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傑里科王子

第5章 五、偷襲

傑里科王子 莫里斯·勒布朗 5211 2018-03-23
哨音在海面上傳播,加上四面八方傳來的迴聲,就像最陰森可怕的戰場上的吶喊聲一樣。德·艾倫-羅克男爵靜靜地解釋說:“這是第一次哨聲。過五分鐘,還有第二次哨聲。那時,他們就會架梯子了。” 她機械地重複著他的話:“他們就會架梯子了。還有第二次哨聲。” 艾倫-羅克問她:“您怕不怕?” “啊!不怕!”她攥緊拳頭回答說。 她說的不是真心話。恐懼正不聲不響地從每一個毛孔鑽進她的心裡,與此同時,她憎恨這個外來人,是他迫使她接受本來可以避免的考驗。然而,她幾乎生氣似的再說了一遍:“不,我不怕!” “真的嗎?”艾倫-羅克說。 “這樣的進攻真是太好了!這種危險的感覺真是耐人尋味!多少世紀以來,這一帶的居民都生活在不安的等待之中。短暫的黑夜會給他們帶來不幸嗎?海盜們會登陸嗎?接踵而來的是搶掠燒殺嗎?啊!今天,在現代文明的世界裡,竟然能夠尋找到類似的時刻!……知道在黑暗中,沒有人性的猛獸在窺伺自己……還要保護您!在他們和您之間,唯一的障礙就是我!”

他們往後退了幾步。兩個人站著,互相挨得很近。納塔莉微微有些發抖,她說:“我們可以站出來……” “我們兩個人的影子阻止不了他們的……您要明白,他們和他們的同夥——那幾個意大利歌手,肯定已經聯絡過了,他們知道只有您一個人在這裡,身邊沒有僕人。” “是啊,他們以為只有我一個人……他們來了……噢!”她說。 “您聽見了?……” “聽見了。”他說。 “這是船底摩擦鵝卵石的聲音……有一個人剛跳上岸……他們離我們不到四十米。” “這事情太可怕了!”她嘀咕了一句。 他轉過身,想在黑暗中看清楚她的模樣。 “您的聲音有些發抖。如果您心裡害怕,心跳加快,請老老實實地告訴我。” “這是一顆女人的心……跳動特別有力……是不是這樣?……”

說著,她的雙腿一軟。可是,他正想伸手扶她時,她已經挺直了身體,他道歉說:“噢!請原諒……我只想到自己快樂,忘了女人的神經不應該繃得太緊……再說,時間到了,如果毫無準備的話,這些傢伙是不會放過我們的。” “當然,”納塔莉說,“他們是不會放過我們的……” 他突然下了決心,想到必須立即行動。他整個人都改變了……他哈哈大笑起來,接著,一邊仔細檢查屋前的空地,一邊放開嗓門,快活地說道:“哦,怎麼辦?您的朋友馬克西姆準備的武器,煮沸的小豆湯……稍微原始了一點,是吧?效果也很值得懷疑吧?不,最好是阻止他們進攻……” “是的,最好是阻止他們進攻。但是,您做得到嗎?”納塔莉說。 “什麼事都是可能的……只要聰明機靈……”

“那您趕緊呀。” “嘿!有的是時間……還有三四十秒鐘。” “就這麼多時間了?這怎麼行呢?您趕緊呀……” 納塔莉在心裡一秒一秒地數著時間,好像每過一秒鐘,敵人就朝前逼近了一步似的。 “哦!我求求您……我求求您……我完全精疲力盡了。您認為……” “我認為現在控制局面的是我,”他說,“不是他們。誰能控制局面誰就能打勝仗。” 他從客廳的桌子上拿來一大摞報紙,將它們揉成一個個紙團後扔到護牆邊,牆腳下很快堆成了一座小紙山。接著,他提出要一些酒精。納塔莉稍稍恢復了元氣,她趕緊跑到飯廳,取了一瓶子酒回來。 “一八九六的上等白蘭地,很好!”他大聲說道。 “我們來調兩杯潘趣酒。” 他倒出白蘭地,用打火機點著,把能找到的東西通統扔進紙堆裡:兩盒雪茄,針線籃,柳條做的花盆框,從椅子上拆下來的檔子和藤條,一條草蓆。

