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封魂罐

第9章 第八章有一個神棍

封魂罐 铁鱼 15888 2018-03-22
出了醫院門口,我給老九打了個電話,問了一下他那邊有沒有什麼消息。老九有些尷尬地說還在查。我讓他算了,別查了。他卻堅持說再繼續查查,一有消息就告訴我。 我心煩意亂地走到我的跨鬥邊上,跳上去狠踹幾腳制動桿,打著火,讓小桃上來,剛要走,一抬頭卻看見跨鬥前面背對著我站了個人,我朝他使勁兒摁了兩下喇叭。那人突然轉過身來,朝我笑了笑,卻沒躲開。 我一看,原來是個道士打扮的人,臉上黑乎乎的,看不出多大年紀,穿了一身臟兮兮的道袍,頭上還歪歪扭扭地用筷子別了個髮髻。我心想,這是拍電影的?我轉頭四周看了看,也沒發現有攝像機大鬍子什麼的。他站前面還是沒動腳,雙手合十地向我一揖,一臉凝重地朝我說道:“這位施主,我看你印堂發黑……”

一聽他說這個,心中就了然了,我拍了拍我坐下的跨鬥,跟他一抱拳,說道:“這位道長,您看我這交通工具就知道我沒錢。您看那邊——”我指著不遠處一輛大奔說道,“您受累,去那邊問問。”趁他回頭,我趕快一踩油門“轟”地從他身邊繞過去跑了。 “哥,剛才那騙子是乾嗎的?”小桃坐在跨斗里大聲問我。 我說:“你都知道那是騙子了,你還問我?” 到了店門口,張大媽正艱難地站在一個凳子上踮著腳掛剛才被小熊扯壞的遮陽棚。小熊則蔫頭耷腦地蹲在一邊看著。我趕忙跑過去幫忙,把她攙下來。我一邊幫她綁繩子一邊有些內疚地說道:“大姨你咋不等著我回來幫您弄呢?您這老胳膊老腿的,再晃著腰。” 她白了我一眼,捂著腰,抱怨道:“你們這些小年輕靠不住。靠誰也不如靠自己。”我幫她弄好,然後從凳子上跳下來。她遞給我一塊毛巾,有些擔心地問我:“你沒事兒吧?”

“沒事兒。”我接過毛巾擦擦手,“吃點藥就好了。” “你不是撞邪了吧?”她往四周看了看,湊過頭來,壓低聲音跟我說道,“要不要我帶你去馬奶奶那裡看看?” 我說:“大姨你就甭瞎操心了,我好著呢……” 話音未落,突然小桃在後面揪了揪我的衣服,我問她:“幹啥?” 她撇著嘴朝我身後指了指。我一回頭,嚇了一跳。方才擋我道的那個黑臉道士正站在我身後的馬路牙子那裡,看到我回頭,便又雙手合十給我行了一禮。 我心裡一驚,他咋跟來了?莫不是我真遇上高人了?從市醫院到我這裡可不近,我騎跨鬥開五十邁也花了十幾分鐘。這道士要么跑得跟我的跨鬥差不多快,攆著我來的;要么就是會傳說中的縮地成寸,飛過來的。我仔細地掂量了一下,無論他是用這兩種方法中的哪一種來的,我可都惹不起。

我趕忙收起輕視之心,朝他走過去。到了近前,我向他深施一禮,道:“小子剛才有眼不識高人,冒犯了道長大駕,還請道長原諒則個。”他朝我還了一禮,說道:“沒事兒,不知者無罪。”然後伸手朝旁邊停在馬路牙子邊的一輛出租車一指,緊跟了一句,“你先幫我把車錢給了吧。” 我這才注意他身後還停了一輛出租車,我剛才還以為是在這趴活兒的呢。沒想到這老道是打的來的。我倒吸了一口涼氣,我先前就以為他是個騙子,沒想到他還真是個騙子! 我咬著牙轉身就走,後面那出租車司機在那喊:“道爺,你不是說你是他大爺麼?怎麼連車錢都不替你給啊?你可得快點哈,我這還等著拉活兒呢!”然後,那道士可能是急了,就听他在我身後一聲暴喝:“鐵施主,你命懸一線,還不捨得這七塊五的車錢么?”

