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伏藏

第103章 第4節

伏藏 杨志军 5427 2018-03-23
一走出那片藏身的公墓,香波王子和梅薩就意識到他們已經寸步難行了。一張通緝令居然就貼在公墓第一排最醒目的一座墓碑上,把他們驚出一身冷汗。如果貼通緝令的人再往前走十步,就能望見樹蔭下兩個被通緝的逃犯了。真是屍陀林主保佑,屍陀林母保佑。 兩個人縮起身子,前後左右地張望著,想翻牆出去,卻見烈士陵園大門口一個守門老人正在揚頭看著他們,只好硬著頭皮走過去。 還好,老人坐在地上,開始從一個鋥亮的小銅盆裡往外數錢,並不看他們。好像不看就是有恩,香波王子感激地掏出兩元錢丟進小銅盆,拉起梅薩,大步走出烈士陵園大門。 突然,守門老人說話了:“請你們回來。” 香波王子和梅薩停下來:“幹什麼?” 守門老人說:“我想看看你們。”

香波王子說:“看看我們?”一抬頭髮現老人身邊的石柱上也貼著一張通緝令,兩個人的照片清晰得如同本人。他們嚇得都不敢出氣了,趕緊離開,似乎守門老人一伸手就會將他們抓住。 梅薩說:“連墳墓都貼著通緝令,拉薩已是天羅地網了,我們怎麼離開?” 香波王子說:“我也不知道,到了拉薩汽車站再說。” 這時梅薩的手機響了,是智美打來的:“你好。” 梅薩說:“你還記得我的電話?” 智美似乎一點也不想寒暄,說:“你讓香波王子講話。” 香波王子從梅薩手裡接過了手機。 智美說:“我很佩服你香波王子,大昭寺'光透文字'又被你找到了。” “你怎麼知道?” “秋吉桑波大師之死就是證明。但你是不會再有下一步的,你已經無路可走。”

“不用你提醒,我知道。” “你總不希望'七度母之門'的開啟夭折在你手裡吧?你和伏藏的緣分已經結束了,傳下去吧,為了神聖的'七度母之門',我可以做你的上首弟子。” “說真的智美,本來我會考慮你的建議,但是現在不了。伏藏是高潔之聖物,它要求發掘它的人善良慈愛、品端行正……” 智美冷笑道:“你認為我品行不端正?一個連秋吉桑波大師都敢殺害的人是不配教訓人的。當然這不是我說的,是警方這麼認為。要是你現在有機會看電視聽廣播你就知道了。靠通緝令出名是最快的,現在的拉薩,沒有人不認得你。快告訴我你從'光透文字'中得到了什麼啟示,警察正在迅速靠近你,你立刻就會失去自由。”

香波王子說:“好,我告訴你,'光透文字'的啟示就是'七度母之門'的伏藏在龍宮裡,你必須跳進拉薩河才能找到它。” 是戲謔還是實話?智美判斷著,咬著牙說:“香波王子我恨你,你奪走了梅薩我一輩子恨你。”說罷手機關了。 香波王子彎下腰:“哎喲我的肚子,疼死了。” 梅薩突然跳起來撲了過去,把他撲倒在一片小樹林裡。幾步遠的馬路上,一些遠道而來的蓬頭垢面的朝聖者正在朝布達拉宮或大昭寺磕著等身長頭,一輛警車從他們身邊呼嘯而過。 香波王子和梅薩走出小樹林,不敢走大路,就沿著一條人踩馬踏的西郊小路往東走,很快到了盡頭,一片土坯石料的廢墟擋住了他們。香波王子停下來,喘著粗氣,捂起肚子坐在殘牆上,看了看四周。顯然這裡曾經是一片民房,拆遷以後來不及新建,就成了廢墟。