熊熊烈火騰空升起,發出畢剝畢剝的聲音,他又朝火堆裡淋了瓶子裡剩下的上等白蘭地和點燈的煤油。 “這是古代常用的報警信號。”他興高采烈地喊道。 “遇到敵人來犯,整條海岸線上烽煙四起,從一個海岬傳到另一個海岬,從一個山頭傳到另一個山頭……一連串的火堆互相傳遞。很快,在各個村莊里,守夜人就會在教堂的鐘樓上拼命地敲鐘……” 大門前掛著通知開飯的大鐘,他跑過去連續不斷地敲了起來。 “警鐘敲響了!這是我們的家園處於危急之中,大家奮起反抗和奪取勝利的呼聲!敲響一些,大銅鐘!黑暗和沈默都被趕走了!火光的召喚再加上鐘聲的召喚。整個世界都已驚醒,起來抗擊驚惶失措的敵人了。” 他前後忙碌,就像艦長在戰艦的甲板上一樣,充分展現出一個習慣了危險,信心十足,所向披靡的人的全部熱情。

“怎麼樣,我們得救了?”納塔莉說。 “嘿!您想,在我們這個時代,還有哪個男子漢有膽量挺而走險?他們已經沒有勇氣做驚天動地的大事。做大事的人必須是用特殊材料做成,體格非常強壯,經過長期的力量和野性鍛煉的人,體格非常強壯的人……一個像我這樣的人!” 火焰在空中飛舞,將他的影子拖得很長很大,他又重複了一遍,口氣當中始終帶著強烈的開玩笑的成分,這使納塔莉感到不安,同時也令她發笑。 “是的,一個像我這樣的人!我失去了常人所有的過去,但是,我憑直覺感到,倒數上去幾代人,在我遙遠的過去和狂熱的年代之間有一條鐵鍊連著。是的,我的血和肉都是其中的一部分。我自覺身上最肯定的東西,就是這種對事業和英雄主義的渴求。懲治惡人、驅逐海盜、解救美人,這是我重新塑造自己,為人處事的基本準則!”

他找到一根棍子,系上一塊白餐巾和一塊紅布,在火堆上方揮動幾下以後,把它插在了護牆上。 “這是勝利的旗幟!快逃吧,你們這些摩爾人和卡斯蒂利亞人!一支火柴就足以嚇退野獸,老調重彈同樣可以阻擋災難!” 他洋洋得意地把大鐘敲得叮噹響,又說:“行了!柏柏爾人逃跑了!不用聽他們倉促的槳聲就知道了!面前只有一個人,他們卻逃跑了,女王得救啦!” 他所說的女王一動不動地站著,她的思想沒有因為驚恐的陰影而消沉。 相反,這個了不起的人好像在演戲一樣,是那麼地瀟灑自如,那麼輕描淡寫地對待自己見義勇為的行動,她覺得有這保護者在,哪怕是最危險的威脅都將煙消雲散。 敵人逃跑了。她完全相信,因為這是艾倫-羅克說的。而且,在近處的山坡上,意大利女人的歌聲漸漸減弱。吉它的聲音愈來愈遠。

艾倫-羅克小聲說道:“這是撤退的信號……我們或者可以乘勢追擊這個三人幫。但是,這麼做風險很大,而且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們繼續聽了一會,歌聲隨著風兒斷斷續續地飄過來。有一些迴聲,也在漸漸地減弱。海盜的圍攻、架梯子突擊、野獸般的兇徒蜂擁而入,這些惡夢全被現實粉碎了!於是,艾倫-羅克的手輕輕搭住姑娘的胳臂,領著她回到了屋子裡。 “我答應過您,一旦平安無事了,我就離開這裡,但是,您不能獨自一個人留在這裡,跟我一起走吧,好嗎?” “跟您一起走?” “必須爭分奪秒,乘勝追擊,絕不能讓海盜們逃之夭夭。” 他們走進前廳,他隨手撿起一件斗篷披在她的肩上。他們穿過花園。她一味地跟在後面。經過焦慮不安的巨大衝擊,她變得麻木起來,失去了抵抗的能力。而且,他說話的態度彬彬有禮,使她根本不會去想,他的請求中是否有詐,或者他所做的事是否是當務之急。他是來救她的。他已經救了她,他要繼續完成這件事。她深深地感覺到這個人光明磊落的品德。

