的樹乾放在了四輪馬車上來冒充加農炮,成功嚇跑了北方聯邦軍的部隊。南方聯盟的一個將軍在視察這個堡壘時,訓斥這裡的指揮官說他的防禦“全是些唬人的玩意”,那個地方隨後就被稱為“唬人堡”。 一百二十年後,什里夫波特有了新的模擬武器——在《軟盤》雜誌發行的那些遊戲裡。這份雜誌的經營者名叫艾爾·維科威爾斯(Al Vekovius),他以前是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學什里夫波特分校的數學教授。儘管他還只有四十多歲,但已經開始謝頂,倖存的頭髮裡又有一些總是不安分地直立著,就像通了靜電。他還和七十年代教書時一樣,平時喜歡穿毛線衫,打一條不顯眼的領帶,走起路來三步並做兩步,儘管他不高也不胖,但年輕人們都親切地稱呼他“老艾”。當黒客思潮在麻省和矽谷迴盪時,作為計算機學院的頭,艾爾從一開始就懷著使命感和熱情參與其中。在這時代精神的鼓舞下,艾爾和學院裡另一位數學家吉姆·曼格漢姆(Jim Mangham)於1981醞釀了一個商業計劃:計算機軟件訂閱俱樂部。訂戶每個月只需要花不多的錢就可以收到一張全新的磁盤,上面裝滿各種各樣的工具和娛樂程序,從理財軟件到單人紙牌等。這個計劃對他倆來說再自然不過了——和訂戶們一樣,他們自己也都是計算機愛好者。

在那個年代,大型軟件出版商的眼中幾乎沒有這些愛好者,他們只看重通過零售的方式來運作。儘管這些愛好者們可以聚集在BBS上交流,但早期調製解調器的速度太慢了,根本無法成為一種分發軟件的方式。在這種情況下,每月一張的軟盤自然而然地成為了軟件發行的地下渠道。而且,對於那些沒有其他途徑發佈軟件的年輕程序員們,這裡還是他們展現自己的舞台。總而言之,這種雜誌就像音樂界的獨立廠牌,把若干地下樂隊的作品製作成一張合集出版。 《軟盤》雜誌於1981年發行了面向蘋果機的創刊號,業務發展得很好,隨後他們開始涉足卡曼多計算機的軟件。 1986年,他們開始發行IBM-PC及其兼容機的軟件,所謂兼容機,就是指可以運行同樣操作系統的機器。在經過那麼多年的發展後,個人電腦的價格終於變得可以被普通用戶接受,隨之湧現了大量的新用戶。到1987年的時候,《軟盤》的發行量已經達到了十萬份,每月訂費是9.95美元。艾爾當選了1987年度什里夫波特傑出商務人士。

蒸蒸日上的業務也帶來了更大的挑戰,艾爾現在經營的是一個資產達1200萬美元,員工總數120名的大公司了,還有很多競爭者們在後面追趕,其中包括新罕布什爾州的《新時代》,他開始覺得有點力不從心。 1988年的冬天,艾爾給傑伊打了個電話,他們是在一次遊戲業者大會上認識的,傑伊現在還在《新時代》做編輯,艾爾問傑伊願不願意到這邊來幫忙,而傑伊在那裡正覺得很不受老闆賞識,而且他受夠了那陰冷的氣候,於是他答應加入《軟盤》雜誌社,負責經營蘋果II軟件部。傑伊還告訴艾爾,他認識兩個遊戲程序員也正在找工作,一個名叫雷恩·羅瑟(Lane Roathe)的前《新時代》僱員,另一個名叫約翰·羅梅洛。 艾爾聽到這個消息後激動不已。儘管他也時不時地在《軟盤》雜誌裡放一些遊戲,但他已經意識到這遠遠不夠,他能感覺到正在浮現的PC娛樂市場裡所蘊藏的巨大商機,他看到了雪樂山娛樂、布羅德邦德(Broderbund)、電子藝界和維真這些成功的先例,《軟盤》沒有道理放棄這塊大蛋糕。他讓傑伊把那兩個遊戲程序員也帶過來。

﹡﹡﹡﹡﹡﹡﹡﹡﹡﹡﹡﹡﹡﹡﹡﹡﹡﹡﹡﹡﹡﹡﹡﹡﹡﹡﹡﹡ 對羅梅洛而言,這個機會真是再好不過了,他剛經歷了一連串的失望,從新罕布什爾洲寒冷的冬天,到錯誤地離開了維真的好工作而加入他老闆那注定失敗的新公司,他和妻兒們相隔著整塊大陸,她們正等著看他如何能重整旗鼓。儘管他一開始很成功,但他渴望的家庭生活又漸漸離他遠去了。他期望著能在南方的路易斯安那州改變他的處境,開始新的生活。 1989年夏天,羅梅洛、傑伊、雷恩三人動身前往什里夫波特。 光是旅途本身就已經讓羅梅洛的心情好了很多。雷恩是一個和羅梅洛志趣相投的人,羅梅洛曾和他一起住了一個月。他比羅梅洛大五歲,但背景很相似:他的童年在科羅拉多度過,和羅梅洛出生的地方相隔不遠,他也是聽著重金屬,看著地下漫畫,玩著遊戲長大的。現在的他是一個無拘無束的人,隨意地把大手帕系在額前,裹住一頭長發。他和羅梅洛相處得很好,儘管他沒有羅梅洛的那種野心和似乎用不完的精力,但他們都熱愛蘋果機編程的微妙技巧及其所帶來的歡欣。而且和羅梅洛一樣,雷恩也只想做遊戲,他自己的公司名叫藍山科技(Blue Mountain Micro),和羅梅洛的“頂級思想”一樣,雷恩是藍山科技的光桿司令。在新罕布什爾的時候,他們合併為“深思軟件”(Ideas from the Deep)。

傑伊也是個玩蘋果機的傢伙,但是屬於另外一類,他自己也說,其實他不能算是個程序員,但他有兩個特點讓羅梅洛很在意:一是他對蘋果機的代碼理解得很透徹,二是他對遊戲有著無比的狂熱。傑伊已經三十歲了,比羅梅洛大七歲,他在羅德愛蘭州長大,父親是保險仲裁師,母親是賀卡銷售員,他高中的時候個子已經長得很高,但對體育卻不在行,而是對機器很有一套,無論是打《行星撞擊》還是拆他的摩托車。他在二十幾歲的時候經歷了一次交通事故,保險公司的賠款給他帶來了一台蘋果機。但很快傑伊就發現他其實並不喜歡程序員那種孤獨的生活方式,他更喜歡和人嘮嘮嗑,打發一些好時光。於是他去了TGI星期五夜總會做酒保,他在那裡很受歡迎,在湯姆·克魯斯拍《雞尾酒》(Cocktail)一片的時候,他甚至被選中了去教這位大明星如何調酒。傑伊的交際能力使他進入了酒店管理業。而隨後在《新時代》的工作對他的能力發揮而言更是再適合不過:他既是個管理者,也是個狂熱的玩家。現在,他就要去《軟盤》了,他期待著能大展一番拳腳。