香波王子說:“你看看,哪兒有佛龕。” 梅薩到處看了看,沒找到佛龕。 香波王子說:“不可能,你看倒塌的牆壁上,那些彩繪的吉祥盤長,說明是藏家,藏家怎麼會沒有佛龕。” 他自己找起來,最後在一堆破爛木頭和破爛藏袍下面看到了磚砌的半截佛龕。他扒掉爛木頭和破藏袍,掰下佛龕上泥塑的香爐,看了看,失望地說:“怎麼一點香灰都沒有。小時候,我常常被雅拉香波神山的山岩、冰石和自己的藏刀劃破,阿媽總是捧來香灰,厚厚地蓋上一層,然後用布一包,再念幾句祈福的經,過兩天就好了。”他拿著香爐看看,思忖著說,“也許這比香灰更管用呢,麻煩你,把它砸碎了。” 梅薩把泥塑的香爐放進佛龕,用石頭砸成了粉末。 香波王子亮出肚腹,抓起香爐粉末糊在傷口上,又用原來包紮傷口的哈達重新包紮好,問梅薩:“你知道它為什麼管用?”沒等回答又說,“也是阿媽告訴我的,一塊石頭你朝它膜拜一萬次它就會有靈性。一個香爐的壽命是無限的,它常常陪伴著一家幾代人,幾代人每天朝它膜拜,加起來豈止一萬次。而膜拜的內容無非是保佑無病無災、有福有壽,天長日久人的虔誠和願望就會浸透在香爐裡,香爐的粉末自然就有消炎止疼、生肌長肉的作用。”

梅薩說:“照你這麼說,藥店就不用賣藥,就賣香爐粉得了。” 香波王子說:“這你就錯了,就算藥店會賣香爐粉,香爐粉也是不管用的。因為現代醫藥也是信仰、情感、虔誠和膜拜的產物。既然藥店已經有了這種產物,香爐粉就自動退隱,它只在沒有醫藥的地方和沒有醫藥的時間起作用。比如說現在的我,我已經不疼了,可以繼續上路了。” 梅薩說:“你在用心念戰勝自己。伏藏學有一個分支就叫心念歷程,自始至終沒有行動,從心念伏藏到心念掘藏,都是修行最好的高僧,依靠禪坐觀修,用佛法操縱著全過程。” 香波王子說:“佛法即心法,信仰的力量是無限的,我們走。” 梅薩問:“怎麼走?” 香波王子說:“跟著我,我怎麼做你就怎麼做。”

香波王子走到那堆掩埋著佛龕的破爛藏袍前,挑了一件最髒最破的穿在身上,又挑了一件大小合適的遞給了梅薩。 梅薩不接,皺起眉頭,嘬著鼻子:“臭,臭,臭。” 香波王子說:“我們現在能遇到它,就是佛賜的聖物,所有的聖物都來自須彌山上的蓮花倉庫,帶著四季不衰的蓮花清香。你再聞聞,香不香?” 梅薩聞了聞,說:“不香。”但她還是咬著牙穿上了。 接下來,他們用灰土抹髒了自己的頭臉。 梅薩問:“這樣別人就認不出我們了?” 香波王子說:“還要朝拜。” 拉薩是朝聖者的天堂,天天都有成千上萬來自青海、甘肅、四川、雲南以及西藏各地的朝聖者匍匐在馬路上、廣場中、寺院裡,做一個朝聖者是最不引人注意的。香波王子和梅薩走上公路,朝著拉薩汽車站的方向磕起了長頭。他們衣袍襤褸,風塵僕僕,把一個個等身長頭磕得盡量虔誠而標準。和別的朝聖者不同,他們的雙手沒戴厚木頭或三層牛皮的手套,只用破衣服包裹著,更顯見他們路途遙遠、摩擦地球的時間夠長。厚木頭的手套磨穿了,三層牛皮的手套磨掉了,只能破衣服裹手了。滿懷歡喜的朝聖者,哪個不是如此堅忍呢?

不時有警車、出租車、公共汽車和其他一些車輛從他們身邊經過,沒有人認出他們來,就連剛剛找迴路虎警車的王岩和卓瑪,也沒有想到前面那兩個臉上蒙塵最厚、衣袍爛洞最多、身上氣味最臭、磕頭最是一絲不苟、行動最是緩慢如蝸牛的人,就是他們苦苦尋找的香波王子和梅薩。 路虎警車從他們身邊一晃而過。香波王子直立著,盯著路虎警車遠去的背影,把手在頭頂拍一下,在額際拍一下,在胸前拍一下,正要拜倒在地,一輛拉薩警車尖叫著停在了離他五米遠的地方。他呆住了,身體僵硬地彎曲著,就听梅薩在身後小聲說:“快跑。”他沒有跑,既然人家已經認出了他們,再迅速的逃跑都是多餘的。 然而虛驚一場,拉薩警車是跟踪路虎警車的,緊急剎車是為了一隻野狗。野狗橫穿馬路,已經過去了,突然又不想活了似的拐到了馬路中央。

