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伏藏

第102章 第3節

伏藏 杨志军 4412 2018-03-23
唐卡上的屍陀林主和屍陀林母就像威猛的瞭望哨,堵擋著所有的嘈雜。烈士陵園內、荒涼的公墓裡依然保持著肅靜,沒有人來打擾他們。他們全神貫注在梅薩剛剛翻譯出來的“光透文字”上。 大昭寺“光透文字”的“授記”仍然是倉央嘉措情歌: 杜鵑從門隅飛來, 大地已經甦醒, 我和愛人的相會, 讓身心變得舒暢。 繁茂的錦葵花兒, 若能做祭神的供品, 請把我年輕的玉峰, 也帶進佛殿裡面。 “兩首情歌?”這一次,香波王子沒有模擬當年倉央嘉措的音調唱出來,他愣愣地望著,憂鬱地說,“倉央嘉措就要離開西藏了,前一首情歌是他最後的情愛記錄,說明即使危難來臨,他也沒有放棄和女人的約會。相反,危難往往是動力,越是深重就越會把他推向女人,儘管他也知道,所有他必鬚麵對的危難都和女人有關,所有他必須奔赴的約會都意味著訣別。但我一直搞不明白,這個時候和倉央嘉措約會的是哪個女人?她肯定不是瑪吉阿米、姬姬布赤、仁增旺姆、伊卓拉姆、吉彩露丁、措曼吉姆,因為他對她們的稱呼一直是'情人',而現在'愛人'出現了。'情人'是多元的,'愛人'是唯一的,這在倉央嘉措時代的西藏,也是如此。我的結論是,倉央嘉措以達賴喇嘛的地位和生命為代價,經歷了那麼多生死不渝的愛情之後,又有了一次更加深刻難忘的情愛邂逅。”

梅薩說:“作為詩人和歌手,倉央嘉措未必是經一事寫一詩或唱一歌的,他可以想像,可以虛構,文學本來就是一種以假亂真的東西。” 香波王子說:“但我還是相信,所有進入'光透文字'的倉央嘉措情歌,都有真實的事件作為依據,不然,涉及到的人物怎麼可能重現於三百多年後的今天呢?” 梅薩說:“往下說,後一首情歌怎麼回事兒?” 香波王子瞪著“光透文字”沉思著,半晌不說話。 梅薩著急地問:“很費解嗎?” 香波王子疑惑地說:“兩首情歌不是一個時間一個地方創作的,怎麼會合起來作為'授記'呢?'繁茂的錦葵花兒'這首情歌是倉央嘉措在後藏日喀則的作品,那次他在攝政王桑結的陪同下,前往扎什倫布寺五世班禪額爾德尼洛桑益喜大師座前接受比丘戒,最終雖然被他拒絕,但他卻不能拒絕走進堅贊團布寢宮,他的寢宮就是佛堂。這首情歌就是在扎什倫布寺的寢宮裡唱出來的,不明白為什麼會用在這裡做'授記',難道'讓身心變得舒暢'的這次情愛相會,發生在扎什倫布寺?不可能啊,這時候蒙古和碩特部首領拉奘汗已經奪取西藏政權,倉央嘉措一直被軟禁在拉魯嘎採林苑,雖然他有可能離開林苑,走向原野,不顧一切地去跟愛人約會,但卻無法走向遙遠的需要騎馬行走半月之久的日喀則。”

梅薩說:“但想像是無處不在的,離開了想像和虛構……” 香波王子拍了一下身邊的樹說:“別嘮叨了,我再次提醒你,我們面對的不是一件普通的文學作品,而是開啟'七度母之門'的鑰匙,是發掘最後伏藏的前期伏藏。你靠那種想像啦虛構啦等等一般文學創作的規律,解釋不通。” 梅薩生氣說:“是你在給我嘮叨,我是出於禮貌回應你。” 香波王子說:“我給你嘮叨了嗎?我是在給我自己說話,在給我的影子說話。” 梅薩忍讓地說:“我就是你的影子嘛。” 香波王子說:“影子不會干擾我,影子總是悄悄的。” 這一吵,亮了,香波王子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似乎更亮了:“對啊,悄悄的,他去了,作為一個密法修煉者,一個'明空赤露'的擁有者,他為什麼不可以用'遷識奪舍秘法',悄悄地讓自己的靈識走向扎什倫布寺呢?對遷移的靈識來說,幾十幾百年的時間,幾百幾千公里的空間,就跟沒有延伸和沒有距離一樣。現在的問題是,他為什麼要把相會愛人的地方選擇在日喀則的紮什倫布寺,拉薩的曠野裡不行?衝賽康的店家裡不行?熱切期盼他的哲蚌寺和大昭寺不行?”

