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盜寶世家之新朝寶藏

第9章 第九章古宅秘井

我爺爺的辦法說出來很讓人掃興的,就是先弄一口大鍋,鍋裡放滿水,上橫一寬板,我父親和母親躺在寬板上,由我爺爺往灶下添柴加火,這是用熱氣熏得寄生在他們身體內部的草籽呆不下去,騷動著想要尋找新的寄生宿主。 然後再弄一口肥豬,四蹄固定在地上,下堆薪柴,時刻準備引火,將肥豬的屁股上劃破一道小口,湊近我父親的嘴巴,就見一株深陰色的莖葉蛇一樣的竄了進去,那肥豬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這豬之所以慘叫,並非是因為痛疼,而是因為這種動物比人更敏感,情知大限到了,所以恐慌不已。 男人要用豬,女人要用羊,之於道理何在,大概同男人與女人的生理結構差異有關吧? 那頭豬倒還罷了,那隻羊可就慘了,當我爺爺把羊湊近丁思梵手掌上的孔洞的時候,眼看著一株枝葉肥大的植物嗖的一聲竄進了羊的身體內部,霎時之間,那隻羊從頭到腳,連花帶果盛開得琳瑯滿目,可憐那隻羊連慘叫都來不及,就已經異化成了冬蟲夏草,被我爺爺一把火,連豬帶羊,燒得乾乾淨淨。

我父親說,我母親身上的陰毒祛淨之後,她整個人頓時輕了二十斤,變得骨瘦如柴,孤苦伶仃,活像是賣火柴的小女孩。這是因為那陰惡的寄生植物在她身體內部盤踞的太久了,汲取了她太多的營養的緣故。 又過了幾天,丁思梵的身體才慢慢恢復,這期間,北京派出來的接她的人已經到了,我父親就吩咐人準備一輛吉普車,送她回去。 臨走之前,丁思梵突然聽到我爺爺哭天搶地的嚎叫之聲,那聲音真是淒慘,慘不忍聞。她當時大吃一驚,急忙穿鞋下地,過去看看是怎麼回事,推開里屋那扇門,正見我那不爭氣的爹將一個小包裹舉得高高的,不讓我爺爺搶過去,而我爺爺則撒潑耍賴,趴在地上抱住我爹的腳不鬆手,這情景看得丁思梵目瞪口呆:“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哦,是小丁同志……”我爹滿臉的尷尬,想把那包裹藏到身後去,我爺爺卻拼了老命的上前去搶:“敗家的東西,快點還給我……” “我怎麼敗家了?我是給你一個新生的機會。”我父親理直氣壯的說:“老頭,這本書你藏著掖著幹什麼?還掂著自己偷偷出去尋寶呢?告訴你,現在解放了,人民當家作主了,我勸你還是聽我的話,把你這本破書捐出去,交給政府,由政府組織人去將地下的寶藏全都挖出來,好支援社會主義建設,還有,正好利用這個機會,把躲藏在地下的統治階級殘餘統統消滅乾淨,哼,還反了他們呢……老頭,我這可是給你一個悔過自新,重新回到人民懷抱的機會,別不識好賴人。” “不行!”我爺爺揪住我爹,拿腦袋拼命的往我爹的小肚子上頂:“那本書是你爺爺早年走遍天下,寫出來的尋寶秘笈,傳子不傳女,我還要給我的孫子留著呢,你要是敢交給外人,我就死給你看……”

“你孫子?”我父親大為詫異:“誰是你孫子?” “這你甭管,”我爺爺拼力將那隻小包裹從我爹的手中搶回來:“敗家的玩藝兒,你禍害得還嫌不夠啊,你乾脆逼死我算了……” 聽這父子的吵鬧,丁思梵總算是聽明白了,我爺爺之所以能夠祛除冬蟲夏草之毒,救了丁思梵的命,是因為我們夏家有這麼一本書,書中專講如何克制地下秘寶的邪靈的法門。我爹這一次回來不想空手而歸,想捎帶腳的把這本書帶走,而我爺爺堅決不肯,所以兩人鬧騰了起來。 說到鬧騰,這是我們夏家最沒面子的一個話題,也是一個長久不衰的家庭生活主題。據我母親說,早先是我爹鬧,天天找楂欺負我爺爺,把我爺爺欺負得嗚嗚直哭,後來我爺爺老了,我爹也鬧累了,於是我爺爺就鬧了起來,我爺爺鬧事的風格跟我爹有著明顯的區別,我爹是蠻不講理,我爺爺則是倚老賣老,總之我們家就沒個消停的時候。

自打我記事的時候,我就經常看到一個白鬍子老頭動不動就坐我家地上蹬腿哇哇的哭,每當他一哭鬧,我爹立即沒了脾氣,下跪求情說好話,什麼招都用,但除非我爹依了那白鬍子老頭,否則白鬍子老頭是不會停止哭鬧的。 我母親對我說:你爺爺比你鬧得歡。 我母親還說:你們夏家一個個都是活寶。 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我們夏家如此不堪,我媽她為什麼要嫁給她那“敬愛的夏大叔”呢?他們兩個不僅年齡不般配,而且相貌也是天差地遠,我爹奇醜,我媽卻美貌絕倫,就因為我爹曾在地宮中救過她幾次命,我媽她就以身相許,這犧牲未免也太大了吧? 我還真有一次把這個問題問出來了,當時我母親還沒顧上回答,我爹就在後面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破口大罵了起來:“小兔崽子,我跟你媽是同生死共患難的同志加夫妻……你他媽的,你媽她不嫁給我,哪來的你這個小兔崽子……”

