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傑里科王子

第4章 四、哨聲

傑里科王子 莫里斯·勒布朗 5377 2018-03-23
馬克西姆只暈眩了一陣子。他一清醒過來就感到必須作出一個斷然的決定,在當時的形勢下,刻不容緩的事情當然是找救兵。 “政府有責任保護我們,”他理直氣壯地說道。 “去找鄉警,”納塔莉附和說,她已經控制住情緒,馬克西姆害怕的樣子把她逗樂了。 “不,得找騎警才行!我開車去,從戛納帶十幾個憲兵回來……” “那不讓人笑話嗎?在別墅裡有兩名僕人,還有您,馬克西姆,不能因為怕小偷爬上來,就去驚動十幾個憲兵。” “沒關係!必須馬上行動。”他喊道。 “我們不能束手待斃!我去報告鄰居。” “我們沒有鄰居。” “我能找到的。然後,我要將路人召集起來。” “這裡沒有路人。” “我會讓他們來的!您以為我會像羊羔一樣任人宰割嗎?嘿,什麼鬼地方!誰住這種被海盜包圍的別墅啊。”

他跑著去了花園。 只剩下了艾倫-羅克和納塔莉兩個人。天色漸漸暗下來。遠處,明亮的天空上展現出一條條靜止的紅色的雲彩。大海的藍色在慢慢地變成黑色。 納塔莉注視著德·艾倫-羅克男爵,就像我們看著一個人,並且等著他說話和採取行動一樣,她對自己的這種心態感到奇怪,因為她通常習慣於自己決定自己的事情。 他靜靜地在空地上踱來踱去,步子很大很慢,雖然也有一些心不在焉的動作,臉上的神情卻分明地顯示出他胸有成竹。他點著一支煙,但很快便扔掉了,接著又點燃一支,同樣地又把它扔到了護牆外面。接著,他看看手錶,停住腳步,彷彿給自己的思想作個結論似的說:“是有一些巧合的地方,大可不必過於緊張,也絕不能疏忽大意。小姐,您的意思是留在這裡嗎?”

她回答說:“我為什麼要離開呢?就為了這似有似無的危險嗎?……” “是的。” “那我不走。” “如果這樣的話,能不能允許我也留在這裡呢?現在是七點一刻。過兩個鐘頭,如果平安無事的話,我想不會有事的,我就離開這裡。” “謝謝您。”她說,“我們三個人一起吃飯吧。” 兩個人靜默了好長一段時間,艾倫-羅克頎長的身子靠著花棚的一根柱子,遙望紅色的雲彩慢慢變暗,自言自語地說道:“真美啊!” 納塔莉生怕在兩人中間再次出現無聲的尷尬場面,接過話頭說:“是啊,真是太美了!我在想,您心裡會有某些模糊的回憶……在您腦海中浮現出……如此美麗的景色會使您產生某些印象。” “確實是這樣。”艾倫-羅克說。

“真的?您記得有過類似的時刻嗎?” “好像是的。”他說,“我覺得,從來沒有比這更美麗的一刻了……要不然,我會記起來的。” 納塔莉差點兒打了個寒顫。是因為夜晚的涼氣嗎?是因為夜色漸濃的原因嗎?她說:“天黑了,該點燈了。” 他反對說:“還沒到時間呢。” 他說得很乾脆,那種不容置辯的口氣令納塔莉感到不快。她不能容忍別人指揮,於是搖搖鈴叫來了管家。 “點燈,多米尼克,”她邊說,邊指著獨腳小圓桌上的大煤氣燈。 多米尼克在空地上準備點另一盞燈,結果被艾倫-羅克阻止了:“晚一些再點,天還挺亮的呢!” “我本來想……”她話中帶著刺說。 “對不起。最好還是不要有亮光。” 她讓步了,並且對管家說:“您走吧,多米尼克。”