嘿,我心想,樹大招風啊,這是早盯上我了,連我姓什麼都打聽好了。我就當沒聽見,自己徑直往店裡走。 “那要再加上閔王台裡那兩條命呢?”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就知道我這車錢是非掏不可了。我扭頭走到出租車旁邊,從口袋裡掏出一張二十的,遞給司機。司機一邊找錢一邊笑著問我:“嘿,哥們,這老道還真是你大爺啊?我剛才還以為他是個騙子呢。”我答應著,他是我二大爺。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道士,說道:“喲,那你爺倆長得可真不像。” 我說:“你貧不貧啊,別廢話,趕快找錢。”那司機從搖下玻璃的窗戶裡把錢遞出來,我剛要接,突然從旁邊伸過一隻黑乎乎的手來,把錢搶過去了。我抬頭一看是那老道,我剛要發作,他把錢往兜里一揣,跟我一甩頭說:“走吧,店裡說話。”然後轉身就走了。

我有些自嘲,這位可真拿他自己當我大爺了,卻又沒敢說別的,心想電視裡演的那些遊戲風塵的奇人異士不都是性格古怪麼?當然了,他要是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我照樣饒不了他,老虎不發威也不能就當我是“哈嘍凱子”。 看到他過來,原本蹲在一邊迷迷瞪瞪的小熊朝他叫了幾聲。他一哆嗦,伸手從懷裡掏出個塑料袋,裡面裝了個不知道啥時候的火燒。接著他心疼地撕下一半來,看了看,自己先咬了一口,就把剩下的丟到小熊跟前。小熊瞥了他幾眼,不再叫喚,把頭拱到小桃懷裡繼續跟她玩。他一臉可惜地看著地上那半拉火燒,手裡掐了個法訣一指小熊,咂著牙花子說道:“此狗倒是有些不凡,竟是不吃肉餅的。” 小桃白了他一眼說:“它不是不吃肉餅,它是嫌你臟。”

我在後面差點沒樂出聲來,就強忍著笑把他讓到店中。他四下打量了一下,問道:“有水麼?”我給小桃使了個眼色,小桃一臉不情願地找了個一次性紙杯給他倒了一杯水。 他看著杯子裡的白水,手裡又捏了個法訣,嘬著牙花子道:“無量天尊,施主,可有茶麼?” “得,有茶。”我耐著性子又拿出茶葉罐子,給他往杯子裡捏了一把茉莉花。他晃了晃紙杯,等茶葉沉底了,才噓濾了一口。我站他一邊看著他,靜聽他還有什麼下文。 等到他把杯子裡的茶噓濾光了,才心滿意足地嘆了口氣。我心想這可行了吧,就趕緊問他:“二大爺,你可喝好了?” 他點點頭,吐掉嘴裡的茶葉末子:“嗯,有點釅。” 我說:“茉莉花就這味兒,你就將就點吧。有事兒你快說事兒。你怎麼知道我命懸一線?你說的我那兩位朋友是怎麼回事兒?”

“無量天尊,鐵施主,此事不忙說。”他手裡掐了個手印,然後問我,“現在幾點了?” 我看了一下表,是十二點十五分。話音剛落,我就听到他肚子“咕嚕”一聲,然後他便捂著肚子一臉期待地瞧著我。 我很明白他的意思,就指著他油乎乎的衣襟說:“你不是自個兒還有火燒麼?” 他手裡繼續掐著子午訣,目光炯炯地看著我說道:“無量天尊,貧道今天想吃餃子。” 我差點沒背過氣去,卻又不知道他這番故弄玄虛,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我心想,也罷,反正也到了飯點兒了,吃餃子就吃餃子,也不過多雙筷子的事兒。 我招呼小桃,讓她把剛才從醫院帶回來的藥收好,然後伸手朝老道做了個請的姿勢:“走吧,二大爺。” “去哪?”老道有點警覺地看著我,以為是我趕他走。我說吃餃子去。他這才點點頭,說道:“無量天尊,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文化市場邊上有一家餃子館,叫大胖餃子館,大胖餃子館的老闆就叫大胖。我常來,大胖也跟我混得很熟。我帶著兩人一狗走進去一看,店裡倒並不是很忙,大胖正在那抽煙看電視呢,一看我來趕忙招呼:“魚爺來了?有日子沒來了哈。” 我笑著跟他打了個招呼,找了張桌子坐下。大胖拿著菜單過來,一下子看見老道了,有點遲疑地問我:“這位是?” 我指著老道沒好氣地說:“這是我二大爺。” 大胖笑著說:“您二大爺造型可夠別緻的哈。” 我笑罵他少廢話。他笑著說:“那咱二大爺想吃點啥?” “無量天尊,敢問施主,你這裡可有羊肉胡蘿蔔餡兒的麼?”老道拿著手裡的菜單來回尋摸著。 “有,拿手的就是這個。”大胖樂了,“出家人也能吃肉哈?”