當這三人抵達什里夫波特的時候,他們已經熟得像老朋友一樣了,他們路上還在迪斯尼樂園停下來玩了幾天,這旅途對他們而言就像一次新鮮刺激的冒險一樣。然而未來對他們來說卻是一個問號,當他們的車開進什里夫波特城區的時候,他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沒有。 什里夫波特位於路易斯安那州西北角,緊靠著德克薩斯州。 1989年的時候,這個城市才剛剛起步,石油經濟泡沫的破滅使這裡陷入了一片蕭條,四下蔓延的沼澤地使本就潮濕的空氣益發凝重。城裡到處是無家可歸的人,為了躲避炎炎烈日,他們聚集在那些破舊的建築後,這其中兩幢就是《軟盤》的辦公室。 《軟盤》的行政管理部門建在一個柏油停車場旁,門口的馬路延伸到小山腳下,在這裡上班的人就像是被關在箱子裡不見天日的螞蟻一樣。

艾爾激動地從房間裡跑出來迎接他們,然後喋喋不休地向他們介紹公司發展得是如何迅速,而他又是多麼期盼他們的加入。羅梅洛和雷恩給他看了《扎帕行星》(ZappaRoids)——他們自己做的類似《行星撞擊》的遊戲,艾爾很滿意,不光是因為他們那顯而易見的編程能力,更因為他們那年輕人所特有的熱情。 羅梅洛一開始就把他的雄心告訴了艾爾:他沒有任何興趣去做那些工具軟件,他只想做大型商業遊戲。這和艾爾正好不謀而合,他告訴羅梅洛,能進入遊戲領域是多麼讓他激動的事情,而羅梅洛和雷恩就是這個新成立的特殊項目部的開路人,這個部門將完全專注於遊戲開發。走出房間的時候,艾爾拍了拍羅梅洛的背說:“噢,對了,如果你們需要租房子住的話就告訴我一聲,我在城裡有地方可以租給你們,我的副業是房東。”

羅梅洛、雷恩和傑伊離開了《軟盤》的行政大樓,走向另外一幢樓,那裡是程序員們或者說“聰明人們”工作的地方。作為一家軟件公司,它看上去毫無樂趣可言:樓上樓下都是些保險經紀公司,每個程序員都有一間裝著熒光燈的辦公室,四下里一片靜悄悄,沒有音樂,沒有歡笑,沒有人玩遊戲。這裡就像是一口高壓鍋,每個月捂出那麼幾個程序。 羅梅洛向裡面的人做了自我介紹,他們接下來就詢問羅梅洛:“艾爾有沒有要租房子給你們?”羅梅洛照實回答了他們,結果引來了一陣竊笑,其中一個人告訴他不要去租艾爾的房子:“我以前也跟你們一樣,剛到他就說有房子給我,結果是一間地段很糟糕的小木屋,這還不算,等我住進去以後才知道什麼叫'髒亂差',我剛在沙發上躺下,就看到一隻大蟲子從地板的一個破洞裡探頭探腦地爬了出來。”

但現在沒有什麼東西能讓羅梅洛沮喪了,他已經回到了他的道路上,他有了一份製作遊戲的工作,凱俐和兩個孩子會喜歡上這個新環境的。這對他而言是一個全新的開始,一切都那麼美好。他給凱俐打了電話,讓她們趕快整理行囊搬到什里夫波特來。 ﹡﹡﹡﹡﹡﹡﹡﹡﹡﹡﹡﹡﹡﹡﹡﹡﹡﹡﹡﹡﹡﹡﹡﹡﹡﹡﹡﹡ 羅梅洛和雷恩立刻就在特殊項目部動手乾了起來,這簡直就是他們夢寐以求的工作。除了遊戲之外,羅梅洛還有個當務之急的事情,那就是脫離蘋果機,轉向PC機。他就告訴艾爾,他覺得蘋果機已經日暮西山了,主要是因為IBM-PC及其兼容機的興起,而且蘋果公司拒絕整合進IBM的軟件標準,這直接使得用戶在選擇的時候更加偏向於IBM-PC機。但羅梅洛沒有告訴艾爾,其實他自己感覺有點落伍了,他過去的一年裡對蘋果機太過於投入,以致他現在已經跟不上PC的潮流,如果他還想成為未來富翁和王牌程序員的話,他得趕快掌握PC機的編程,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一個人不可能在同樣的機器上一直做下去,”他對艾爾說道,“雖然我現在對PC不是很在行,但我學得快。” 艾爾告訴他沒有關係:“儘管去做你想做的事。” 羅梅洛想做的事是學習一種很熱門的叫做C的計算機語言。但他隨後才發現他沒法學習這門語言,因為公司裡沒有一個人會用它,羅梅洛覺得被絆住了。在改進《扎帕行星》的過程中,他開始啃起了書本,吸收一切他能接觸到的關於PC編程的知識,譬如Pascal語言和8086彙編語言,很快他就把他以前一個叫做《埃及金字塔》(Pyramids of Egypt)的蘋果機遊戲移植到了PC上。第一個月,他的作品就被收錄在《軟盤》雜誌針對PC的主要刊號“大藍盤”上。他在PC上乾得很漂亮,但麻煩也因此而起,PC部門被繁重的任務壓得毫無生氣,他們越來越依賴於羅梅洛的個人能力。第一個月結束的時候,羅梅洛幫別人重寫PC程序的時間遠遠超出了他花在遊戲製作上的時間。而且,他還沒有察覺到,特殊項目部正面臨著解散。