多米尼克站在原地不動,顯然還有話要說。她問道:“怎麼啦?還等什麼?” “請小姐原諒。”僕人局促地回答說,“可是,我們發現了一些令人不安的怪事……而且,馬克西姆先生已經告訴我們了。” “告訴你們什麼?” “過一會兒有人要來攻打別墅。” “攻打什麼?根本沒那回事。” 女僕蘇珊此時也走了進來,接著,馬克西姆大叫大嚷地出現了,他顯得非常慌張:“我看見他們了……他們躲在樹叢後面……沒時間可浪費了……我見到他們……他們逃跑了。” “您說的是誰啊?”納塔莉不耐煩了。 “意大利歌手……那個女人和她的兩個同伴。” “那怎麼啦?” “給傑里科一夥發信號就是他們。德·艾倫-羅克男爵不會不承認的……他今天上午聽見……”

他像熱鍋上的螞蟻,完全失去了主見,他想講道理說服人,但是他的聲音發抖,僕人們本來就害怕,現在變得更沒有理智和更好笑了。司機阿歷山大這時衝了進來。他發現小門上的鎖被砸壞了,就是意大利人唱過歌的那個地方。這下子可全亂了套。司機認為必須下決心馬上走,他毫不含糊地對納塔莉說:“如果小姐一定要留下,這是小姐的事。我們,我們要開車去戛納。” “開車去可以,不過要得到我的批准。”納塔莉提醒說。 “小姐應該明白,我們得馬上走。依目前的情形,首先,而且最重要的是考慮安全。” 眾人的情緒突然變得如此滑稽可笑,使納塔莉沒法生氣。何況,她知道生氣也阻止不了他們。 “算了。你們去戛納吧。如果廚子不怕的話,請把晚餐準備好。啊?她跟你們一起去嗎?很好。你們還回不回來?”

“小姐,大約十一點鐘回來。” “行,等沒事了就回來。去吧。” 他們一走,馬克西姆湊到她身邊,哆哆嗦嗦地說道:“您簡直是瘋了。我們不能和命運作對,走吧。” “我不走。” “那我也不走。”他說,“我把他們送到戛納後馬上就回來。在危險的時候,我要留在您的身邊。這樣做雖然違心,卻是我的責任,因為我們正在冒最大的危險。” 他迅速地跑開了,納塔莉笑笑,笑得非常勉強。 “我的朋友馬克西姆不是一個喜歡出風頭的人。他肯定不會回來了。” 上面這場戲只持續了一兩分鐘,好像一時的錯亂使出場的演員們突然離開了劇本。任何理性的語言都已無法使他們鎮靜下來。用車夫的話說,只有立即逃跑才是安全。 艾倫-羅克一言不發。他朝點燃的煤油燈走過去,輕輕地擰低燈芯。納塔莉對他說:“您那麼害怕亮光,是不是因為有人在監視我們?”

“我是這麼認為。在我身上沒有什麼潛伏的才能,只有某種預感力……可以猜到可能發生的事情……” “單憑預感嗎?” “不。但是,證據也不少,我在想謹慎一點的話……” “我最好躲一躲?” “您跟您的朋友馬克西姆一起離開這裡。” “那您呢,先生?” “我留下。這是我的職業,哪裡有醜惡,就在哪裡把它找出來,並且把它消滅,這是我的使命。而且,我喜歡這麼做。” 她快活地說:“您是我的客人,您來這裡是為了幫我,可是,您卻要我臨陣脫逃?再說,也太晚了……您聽,汽車已經走遠了。” 就這樣,在意外的情況下,納塔莉孤身一人留在了偏僻的別墅裡,身邊是三個鐘頭之前還不認識的一個男人。她之所以這麼做,既不是因為禮貌,也不是因為對他有好感,而是由於高傲的品性。離開這裡,等於承認害怕。

她不計較別人知道她在克服害怕,但是,一個人在受到不知底細的危險威脅時,必然會產生某種說不清的混亂,她不願意艾倫-羅克看到在她身上有這種情形發生。 “您這裡有首飾嗎?”艾倫-羅克問。 “沒有。您說他們為什麼要進攻這裡?……” “是啊,”他說,“為什麼呢?……” 他又在空地上大步地走了起來,讓納塔莉感覺得到他心情沉重。令她最難受的正在於此,這包圍著他們的靜寂和半明半暗的氣氛。她多麼希望聽到一點聲音,看到天空放光,大海能夠抵擋住漸漸蔓延的黑暗! “我的房間裡連一支手槍都沒有。”她笑著說。 “要手槍幹什麼?”艾倫-羅克說,“武器一點用也沒有。” “如果他們發動襲擊呢?”