他打開花園的門。右邊稍遠一些的地方,清楚地顯現出納塔莉經常走的一條石頭小徑,它急轉幾個之字形以後一直通到海邊。艾倫-羅克用手電筒照著小路,電光集中在姑娘的腳下,就像一塊不斷地向前展開的地毯。 在下方,一艘摩托艇靠著小碼頭,在水中左右擺動。 “'水銀號',”艾倫-羅克說,“……一條良種的獵兔狗,我開著它作過多次成功的旅行。小姐,請上船吧。” 她有些猶豫,他催促說:“請上船。我所做的事情與您密切相關,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知道襲擊您的到底是誰。他們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沒有錢,沒有珠寶,這些壞蛋是不會盲目行事的。不是嗎?……從此以後,您的生命將受到可怕的威脅,傑里科把矛頭對著您了。這是一個非同小可的對手,我要揭開他的真面目,掐住他的喉嚨。我憎惡這些十惡不赦的壞蛋。”

他又說:“請上船。凡事需一鼓作氣才能成功,不能半途而廢。請上船吧。” 她沒有答話,登上了小艇。 在發動馬達之前,他聽了聽,然後說:“現在還不能肯定是否能追上他們。夜太黑,顯然有一艘跟我的艇相仿的摩托艇在這裡接應,把他們給拖走了。” 接著,他冷笑一聲補充說,令納塔莉不覺一震:“可惜!如果能打沉它一條船就好了。我要捏住一個壞蛋的脖子,讓他老老實實地給我交待。” 他們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海面上疾駛。艾倫-羅克熄滅了燈,朝著大海直衝。埃斯特來爾山腳下星星點點的燈火變得愈來愈模糊。納塔莉想,她現在哪裡像一位獲救的女王,簡直就像個俘虜。但是,她絲毫沒有反抗的念頭,不但沒有抱怨,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說。他也一樣保持著沉默。