然後就是一頓爆打。 這就是我爹。 我是真的沒辦法喜歡他,真的。 我媽告訴我說,我爹這一輩子,只有兩件事讓我爺爺感到滿意。 一件事是我爹娶了我媽。 第二件事是我媽生了我。 我母親嫁給我父親,細說起來跟他們兩人在王莽藏寶的地宮中的共同經歷並無多大關係,那一次兩人雖然共同出生入死,結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誼”,但我母親並沒有想到過要嫁給這個爆脾氣的醜男人,她後來之所以改了主意,那是因為她意外的發現別的男人比我爹更醜,就又偷跑出去找我爹。 據說我母親再見到我父親的時候,我父親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他剛剛從大西南的剿匪戰場上負了傷,正躺在病床上看書。我母親看到這情形,就故意朝一個護士借了服裝,嘴上戴一隻大口罩,進去給我爹換藥。

當她端著藥盤走到我父親床邊的時候,就見我父親頭也沒回,用驚訝的口氣問了句:“丁思梵,你怎麼跑這兒來當護士了?” 我母親當時嚇了一跳,脫口問道:“你怎麼知道是我?” 我爹扭過頭來說:“我一聽你走路的腳步聲就知道了。” 我母親說,那時候她才意識到我爹這人確有些不同凡響,兩人分手這麼久,他竟然只聽腳步聲就知道來的是她,當時讓她非常感動。 我就弄不清我媽她有什麼非要感動不可的理由,但這事我當時干涉不了,我媽硬是被我爹感動了,感動的結果,就是他們兩個五年之後組成了“革命家庭”。 又是兩年之後,我就出生了。 滿月之後抓周,別人家的孩子抓周時面前要擺放許多東西,有筆、有印章、有銅錢……抓到筆的,孩子長大了就有才名,抓住印章的,長大了要當大官,抓住銅錢的,長大了肯定會發橫財。中的賈寶玉逮住胭脂死不撒手,所以他長大了之後除了泡妹妹,別的本事一概沒有。但我們家族抓周的規矩忒也邪門,除了一隻黑色的布老虎,我的面前什麼也玩藝兒也沒有,就算是想抓胭脂也沒地兒去抓,所以我一伸手,抓住了老虎的腦袋。

於是我得其名曰夏虎頭。 夏虎頭這個名字是家裡叫的,僅供內部參考,我在戶口本上登記的名字是夏雲淵,這個名字大氣,據說是我爺爺給起的。 我在我爹那拳打腳踢和破口大罵中長大了,初三那一年,我的哥們儿歪把子憤怒的跑來找我,說他媳婦被人搶走了,要找哥們儿去替他出氣。歪把子的媳婦小名叫丫頭,也是和我們一起長大的發小,小丫頭人長得漂亮,歪把子這傢伙學習成績弄不明白,卻預先把這個媳婦定了下來,禁止我們再與丫頭眉來眼去的……歪把子禁止得了我們,卻管不住別人,另有一夥小混混專門在路上攔截小女生,丫頭因為長得漂亮,首當其衝,所以歪把子急急跑來搬救兵。 那天我們去了十幾個人,這倒不是看歪把子的面,要是瞧他的面子,一個人也不會來。而是大家急於在丫頭面前表現,說不定丫頭最後跟了誰呢……那一天我們十幾個人狂追那伙小混混中的領頭的,攆得他瘋了一樣往家裡逃。我們窮追到他家的大門口,不提防他爸操一隻鐵鍬殺將出來,追得我們屁滾尿流,掉頭飛逃……

第一次鎩羽而歸,我們並沒有洩氣,終於在兩天之後將那伙小混堵在胡同里,眾人正拿著著磚頭照對方的腦瓜殼敲得歡勢,不提防胡同口處突然竄出來十幾個雷子,一傢伙把大家全都網了進去。 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進看守所,應該也是最後一次——如果以後再也撈不著這樣的機會了的話——我們十幾個人被遞了光頭,氣勢洶洶的湧將進去,號子裡的新老住戶莫不爭相避讓。惹不起,我們人太多了。 我在號子裡幸福的呆了兩天,第三天早晨,看守把我提了出去,走出號子,一眼看到我家老頭那輛舊軍用吉普,當時心裡咯噔一聲,知道壞菜了。要知道我家老頭這傢伙心狠手辣,每次打我的時候都拼了老命,我一直懷疑我到底是不是他親生的……那天他把我帶出來,一句話也不說,臉色陰沉的像是家裡的抹桌布,看守所的所長在後麵點頭哈腰:“首長慢走……”他也不理會,自顧打開車門,讓我上了車。

老頭居然沒帶司機,他自己開車。看著那輛老軍用吉普駛過家門而不入,徑直出了城,向著荒野中馳去,我的心突然提了起來: “老天爺,這老頭兒不是想找個沒人的荒郊野嶺,把我給毀屍滅跡吧?” 當時我心裡害怕的想。 那一夜車在公路上行駛,路燈照在公路兩明的樹木上,我心裡緊張的要命,不知道這老頭又琢磨出來什麼損辦法修理我,正在忐忑不安,老頭突然說了一句:“你爺爺不行了。” “我爺爺……”像是一記重錘突然敲在我的腦袋上,我的腦子一下子僵住了。 “他臨走之前,你得見一見。”我爹又悶聲說了一句。 我想起我的爺爺來,只感覺到心裡難受得像是被什麼挖出來一樣,想說話卻又不知道應該怎麼說,我爹也一聲不吭,只管開著他的車,這輛破車在路上整整走了兩晝夜,途中加了兩次油,才趕回到安慶老家。