我說:“你廢什麼話,抓緊弄去。” “得嘞,二大爺您等著,羊肉餃子馬上就來。”大胖笑嘻嘻地去廚房弄餃子了。我叫服務員過來又給小桃要了一個南瓜餅、一個煉乳小饅頭,還有幾個涼菜。我知道小桃是不喜歡吃羊肉的,前些年她哥哥帶她來,我帶他們吃涮羊肉,她連筷子都沒動。 一會兒菜上來,老道用筷子麻利地夾了幾個花生米嘎嘣嘎嘣嚼了幾下,扭頭喊道:“服務員,拿瓶小二鍋頭。”又回頭問了我一句,“施主,你喝不喝?”我氣得沒招沒招的,只得答應。他又回頭喊了一聲:“兩瓶!” 酒拿過來,我擰開瓶子咕嘟灌了一口。老道倒是很仔細地倒在杯子裡,用嘴巴抽得吱吱直響。小桃一臉通紅地低著頭,從桌子上揀東西餵小熊。 大胖端著兩盤兒餃子過來,看著我們喝酒,笑道:“嘿,二大爺,喝上啦?”我低著頭說:“你快忙去吧,有事兒我叫你。”他樂呵呵地放下餃子走了。

我看著小桃在那一口一口地餵小熊,有點煩躁地說:“你老餵牠幹嗎?你也快吃,吃完了咱走。”小桃“嗯”了一聲,用筷子夾了一個餃子,咬了幾口。 老道笑瞇瞇地看了小桃一眼,伸手將桌上的兩盤餃子都往自己那邊拖了拖。小桃氣呼呼地把筷子一扔,白了他一眼。我看到她生氣,就把桌子上的煉乳小饅頭跟南瓜餅往她跟前推過去,說:“咱吃這個,不跟他搶。” 老道就著二鍋頭一連吃了七盤兒餃子,我跟小桃都看得有些傻眼,也沒生氣的心思了。我心想,可能我冤枉了人家,說不定他還真是練過,要不然光這七盤兒餃子平常人就沒地兒裝。 大胖樂得跟一朵花一樣,我走的時候出門結賬,他朝老道喊:“二大爺,您可常來哈。”我心想再不來了,我這位二大爺一來吃一頓能頂你賣一天的。 回到店裡,可能是因為剛才喝了酒的緣故,我忽然覺得背上又有點癢,手就忍不住想去抓。小桃趕忙拿出藥來給我吃。老道則坐在一邊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們,一邊還拿了個牙籤在那剔牙。 我喝了藥,反倒是覺得背上更癢了。我脫下上衣,讓小桃幫我看了看。那青斑倒沒有再擴展,但我總覺得里面鼓鼓囊囊的像是有隻蟲子在動,越是這麼覺得越是難受,忍不住又想把手伸過去撓。小桃見我難受得緊了,趕忙把那串眉輪骨給我掛到脖子上,我略微好了一點。那道士見到眉輪骨的時候,眼眉突地一跳,卻沒說話。我強忍著煩躁,跟他說道:“道爺,餃子咱吃完了,酒也喝了。事兒咱該說說了吧?” “哦。”他好像才反應過來,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吐掉嘴裡剔出來的肉絲兒,然後一臉無辜地看著我問道,“說什麼事兒?” 我倒吸一口涼氣,要是小熊會咬人我立馬就關門放小熊了。 “道爺,這玩笑開大了吧?”我穿上衣服,冷著臉看他。我倒不是疼這個吃喝,原本以為他真知道伊山羊跟羅玉函的消息,現在聽他這麼說,我的心一下子就涼到半截,暗自苦笑,怎麼能聽他故弄玄虛幾句就相信了? 他見我面色不善,趕忙手掐道訣,朝我說道:“鐵施主你稍安勿躁,我先替你保了命咱們再說事也不遲。” “你替我保命?”我無奈地笑笑,朝他擺擺手,“算了,這位道長,今天就算我布施了你一頓酒飯。你也不用記我的功德。”然後做了個請的姿勢,“您請吧。若是他日再路過我這小店,再進來歇歇腳,喝口水。” 他聽我這麼說,搖頭笑了笑,朝我說道:“施主慈悲,山人今日卻不是為了來吃你這一頓餃子的。”