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趕緊圍住了夏普羅大夫。納塔莉熱切地希望知道得多一些。馬克西姆記起來:他聽說過這個怪人,戈杜安姐妹有一天還在尼斯遠遠地見過他,那是在英國人大道上,圍觀的路人無不想先睹為快。
“我要說的,或者說我的簡要介紹,”大夫開始說,“完全不是傳奇故事,也不是傑里科的那些無稽之談。我再說一遍,不管多麼難以置信,我說的完全是真人真事。告訴我這件事的人,不是什么生人,而是一個親眼目睹其事的人……是我的一個同行,他已經退休了,也是我在鄉間的一個鄰居,他叫凡爾拉日大夫。
“就是說,大約在二十到二十二個月之前,一艘東方航運公司的郵船從印度支那回來,途經尼斯港外的大海。當時,海面陰沉,由於雲層的關係能見度極低。可是,在到達安提布海岬前,值班船長發現有一樣東西隨著風浪漂浮,好像是遇難船隻的殘骸。與此同時,他看到殘骸上有個人樣的東西,一個人影……”
“一具屍體,”馬克西姆臉色悲哀地打斷他的話說。
“說實話,”大夫繼續說,“大約十分鐘以後,這個人被打撈起來了,沒有知覺,臉色蒼白,鬍子上凝結著血塊,看上去和死屍實在是相差無幾。一個如此虛弱、奄奄一息的人能夠緊緊抓住小船的殘骸,其毅力之堅強,簡直就是一個奇蹟。大家費了好大的氣力才讓他鬆開手。”
“這麼說,這具屍體還是活的……”馬克西姆說。
“他還活著。我的同行凡爾拉日是隨船醫生,這是他的最後一次航行,他發現這個溺水的人還有心跳,雖然受了重傷,仍有生還的希望。”
“意外受傷,還是刑事傷害?”馬克西姆擺出一副警察的派頭,問道。
“毫無疑問,事關一樁故意傷人罪。他的肩上被插了一刀,插得不是太深,腦袋上挨了一棒子,換個普通一點的人,這一棒子就要他的命了。”
“他哪兒不普通?”
“他的忍耐力。凡爾拉日不止一次地對我說過,他有如此強壯的肌肉,如此頑強的生命力,還說他從未見過這麼傑出的人。他在半死不活的狀態中被送到馬賽的一家診療所,大夫眼看著他一天比一天好,速度之快近乎神奇。”
“他從什麼地方來?他是什麼人?”納塔莉問道。
“這是一個謎。他受的打擊太重,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最初是這樣……但是後來呢?”
“後來?三個星期以後,他不見了。”
“嗯?您說什麼?”
“一天傍晚,值班護士走進他的房間,發現裡面沒有人影。他從床上起來,跳窗跑了,可病房設在二樓,窗外是一條冷清清的馬路。”
“沒有打招呼?什麼都沒留下嗎?”
“不,他留下了一個合上的信封,上面寫著'謹表謝意'四個字。裡面是十張一千法郎的鈔票。可是,當初撈起他的時候,他身上只有一件破衣服,衣服裡面根本沒有鈔票,連一張小紙片都沒有,而且,他沒有離開過病床,也沒有和任何人說過話。”
“那一萬法郎是從哪裡來的呢?”
“無論是這件事,或者是其它事情,都沒有任何線索。人們唯一的發現是救他的時候,在他算是襯衣的濕漉漉的破布片上有幾個刺繡的紋章。由此診療所給了他一個頭銜和外號,叫他德·艾倫-羅克男爵。後來,唯一一張報導這個事件的小報也是這麼稱呼他的。當時正鬧政治和財經危機,所以,這件事沒有引起任何反響。但是,男爵一定讀了這篇文章,因為一年過後,我的鄰居凡爾拉日家裡來了一位客人,他笑瞇瞇地自我介紹說:'哎呀,親愛的大夫,認不出我了?我是德·艾倫-羅克男爵。……'”
大家靜了一會,接著,納塔莉小聲說道:“您的故事真吸引人。在這一年裡,那個怪人怎麼了?”
“他發了大財。”
“發財?”
“是的,他在藍色海岸和巴黎倒賣房地產,買了賣,賣了又買,他成了百萬富翁。”
“您的朋友有沒有問他過去的事呢?”
“問過十次二十次。但是,毫無結果。他真正的名字,他的過去,他的出生地,他生活過的地方,艾倫-羅克什麼都說不出來。他什麼都不知道。”
“這怎麼會呢?”
“這是完全可能的,也是很自然的。他的頭上重重地挨了一棒子,抱著木板在海上漂流加重了傷勢,再加上飢寒交迫,結果使他失去了某些記憶,開始還以為只是暫時現象,最終看來是不能改變了。我再說一次,這是完全可以解釋,非常合乎邏輯的現象。”更普羅大夫繼續說道,“現在,不要說傷及脊柱,只要某些開始被人認識的細胞群意外地受到壓迫,我們就可以確定會遺忘什麼事情,遺忘生命中某個階段的事情,或許有一天,我們可以人為地讓你忘記這一類事或那一類事,是不是這樣?”
“那真是太方便了!”馬克西姆說,“以後想去除不好的回憶,就像拔牙一樣容易了!”