車在我老家的門前停住,我爹帶我匆匆走進去,一進院,我就嗅到一股濃濃的老人特有的氣味,不知道爺爺是不是已經走了,心裡害怕得直要哭出來。走到門前,就听到爺爺嗚哩嗚嚕的哭聲,知道爺爺還活著,我的心這才稍有放鬆,但那哭聲是那麼的揪心,讓我感覺到更加的難過。 我爹帶著我匆匆進了家門:“爹,你別鬧了,虎頭我給你帶來了……” 我看到爺爺蜷縮在鄉村的土炕上,眼窩深陷,鬍鬚上都是涎水,聽到我爹說話他轉過臉來,看到我們之後,突兀的爆發出一聲哭嚎,像個賭氣的孩子一樣鬧騰起來,把放在他頭邊的一碗水都給打翻了。 看到爺爺在哭鬧,我爹明顯有些心慌意亂:“好了好了,爹你別鬧了,虎頭這不是才剛到嗎,我這就帶他去還不行嗎……”說著話,他又拖著我出來,一直把我拖到爺爺家院裡的那口水井邊。 這口井邊安裝著打水的轆轆,是早年我爹替爺爺裝上的,早年我爹本打算把我爺爺接到城裡過舒服日子,可是我爺爺抵死抵活的不樂意,就願意在這個小院子裡住著。我小時候也在這個院子裡玩過好幾年,因為怕我掉到井裡去,我爺爺還自己動手在井邊壘了井沿。所以對這口井,我是非常熟悉的。 那天我爹把我帶到井邊,他自己把屁股倚靠到石頭的井沿上,抽著煙,從衣兜里摸出來一支手電,幾隻蠟燭:“虎頭,你把這幾支蠟點上。” “幹啥?”我愣頭愣腦的問道。 “讓你點你就點,哪這麼多廢話?”我爹吼叫道。 我心想這大概是辦喪事時的規矩吧?不過我爺爺還活著,這時候辦什麼喪事呢?又不敢多問,就劃著火柴,把那幾支蠟燭全都點燃了。 然後我爹吩咐我把這幾隻蠟燭固定在一塊木板上,再把木板搭在水桶的邊上,然後搖著轆轆,慢慢的把燃燒著的蠟燭往井裡放去。 看著那蠟燭火苗筆直,眼看快要到了水面上,忽然之間,幾支火苗猛然一偏,全都向著一個方向飄了過去,看到這情形我心裡一驚,脫口大叫了一聲: “地比利斯地下印刷廠!” 現代已經越來越少有人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了,這是文革後期中學課本中的一課,名字就叫《地比利斯地下印刷廠》,寫的是革命者設置在一口水井中的地下印刷廠被反革命偵破的過程,負責此案的偵探是看到了井口邊緣光滑,起了疑心,就把蠟燭懸下去試探,發現火苗偏倒,因而判斷出井下有秘道。 當時我激動的渾身顫抖,連聲高叫:“爸,爸,這裡邊有……有特務!” 我爹不動聲色的吸著煙,問我:“西紅柿的英語怎麼說?” “他媽特務……” “沒錯,去他媽的特務!”我爹說:“兒子,你現在給我下去,進去把暗藏在裡邊的特務給我帶出來!” “爸……你是說,讓我自己下去?”看著黑漆漆的井口,我嚇傻了。 “沒出息!”我爹突然翻了臉:“你爹我還不到八歲的時候就自己進去過……當然我那是自己掉井裡去了……你到底下不下去?” “爸……”我膽戰心驚的往後退:“特務有……無聲手槍……” “你不是天天嚷著要解放天下三分之二的受苦人嗎?”我爹毫不留情的挖苦道:“一口井就把你嚇成這樣?到了戰場上肯定是逃兵!” “爸,你聽我爺爺他在……”我眨著眼珠,突然掉頭就跑,我肯定不是這老頭親生的,誰聽說過親爹逼兒子跳井的?我絕對不能讓這老頭的陰謀得逞…… 還沒跑出兩步,一隻大手如老鷹抓小雞一樣掐住了我的脖子,我聽見自己拼命叫喊了一聲爺爺,撲通一聲,就被大頭朝下塞進了那口箍木大水桶裡,緊接著眼前一黑,耳聽到轆轆之聲飛快的升了上去,我已經被扔到了井裡。 那木桶堪堪觸及水面,就突然停住了,我急忙從桶中把腦袋撥出來,雙手慌亂的抓住井繩,衝著上面喊:“爸,爸……拉我上去,我以後保證好好學習,再也不打架了……” “你要是我的兒子,就給我進去。”我爹在上面冷酷的說道:“密洞裡你爺爺給你留了一樣東西,你要是拿不出來的話,他老人家是死不瞑目啊!” “東西……”水桶一晃,我終於看到了那個近在眼前的密洞,這秘洞就開在緊挨著水面的井壁上,在上面根本看不出來,我又忍不住的往上面看了看,心想我這個老爹會不會是混進我黨內部的國民黨特務啊,要不怎麼家裡的井中還有這麼一個秘洞,而且對我這樣優秀的革命接班人如此心狠手辣呢? 轉念又一想,說我爺爺我爹都是特務,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很可能……我又往上面看了看,我爹說我爺爺在秘洞裡給我留了好東西,會是什麼好東西?我想不出來,但知道爺爺比我爹要疼我,至少我爺爺在家的時候,我爹是決計不敢碰我一個手指頭的。這樣一想,我的膽子頓時大了起來,全身蜷縮在水桶裡,再往那洞裡看了看,只看到洞口處有幾隻水蜘蛛爬來爬去,裡邊黑黝黝的,什麼也看不清楚。 感覺到腳裸骨被什麼東西咯著,我用手一摸,摸到了我爹放在桶裡的一支手電,我的膽子頓時更大了,拿手裡往洞裡一照,只見裡邊曲裡拐彎,也不知通向什麼地方。 我一咬牙,一手扒著洞壁,往那個密洞裡邊一竄,撲通一聲,水桶來來回回的一晃蕩,差一點沒把我閃到井水里去。雖然我大半個身子鑽進了洞裡,可是雙腳還是浸到了井水,這時候也顧不得了,用力往裡一鑽,只聽哧溜一聲,感覺自己就像隻大泥鰍,一下子竄了進去。 密洞的地面上都是又軟又光滑的稀泥,想來下雨的時候井水上漲,水灌進洞裡才會弄成這樣。在裡邊爬了好一會,抬頭感覺到那種壓迫感有所減輕,便慢慢的直起身子,終於站了起來。 我打著手電,順著洞口往裡走,一路上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臟砰砰的狂跳不止,我想如果這時候井水突然上漲,漲到了井口處的話,那我鐵定是淹死在裡邊了,屆時不知道我爹回去後如何向我老媽交待。 我停下來,側耳聽了聽,身後沒有一點動靜,井口處的水應該是波瀾不驚,沒有絲毫要上漲的意思,我的心裡隱隱有點失望,就打著手電繼續往裡走。 前面突然響起一聲啪唧,嚇得我猛一激泠,脫口問了聲:“誰?”卻靜悄悄的聽到不一點動靜。