艾爾希望羅梅洛來製作PC上的工具軟件。雷恩,儘管可以和羅梅洛到一個部門,卻選擇了繼續編寫蘋果機的軟件。羅梅洛後來回想道:這是第一次,他的朋友對未來的看法和他不一樣。成功的機會在PC機——而不是蘋果機——的遊戲裡。為了學習PC機編程,羅梅洛同意暫時加入PC部門,但他告訴艾爾,當時機成熟的時候,他還是希望能回到遊戲製作上來。 但時機似乎永遠不會成熟,羅梅洛開始對工作生厭。他幾乎在一整年的時間裡都在編寫PC工具軟件,儘管他想通過移植一些以前的蘋果機遊戲來提高PC編程的水平,但在那時候,PC機基本上只被看做是運行商業程序的平台,畢竟,它只能顯示少數幾種顏色,通過微小的揚聲器來發出聲音。羅梅洛離他想要的那種全職的遊戲製作生活還很遙遠。更糟糕的是,他的家庭也出現了問題。為了省錢,他讓妻兒們搬到了附近霍頓城的一所房子裡,和雷恩還有傑伊住在一起。羅梅洛總呆在公司工作,凱俐沒有什麼社交活動,整天看著孩子們在房間裡跑來跑去,這樣的生活對她而言簡直苦悶至極。羅梅洛給了她各種許諾,但她只是縮在沙發里悶悶不樂,她開始覺得沒有任何東西能比遊戲對羅梅洛更重要了。 拋開了家里人並沒有使羅梅洛的工作變得好多少。艾爾覺得這越做越大的生意給他帶來了太多麻煩,為了維持紀律,他的管理手段開始變得強硬。羅梅洛和雷恩因為受不了熒光燈在屏幕上的反光把它們關了,艾爾為此訓斥了他們一頓,羅梅洛還因為他那開得過大的音樂聲而被批評,他只能不情願地戴上了耳機。讓羅梅洛不爽的還有那些同事,那些同事給他的第一印象就是毫無士氣,而實際上他們比這更糟糕,從他們身上看不到任何積極性。一個做技術支持的傢伙動不動就趴在桌子上睡著——甚至是在他接聽客戶電話的時候,羅梅洛養成了用重金屬把他叫醒的習慣。還有蘋果機部門裡那個從山里出來的野人,他原本是在惠普(Hewlett Packard)工作,這個短路的傢伙有一天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跑到山里住了一年,然後穿著一件短小的甲克,留著又長又亂的鬍子來到《軟盤》接管了蘋果機部門,但羅梅洛沒覺得他那禪宗般的哲學人生觀對這個部門的發展有什麼用。 忍無可忍的羅梅洛向艾爾發難了:“你跟我說過會有大型的商業遊戲讓我來做,但你看看我現在都在幹些什麼,我整天在幫PC部門的那幫人寫工具軟件。如果再這樣下去,我就要離開這裡去盧卡斯工作室(LucasArts)了。”羅梅洛指的是創造了《星球大戰》(Star Wars)的喬治·盧卡斯(George Lucas)新開的一家遊戲公司。老艾不希望這樣,羅梅洛已經證明了他是這裡最有價值的員工之一,艾爾很欽佩羅梅洛那種專注的勁頭,不論什麼時候他走過去檢查,羅梅洛總是坐在他的機器前,眼睛緊盯著屏幕,幾個小時不停歇地工作。艾爾對羅梅洛說,他不希望他離去。 羅梅洛告訴艾爾,他過去一年裡都在關注各種PC遊戲的事物,他覺得這裡面有很大的發展空間,因為那個時候PC機還不如蘋果機強勁,所以它上面的遊戲毫無亮點——全都是些簡陋的靜態畫面,跟蘋果機上面那些豐富多彩的遊戲根本沒法比。現在正是出手的好時機。艾爾贊同羅梅洛的想法,他建議發行一份遊戲特刊,每月一期。 “月刊?”羅梅洛嚇了一跳:“不可能,一個月的時間絕對不夠。” “可是,我們的訂戶們已經習慣了每月一張盤了,”艾爾說:“或者我們可以暫時做成雙月刊,但還是要盡快做到每個月一期。” “我覺得這比較可行,儘管時間還不是太充裕,但我們還是可以做些拿得出手的東西來。我需要一個小組:一個美工,一兩個程序員,一個項目經理,我可不想整天坐在那里為管理的事情操心,我要寫程序。” 艾爾告訴羅梅洛不可能給他加一個全職的美工,他只能把工作轉給現在的美工部門的員工來做,但他可以有一個項目經理和另一個程序員,而且艾爾讓羅梅洛自己去找。 羅梅洛迫不及待地跑回蘋果機部門的辦公室,去告訴雷恩和傑伊這個好消息:“伙計們!我們就要開始做遊戲啦!” 雷恩將會成為這個名為《玩家之刃》(Gamer's Edge)的PC遊戲雙月刊編輯,現在只缺一個熟悉PC的程序員,而且,這個人必須是像雷恩和羅梅洛那樣的玩家。傑伊說他倒是知道一個年輕人絕對適合這個位置,這個人寄來過不少精彩的遊戲,他甚至知道如何把蘋果機遊戲移植到PC上。羅梅洛立刻被吸引住了:我不也正在學習移植遊戲嗎?他覺得傑伊可以試著把這個年輕人挖過來,但傑伊告訴他行不通,他早就試過,那個天才小子已經三次拒絕了《軟盤》給他的工作,僅僅是因為他不喜歡在公司上班。羅梅洛懇求傑伊再試一次,雖然傑伊心裡沒抱什麼希望,但他還是拿起電話,最後一次向卡馬克伸出了橄欖枝。 ﹡﹡﹡﹡﹡﹡﹡﹡﹡﹡﹡﹡﹡﹡﹡﹡﹡﹡﹡﹡﹡﹡﹡﹡﹡﹡﹡﹡ 當卡馬克開著棕色的美洲豹到《軟盤》的時候,他根本沒想著要接受這份工作。儘管作為自由職業者,手頭總是比較拮据,經常要糾纏著傑伊和其他編輯趕快把支票寄過來買日用品,但他還是喜歡這樣的生活方式,雖然說生活穩定一點也沒有什麼不好,但他並不急於用他的勤奮和聰明來換取一種穩定的生活,得有一些更能打動他的東西才行。 當艾爾見到卡馬克的時候,他驚呆了,這就是他總聽人提起的那個天才小子?這個穿著褪色的T恤和掛著一道道口子的牛仔褲,除了身上有點肌肉,不然看上去還沒到青春期的孩子? !但當艾爾向他介紹起《玩家之刃》的計劃時,卡馬克說了一些獨到的看法,在他看來,所謂很緊張的日程根本不是什麼問題,他還毫不留情地評價了當時的遊戲,包括《軟盤》出版的那些。艾爾領著卡馬克去參觀另外一幢樓,羅梅洛和雷恩正在裡面急切地等著他們過來。走道邊的一大摞《多伯博士》(Dr. Dobb's Journals)讓卡馬克對這裡增添了不少好感,那是源於“家釀”俱樂部的黑客雜誌。但給卡馬克留下最深刻印象的還是與羅梅洛和雷恩的那一場交談。 這三個程序員幾乎是一見面就開始了關於遊戲編程的熱烈討論,從蘋果機上16位圖像模式下的雙倍分辨率,到8086彙編語言的技巧,他們一刻不停地談論著,不光是計算機方面的東西,還有其他方面的共同愛好:《龍與地下城》、《行星撞擊》、《魔戒》。卡馬克講到他小時候是多麼渴望擁有一台計算機,羅梅洛聽了後說:“伙計,我那時候要是能給你買一台就好了。” 卡馬克完全沒有預料到能遇上和他一樣聰明的人,尤其是在編程方面。