至多過了十來二十分鐘,他們見到了戛納,城市的燈光愈來愈明亮,他們駛入小小的港口。艾倫-羅克點著電簡,向上舉了四次。一束同樣的燈光在對面晃動了四次,在作出回應以後便靜止不動了。 這是此行的目的地。說話之間就到了。 有人站在碼頭上,一個水手,在路燈下可以看見他黝黑的面龐和滿臉灰白的絡腮鬍子。 “這位是貝爾托,”艾倫-羅克一邊拋出纜繩停泊“水銀號”,一邊介紹說。 “一位公認的正直的老僕人,在他身邊,我變成了一個有用的人,而且我船上的全部船員就他一個人。唔,貝爾托,你有沒有見到兩條小船靠岸?” “沒有,老闆。” “肯定嗎?” “是的。沒有船靠過岸,大船也罷,小船也罷……遊艇也罷,漁船也罷……太陽下山以後都沒有靠過岸。” “很好。我們走在他們前面了。” 艾倫-羅克和納塔莉一言不發地在船上等著。時間慢慢地過去。戛納老城區的教堂敲響了十一點,仍然沒有任何船隻到港。傑里科一夥很可能一直去了安提布,或者去了尼斯也說不定。 艾倫-羅克是個珍惜時間的人。過了半個鐘頭,他對納塔莉說:“我們再使把勁,您不會覺得太累吧?我只要您幾分鐘時間。今天上午,我在尼斯的公園裡聽到他們談話,兩個西班牙人曾經提到一間水手聚集的咖啡館,那伙人有時在那裡會面。” “好吧,”納塔莉再次聽從了他的建議,彷彿她已經完全失去了個人的意志和思想。 他走得很快,全然不顧同行的女伴,一心一意想著眼下的行動。 他們穿過廣場來到老城。一條彎彎曲曲的上坡的馬路。大約走了一百米左右,他停下來,說:“到了……您看見有燈光的櫥窗嗎?……聽……有人唱歌……一個女人的聲音……還有吉它……” 納塔莉豎起耳朵,小聲說道:“是那個來過米拉多爾別墅的意大利女歌手。” “啊!”他說,“這下子好了。她和她的兩個朋友是坐火車來的。” 他走近櫥窗。但是,一塊紅色的簾子遮住了視線,他決定進去一趟;於是,他取下假領和領帶,扔掉帽子,一手弄亂了頭髮。那班歌手不認識他,他要利用這個好處進去看個明白,然後立即出來。 他打開門。沉重痛苦的女低音撲面而來。唱完歌,場上響起一片掌聲,然後是嘈雜的說話聲,時不時傳出吉它調整琴弦的聲音。 其間,大概是哪個酒鬼撩動了紅色的窗簾,一道燈光從中射了出來。納塔莉彎下腰,整個咖啡館顯現在她的面前,低矮,煙霧瀰漫,大約有二十來個顧客圍坐在桌子旁。在這些人中間,她認不出有下午見過的男歌手。但是,在右邊,她看見意大利女歌手坐在一張長凳上,在這個女人的身邊,德·艾倫-羅克男爵一邊直愣愣地望著她,一邊和她說話。 此時此刻,納塔莉才發現她原來長得不錯,具有一種庸俗的肉感的美,當她露出笑容的時候,通常十分陰沉的臉竟然會變得如此艷麗奪目。艾倫-羅克的話一定很中聽,因為她笑得愈來愈燦爛,露出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 她的手指輕輕地撫弄著吉它的琴弦。 艾倫-羅克向前俯身對著她,一臉貪婪凶狠的樣子,他目不轉睛,眼神之中充滿了一種威懾力。可以看出來,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有的放矢,女歌手聽得迴腸蕩氣,充分地領受著話語中阿諛奉承的魅力。 納塔莉氣得滿臉通紅,惱得渾身發抖。這明目張膽地勾引女人的場面,而且發生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那個女人情迷意亂,這個男人熱烈癡情,不管是真是假,對一個二十分鐘前還不認識的女人施出渾身解數,所有這一切都令納塔莉驚訝不已。 突然,她清楚地看到了自己在傍晚的行為。自己同樣不認識艾倫-羅克這個人,不也是信任他,把他當成了最好最可靠的朋友麼?她拋開一切,跟著他作了一次黑夜中的旅行,而且目的很不明確。現在,她在小酒館的窗外監視著他,憤怒得渾身發抖。這樣的事情怎麼可能發生呢? 她猛地從夢中醒來,一個她生活在無意識之中的夢,一個她突然覺得是最可怕的惡夢。隨著她漸漸控制住自己,心中對艾倫-羅克的仇恨也愈來愈強烈。她什麼都不想了,只想著如何擺脫奴役和屈辱。她最後看了一遍咖啡館。意大利女人沒有起身,沒有挪動位置,她仰起頭,閉起眼睛,唱著一首旋律單調的慢歌。水手們安靜下來。文倫-羅克靜靜地聽著…… 納塔莉走了。 咖啡館門口停著幾輛汽車。她坐上第一輛出租車,對司機說:“埃斯特來爾山……到特萊亞再往前兩公里……米拉多爾別墅……我會給您指路的。” 這是一輛敞篷的出租車。夜晚的微風中飄著一絲馨香。納塔莉大口大口地呼吸,全身充滿了清涼的感覺。然而,她的頭腦裡依舊是亂糟糟的一團。 各種各樣的影像和感覺在裡面翻滾撞擊。恐懼,好奇,屈辱,驕傲,未曾體會過的陶醉,莫名的憤慨……還沒有一個男人在她心裡造成如此強烈的震盪。 所有這一切產生出一種瘋狂的願望,就是逃跑,毫不遲延地逃跑,避免繼續受到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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