我強忍著心裡的恐懼,拿手電照過去,就見前面有一砣軟泥,正在緩慢的蠕動,我仔細的看了看,忽然看到有一雙詭秘的怪眼睛正從那砣泥中緊盯著我,心裡一慌,我大叫一聲:“不許動,再動就……開槍了……” 那砣泥果然不動了,我慢慢走過去,走近前,才發現原來是一隻躲藏在泥中的蟾蜍,想到自己竟然被這麼個東西嚇了一跳,我心裡氣惱,一腳踏蟾蜍的腦袋上踩了下去。 只聽呱唧一聲,那東西被我踩進泥裡,卻又忙不迭的跳出來,三下兩下蹦遠了。 我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拿著手電繼續往前走,走著走著,發現地面開始變得乾硬起來,有一條綠色的圓腦袋蛇在前邊盤成了一圈,這東西我倒不害怕,拿手電不由分說砸將過去,那條蛇急急的爬進洞壁上的一個小洞裡跑掉了。 再向前,手電的光亮突然照射到一個一動不動的人影,這麼長時間以來我已經不再像開始那樣害怕了,就趕緊把身體靠在牆壁上,再拿手電仔細的照了照,卻發現是一尊財神趙玄壇的塑像,塑像上的彩繪已經剝落,但趙公明腳下騎著的那隻黑虎,卻還是那麼活靈活現。 我拿手電仔細的照了照那隻黑虎,忽然之間恍然大悟。 是了,我周歲的時候抓周抓的黑虎,就是這個樣子的,只不過我抓周的那隻黑虎是布做的,這只卻是泥塑的。 不管是布做的,還是泥塑的,總歸不是真老虎,所以我用不著害怕。於是我吹起了口哨,替自己壯膽,繼續往裡邊走。 前邊傳來了嘩啦嘩啦的水聲,我小心翼翼的走過去,發現那是一座石台,台子上面空空蕩盪,一無所有。我走到台子上,拿手電向前照了照,不無驚訝的發現,前面竟然是一池黑色的潭水,突然之間哧啦一聲,平靜的水面上猛然迸出一片璀爛絢麗的火花,火花中,一尾金光閃閃的大腦袋怪魚,拖著搖曳不定的焰火,在黑暗的洞中劃過一道弧線,又落回到了水中。 霎時間,水面上明亮燦爛的波紋閃動起來,那奇異的景緻,讓人情不自禁的叫出聲來。 高一的時候,我曾經寫過一篇作文,作文中提到老家的一座火潭,那潭水深不見底,丟一塊石頭進去,就見大團的火焰在水面上燃燒起來。偶爾有大腦袋怪魚躍出水面,同樣也拖起一團明麗的火光。這篇作文裡提到的這個火潭,就是我在我爺爺家的井下暗洞中所見到的。 後來我才知道,那潭水終年不見陽光,水面上生長了厚厚一層發光的藻類,只要環境溫度適宜,這種藻類就會無休無止的生長下去,有時候這種藻類也會出現在海面上,海邊的居民對此都不陌生。 但是當時我並不知道這些道理,獨自一個人站在黑黝黝的洞穴中,目睹這離奇的水面焰火,心裡說不出來的惶惑和恐懼。我在那座平台上站了好長時間,滿心期望一眼能夠找到爺爺在這裡邊留給我的東西,我真不明白爺爺為什麼不把東西直接交給我,卻非讓我自己鑽進來來拿,不過想想我們這一家人,他們幹出什麼怪事來都是正常的,我應該能夠理解才對。 找了好半晌,沒有找到什麼可以帶出去的東西,我的心裡突然慌張起來:我爺爺和我爹,這爺倆不會把那東西扔到了著火的水里了吧?考慮到他們行事顛三倒四的風格,這事還真有可能。 我蹲在潭水邊拿手在地上摸來摸去,摸到一塊石頭,往潭水里一丟,嘩啦一聲,就見一團明麗的火花迸濺開來,我嚇得身體向後一縮,不曾想潭水的地面又軟又滑,哧溜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徑向著潭水之中滑了過去,我尖聲怪叫,只聽撲通一聲,感覺自己就像是浸泡在一團明麗的烈火之中,拼命的掙扎了幾下,只覺得那潭水冰冷刺骨,倒沒有感覺到絲毫的火焰灼傷之感。 意識到這火焰並不熱,非但不熱,而且陰冷刺骨,我的膽子稍微大了起來,正想遊回到岸上去,這時候突見水中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迅速的向我逼近而來,我定睛一看,那竟是一條全身閃閃發光的大腦袋怪魚,大張著嘴巴衝過來撲食。 我看那條魚嘴中並沒有牙齒,頓時怒上心來,待得那魚游近,突然一拳打了過去,打算將這條不自量力的怪魚打昏,帶回去弄碗湯喝,我的手堪堪觸及到怪魚那光滑的身體,突覺一股強烈的電流頃刻之間擊入我的心臟,我聽見自己慘叫一聲,像那條怪魚一樣猛然躍了起來,落下時砸在怪魚的身上,再一次被電得嗷嗷怪叫,彈躍起來。 這怪魚看似沒什麼大不了的,誰料到竟然通體帶有高壓電,這豈不是要了我的小命嗎。 我的身體跌下的時候,還有零星的意識,知道自己必須要馬上爬到岸上去,否則的話,人在觸電後身體動彈不得,肯定會浸在水中活活淹死,等到身體腐爛之後,這條魚就盡可以斯條慢理悠哉優哉的食用了。 然而意識雖存,但身體四肢已經因為強力的電流喪失了活動能力,感覺到冰泠的潭水沒過我的口鼻,咕咕嚕嚕的灌進幾大口水,那條缺德怪魚卻又遊了過去,又在我的後頸處狠狠的蜇了一下,我再度慘叫一聲,那朦朧的求生意識讓我的身體猛然生出一股力量,藉著身體本能的激烈抽搐,我拼命的把身體往前一撲,上半身撲通一聲趴到了岸上,腿上這時候又被電了兩下,我慘叫著猛一蜷縮身體,無力的十指死死的摳住潭邊的淤泥,知道這時候是萬萬不能鬆手的,再一鬆手滑進去,那我可就甭想再爬上來了,我老爸的陰謀算是得逞了,但估計我老媽不會跟他有完。 我在潭邊趴了好一會兒,身體這才慢慢的恢復過來,扭頭一看,那條大腦袋怪魚兀自不肯罷休,還在潭邊急切的轉來轉去。