“只要早點準備就行了。” “可是,不要採取一些預防措施嗎?” “到時候要的。” “現在呢?” “現在?……” 他走到她身邊,手指輕輕地按住她的肩膀,讓她在空地上的一張藤椅上坐下來,然後繼續說道:“現在,我們可以聊聊天,小姐,您說好嗎?” 他的聲音重新變得輕鬆活潑起來。納塔莉立即如釋重負,而且很想听聽他會說些什麼。 “我不會講太久的,”他說,“您耐心地聽幾分鐘,就知道我來這裡的真正原因了。因為,除了提醒您提高警惕和注意防衛以外,另外還有一個原因……那不是藉口,只是給我機會見一個我想見、而且下決心要見的人……聽我說,請您多多包涵,我要對您說說我自己,說說我內心生活的悲劇……一個有點兒可笑的悲劇。我再說一遍,一個對自己的過去毫無印象的人的悲劇,他像尋找失物一樣四處尋找著過去,而且是他的每一根神經都牽掛著一件失物。因為,對我來說,那是我的一切:重新找回自己,認識從前的我,童年、少年和青年的我,揭開我生活過、做過事的年代的奧秘,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么生活的。”

他停頓了一下,顯得很痛苦,他接著說了自己的感受:“是的。有時候,這是非常痛苦的事情!在危機發作的時候,幾個鐘頭或者幾天,我生活在自我之中,俯身對著無底的深淵,眼巴巴地看著根本看不到的東西。或者,我拼命地在自己身外尋找。我留意我遇見的每一個人。我注意他們表示驚異的細微反應,希望發現我在他們眼裡不是一個陌生人。啊!我要緊緊追尋每一個不認識的人!只要他的回憶能夠打開我前半生的鐵鎖。或者他的容貌、身影能夠使我被掩埋的過去重見天日。有一天……” 納塔莉憑直覺知道他要說什麼了,心裡不禁緊張起來。但是,他把她拉到點燃的煤油燈下,先請她坐下,讓燈光照著姑娘美麗的面龐,然後小聲說道:“這是九天前的事了,我在蒙特卡洛的廣場上散步,突然,我看見了您。您穿著一身白色法蘭絨套裝,手裡拿著帽子。夕陽從正面照射著您的臉。這是前所未有的一瞬間……我請求您,不要避開我……我要說,我當時的感覺不是愛慕,而是慌亂和激動。您,我當時不知道您的名字,但是我覺得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您!您明白嗎?第一次有東西在我的心底里,在那一片死氣沉沉的地方跳動起來。您光彩奪目的容貌深深地觸動了我,我在從前有過一次這樣的感覺。這一驚肯定非同小可,霎那間,我的眼前重新出現了前一次心醉神迷的情景。” 他提起煤油燈,仔細地看了納塔莉幾秒鐘以後,喃喃地說道:“我從前見過您。當時陽光照耀著您的頭。您在花園裡,站在噴水池旁邊,頭上戴著一個花環。” “花環?” “我看得很清楚……它剛好卡在您的頭髮上……” 納塔莉一邊尋思,一邊小聲說:“頭上戴花環……記得有過一次,那是在那不勒斯公館的花園裡,當時和父親在一起……有柑橘花……我編了個花環玩……我記起來了……第二天,父親去西西里,後來死在那裡了。” “是的,”他繼續說。 “是在一座花園裡。天哪,您當時多美啊!您現在還是那麼美!誰都忘不了您的……您的形象永遠印在了我的心裡,而且包括因為您的出現而變得生氣勃勃的周圍的一切……大理石噴泉,三個舞蹈的裸體孩子,陽光下閃閃發光的水柱,倒映在水中的柑橘樹……上帝啊!上帝!我覺得我的全部生命在您的眸子裡復活了,如果我能夠永遠永遠地看著您……” 他說不下去了。在盡力回憶之後,他好像累了。納塔莉任他看著自己。 