但是,納塔莉的興趣愈來愈濃,而福爾維勒則愈益顯得神經緊張起來。
“他現在在幹什麼?他住在哪裡?”姑娘問道。
“住在古老的埃茲村,懸崖的頂端……他修復了一座舊城堡。”
“能見到他嗎?他和人打交道嗎?”
“這半年以來,時時可以見到他。”
“大夫,您親眼見過他嗎?”
“我只見過一次,那是在一個星期前。他高個子,很瘦,不算好看,離英俊差得遠了,但是,他的表情剛強堅毅!同時也十分和氣!……他給我留下了很難忘的印象。還有,在這一帶到處都在談論他!”
“談論些什麼?”
“首先是他那樁案子,實在讓人摸不著頭腦,還有一些別的事情。”
“哪些事情?他在做些什麼?”
“做善事。做很多善事。”
納塔莉一時語塞。
“他當了慈善家,是不是?”
“不,不完全是。”
“傳教的使徒?”
“更不是。不如說是個好打抱不平的俠士吧。我從朋友那裡知道了一些關於他的故事,令人難以置信。揭露壞人的真面目,讓滿肚子壞水的人自食其果,讓悲慘的故事有皆大歡喜的結局……”
福爾維勒冷冷一笑。
“一句話,又是一個基度山伯爵……羅多爾夫親王。平淡可笑得很。”
“你認識艾倫-羅克以後,大概就不會這麼說了。他是一個真正的人,一個非常好的人。”
“是麼?”福爾維勒開玩笑似地說,“他穿黑絲絨的衣服吧?”
“穿得和普通人一樣,不過別具一格就是了。風度出眾。非常高貴。”
“還有臉色陰沉,是嗎?一副被貶謫的天使的倒霉相?總而言之,是納塔莉所追求的拜倫式人物……”
“完全不是。”
“那麼,是個聖人?”納塔莉說。
“絕對不是,”大夫肯定地回答說。 “聖人是不傲氣的,他有時候相當自傲;聖人也沒有他那麼機智詼諧,那么生氣勃勃,說話那麼輕鬆愉快。”
“我們還聽說,他能創造奇蹟。”雅妮娜·戈杜安說。
“噢!那是鬧著玩的,”大夫反對說,“而且只是表面。實際上,那隻是待人處事恰到好處,隨機應變,特別是對所有接近他的人,他具有一種出奇的、一種神秘的影響力。所以,在所有身體接觸、兩人對抗的體育運動中,例如擊劍和拳擊,他毋庸置疑地比對手高出一頭,其中的原因,與其說是他力量和靈敏超群,不如說是他的那種威懾力。”
“為什麼會有這種威懾力呢?”
“因為他的經歷使他與眾不同。在人們的想像中,他是生活在另一個世界、一個忘記了一切的人,他的思想與常人是不可能相同的,這種想法當然是對的。似乎在這麼一個人的身上,會有一些超人和超自然的東西的。”
“我真想見見他,這個德·艾倫-羅克男爵!”納塔莉大聲說道。
福爾維勒冷冷一笑。
“咦!您又衝動了。”
“天哪,確實值得衝動嘛!”
“剛才還在說那個傑里科。一下子變成艾倫-羅克了……一個為老太太和小姑娘扮演巫師,操勞賣命的冒險家。”
“您想怎麼樣?您管我是老太太還是小姑娘呢,我對這個人感興趣。英雄就是這個樣子。”
“一個草包英雄!一個江湖騙子!”
“如果到時候失望的話,算我活該,我就是想見見他。”
“怎麼,您現在想嫁給他啦?”
“我只想見一見他。大夫,有沒有可能?”
“完全可以。他不是一個見不得人的人。我的朋友凡爾拉日可以給您介紹。”
福爾維勒聳聳肩膀,說起了風涼話:“他自我介紹就行了。一個魔術師說來就來,像魔鬼從盒子裡跳出來一樣。”
“想不到您還真說對了,”大夫快活地說道。 “艾倫-羅克對相信他的人說過,在遇到危險的時候,只要拍三下手,對著地面喊三聲他的名字,他就會來了。”
“是對著地獄的方向吧?”馬克西姆開玩笑地說。
“大夫,您真的相信他會出現嗎?”納塔莉說。
“不妨試一試。”
“可是我沒有危險啊!”
馬克西姆一聽,跳了起來。
“怎麼!您沒有危險?那個傑里科呢?雲梯呢?我發現的腳印呢?”
“廢話!”
“全是事實!我不是想嚇唬您,但是,形勢很緊張。”
“那,我喊他的名字了!”
“馬上就喊。多一個幫手沒什麼不好的,而且是這麼一個好幫手!天曉得,一個魔術師……”
大家都笑了,一個個都很開心,只有福爾維勒面有慍色。
納塔莉站起身,來到空地邊上,低下頭對著地獄的方向,慢慢地嚴肅地拍了三下手。
“什麼都沒有!”她說,“沒有出煙!地面也沒有裂開!”
“那還用說!您都沒有叫他的名字呢!”
“啊!真的,”她說,“我都嚇懵了!您認為他會帶著一團火焰出來嗎?”
她莊重地叫了他的名字,每一個音都咬得非常準。
“艾倫-羅克!……艾倫-羅克!……艾倫-羅克!”
叫到第三聲,在空地的另一端傳來一個聲音。在花棚的兩根柱子之間出現一個影子,好像是從地下鑽出來似的。一個人輕快地跨過欄杆,清清楚楚地朝前走來。
“小姐,是您叫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