說到這裡他突然換了一副表情,先前臉上那種憊懶一掃而去,黑乎乎的臉上恍惚間竟是有些出塵的意味。 “這位女施主,可否為小道取個水盆來?容我淨一下手?”他說話間就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來,放在桌上鋪開,裡面顯出一副金針和幾把銀色的小刀。那銀刀大小與手術刀有些相似,只是每把刀上面的刀尖兒都彎出一個勾來。布包裡面還散落了幾個紙包,大致是裝了些藥粉之類的東西。小桃有些詢問似的看了我一眼,我點點頭。我倒是要看看他要出什麼么蛾子。 小桃撅著嘴去找了一個塑料盆,又去接了一臉盆水。老道從布包裡揀出一個紙袋,撕破,將裡面一些黑乎乎的粉末倒入水里,那藥粉在水中綻開,竟有些像從水底冒出幾縷紫煙,甚是好看。道士伸手在盆中攪了幾下,少頃,清水便一下子變成了一盆紫色藥湯。不知他到底要做什麼。 看他這架勢像是在消毒,難道他還敢給我動手術麼? 我看著他將雙手在盆裡泡了三四分鐘,冷笑道:“道爺,這高錳酸鉀泡久了手可禿嚕皮。” 他微微一笑,卻沒有答話,從盆中拿出手來,找了個毛巾擦了擦。又朝小桃吩咐道:“女施主,你也泡一下。”小桃聽他這麼說,一臉古怪地看了看那盆水,一下子把手藏到背後,朝後退了幾步。原本淡紫色的藥水被老道泡了泡手,已經變成黑乎乎的一盆泥湯了,天知道那老道多長時間不洗手了,他那雙手到底摸過什麼東西,更是不能讓人遐想。 他一看小桃這樣一副表情,原本瞇著的雙眼略略一睜,放出一道寒光,冷聲喝道:“無量天尊,你可是不想要你哥哥的命了麼?” 小桃聽他說得嚇人,眼圈一紅就要哭出來。小熊在一旁很不滿地朝老道叫了幾聲。我心中有氣,把小桃拉到我身後,朝他冷笑道:“道爺,我的命還好好的在這裡。你若作法,你只管去作,我也不攔你,你這樣嚇唬一個女孩子做什麼?” “哼。”老道手裡掐了個道訣,指著我身後的小桃說道:“你到底是怕這盆水,還是怕你這哥哥丟了命?” 我見他越來越不像話了,心中更是生氣,背後的麻癢之感越是一陣強過一陣。我剛要說話,就見小桃一咬牙,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跑到盆邊,閉著眼睛將她白皙的雙手泡入盆中。 老道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又轉身在我店中走了一圈,在我一個貨架前面停下,伸手從上面拿下一個清仿宣德爐來,在手中翻看了幾下,自言自語道:“這個,也將就了!” 我一見他拿東西,悄悄地就往門口挪了挪腳,那根不銹鋼拖把就在門後。我心想,你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你要再拿我東西,我就把那七盤兒餃子全給你打出來。 老道看了看我,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將手中的銅爐掂量了幾下,轉身放到桌上。他又拿出一個紙包撕開,將裡面的黃色藥粉倒入銅爐,然後一手掐訣,一手托爐,口中朗聲吟道:乍一聽倒是有些高人的意思,如果不是看他邋裡邋遢的模樣,我幾乎都要被他糊弄過去了。我嘬著牙花子朝他說:“大爺,幾句丹經你都背亂了,你就別瞎忙活了。這麼著吧,”我伸手從兜里把錢包掏出來,從裡面咬牙抽出一張五十的來,原本我想抽張二十的,又怕他嫌少打發不了,“這五十塊錢給你,晚上您再吃頓餃子也能夠了。