這麼一個玩藝兒竟然敢電我,真是太不像話了,我怒上心來,急急向前爬了幾步,衝到那座趙公元帥的塑像前,伸手揪住趙公明手中的那柄降魔杵,用力一扭,只聽吱嘣一聲,趙公元師的手臂差一點被我扭斷,降魔杵被早被我搶在手上。 拿手一掂量,這降魔杵,竟然是通體烏鐵打造,握在手上沉重異常。 我舉著這根降魔杵回到潭水邊,拿杵尖一撩水面,就見死沉沉的潭水上劃出一道七彩的直線軌跡,徑向我這邊衝了過來,我雙手舉杵,瞥定胖腦袋怪魚的來勢,狠狠的一杵砸了下去。 嘩啦一聲,燃燒著冷光的潭水濺了我滿臉火花,就在這明麗的火花閃爍中,我眼睜睜的看著那隻胖腦袋怪魚肚皮一翻,浮上了水面。 我用降魔杵捅了捅這傢伙,發現怪魚的腦袋差一點被打爛,但是尾部仍然胡亂擺動著。被我將杵尖捅進打爛的腮中,用力一挑,那傢伙凌空劃過一道閃亮的弧光,落在石台上,猶自噼哩啪啦跳個不停。 我也不去理會,繼續拿杵尖在水面上撩動著,看看是不是還有第二條怪魚,但等了好久也不見再有動靜,就先把身上的衣服脫下,撕成布條,象繃帶一樣一圈圈的纏在身上,為的是怕下水之後再遇到第二條怪魚,也好保護自己。然後我慢慢的下了水,不敢亂扎猛子,只是用腳試探著,一點點往裡走。 那潭水面積並不大,沒過幾分鐘就被我趟了一圈,感覺到腳上沒碰到什麼有必要撈出來的東西,踩到的始終都是軟滑的稀泥。心裡就有點上火,不知道爺爺和我爹到底把我弄進這裡來幹什麼,再說玩了這麼半天也該差不多了,轉身就往回走。 我一回身,水下突然伸過來一隻冰冷的手,那是真的一隻手,有大拇指,還有另外四根手指和一個手掌,那潭水已經冰涼刺骨,而那隻手,竟比得潭水還要陰寒三分。更何況那隻手突如其來,嚇得我驚叫一聲,一下子就被拖入了水中。 我剛才用腳趟水的時候,這潭水最深處也只不過是沒至我的腰部,但我萬萬沒有料到這水中竟然還有一口井——又或者是一個深坑,那隻手一下子將我拖入井中,用力的往下拉。我屏住呼吸,低頭向下看,只看到無邊的黑暗,和黑暗中一道模糊不清的慘白手臂的輪廊。 這當口喊爹救命是來不及了,雖然慌亂,但我強咬牙頂住,知道只要稍一膽怯,就別想再見到爹媽了。看著那條模糊不清的慘白手臂,我雙手握緊降魔杵,瞥準之後突然猛力一戳。 嘩啦一聲,感覺杵尖像是戳到了堅硬的石頭上,那隻手分明負痛,猛的縮了回去,而我則藉著一拖之力,竄出水面之後,不顧一切的大喊大叫著向岸上猛奔。跑了兩步一回頭,正見水面上嘩啦一聲,那隻長得怕人的怪手竟然破水而出,再一次的向我抓了過來。 水面上的有機藻類被攪動時發出的冷光,讓我清晰的看到了那隻怪手,那的確是一隻手臂,只是上面長滿了綠色的絨毛,這種怪東西我以前只聽人講故事的時候說起過,卻從未想到過自己有朝一日也會遇到。 當時我一邊不顧一切的大喊著,一邊掄起降魔杵,照那隻怪手砸了過去。 那可怕的怪手明顯有些害怕這支降魔杵,眼看著杵尖堪堪碰到怪手上,那怪手卻嗖的一下子飛快的縮回到水中,我卻因為用力過猛,又因為砸了一個空,身體陀螺也似的滴溜溜打了兩個轉,撲通一聲,把自己擲到了岸上,那一下摔得我,趴在地上直叫媽。 等身上的痛疼過去,我再回頭望向潭水,才突然意識到害怕,水里怎麼會有這東西呢?別是傳說中的溺死鬼吧?可這水潭如此的隱密,水中還怎麼會出現冤魂呢? 我警惕的打量四周,立即想起了大地主劉文彩家中的水牢,我琢磨著,估計這爺爺和我老爹這倆潛伏的階級敵人,一定是在這裡暗殺了許多革命志士。 我爬起來再打開手電,想在牆壁上找到遭受酷刑的革命志士或血跡,但什麼也沒找到,只是洞頂上不時的往下滴水,成群的水蜘蛛爬來跑去,忙個不停。 再回頭看著那平靜的水面,越想剛才的事情心裡越是害怕,現在我是真的沒有勇氣再下水了,被溺水鬼拖去做替身,這事我可不干。 我回到石台上,看到那條胖腦袋怪魚已經死透了,我拿腳踩了一下,感覺到腳心碰到一塊硬梆梆的東西,還以為這死東西又在放電,就急忙跳開。 等了一會兒,不見有什麼動靜,我蹲下身,一隻手拿手電照著,另一隻手拿降魔杵尖捅了捅,發現怪魚的肚子裡鼓起來一個方方長長的形狀。我心里納悶,沒聽說過這世上還有長方形的魚籽,何況這魚籽也太大了些…… 搗爛怪魚肚皮一看,我恍然大悟。 怪魚的肚子裡,哪裡是什麼長方形的魚籽,而是這東西吞下去一隻長方形的盒子,幸虧這東西腦袋比身子大,嘴巴比腦袋大,否則的話,等閒的魚要想吞下這只盒子,還真不太容易。 我從魚肚子裡把那隻盒子拿起來,剛拿到手上,就听盒子裡嘩啦啦一陣響,敢情這盒子裡還裝著東西。 裝著什麼東西呢? 我用力拿手摳,想把盒子打開,不料用了牛力,也找不到盒子的蓋在什麼地方。都怪這洞穴中的黑乎乎的一片看不清楚,我索性把盒子往胳膊下一夾,等拿出去之後再說。 我左臂夾著盒子,打著手電,右手提著降魔杵,興沖衝的往洞外走,走著走著,忽聽前面有什麼動靜,我心里頓時又緊張起來,別是那水里的溺死鬼好不容易才等來這麼一個替身,不甘心讓我就此走掉,已經追上來堵住我的去路了吧? 我小心翼翼的向前走了幾步,黑暗中影乎見有一隻大手伸了過來,當下我絲毫也不猶豫,狠狠的一杵砸下,只聽一聲慘呼:“嗷——!”這聲音聽在耳朵裡實在是親切而又熟悉,正是我打小聽得熟到不能再熟的老爹的聲音。 “爸,怎麼會是你……”失手誤打了老爹,我心裡說不出的害怕,這老頭,萬一他要是懷恨在心,就算是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宰了我也沒人知道,還是千萬別招惹他,等回去後見了我媽再算帳…… “你怎麼不問清紅皂白亂動手……”那一降魔杵砸下去,說不痛才是怪事,老頭痛得捂著手臂,沖我窮凶極惡的吼叫。 “我不知道……爸,我不是故意的,”我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大丈夫能屈能伸,這工夫再不抓緊時間裝熊,萬一惹火了老頭動起手來,那可就沒我的機會了:“我以為是淹死鬼呢……” “什麼淹死鬼?你胡說八道些什麼?”老頭橫眉立目的訓斥我。 “真的有淹死鬼,”我對老頭說:“就在後面那個水潭里,我先是讓一條怪魚電了一下,差一點沒電死,然後又差點沒讓淹死鬼把我拖進深水里……” “兒子,你沒嚇傻了吧?”老頭問:“怎麼說起胡話來了?” “爸,你要是不信就過來看,那條魚還在……”我還要解釋,卻突見父親的臉色一變,突然抱起了我:“兒子快走……”狹窄的洞穴中的他猛的一轉身,將我向著出口處推了過去,我驚叫了一聲爸,心臟激跳而導致了眼前視線一片模糊。 水里的那東西追上來了,它已經捉住了我爹。 當時我就急了,那可是我爹啊,雖說我不喜歡他老是對我板著臉的模樣,可咱這老爹怎麼說起來也是位首長,萬一老爹沒了……估計我媽不會太快替我找個更有權力的後爹,這事兒得碰運氣……情急之下我拼命的往裡鑽,一邊鑽還一邊喊:“爸,爸……”沒鑽兩下,迎面正撞上我爹那滿是淤泥的腦袋:“乖兒子,你爹沒事兒……咱們快點出去。” 看老頭沒事兒,我這才放下心來,急忙忙的倒退著往外爬,不提防那地面滑不出溜,一用力沒有收住身勢,竟然撲通一聲跌進了井裡,幸好老頭伸出手來,一把撈住了我:“兒子,別怕,快點爬井水桶裡去……” 好像自打我生下來為止,老頭就從未對我這麼和顏悅色過,這讓我一下子把十幾年的委屈全都想起來了,竟莫名其妙的嗚哩踢嚕的哭著,爬進了水桶裡。 “乖兒子,別哭了,快點爬上去。”老頭拍著我的腦袋說。 “爸,我……爬不上去。”坐在水桶裡,我感覺自己好像一下子退回了吃奶的時代,那時候,我爹他就像現在這樣疼愛我…… 我爹哦了一聲,突然臉色一變,竟然伸手從腰間掏出一支小手槍來,我嚇了一跳,以為老頭又要拿這玩藝兒對付我,嚇得鼻涕淚水霎時間定格在臉上,目瞪口呆的望著他。 只見我爹滿臉的煞氣,嘩啦一聲把子彈推上膛,腦袋往洞裡一縮,嗖的一下子竟然消失了,我又嚇了一跳,心說這老頭怎麼倒著爬還這麼快,突聽洞穴中傳來噼哩嘩啦的打鬥聲,霎時間我汗毛倒豎,魂飛天外。 那東西……其實它一直在死死的拖住我爹,可是老頭卻根本不顧理會,只是拼了命的把我推了出來,現在他又被那東西拖了進去。 想起那隻慘白冰冷的手,我忍不住顫抖起來,不住聲的叫著爸爸,爸爸,想爬進去幫助他,可是不知為什麼,只覺身體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氣,竟然一動也動不得。 洞裡搏鬥的聲音越來越大,突然,砰砰兩聲槍響,隨後是一片死寂。 槍聲響過後的寂靜,嚇得我魂飛魄散,我拼了命的扒在洞口喊,忽見洞內有一物蠕動而來,仔細一瞧,不是我爹還是何人?我頓時破啼為笑。 老頭爬到洞口處,第三次拍了拍我的腦袋:“兒子,你爹沒事,哭成這樣……還算你他媽的有良心……”說著一隻手抓住井繩,把身體從洞裡撥了出來,我看到他的腿上有四個深深的黑洞,洞裡淌出來的血都是烏青色,另有一隻血洞與四個深洞形成了對穿,這分明是一隻手的五根手指頭鑽入父親的小腿中留下來的。父親小腿上還有一塊肉明顯的是被什麼東西給撕掉了,我正要失聲驚問,父親已經低聲吩咐了一句:“別聲張,千萬別吵到你爺爺……” 口中說著,就見父親踢掉腳上的鞋子,手抓住井繩,用腳趾摳住生滿了光滑青苔的井壁,嗖嗖嗖幾下子就爬出了井口,這敏捷的身手看得我熱血沸騰,這才是咱爹呢……不愧是從死人堆裡滾出來的鐵血軍人! 到了地面之後,父親搖動轆轆,把我從井中提了上去。上去後他抱住我,低聲的說了句:“兒子,你先去爺爺那裡……記住,井下面遇到的事情千萬不要說,別嚇到他老人家,讓你下去找的東西……”我舉起手中的盒子搖了搖,盒子發出稀哩嘩啦的聲音,我爹的臉色頓時陽光一般的燦爛:“好,好,好兒子,快拿這個盒子過去,你爺爺有話要吩咐給你。” 我拿骯髒的衣袖抹了一下臉上的大鼻涕,抹了一臉的稀泥,回頭再看,正見父親吃力的把一隻扁平大磨盤滾過來,壓在井口上,分明是不讓井裡的什麼東西爬上來……見我張嘴要說話,父親擺了擺手,讓我快點去見爺爺。 我走到爺爺的房間門前,用手拿了那隻盒子,推門進去,叫了聲爺爺,爺爺抬頭一看,頓時費力的咳嗽了起來,一邊咳嗽還一邊拿手拍著土炕:“來……過來,孫子兒,到爺爺這裡來。” 我爬到炕上,坐到爺爺身邊,濕漉漉的兩條腿一伸,呆了一呆: 我看到自己的小腿上也有著五個血洞,同父親腿上的血洞一模一樣。 這就是水中那東西抓的。 爺爺卻沒有註意到我的神態異常:“孫子,家裡的東西呢?