這兩個傢伙不光是能侃,他們的確知道比卡馬克更多的東西。 “他們不只是和我差不多,他們比我還要優秀。”卡馬克想道。羅梅洛是個讓人振奮的傢伙,不光是他編程的水平,還有他其他方面的能力——他的藝術天分、他的設計創意。卡馬克是個自負的人,但如果有人的確比他優秀,他也不會盲目自大,正相反,他會留下來虛心學習——他會接受《軟盤》的這份工作。 ﹡﹡﹡﹡﹡﹡﹡﹡﹡﹡﹡﹡﹡﹡﹡﹡﹡﹡﹡﹡﹡﹡﹡﹡﹡﹡﹡﹡ 現在《玩家之刃》有了人手,公司把後面的一個小房間給他們作為辦公室。但他們還缺一台重要的機器——電冰箱,因為做遊戲開發需要有大量的垃圾食物儲備,譬如蘇打水和比薩餅。羅梅洛、卡馬克和雷恩決定先自己湊180美元買一台二手貨。當他們把這奢侈品搬進走道時,他們明顯感覺到了其他同事嫉妒的目光。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裡,他們還不斷地往裡面搬入各種東西:微波爐、音響、任天堂(Nintendo)。 “羅梅洛這個傢伙居然搬了台遊戲機進來?!”同事們出離嫉妒了,羅梅洛只好跟他們解釋說這是用於研究的。但同事們不吃他這套,更讓他們受不了的是,接下來還有工人推著一批嶄新的386PC走進了那個所謂的遊戲部門,這可是當時最強大的機器,公司裡其他員工的機器只有它四分之一快。 當《玩家之刃》一切就緒的時候,他們把比薩放入微波爐,插上電源,就在按下加熱鈕的一剎,辦公室陷入了黑暗——保險絲跳閘了。其他員工們覺得無法再忍受下去,他們找到了老艾。而老艾告訴他們,這些遊戲部門的人,不是來這裡玩的,他們是來拯救公司的,“沒錯,拯救我們。”他還告訴這些員工,最近幾年的興旺快到頭了,公司現在大部分資源都在蘋果機部門,但蘋果機已經是強弩之末,他最近甚至不得不在一天之內裁掉了二十五個人。他正告那些怨聲載道的員工:“聽著,不要發牢騷,如果遊戲部門能跑出個本壘打,那對我們都是好事。但也不要擔心,會好起來的。” 其實艾爾心裡也吃不准。他走到《玩家之刃》的辦公室前,推開門,裡面漆黑一片,只有顯示器微弱的亮光,他試著打開燈,但開關卻沒有反應。 “噢,我們把那些煩人的燈管都卸掉了。”羅梅洛告訴艾爾。 “嗯,熒光,對眼睛不好。”雷恩頭都不抬地解釋道。 艾爾抬頭一看,只見燈管插座光禿禿地露在外面。他們顯然已經把這里當做自己家了,艾爾再看向四周:微波爐、冰箱、快餐,音響裡放著金屬樂隊,牆上貼著長發樂隊沃倫茲(Warrant)的招貼畫,卡馬克和羅梅洛,還有雷恩,各坐在一台昂貴的機器前。艾爾來氣了:“是這個樣子的,我們不能過兩個月才出第一期遊戲盤,我們必須四個禮拜就拿出來,而且你們要有兩個遊戲放在裡面,這樣才能吸引用戶。” “一個月?!”他們叫道。原先兩個月的期限已經夠緊了,他們根本不可能再從頭開始做出兩個遊戲,他們只能把現有的蘋果機遊戲移植到PC上來,這正是卡馬克和羅梅洛都擅長的事情,他們甚至連移植什麼都想好了,一個是《危險的戴夫》(Dangerous Dave),光從名字就能看出是出自羅梅洛之手,另一個是卡馬克的《墓窖》(The Catacomb)。 《危險的戴夫》是羅梅洛在1989年給《新時代》做的,這是款簡單的冒險類游戲,玩家在遊戲裡是一個穿著紫色緊身衣戴著綠帽的小人——屏幕上的幾個像素,他需要連跑帶跳地穿過各種迷宮,蒐集珍寶,當然前提是保住性命。這和羅梅洛很欣賞的一個叫《大金剛》(Donkey Kong)的任天堂街機遊戲很類似。 《墓窖》是卡馬克繼《造影》和《鬼魂》之後最新的一款角色扮演遊戲,卡馬克顯然是受了街機遊戲《金手套》(Gauntlet)的影響。在那個流行的遊戲裡,玩家要在迷宮裡射擊、施魔法,殺出一條血路,它就像是《龍與地下城》的動作版。這也是羅梅洛和卡馬克的一個共同點:他們都喜歡動作類的街機遊戲,他們渴望著自己也能做出那樣的遊戲,而且,他們對自己的能力充滿自信。於是他們調大音響,著手工作。 羅梅洛愉快地把接下來的那段經歷稱為“壓榨模式”,或者是“死亡進度”。他們自虐般地享受著通宵達旦的編程,伴隨著大量的咖啡和轟鳴的音樂。出於純粹的競技精神,卡馬克和羅梅洛開始比試誰能先把自己的蘋果機遊戲移植到PC上。很快,王牌程序員就領教到了天才小子的厲害,卡馬克輕鬆地領先了羅梅洛。他們玩得很開心,羅梅洛對他的這個新朋友兼同事充滿了敬佩。他們就這樣每天編程到深夜。 但對羅梅洛,這自由生活的背後其實隱藏著難言的苦衷——他離婚了。 未來富翁這個目標對二十二歲的羅梅洛來說已經是一個不小的挑戰,更別提同時還要做一個合格的丈夫和父親。但凱俐對羅梅洛所熱愛的遊戲毫無興趣,她的情緒變得愈發消沉,她想要家庭晚餐、到教堂做禮拜、週末野餐,而羅梅洛又對這些事情打不起精神。他也曾嘗試著使事業和愛情能雙豐收,他甚至在其他同事還在幹活的時候就提前離開辦公室。但家庭生活是個無底洞,羅梅洛不知道他有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和精力,儘管他也想擁有一個他兒時沒有的美滿家庭,但他有時又覺得自己天生不是那樣的好老公和好爸爸。最後他和凱俐都認為只有分手是對大家都好的辦法,但凱俐不止要分手,她還要回到加州的家裡,羅梅洛聽到她這個決定後幾近崩潰,他同時還得知孩子們也不會和他生活在一起。但他安慰自己說距離遠一點沒什麼關係,只要有心,就算隔著幾個州,孩子們和他之間的距離肯定能比他兒時和父親之間的距離要近。 ﹡﹡﹡﹡﹡﹡﹡﹡﹡﹡﹡﹡﹡﹡﹡﹡﹡﹡﹡﹡﹡﹡﹡﹡﹡﹡﹡﹡ 羅梅洛沒有在家庭事務上長吁短嘆,而是全身心地投入了遊戲製作。卡馬克和羅梅洛在移植遊戲的過程中完成了磨合,他們找到了最能互相取長補短的合作方式。卡馬克最感興趣的是編寫遊戲的核心部分——引擎,這個模塊負責指示計算機如何在屏幕上顯示圖像。羅梅洛樂於做各種輔助工具,由此他們才能製作出遊戲的角色、環境、地圖,此外,羅梅洛還喜歡做遊戲設計,譬如游戲是如何操作、打鬥是什麼樣子、怎麼個玩法最有意思。他們兩人就像陰和陽那樣和諧互補:卡馬克編程很有天分,而羅梅洛則擅長設計以及美工和音效。卡馬克很小就開始打遊戲,而談到遊戲,沒有人能和羅梅洛比。一個終極程序員和一個終極玩家——放在一起就是完美的組合。 但雷恩卻不是很合拍。雖然他是《玩家之刃》的編輯,但和羅梅洛不一樣,他不熱心於PC,這使他和大家越來越疏遠。在羅梅洛眼中,這個老朋友根本無法勝任進度如此急迫的工作,他只會是拖大家的後腿,而羅梅洛不希望有任何因素影響他們的績效,就像他很快就和雷恩成為朋友一樣,他也很快就覺得雷恩是個多餘的傢伙,在他看來,只要有卡馬克加他自己,就足以應對一切挑戰。一次雷恩不在辦公室的時候,羅梅洛不停地在房間裡踱來踱去,然後跟卡馬克說:“我們把這個傢伙弄走吧。” ﹡﹡﹡﹡﹡﹡﹡﹡﹡﹡﹡﹡﹡﹡﹡﹡﹡﹡﹡﹡﹡﹡﹡﹡﹡﹡﹡﹡ 與此同時,卡馬克和羅梅洛,尤其是後者,心裡已經有了另一個合適的人選:湯姆·霍爾(Tom Hall)。湯姆是個二十五歲的程序員,在羅梅洛加入《軟盤》之前,他就一直在蘋果機部門工作,在羅梅洛看來,他也是個“歇斯底里的傢伙”。高大詼諧的湯姆就像是生活在另一個怪異的世界裡,沒有什麼東西能跟上他腦海裡不斷湧出的各種奇思妙想,他的辦公室裡貼滿了黃色的便籤和塗鴉,他的屏幕上每天都會變換出一些莫名其妙的短句,譬如:“粘糊糊的冒險和神奇的布洛普”。當他遇到羅梅洛時,他總會揚一揚眉毛,然後發出一聲不像是地球上生物有的聲音。而且,他也是個玩家。 湯姆在威斯康星州出生和長大,他的父親是工程師,母親是記者。他母親,用他的話說,是“密爾沃基的厄瑪·卜穆貝克”(譯註:Erma Bombeck,美國當代幽默作家,被譽為全美最有趣的母親)。他不需要像羅梅洛或卡馬克那樣費勁周折才能玩到遊戲,他的父母在發現了家裡這個老么對遊戲的喜愛時,立刻給他買了所有東西:先是一台雅達利2600家用遊戲機,然後是蘋果II。 小湯姆是個精靈古怪的孩子,他會頭上戴著綠灣包裝工橄欖球隊的頭盔,腳上穿著匡威運動鞋,在房間裡跑來跑去。在學校裡,他的寶貝是一個棕色的雜貨袋,裡面塞滿了各種塗鴉和八毫米膠片,他到哪都帶著它,上課的時候則把它放在課桌邊。後來他換了一個小書包來放那些東西,到他進高中的時候則變成了一個背包。 湯姆還是一個《星球大戰》迷——他總共看了三十三遍。此外他還熱愛各種花樣運動,他是全州的飛盤高爾夫冠軍,他喜歡紙藝,還喜歡搭建多米諾骨牌,譬如把房子周圍擺的像一個迷宮,當其他孩子們崇拜各種流行歌星和體育明星的時候,湯姆的偶像是鮑勃·斯貝卡(Bob Speca)——職業骨牌選手。 當湯姆拿到蘋果機的時候,一個無窮的世界在他面前展開了。與卡馬克和羅梅洛一樣,湯姆竭盡所能地自學了製作遊戲的知識。在他進入威斯康星大學計算機系的時候,他已經做了快一百個遊戲,其中大部分是模仿《大金剛》那樣的街機遊戲。但不同於卡馬克和羅梅洛的是,湯姆很喜歡學生生活,他選修了各種各樣的課程,從語言學到物理學,甚至是人類學。湯姆相信他可以通過計算機遊戲這種獨特的媒體把各種知識融合在一起派上用場,譬如他可以為遊戲中的外星人創造一種新的語言,他可以編寫出逼真的物理效果,他還可以撰寫故事,創造角色。 湯姆積極地參與校園裡的各種志願者活動,後來他開始給學習能力有障礙的孩子們編寫輔助教學軟件。他喜歡做這件事,他喜歡看孩子們進入他創造的那個世界時的表情——他的遊戲不再只是他自己一個人玩的了。儘管遊戲還沒有被認為是一種正統的表達方式,更不要說是藝術形式,但湯姆覺得那至少是一種不凡的溝通手段,就像電影和小說。 大學畢業的時候,湯姆發現他的夢想破滅了,他投往遊戲公司的簡歷總是石沉大海。大部分畢業生都面臨著夢想和現實的矛盾,湯姆和他們一樣,選擇了放棄,開始去尋找一份“真正的”工作。每當他穿上西裝去參加面試,桌子對面的人都會問他一個同樣的問題:“這份工作真的是你想要的嗎?”湯姆清楚地知道答案,而且他會聽從自己心裡的聲音:“不是”。幾經挫折後,他在《軟盤》謀得了一份職位。 一年多以後,羅梅洛來到《軟盤》時,湯姆立刻就喜歡上了這個傢伙,羅梅洛也喜歡湯姆最近的一個名叫《戰斧星球的傳說》(Legend of the Star Axe)的遊戲。它顯然取自於湯姆最喜歡的書《銀河順風車旅行指南》(A Hitchhiker's Guild to the Galaxy):一本英國作家道格拉斯·亞當斯(Douglas Adams)的小說,裡面融合了英國喜劇團體巨蟒(Monty Python)的幽默風格以及《星球大戰》的科幻元素。湯姆在這個遊戲裡把一輛雪佛萊(Chevrolet)搬進了銀河系,他還設計了許多有趣的種族,譬如喋喋族——這種長著兩隻大眼睛的綠色生物總喜歡圍著別人不停地唧唧喳喳。 羅梅洛和卡馬克的共同點在於他們都是程序員,而羅梅洛和湯姆的共同點則在於他們都是喜劇演員,他們總是能一唱一和,譬如聚在一起琢磨湯姆創作的外星人語言應該如何發音,當然他們最後的成果也無非就是“嗶嗶……嘟嘟……嗶嘟嗶嘟……”。他們還都喜歡黑色喜劇,互相講黃色笑話,並樂此不疲。 