道爺你就收了神通吧。” “施主,你這是乾什麼?”他走到我身邊,一伸手把錢接過去,很麻利地揣到兜里,然後繼續掐了個道訣,義正辭言指著我說道:“小道是來救你性命的,不是錢不錢的事兒。” 我倒吸一口涼氣,心想,這一下子又掉了五十。我想來這都打發不了,看來我只能使絕招了。我掏出手機裝模作樣地摁了幾下,指著他說:“你要再不走我可報警了!” “唉,施主,好商量好商量。”他一臉商量的語氣將我的手拉下來。 我看他害怕,就哼了一聲,跟他說道:“那你走不走?” “我此刻不能走,小道我吃了你的飯,就要救你一命。”他白了我一眼,“施主,你別裝了,你手機都沒電了。” 我看了一眼手裡的手機,果然是沒電了。我晃了幾下,心想這可奇怪了,剛才我拿出來的時候可還有不少電的。在我低頭看手機的功夫,他口中暴喝了一聲,突地伸手推了我一掌。我一不留神被他推了個趔趄,一下子倒在旁邊的一把方凳上。小桃趕忙跑過來扶著我,生氣地指著老道大聲說道:“你幹什麼打我哥哥?” “女娃娃,你道爺是要救他性命!”他說著身形一晃,來到我身邊。我心裡怒極,站起來把小桃推開一邊,心想今天小太爺不把你吃的那七盤餃子打出來我就不姓鐵。 他看我一副要跟他下手的架勢,冷笑了一聲:“癡兒,你也知道生氣麼?”然後轉身從一旁捏了一根金針,伸手下到我的脖子上。 我突覺身上一麻,半邊身子就動不了了,想張嘴罵他,卻也發不出聲來,心想壞了,這老道來頭不小,這是早就算計好了我這一屋子的東西了。我又掙扎幾下卻動彈不得,心裡怒極,背上那塊青斑處又開始生出一陣奇癢,竟是覺得里面真有個蟲子要鑽出來一樣。 小桃一看他拿針扎我,立刻伸手就要把那金針從我脖子上拔下來。 老道朝她暴喝一聲:“女娃娃,你要是想要他自己把自己抓死,你就拔!” 小桃一下子被他給嚇住了,可能是又想起早上我那個慘狀來,臉色一白,沒敢再動。她有些半信半疑地看了看老道,又看了看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用眼角掃了一眼小熊,奇怪的是這傢伙此刻只是安安靜靜地趴在一邊,看我們鬧,偶爾抬頭叫了幾聲,便再也不動彈了。這可太反常了!雖然它平時很和善,誰都可以跟它玩到一塊去,但我總認為它是一條通人性的大狗,能夠分辨人的惡意與善意,且護主的心很強。曾經有一次,我跟幾個來店裡搗亂的小混混吵起來,我吃了點虧,小熊就追著他們跑了三條街,直到把那幾個人都挨個咬了一塊肉下來才算作罷。今天老子都被人欺負成這樣了,它怎麼就跟沒看到一樣? 老道哼了一聲,將手裡的銅爐放到一邊,伸手又拿了幾根金針,下到我脖子與頭上,然後一拍我背,口中暴叫一聲:“脫了衣服去!” 我心里大喊,不得了了,感情這老道不僅要劫財,還準備要劫色啊? ! 老道伸手抓住我的衣領,雙手一用力,“嗤啦”一聲,將我襯衣撕開。我目眥欲裂,心中將他十八輩祖宗都罵遍了,心說,你他媽最好直接就這麼弄死我,你要給我留一口氣,我起來就絕饒不了你。 他皺著眉頭,將我上身的衣物都除去,又伸手將掛在我脖子上的眉輪骨念珠取下,掂量了幾下,放到一邊,口中嘆道:“你倒是好命,有這物件傍身,我來得還不晚。” 小桃在一旁驚呼了一聲,指著我的背小臉煞白地說不出話來。我只覺得背上奇癢,又看到她的表情,知道背上那青斑可能又開始變異了。此時,我也漸漸明白,這道士可能真是來救我的,只是我仍不能接受他用的這種方式,心裡不喜。