“是啊,為什麼?” “一種解釋應該是倉央嘉措陷入了明妃之戀,他和'愛人'的相會,實際上是密法修煉的一個程序。而宗喀巴的弟子、一世達賴喇嘛根敦珠巴修建的格魯派六大寺院之一的紮什倫布寺,則是完成這個程序最殊勝、最有加持力的道場。另一種解釋應該是'七度母之門'的伏藏是倉央嘉措畢生修煉密法的成果。別人的修煉是掘藏,他的修煉是伏藏。既然是伏藏,而且一次比一次機密、一層比一層高遠,就不能再是拉薩的哲蚌寺和大昭寺,更不能是拉薩市井的店家和曠野的樹林了。當然我們也可以把兩種解釋合二為一,既是為了密法修煉,也是為了秘密伏藏,他的修煉是為了當下的伏藏,他的伏藏又是為了未來的修煉。這中間有兩個重要環節,一個是倉央嘉措跟明妃的合作,一個是我和你的合作,都是陽體和陰體的會同,目的是為了平衡與和諧,而平衡與和諧是倉央嘉措乃至整個佛教唯一的追求。在佛教看來,極度的不平衡和不和諧是自然和人類所有災難的根源。”

香波王子盯著梅薩看她的反應。梅薩面無表情,一聲不吭。 香波王子問道:“你覺得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梅薩沒好氣地說:“影子不會說話,影子總是悄悄的。” 香波王子說:“現在是我讓你說,你就必須說。” 梅薩說:“好,我說,你有屁的道理。你說倉央嘉措用'遷識奪舍秘法'去日喀則的紮什倫布寺,完成了密法修煉的程序,不可能的。就算倉央嘉措有這個能耐,可他的'愛人'呢?就算他的'愛人'是佛母降世,能夠眨眼之間空行無阻,可他們的理由呢?光靠扎什倫布寺是宗喀巴的弟子、一世達賴喇嘛根敦珠巴修建和它是格魯派六大寺院之一這兩點,是沒有說服力的。甘丹寺還是宗喀巴親自興建的呢,色拉寺還是朝廷欽命的'大慈法王'釋迦益西創建的呢。甘丹寺是格魯派六大寺院的首寺,哲蚌寺排名第二,色拉寺排名第三,難道它們就不是完成密法修煉程序最殊勝、最有加持力的場所?”

香波王子說:“反駁得好,但有一點你忘了,不管是密法修煉,還是秘密伏藏,首先要安靜,其次要安全,這是最有說服力的理由。在拉薩,到處都是拉奘汗的蒙古騎兵,所有的大寺院都有蒙古騎兵把守,倉央嘉措又是被跟踪監視的,安靜和安全根本談不上。而在後藏日喀則,拉奘汗的權力還到不了那裡,扎什倫布寺的住持五世班禪額爾德尼洛桑益喜雖然對倉央嘉措拒絕接受比丘戒耿耿於懷,但仍然對倉央嘉措的密法修為抱有同門師兄的欣賞。這一點,倉央嘉措是知道的,當災難的命運讓最後的修煉或者伏藏變得迫在眉睫時,他本能地意識到扎什倫布寺是唯一可取的殊勝之地。” 梅薩無話了。 香波王子拿著翻譯過來的“光透文字”晃了晃說:“再看'指南'。”

為什麼功高卻無記載?為什麼處處有的又處處沒有? 為什麼三色天梯之上是無限虛空的繁衍?為什麼遠走的神 王要在土、水、火、氣的叢林裡隱藏整個世界?為什麼無 量光佛的祈願迄今沒有看到神變?四上師的助力引導上升。 三色宮寺、牧羊人的冬窩子,它是金色三寶之地。在雪域 明燈之主圈起防雪柵欄之後,索朗班宗拜託了先佛之殿無 隱之地上超薦的喇嘛。 香波王子望著“指南”一句一句地領悟,極力想把它跟日喀則和扎什倫布寺聯繫起來。他說:“有些是不好解釋的,好解釋的是'無量光佛的祈願'一句,扎什倫布寺是班禪大師的駐錫地,班禪大師是無量光佛的轉世,那兒有'無量光佛的祈願'是很自然的。還有'牧羊人的冬窩子'一句,喇嘛們的習慣是夏天去村寨草原講經作佛事,冬天待在寺院裡,所有的寺院包括扎什倫布寺對喇嘛們來說都是冬窩子。至於'牧羊人'嘛,扎什倫布寺是一世達賴喇嘛根敦珠巴主持修建,後來才成為班禪額爾德尼世系的駐錫寺,根敦珠巴出生於後藏霞堆牧場的一戶牧民家中,從小幫著父母牧羊,直到十五歲才出家,所以自稱是'牧羊人'。再就是'在雪域明燈之主圈起防雪柵欄之後'一句,'防雪柵欄'在後藏比較常見,尤其是日喀則。最後一句是'索朗班宗……'”他突然興奮起來,“看啊,索朗班宗出現了。”