你拿來沒有?” “拿來了,爺爺,”我說著,把手中那隻稀哩嘩啦響的盒子給他看:“爺爺,這裡邊裝的是什麼東西?” “不知道,”爺爺費力的搖著頭:“這是你祖爺爺當年從西域帶回來的,你祖爺爺花了一輩子的時間也沒能打開這個盒子,你爺爺我也是花了一輩子的時間,還是不知道盒子裡邊裝的是什麼,你爹更沒出息,就知道個殺人放火……盒子沒打開不說,他連家裡的祖傳珠子都給扔了……孫子兒,現在就看你的了,你給爺爺打開看看……” 就這麼一隻盒子,說得這麼嚴重?我心裡很是不以為然,拿起來仔細一看,不禁目瞪口呆。 難怪我祖上幾代人都打不開這只盒子,這只盒子,竟然是沒有蓋的。 我手中拿的實際上是一隻死匣子,材質呈烏木色,非鐵非石,也肯定不是木頭的,拿在手上沉惦惦的,有一種通體舒泰的陰涼手感,單看盒子的表面非常平滑,不像是古時代的東西,倒像是現代工廠裡加工出來的怪玩藝兒。 “能打開給爺爺看看嗎?乖孫子兒?”爺爺用企盼的聲音問道:“你爺爺一輩子最想知道的就是這只盒子裡到底裝著什麼東西,不知道的話,爺爺死了也不甘心啊……” “嗯……等我找個鐵鎚砸開它!”我說道。 爺爺搖了搖頭:“砸不開的,當年爺爺用家裡磨坊裡的石磨輾了半個月,輾壞了十幾個石磨,這盒子連點印痕都沒留下……孫子你記住,這盒子一旦從井下拿出來,要快點告訴你爹趕緊把那口井填死,它原來是用來鎮住下面的邪物的……盒子拿走了,怕那邪物就鎮不住了……” “井裡的到底……”我問了半句,就見父親走進來,用凌厲的眼神制止了我。 “聽見了沒有,聽見了沒有,那口井要快點填上,快點填……”說著話,爺爺的聲音漸漸低沉了下去:“孫子兒,你如果能弄開這個盒子,這輩子的衣食就不愁了……” 這是我爺爺在人世間說的最後一句話,然後他就閉上了眼睛,再也沒能睜開來。 在停靈的第二夜,我父親突然叫上我,用了輛推車去郊外拉來沙土,把家中的那口井填上了,填井的時候他再三叮囑我不許往下看,沙土拉到井邊,直管往井裡一倒,我能夠聽見井下有什麼東西撲噼扑騰的聲音,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麼,總之詭異得很。 將井填死之後,我爹讓我上了那輛老式吉普車,開車就走。我心裡隱隱約約的覺得有些不大妥當,忍不住問了一句:“爸……好像我應該守在爺爺身邊吧,我是長孫……” “你是應該……”我爹說:“不過……回頭你媽跟你有重要的事兒說……” “我媽?”我驚異不定的看了看車後:“我媽既然來了,她怎麼不來看我爺爺?” 但我父親一句話不說,只管開他的車。大半夜後,我們到達了一個荒涼的小站,一下車我就看到了媽媽,她懷中抱著一隻小包袱,獨自一人瑟瑟顫抖的站在站台上,一見到我就把我摟在了懷裡:“虎頭……” “媽……”不知為什麼我失聲的哭了起來:“我爺爺去世了……” “媽知道了,他老人家……”母親用她的手掌匆忙的摩挲了幾下我的頭髮:“虎頭你長大了,過來……”拉著我的手匆匆的向前走,我心裡疑惑之極,想開口問一聲,可是我母親走得腳步飛快,我們穿越了空無一人的候車室,從一個小角門上了站台,站台上停靠著一輛貨車,是那種老式的蒸氣車頭,這種火車的驅動動力全是靠了司機拿大鐵鍬往鍋爐裡填煤燃燒,坐在駕駛車頭里的司機拿一隻獨眼惡狠狠的瞪著我,嚇得我直往往後退。 我母親卻強推著我的後背,把我推到那司機面前:“韓大哥……這孩子還小,不懂事,以後就拜託給你了……” 司機一聲不吭,那隻獨眼在黑暗中炯炯有神,讓我看得更加魂不附體,害怕之下我轉身想逃開:“媽,我要去和爺爺在一起……” 這時候我母親卻突然沉下了臉,冷冰冰的說了句:“你爺爺已經死了,以後就靠你自己了……”用力把我往車上一推,那獨眼司機順手揪住我的脖領,把我拎上了車,再順手一丟,我感覺自己像一團破布一樣,被扔到了車廂裡的一個骯髒角落。 獨眼司機開始鳴笛,並動作飛快的往鍋爐裡填煤,火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響,慢慢的啟動了,母親緊跑了兩步追上來,順手把那隻小包袱拋給了我:“虎頭……”她的聲音,淒楚而不忍聞。 我拼命的從車裡把頭探出去,看著我母親身體一軟,差一點栽倒在地上,幸好我父親在後面攙扶住了她,兩人的身影在空曠的站台上顯得是那麼渺小,讓我心裡倍生淒涼。 無限的恐慌浮上了我的心頭,我最害怕的一天終於到來了。 運動了。 我父親和母親,縱然是他們為這個國家流過多少血,淌過多少淚,但在群眾運動的風潮之中,那一切都只會瞬息之間湮沒。 這輛貨車在路上走了十多天,每次停車,獨眼司機就自己下車去,過不多久帶點吃的回來給我,卻不從與我說話,起初我疑心他是個啞吧,可是我卻曾聽到過他跟車下面的人說話,那聲音非常的粗沙,聽起來讓人心里特別的不舒服。 十九天后,這輛貨車一路上停停靠靠,終於到了當時是屬於黑龍江省的海拉爾市,這個小城最早歸屬內蒙古自治區,文革期間劃給了黑龍江省,後來又重新劃給了內蒙古,我到的時候是夏天,直感覺到天氣爽朗,遙望遠處起伏的山脈,遼闊的草原,我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 獨眼司機帶我下了車,雙腳一沾地面,我一個踉蹌趴在了地上,足足二十多天呆在車上,我已經不會走路了,抬頭看那獨眼司機已經走出了好遠,急忙咬牙爬起來一瘸一拐的跟在他的後面。 