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這麼一天,像一個面口袋一般毫無反抗地任人擺佈。我感到憤怒,並且開始恐慌,甚至超過了我背上的毒斑給我帶來的痛苦。我的神誌也逐漸開始恍惚,從來沒有這麼無助過,甚至連我的狗都已經拋棄了我! 他的聲音忽遠忽近,有若洪鐘大呂。迷茫中只覺他舉手朝我後腦連拍三掌,暴喝一聲:“癡兒!你還不生氣麼?” 我心裡罵道,狗日的才不生氣,不生氣我他媽就是你養的,口中卻又什麼也說不出來,只得死死地瞪著他。要是目光能殺人,他此刻已經千瘡百孔了。 他見我氣極,口中笑道:“無量天尊,我還道你是泥捏的菩薩。”話音一落,就見他手中攢了一團銀光,朝我背上落下,我突覺背上“嗖”地一涼,緊接著“刺啦”一響,就听小桃在邊上尖叫一聲,小熊也站起來開始嗷嗷狂叫。然後,我覺得他像是從我身體裡挑出去了一個東西,頓時覺得背上一陣輕鬆,通透得就像是被擠了一個熟透了的大粉刺一般。我背上先前那股奇癢盡去,開始覺得火辣辣的疼。 “爐來!”他朝小桃喊道。小桃在旁邊趕忙捧著銅爐湊過去,把頭扭向一邊,像是不敢看那事物。 “啪嗒”,一團肉乎乎的東西落入銅爐,在裡面的藥粉裡滾動了幾下。 他像是長舒了一口氣,跟我說道:“你且再忍一下。”然後手裡一動,我只感覺背上一陣劇痛,血像不要錢一般流了一地。當他再抬起手時,銀刀上竟是掛了大塊黑肉。他將手中的銀刀一轉,只聽得“啪嗒”一聲,那塊黑肉也落到銅爐之中。我聽那聲音,估摸著怎麼也得有個三五兩,負痛暗想,嗯,得他媽有。 “女娃娃,替你哥哥敷上。”他擦了擦手上的血跡,從旁邊拿了一個紙包遞給小桃。然後,他轉又一臉輕鬆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煙,點了一根,狠狠地悶了一口,朝我笑道:“魚爺,今兒你可算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想罵他幾句,還沒反應過來,只感到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我悠悠醒轉過來,覺得口乾舌燥,就喊了一聲“小桃”,想讓她給我倒杯水來。這時,從旁邊伸過來一隻手,把我的保溫杯遞了過來。我就著喝了幾口涼茶,才覺得好了一些。 忽然又想起剛才發生的事來,我不由得摸了一下脖子,發現上面的金針都被取走了,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穿好。我扭動了一下脊背,除了睡覺太久有點酸麻之感,倒是沒有什麼別的感覺,心裡想道:“我這是好了?人不可貌相啊,雖說那老道看起來像個老騙子,倒還有些真本事,沒浪費了我那幾盤餃子的錢。”人就怕這個,事情不能細琢磨。我這一覺得沒事兒了,就把先前那些不快給拋到了九霄雲外,心下更有了不少的感激。我晃了晃腦袋,環顧了一下四周。 不知道什麼時候天已經黑了,從窗外透進來昏黃的路燈光,映得店裡的景像都有些恍惚。我正奇怪為什麼沒有開燈,就見我身前影影綽綽地站了一個人。看身形是個女人,我料想是小桃,就站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身上的關節“嘎巴嘎巴”響了一陣,看到小桃沒動,就問她:“小桃,你怎麼不開燈啊?