當卡馬克和羅梅洛忙於移植《墓窖》和《危險的戴夫》時,湯姆總會時不時地過來幫忙,而雷恩卻越來越懈怠。羅梅洛終於決定正式招募湯姆為《玩家之刃》的主編,負責管理,而湯姆也和他們以前一樣,渴望著全身心地投入到遊戲製作中,並且,湯姆也意識到蘋果機的好日子快到頭了,PC遊戲才是未來,他的未來。但老艾卻不同意,他說湯姆已經是蘋果機部門的主編,他還得留在那兒。 ﹡﹡﹡﹡﹡﹡﹡﹡﹡﹡﹡﹡﹡﹡﹡﹡﹡﹡﹡﹡﹡﹡﹡﹡﹡﹡﹡﹡ 儘管很失望,但卡馬克和羅梅洛覺得暫時缺少湯姆也能繼續下去,真正讓他們無法進行下去的是缺少一個美工。雖然那個年代的程序員在美工方面大都是自力更生,但這顯然不能滿足卡馬克和羅梅洛的雄心,如果他們想做更好的遊戲,他們就還需要一個專業並且專注的美工,就像他們分別專注於編程和設計一樣。羅梅洛以前那些蘋果機遊戲的美工都是他獨立完成的,他自己在這方面已經很棒了,但他想把這項工作轉交給其他人——二十一歲的艾德里安·卡馬克(Adrian Carmack),《軟盤》的臨時工。 很湊巧,艾德里安和卡馬克的姓氏一樣,但他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從到《軟盤》的那一刻起,垂至腰際的黑髮就使艾德里安在死板嚴肅的美工部門顯得格外與眾不同。那個部門,在羅梅洛看來,和這個公司的其他部門一樣,懶散得沒救了。那些人不玩遊戲,他們腦海裡甚至都沒有這種東西,他們每天上班就是給支票結算軟件畫一個個小圖標,然後到點就走人。只有艾德里安看上去不是那麼無趣,而且——他有好多重金屬樂隊的T卹。 但羅梅洛不知道,艾德里安其實也不算是個玩家,至少不再是了——儘管遊戲曾經把他引上了藝術的道路。在什里夫波特長大的艾德里安也經歷了街機的年代,整個下午都和朋友一起打《行星撞擊》和《吃豆子》,他是如此喜歡那裡面的美術圖案,以至於他上課無聊的時候,就在筆記本上畫下那些遊戲的配圖,有時候也畫一些莫利哈切特(Molly Hatchet)這類金屬樂隊的唱片封套。還在青春期的他,已經沉入了藝術的世界,而把遊戲拋在了身後。 小艾德里安的心靈還遭受著一些其他事情的衝擊。他的父親,本地一家餐飲公司的臘腸銷售員,在艾德里安十三歲的時候因心髒病突發去世,這使得本就沉默敏感的艾德里安愈發的乖僻,儘管他那做信貸員的母親和兩個妹妹嘗試過幫助他,但他還是逃避到繪畫的世界裡,他還養了一個蝎子作為寵物。對於這樣的一個孩子,縈繞在他心頭的自然都是一些黑暗的主題。 在艾德里安上大學的時候,他經歷了更為真實的體驗。為了掙錢唸書,他在本地一家醫院做起了助手,他的工作就是沖洗那些在急救室裡拍下的病人照片,那全是疾病和慘禍——他看到嚴重的褥瘡導致的皮膚脫落,他看到槍傷,他看到殘肢斷臂。有一次他甚至看到一根柵欄柱穿過一個農夫的腹股溝,照片質量很好,非常清晰,他拿了幾張賣給朋友。 他的繪畫變得更加陰暗,但也更具水準。他在大學的美術導師列莫恩斯·巴坦(Lemoins Batan)很賞識他的才能,尤其是他的準確和看似毫不費勁的精細。當列莫恩斯問他想做什麼的時候,艾德里安說他以後就想從事美術行業,他正在積累這方面的經驗,列莫恩斯告訴他,聽說《軟盤》正在招人。 而當艾德里安發現《軟盤》做的原來是計算機上的美工時,他沒興趣了,他畫畫是用筆和紙,而不是鍵盤和打印機。但《軟盤》給臨時工的薪水比醫院要高,於是艾德里安同意了,他開始日復一日地畫那些中規中矩的小圖標,直到有一天他走進辦公室時發現他的老闆正在和兩個年輕的程序員大聲爭執著什麼,另外一個美工湊到他面前問他:“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吧?” 艾德里安平靜地回答他:“不知道,我一點頭緒都沒有。” “他們正在談論你。” “噢,媽的,麻煩來了。”艾德里安覺得可能是出了什麼事,譬如他被解雇了之類的。 當他們爭執結束的時候,兩個程序員走了過來,向艾德里安介紹說他們是羅梅洛和卡馬克——他在《玩家之刃》的搭檔。 ﹡﹡﹡﹡﹡﹡﹡﹡﹡﹡﹡﹡﹡﹡﹡﹡﹡﹡﹡﹡﹡﹡﹡﹡﹡﹡﹡﹡ 羅梅洛和卡馬克向艾爾建議下一期《玩家之刃》最好只做一個遊戲,一個全新的大型商業遊戲,艾爾同意了,放手讓他們去追逐他們的夢想。儘管兩個月的時間對於一個這樣的遊戲來說仍然很緊,但現在他們人員都已各就各位——卡馬克負責引擎,羅梅洛負責遊戲設計以及製作輔助工具,艾德里安做美工,雷恩負責協調管理的同時也做一些零碎的編程,看起來他們可以做到。 下一個遊戲的點子是卡馬克提出來的。他正在嘗試一項編程上的突破:讓遊戲的世界不再局限於屏幕的邊界——所謂的“捲軸效果”。街機是這項技術的樣板,早期街機遊戲的移動也是局限在一個靜態的屏幕內,譬如,用於把球擊來擊去的球拍只能在屏幕的底部和頂部之間移動,再譬如《吃豆子》裡的迷宮,也是局限於屏幕那麼大,還有《太空入侵者》,玩家控制的飛船隻能在屏幕下方左右移動,外星飛船們則是從屏幕頂部湧現。所有這些遊戲都把玩家局限在那一小方天地裡,缺乏一種寬廣的可延伸的感覺,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1980年,在那一年,威廉斯公司推出了一款名叫《防御者》(Defender)的街機遊戲,這是第一個流行的捲軸遊戲,在這個科幻射擊遊戲裡,玩家不再受屏幕大小的限制,他操縱飛船在行星的表面水平移動,一路上擊落敵機營救人質,屏幕上的一幅小地圖顯示著玩家在整個世界裡的當前位置。