我們到了當地駐軍的一個小院子,一進門,就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正端著一盆洗臉水出來,我脫口叫了一聲“歪把子”,那孩子把手中的洗臉盆一扔,上前一把抱住了我:“虎頭,虎頭,你也來了,你他媽的知道不知道,我天天替你擔心……” “你擔心我什麼?”我不明白。 “你傻呀,”歪把子不滿的看著我:“你爹和我爹都進去了,平時他們大人在的時候,咱們怎麼樣你也知道,那些造反派早就恨不得宰了咱們,現在你爹和我爹都出事了,你留在那兒還不得讓他們活活打死……” 我打了一個激泠:“歪把子,你爹和我爹……他們到底出了什麼事。” 歪把子對我伸出兩根手指頭:“路線問題。”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路線問題,那是生死問題,這可是領袖說的。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獨眼司機是歪把子他爹手下的老兵,因為殘疾復員回到老家,可是他這個人脾氣太暴燥,回家沒幾天就把村支書打了個鼻口竄血,幸好是歪把子的老爹念及舊情,讓他回去,可是部隊裡又沒地方安置他,最後找了地方的朋友幫忙,讓這個老兵當上了貨車司機。 所以運動大潮一來,歪把子他老爹知道我們這幾個“小衙內”遲早會遭到人民群眾的“聲討”,就急忙安排了獨眼老兵把歪把子和我一道送走,但人家獨眼老兵只認歪把子的爹,一路上把歪把子照顧得跟個大少爺似的,等輪到我,獨眼司機就沒那麼高的積極性了。 但這個獨眼老兵卻是個非常精明的人,等他發現在海拉爾這邊“包庇”我們的是我老爹夏鳳孜的部下,以後歪把子的悲喜全都操控在我的手上,那老獨眼頓時換了一張臉,生怕我因為記恨他遷怒於歪把子,還特意找了家小飯館請我們吃飯,結結巴巴的請求我“照顧”歪把子,我倒沒多想,可是歪把子卻覺得好沒面子,就斥責人家:“你煩不煩,我跟虎頭是哥們,我爹就是他爹,他媽就是我媽……” “你他媽的歪把子……”我聽得那個鬧心啊,好像歪把子沒說錯,可是我怎麼就感覺不對味呢…… 總之,這位忠誠的老兵是多心了,如今我和歪把子是患難與共了,哪還有精神頭再擺出衙內的架子? 從那以後我們就在海拉爾住了下來。 到了晚上,我終於有心情打開我母親在我上車的時候遞給我的小包袱。這只包袱我在路上打開過幾次,看到裡邊都是寫滿了字的厚厚日記本,心裡直納悶肯定是我母親拿錯了包袱,這逃命的節骨眼上,你給我這麼多的日記本幹什麼啊。 翻開那些日記,我才明白過來。 這是我母親從她十六歲開始每天的記錄。 確切的說,這是我母親丁思梵在九華山太子溝僥倖生還之後,記錄下來的此後她與我父親在一起的共同經歷,簡單說來就一句,這日記本中記載的就是我父親和母親在斗爭中“用鮮血所凝結而成的牢不可破的革命友誼”。 同生死,共患難! 霎時間我淚如雨下。 我終於明白了我父親為什麼逼我“跳井”,我母親又為什麼特意把這些日記本留給我。 他們,夏鳳孜和丁思梵,生同老,死同穴,生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 需要說明的是,我父母他們最終平安無事的渡過了這場政治劫波,事後揣測起來,這得益於我爹的“狡滑”,他本人實際上是一個典型的知識分子,可是卻刻意將自己弄成了一個粗魯的形象,一個只知道拼命的莽夫,這一角色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沒有多少傷害作用,所以他才能平安過關,經由了一次又一次的批鬥過後,平安無事的回去當他的太平官去了。 由是我嚴重懷疑我家老頭是“投機革命”,不然的話他有必要這樣“偽裝”自己嗎?記得他晚年的時候我曾這麼問過,老頭的反應是到處找東西打我,那時候他胳膊腿已經老了,用拳腳打我反而容易傷到他自己,所以每次老頭想要欺負我的時候都會到處找東西,好在他老人家記性也不大好了,找著找著就忘了自己在找什麼…… 倒霉的是歪把子他爹,他爹明明是個大老粗,卻老是裝斯文人,結果讓人民群眾看不過眼,批鬥中活活打死了,歪把子的母親也在丈夫死後的當晚服毒自盡,這樣一來我爹媽就又多了歪把子這麼一個兒子,他在我們家裡吃吃喝喝,比我還仗勢…… 現在回想起來這些舊事,難免會有喜極而泣的喜劇效果,但在當時,我的心卻像是懸在半空中,連哭都哭不出來,我不知道父母的生死如何,也不知道他們會遭受到何種的羞辱與折磨,依照我爹那暴烈脾氣,不管是管他頭上戴高帽子還是往我母親的脖子上套破鞋,都不是他能夠忍受得了的,我甚至擔心老爹被逼急眼了的話,說不定會一聲令下,提一支軍隊出來跟人民群眾們打個頭破血流…… 幸好這事沒有發生,但當時我心裡卻是害怕得要死,我幾乎是一邊哭,一邊讀著母親的日記。 在這場生死閱讀之中,我不無驚訝的發現,我父親和母親的感情進程,遠不像我所想像的那麼簡單,他們兩人,更曾經歷過我所無法想像的歷險與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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