梅薩問:“什麼索朗班宗,很重要嗎?” 香波王子說:“又是一個倉央嘉措的情人,因為她小鳥依人,楚楚可憐,倉央嘉措在情歌裡把她比作了畫眉。”他唱起來: “瓊結地方的柳林, 畫眉索朗班宗, 不會遠走高飛, 注定能和我相會。 ” 香波王子一連把這首情歌唱了三遍,又說:“原來索朗班宗才是倉央嘉措的'愛人'。出現'索朗班宗'的這首情歌創作年代不詳,所以我一直不敢肯定'索朗班宗'是什麼時候進入倉央嘉措生活的。現在看來,她大概在拉薩最後一個陪伴倉央嘉措的人。倉央嘉措離開拉薩這天,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瘋狂追逐著倉央嘉措,這個女人顯然就是索朗班宗。”

梅薩說:“索朗班宗,索朗班宗,又是一個女人。” 香波王子說:“大昭寺'光透文字'中的情歌'授記'給我們暗示了日喀則的紮什倫布寺,在那裡倉央嘉措曾和他的'愛人'秘密相會,然後在修煉中進行了伏藏。而'指南'又告訴我們,這個'愛人'就是索朗班宗,她肯定已經轉世,如今還活著。潛在的邏輯就是,她在哪裡,'七度母之門'的伏藏就應該在哪裡。” 梅薩說:“我總覺得不可思議,倉央嘉措時代的瑪吉阿米、姬姬布赤、仁增旺姆、伊卓拉姆、吉彩露丁、措曼吉姆一個個都復活了,現在又復活了一個索朗班宗,而這個複活的,很可能會因為我們的尋找而死去。這是我在伏藏學研究中還沒有遇到過的。如果說蓮花生大師,或者倉央嘉措,或者任何一個大成就者,可以通過家族傳承和血緣傳承,把法寶伏藏在後人身上,那麼他們怎麼能保證幾千幾百年以後這些具有伏藏指南意義的女人會拿倉央嘉措情人的名字給自己起名字呢?要知道起名字的偶然性非常大,比如我的名字,我媽媽有個朋友是研究格薩爾的,出了一本書送給我媽媽。我媽媽是只看電視不看書的,那天卻隨手一翻,翻到了《降服魔國》的梗概:以吞食嬰孩為樂的北方魔王勒烏茲安趁格薩爾閉關修行時,擄走了格薩爾的次妃梅薩奔吉。格薩爾單人匹馬前往魔國營救,途中降服了魔國戍邊大臣和魔王的妹妹,最後又得到梅薩奔吉的策應,利箭穿心殺死了魔王勒烏茲安。梅薩奔吉嫉妒格薩爾的正妃珠牡,在格薩爾的酒中下了迷幻藥,格薩爾只喝了一口,便忘記了過去的一切,與梅薩奔吉留在魔國長達九年。媽媽看到這裡哈哈大笑說:'這就對了,就是要把格薩爾留在自己身邊,如果放他回去,他天天和正妃珠牡在一起,那你還不如嫁給魔王。這個女人有本事,我的女兒除了叫我的名字,還應該有一個對外的名字,就叫梅薩奔吉吧。'媽媽給我起了對外的名字自己卻從來不叫,上小學時帶我去報名,老師問,她叫什麼名字?媽媽摳著頭說,她叫梅薩……梅薩什麼來著?後面的詞兒忘了,於是我就成了梅薩。”

香波王子說:“偶然中有必然。你媽媽的朋友送書,很少看書的媽媽居然看起了書,恰好看到的是格薩爾王傳中梅薩奔吉的故事,後來又把'奔吉'忘了。我覺得這都是天意,在你沒出生之前,梅薩這個名字就等著你。” 梅薩:“又是宿命,有時候我痛恨宿命,痛恨我無法擺脫宿命。” 香波王子說:“不宿命就無法接觸西藏,無法進入藏傳佛教,宿命是伏藏的靈魂,伏藏是宿命的典範。我對下一個目標的判斷,也是基於宿命。如果'七度母之門'的伏藏不在扎什倫布寺,我們到不了日喀則,就會被天災人禍擋住,你相信不?” 梅薩說:“好吧,我聽你的,什麼時候出發?” “現在就去拉薩汽車站,肯定能趕上去日喀則的長途汽車。”香波王子捂著肚腹上的傷口起身,從樹上取下屍陀林主和屍陀林母的唐卡,握著木軸捲起來說,“我們得帶著它,它是我們的吉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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