對她來說,原先所說的危險:傑里科強盜集團,小船趁著夜色悄悄逼近別墅,所有這一切都已不復存在。他們緊緊地註視著對方。 最後,她說話了:“我不認識您。我可以肯定,在今天之前我並不認識您。” 他肯定地說:“我,我見過您……我見過您……我和您一樣有信心,我們曾經有過共同的一刻,所以,我在蒙特卡洛認出了您,因此,一個星期以來,我一直生活在您的周圍,等待著時機和您見面,注視著您的別墅,甚至參觀了您的別墅,您的朋友馬克西姆發現的腳印就是我的。因此,我來了。” 他壓低聲音又說:“我的全部希望都在您的身上。您無法理解您對我是多麼重要。我的生命決定於您……” 他挨得太近。納塔莉稍稍後仰,抬頭朝著天,好像要避開對方的壓迫,這個人的生命在漸漸地滲透到她的生命裡,她感覺到他正愈來愈有力地束縛著自己。過了一會兒,艾倫-羅克擰低燈芯,只留下了豆兒似的一點燈光。 微風吹拂,時光消逝。因為寂靜而產生的不安以及可怕的孤獨感,再次攫住了姑娘。 艾倫-羅克走去靠在護牆上。直覺在告訴納塔莉,雖然這是一個十分寧靜的夜晚,但是他並不放心。她走過去說:“沒有聽到什麼聲音吧,有嗎?” 過了一會兒,他回答說:“我好像聽到了……是的……您仔細聽……我聽到一個有規律的聲音,有節奏的拍擊聲……” “噢!”她心裡一緊,說。 “不可能吧?不是海浪的聲音嗎?” 他斷斷續續地說道:“不……不……不是海浪。我對海上的聲音太熟悉了!……這是划槳的聲音,而且划槳的人想盡量減低聲音。” 她在心裡嘆了一口氣,渾身緊張起來。 “快到時間了,是嗎?” “是的,還有幾分鐘。” 納塔莉鼓足勇氣,盡量保持平常說話的聲音,讓艾倫-羅克覺得自己和他一樣鎮靜。 “這麼說,”她說,“他們快來了?” “他們已經來了。” “他們已經來了!”納塔莉重複了一遍,同時體會著這幾個普通的字眼裡所包含的恐怖意義。 過了一兩分鐘,她又說:“是啊,真的……我也聽到了一些悶悶的聲音……好像是水流聲。” “是他們,”艾倫-羅克說,“在峭壁下有一條狹長的鵝卵石海灘,我們無法阻止他們在這裡登陸。” “沒辦法阻止他們嗎?”她說,“如果……哦,我相信您有辦法的。” “毫無辦法。” “怎麼?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說實話,不知道。”他說得很輕鬆。 “我只知道一件事,漆黑的環境和寂靜的氣氛對敵人有利。不然的話,是一點兒危險都沒有的。” 她回應道,拼命地壓制著心中的害怕:“其實也沒有什麼危險,萬一出現緊急的情況,我們可以從花園和後山離開別墅。” “意大利歌手呢?”他說。 “您沒想到他們會守住花園門口嗎?從那裡逃跑是不可能的。” “他們只不過兩個人。” “是的,但是他們有武器,而且藏在暗處。” “這麼說,他們一旦發動攻擊,就會長驅直入,因為花園的門肯定是開著的。” “肯定是開著的。”艾倫-羅克說。 他們趴在護牆上,說話的聲音很低,四周是攀藤天竺的葉子,黑暗中好像有幾個影子閃過,寂靜之中傳來了一些聲音。 “他們過來了,是嗎?”納塔莉說。 “是的……是的……我看見他們了……有兩艘小船……” “是啊,”納塔莉說,“我也看見了……他們舉高了槳……兩艘船前後跟著。我看見他們了。我猜是他們……” 她突然停住口。 在山坡上別墅的另一頭,傳來了一聲哨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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