如果把地圖擴展為正常尺寸,這個世界大概有三個半屏幕那麼大。與其他街機比起來,《防御者》顯得宏大得多,玩家就像進入了一個更為廣闊的虛擬空間。它很快變得和《太空入侵者》一樣流行,還勝過《吃豆子》成為了業界的年度遊戲。無數的捲軸遊戲隨之出現,到1989年的時候,捲軸技術已經是新遊戲的一項必不可少的標準,這其中最成功的莫過於任天堂紅白機上的《超級馬里奧兄弟3》(Super Mario Brothers 3)。 但在那時,1990年9月,還沒有人研究出如何在PC上實現捲軸效果,大家都用一些蹩腳的技巧來讓玩家覺得遊戲的世界比屏幕要大,譬如當玩家移動到屏幕最右邊的時候,遊戲會停頓一會,然後右邊的場景出現在屏幕上。部分原因是PC的性能還很差,無論是街機還是蘋果機,或是任天堂那樣的家用機都比PC強不少。而卡馬克下定決心要找出一種辦法來在PC上實現像《防御者》或《超級馬里奧》那樣的平滑捲軸效果。 《玩家之刃》的下一個遊戲就要朝著這個方向走。當大夥聚在一起討論的時候,卡馬克給他們演示了他最新的成果,他已經可以讓屏幕上的內容平滑地往下方移動,和那些成熟的捲軸遊戲比起來,這項技術還很粗糙,它就像是一條傳送帶,圖像按照固定的速度和路線落下,玩家還不可能隨心所欲地在裡面暢遊,那就像是拖動演員背後的舞台佈景。 羅梅洛這個博覽過幾乎每一款PC遊戲的玩家,沒有見過這種效果。這對他們而言是一個成為先行者的好機會。他們給遊戲命名為《搜捕》(Slordax),一個簡單的飛船射擊遊戲,就像《太空入侵者》或《小蜜蜂》(Galaga)一樣。 他們有四個星期的時間。從一開始他們就配合得非常默契:卡馬克緊張地修改圖像引擎的代碼,羅梅洛編寫製作角色和關卡的工具,當卡馬克差不多的時候,羅梅洛也開始了遊戲性的設計。湯姆經常摸進他們的辦公室來做一些角色和背景。艾德里安也在屏幕上畫出了飛船和行星的草圖,羅梅洛看到後立刻就覺得這個沉默的臨時工是個才華橫溢的傢伙。 儘管對計算機還不是很熟悉,但艾德里安很快就習慣了用鍵盤來做圖。由於技術的限制,那個時候的美工基本上只能用“點畫法”。那時的計算機圖像卡(CGA)只支持四種顏色,更高級的增強圖像卡(EGA)也只支持十六種顏色,這對一個畫家來說遠遠不夠。艾德里安能用的顏色就這麼幾種,但他還是得創造出一個有生氣的世界,行話裡把這叫做“擠像素”,艾德里安在這方面顯得很是得心應手。 艾德里安在他們中間刻意地保持低調,不光是因為他性格本就如此,還有一個原因是因為他不知道如何和這些玩家們相處——卡馬克簡直就是一個機器人,說起話來簡短扼要,但又總是加上奇怪的“嗯嗯”來結尾,他可以整天坐在那裡寫程序,一言不發地拿出讓人驚嘆的成果。羅梅洛,也是個怪異的傢伙,就喜歡開些噁心的玩笑,有空的時候還接著畫他的《麥爾文》。但艾德里安覺得他們都是挺有趣的人。 湯姆則是另外一個故事,艾德里安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正躡手躡腳地推開辦公室的門,穿著藍色的緊身衣和白色的汗衫,束著披肩,手裡還握著一把塑料的長劍——這是他萬聖節的裝束,他站在門口,揚了揚眉毛,然後發出一聲怪叫。羅梅洛笑得氣都喘不過來,然後湯姆留下來幫著做工具和設計,而艾德里安則盼著他趕快離開。 幾天后的一個晚上,湯姆在辦公室里呆了很久,直到羅梅洛和艾德里安都先後走了,只剩下他和卡馬克兩人。 《搜捕》已經很圓滿地結束了,卡馬克正開始研究新的東西,他是個天生的夜貓子;他喜歡在辦公室里呆到凌晨,他喜歡那種寧靜,那種孤寂;他喜歡那種可以讓他更加融入到工作中的感覺,他很開心,他做著他一直以來想做的事情:編寫遊戲。在這種時候,他根本不會去想以後會怎麼樣,如果他能就這麼編寫遊戲並且有足夠的錢買比薩和書,他就很滿足了。他很早就說過,只要給他一台計算機,一些比薩和可樂,哪怕把他鎖到櫃子裡,他也可以過得很好。 當湯姆在卡馬克身邊坐下時,卡馬克給他看了他正在做的東西,一種可以把動畫應用於遊戲背景的技術。計算機屏幕是由許多像素組成的,一組像素則可以構成一個圖素(tile),美工們首先用像素來畫出圖素,然後再用創作好的圖素來搭建整個世界,這就像是給廚房鋪瓷磚(tile)。而卡馬克剛找到了一種可以讓這塊瓷磚上的圖像動起來的辦法,“而且,”他對湯姆說,“我還可以在你們接觸到某塊圖素的時候激活一些事件”。 “這個東西做起來簡單麼?”湯姆問道。 “當然,嗯”卡馬克回答說,他只需要加一些代碼來處理這個事件就行了。湯姆清楚地知道這會是多麼驚人,因為《超級馬里奧》之類的遊戲靠的就是動畫背景,而且,當玩家跳起來頂到某塊閃爍著的磚頭時,會觸發一些事件,譬如落下若干金幣。想到這裡,湯姆來了精神。而卡馬克要給他看的還不止這些。 卡馬克在鍵盤上敲了幾下,向湯姆展示了他的另一項成就:平滑的捲軸效果。這種由《防御者》和《超級馬里奧》帶來的技術,能夠在玩家走到屏幕邊緣的時候通過背景捲動讓玩家體驗到一個連續的世界。經過幾個夜晚的嘗試,卡馬克終於在PC上也實現了這種效果。和往常一樣,他用了一種獨特的手段。很多人會一上來就試圖走捷徑,卡馬克覺得這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他一開始先試了最直接的途徑,在整個屏幕上重新繪製圖像,但行不通,因為那時的PC實在太慢了。然後他嘗試著優化——可以通過多使用一些內存來換取性能的提高嗎?他試了幾次,發現這也是死路一條。 最終卡馬克冷靜了下來,從頭開始考慮,“我要的是什麼?