生命平等的意識是拉薩的陽光,所有人包括執行緊急公務的警察都會有溫暖的照臨。看著野狗安全了,警車才急急忙忙駛去。 香波王子長舒一口氣,回頭看了看嚇得一臉煞白的梅薩,嘴角一挑,輕輕一笑。他們繼續磕頭,兩個小時後來到拉薩汽車站。 傍晚了,連夜去日喀則的客車正在售票,車上已經坐了一些人。香波王子和梅薩趴在地上,臉朝地面,翻起眼睛瞪著前邊。彷彿長頭磕累了,再也沒有力氣繼續磕下去了。香波王子得意地想,全世界只有拉薩是這樣的:一個逃犯可以理所當然地俯臥在地,用大地遮擋面孔,而不至於被家喻戶曉的通緝搞得束手就擒。就算有明察秋毫的眼光掃過來,那也只能落在後背和後腦勺上,有用後背和後腦勺通緝罪犯的嗎? 但是得意就像掠過天空的星芒,閃過去就是黑暗。香波王子絕望地看到,所有上下旅客的車門口、所有還在售票的車站窗口,以及停車的廣場、進出車輛的路口,都有一些可怕的人影。他們不提行李,不帶老婆孩子,他們穿著夾克或者西服,假裝看報紙或者聊天,眼光卻在行人臉上瞟來瞟去。

香波王子說:“早該想到了,拉薩汽車站是羅網的收口,不是我們的起點。都是我的錯,到了非生即死的關頭,怎麼還能抱有僥倖。” 梅薩說:“來了後怕,不來後悔,趕緊撤吧。” 他們磕頭而去,就在許多便衣的眼皮底下,不慌不忙地離開了拉薩汽車站。他們看到,就像影子一樣從北京跟到拉薩的喇嘛鳥就停在馬路對面的樹蔭下,阿若喇嘛和鄔堅林巴靠在車頭上說著什麼。香波王子尋思:他們肯定還是不希望警察抓住我,我是不是應該去尋求他們的幫助呢?立刻又搖頭,那跟投案自首有什麼區別?阿若喇嘛和鄔堅林巴,早已是警察眼裡的反光鏡了。 有個朝聖者跟在了他們身後,他留著已經均勻地長出頭髮的那種光頭,裹著袈裟、用黑氆氌蒙著嘴臉,戴著一副沒有絲毫磨損的木頭手套。給人的印像是剛坐長途車來到拉薩,一下車就開始了朝拜。傍晚最後的陽光拉長他的影子投在了地上,香波王子瞥了一眼就感覺有些異樣,回頭一看,不禁渾身一抖。他趴在地上等了一會兒,讓稍後的梅薩磕頭磕到自己身邊,小聲說:“骷髏殺手跟上了,他居然認出了我們。”