——我要在玩家穿過遊戲的時候圖像能夠平滑地移動。”他回想起他以前做的《墓窖》,在那個遊戲裡,當玩家走到屏幕上地牢邊緣時,他會讓背景做一次很大的調整,這種基於圖素的捲動在當時是很常見的技術,而他現在要的是基於像素的捲動,哪怕玩家只移動了一點點,背景也要隨之調整。問題是如此頻繁地重繪遠遠超出了當時PC機的能力,但卡馬克很快找到了突破口。 如果,卡馬克想道,不是每次重繪整個屏幕,而是只重繪那些真正改變了的部分,會怎麼樣呢?那樣的話,捲軸效果執行起來會快很多。他盯著屏幕,假想著一個由藍天白雲組成的背景,玩家跑向屏幕右邊,如果它跑得足夠遠,那些雲朵將會被它逐漸拋在身後,直到從屏幕上消失,儘管改變的只是一片白雲,大部分藍色的區域沒有變化,但計算機不知道這些細節,它不知道其實有更快捷的辦法,它只會笨拙地重繪每一個組成藍天的像素,從屏幕的左上方開始,一個像素一個像素地往右,再一行行往下,直到完成整個屏幕。接下來卡馬克就乾了一件漂亮的事情,使得效率得到極大的提高。他寫了一段代碼,用來哄騙計算機,讓它覺得譬如左數第七塊圖素其實是屏幕上的第一塊,這樣的話,卡馬克就可以讓計算機在他指定的地方開始繪製圖像,計算機就可以直接繪製白雲,而不需要再一個像素一個像素地填充藍色的天空。為了確保玩家移動時感覺到平滑的效果,卡馬克還想出了一個小技巧:讓計算機在屏幕右邊以外的地方畫一塊額外的天空,這其實是畫在計算機的顯存裡,但當它們真正進入屏幕的時候,它就不再需要重新繪製,而是直接從顯存裡反映到屏幕上。卡馬克把這個過程叫做“圖素自動刷新”。 湯姆立刻感覺到了這技術的潛能:這意味著他們可以在PC上做出《超級馬里奧》!還沒有任何地方的任何人做過這樣的事情,而他們現在就可以做出來,就在這裡,就在現在,在PC上實現他們最喜歡的遊戲。這簡直是顛覆性的革新,湯姆想道,尤其是考慮到任天堂是一個如此封閉的系統,本來是絕不可能像翻錄一盤磁帶一樣把任天堂的遊戲翻錄到PC機上,但他們可以把圖素,甚至是像素,挨個地照抄下來,然後把馬里奧在PC上徹底地重現! “我們來做《超級馬里奧》!”湯姆說,“就今晚,從第一關下手!” 他打開電視機,插入《超級馬里奧》的卡,開始遊戲並按下暫停,然後在電腦上打開圖素編輯器,就像別人臨摹名畫一樣,湯姆開始在PC上重畫出《超級馬里奧》第一關里的圖素,一個不漏——金幣、白雲、水管……。他惟一沒有照著原樣畫的東西是主角本身,他直接用了《危險的戴夫》裡的人物圖片,除此之外,他還不停把地在原版馬里奧里發現的各種遊戲功能一一告訴卡馬克,然後卡馬克迅速地在PC上逐個實現,與此同時,卡馬克還在對捲軸效果進行優化。房間裡多出十幾個可樂瓶的時候,他們完成了第一關,時鐘已經指向了凌晨五點五十分。卡馬克和湯姆把工作保存在一張磁盤裡,放在羅梅洛的桌子上,然後就回家睡覺了。 羅梅洛早上十點鐘到了公司,看到了這張磁盤,還有一張便條,上面是湯姆的筆跡:“敲DAVE2”。羅梅洛把磁盤插入軟驅,輸入命令,屏幕暗了下來,然後浮現出一行字: 侵犯版權的戴夫 戴夫站在字的一旁,帶著紅色的棒球帽,穿著綠色的T卹。字的另一邊是一個陰沉的法官,戴著白色的假髮,手裡揮舞著他的小錘子。羅梅洛滿懷好奇地敲了下空格鍵,屏幕上出現了熟悉的《超級馬里奧》場景:藍色的天空,白色的雲朵,綠油油的灌木叢,一個問號在一塊磚頭上轉來轉去。奇怪的是,站在裡面的主角不是馬里奧,而是他那危險的戴夫。羅梅洛按下方向鍵,戴夫開始沿著地面走動,就在背景開始平滑捲動的一剎,他整個人呆住了。 羅梅洛幾乎喘不過氣來,他簡直無法相信屏幕上發生的事情,他就坐在那裡用手指摁住鍵盤,控制著戴夫在場景裡來回走動——這難道是真的?難道卡馬克這小子原模原樣地做出了任天堂的東西?難道我們實現了世界上每一個玩家都曾有過的想法?我們在PC上有了這樣的突破?天哪,它將帶給我們馬里奧帶給任天堂的那些東西——憑藉著《超級馬里奧》,任天堂就即將要取代本田(Toyota)成為日本最成功的公司,它每年的銷售額達到了十億美元。宮本茂(Shigeru Miyamoto),這個馬里奧系列的創作者,本是個不名一文的鄉下孩子,現在已經變成了遊戲界的沃爾特·迪斯尼(Walt Disney),《超級馬里奧兄弟3》賣出了一千七百萬份拷貝,相當於十七白金的記錄——這是邁克爾·傑克遜(Michael Jackson)那種流行巨星才能做到的事。 羅梅洛看到了他的未來,他們的未來。那明亮多彩的夢境漂浮在房間裡,湧現在他眼前。 PC機正是熱門,每天都在進入更多的家庭,很快,它將不再是奢侈品,而是一台普通的家電,又有什麼東西可以比精彩的遊戲更能讓PC成為生活的好伴侶呢?一旦有了那樣的遊戲,人們就不再需要買什麼任天堂,而只需要買PC就夠了。他現在只是坐在什里夫波特一個簡陋的辦公室裡,但他眼前屏幕上所展現的技術卻可以做出那樣的精彩遊戲。他看到了他們的前程,兒時未來富翁的夢想就快要變成現實。 羅梅洛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喜擊潰了,他動彈不得,甚至都站不起來。直到卡馬克幾個小時後回到辦公室,他才有力氣說話。他只有一件事要告訴他這個朋友,這個編程天才,這個絕配般的搭檔: “不用想了,我們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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