趴在地上的梅薩扭頭看了一眼。同樣趴在地上的骷髏殺手從黑氆氌上面露出血紅的眼睛,陰惡地瞪著她和香波王子。她心裡一瘆,頓時覺得站不起來了。 香波王子說:“你在我前面,往功德林的方向磕頭,不管我出了什麼事,你都不要停下來。” 梅薩問:“你要幹什麼?” 香波王子說:“我還不知道我能幹什麼,如果他還想殺我,我這次很可能真的要殺人了。” 但是僅僅過了不到一分鐘,情況就有了意想不到的變化。正當香波王子跪在地上,厲聲責問匍匐而來的骷髏殺手“你想幹什麼”時,一輛警車飛速而過。警車走遠了,卻把一個騎摩托車的人嚇得失去了控制,他一頭撞向路邊的水泥電桿,又彈回來,連車帶人摔在了香波王子身上。香波王子慘叫一聲,痛苦地蜷縮在了地上。很多人圍了過來,包括慈悲為懷的阿若喇嘛和鄔堅林巴,包括兩個便衣。 一直沒有接到“不動佛明示”,阿若喇嘛和鄔堅林巴便猜測香波王子的下一個目標很可能在拉薩以外的某個寺院,尤其是距拉薩四十五公里的甘丹寺和二百八十公里的紮什倫布寺,其重要地位對伏藏和掘藏都有極大的吸引力。他們一直守候在長途汽車站,卻沒有想到,自己早已成為警察抓捕香波王子的中介。 阿若喇嘛和鄔堅林巴同時蹲下,想扶起香波王子,慈悲地問著:“沒事兒吧,沒事兒吧?”香波王子坐了起來,一看是他們兩個,忽地又躺下。阿若喇嘛和鄔堅林巴對視了一下,有點不相信,再次扶他坐起,想看個究竟,卻被香波王子使勁推開了。 所有的細節都被監視阿若喇嘛和鄔堅林巴的兩個便衣看在眼裡,立刻撲過來,摁住了香波王子。 香波王子一動不動。他在想:怎麼辦呢? 一個便衣一手架著他,一手拿出手機打電話:“碧秀副隊長,抓住了,香波王子抓住了,他化裝成朝聖者,在拉薩汽車站。”碧秀在電話裡說:“不要讓他跑了,我馬上就到。”便衣說:“他跑不了了。” 這時,那個騎摩托車的人已經從地上爬起,聽著便衣打電話,意識到是警察,撒腿就跑。便衣一愣:他是誰,怎麼一見警察就跑?不管是誰,抓住了再說。一個便衣立刻給香波王子戴上手銬,牢牢控制住了他,另一個便衣起身去追攆那個騎摩托車的人。 一直趴在地上觀察動靜的骷髏殺手這時候一躍而起,撲過來一拳打翻了控製香波王子的便衣,扶起摩托車,衝著跪在那裡不知所措的梅薩喊道:“快,把他扶上來。” 香波王子反應要比梅薩快,沒等她起來,已經舉著手銬瘸到了摩托車跟前。 “上,快上。”他喊道。 梅薩一臉迷茫:“我們跟著他?” 摩托車發動起來已經要走了,骷髏殺手一把將梅薩拽趴在後座上。香波王子抬腿跨了上去。被骷髏殺手打翻的便衣爬起來撕住了香波王子,香波王子身體後仰著,兩腿緊緊夾著摩托車。他是從小夾著馬背長大的,無意中練就的腿力這時候幫了他的忙。便衣被拽倒在地,而他卻牢牢固定在摩托車上。摩托車吼叫著前衝而去,便衣被拖出了十多米才鬆手。一大群便衣追了過來,追了一段就開始鳴槍警告。 碧秀出現了,大聲說:“真是愚蠢,他們是亡命徒,警告只能讓他們跑得更快。”說罷,急急忙忙鑽進了一輛警車。 這時有便衣扭著那個騎摩托車的人走來,對碧秀說:“我抓住了一個。” 碧秀說:“立馬押回去,突審。” 騎摩托車的人渾身發抖,癱軟在地上哭著說:“我是第一次偷摩托車,我再也不敢了,放了我吧,我老婆還在醫院等著我。” 碧秀一聽,說道:“賊娃子添什麼亂。”一踩油門就走。 碧秀的警車在拉薩河邊中和國際城的橋頭追上了摩托車。這輛偷來的摩托車跑了不到兩公里就沒油了。骷髏殺手跳下來,扔掉摩托車,從“遍撬一切”中摸出一把鑰匙,迅速取下了香波王子的手銬,小聲說:“牛跑,牛跑。” 梅薩問:“什麼牛跑?” 香波王子說:“放過牛的人都知道,受驚的牛群不往一個方向跑。” 骷髏殺手說:“我說跑,你們就跑,分頭跑,他只能選擇一個追,另外兩個就能活命了。” 香波王子迅速掃了梅薩一眼說:“我往自治區政府跑。” 骷髏殺手說:“如果我不死,我還會像影子一樣跟著你們。”他看碧秀已經從警車上下來,嗖的一聲把手銬扔了過去。 碧秀眼疾手快地接住,“哼哼”一聲說:“它對我沒什麼用,我不可能打死了人再銬住他。”說著,扔掉手銬,掏出了槍。 骷髏殺手說:“你的骷髏刀呢?黑方之主的教言你不會忘記吧,'隱身人血咒殿堂'的使命就是讓骷髏刀說話,你不會用骷髏刀懲罰人,你不是黑方之主派來的。” 碧秀再次“哼哼”了一聲說:“那我就讓它說一次話給你看。”他收起手槍,從懷抱裡抽出骷髏刀,獰笑著晃了晃。 骷髏殺手大喊一聲:“跑。” 三個人朝著三個方向跑去,碧秀一愣,再掏槍已經來不及了,猶豫了一下,覺得先懲罰內賊更符合“隱身人血咒殿堂”的規則,便大吼一聲,朝骷髏殺手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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