那老道呢?” 那身影笑著說:“什麼老道?老魚你睡迷糊了吧?”這聲音不對,不是小桃的聲音。我心裡一驚,卻又聽著有些熟悉。我趕忙起身走到牆邊,把燈打開。 “小路?!”日光燈下那女人的一臉濃妝,嚇了我一大跳。瞬間,一隻烏青的小手立刻就在我腦海裡招了招:“你你你……”我指著她說不出話來。 “怎麼?不認識了?”她朝我咯咯一笑,讓我覺得尾脊骨突地一陣發涼。該死,這個涼沁沁的秋夜,這個涼沁沁的笑聲。 “小路。”我努力地穩了穩心神,看著她站在燈下,腳邊依然放著那個黃布包裹,只是拉鍊已經重新被拉得密不透風,從外面看決計看不出裡面裝的是什麼。可是我卻知道,裡面最起碼有一隻死孩子手! “老魚。”她在燈光下款款朝我走來,原本應是風情萬種的步子此刻卻讓她走得鬼氣森森。我努力地不讓自己躲閃,連大氣都不敢出地看著她越來越近。最終她走到我身前停下,身上濃烈的香水味摻雜了不知名的怪臭,讓我聞之欲嘔。她朝我伸出手,笑道:“老魚,給我一支煙。” 我哆哆嗦嗦地把渾身摸遍了,也沒摸出個煙頭來。我一拍大腿,跟她說:“哎喲,這麼不巧?下午抽完了還沒買呢,要不我現在去買一盒吧。” 我說著話轉身就想往門外走。 剛一轉身,她一伸手就揪住我的衣領,往後一拽。我感到一股大力順著衣服傳來,把我立時拖了個趔趄。我晃了幾下站起來,看著她沒敢說話,心裡更是篤定她有問題,卻不知道該怎麼對付她。畢竟她是伊山羊的老婆,也和我是多年的朋友。若是她直接青面獠牙地變成個怪物,那沒別的可說,我起碼有三五種辦法把她收拾了;就算是收拾不了,我也能跑得遠遠兒的。可她現在卻明明面帶笑容,條理清晰地跟我說著話,這讓我委實是下不了手。我只能在心裡琢磨,可卻實在搞不明白她的問題究竟出在哪兒。 “老魚,你甭跟我這兒逗咳嗽。”她看我不說話,伸手從我兜里掏出煙火,朝我晃晃,笑著給自己點上了一根兒。我心想這兩口子怎麼一個毛病,都愛從我兜里掏煙? 她吸了一口煙,挑釁似的噴到我臉上。我被嗆得不由得打了個噴嚏,這噴嚏倒讓我的大腦略微清醒了一些。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前兩次,小路的出現無一不是在我的夢中,一次是我在醫院睡著了,在病房裡看到她,另一次是我在店裡睡著了,還被那包裹裡的小手給嚇醒了。那這次的情形也更明顯了。若不是做夢,小桃跟那道士肯定也在這裡,況且還有小熊呢。我長舒了一口氣,既然是做夢,還有什麼好怕的? 我暗中掐了掐指尖,好像真沒什麼痛感,心中大定。 雖說是做夢,但這夢做得也忒真實了點。我看著她一臉濃妝豔抹,心裡還是難免有些發毛,卻沒有先前那麼怕了。她口中咯咯笑了幾聲,將手中的煙盒遞還給我。我接過來點了一根,狠狠地悶了一口。頭回在夢裡有意識的情況下抽煙,覺得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得緊啊!我忽然心裡很不符合氣氛地想,要是以後結婚生孩子老婆不讓抽煙,這倒是個解煙癮的好法子。想到這裡我居然笑了。 “你笑什麼?”小路抱著胳膊,夾著煙的手在胸前擺成了一枝婷婷裊裊的玉蘭,“你不怕了?” “小路,”我噴了一口煙,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盯著她的眼睛說道,“你是我的朋友,我怕你做什麼?” 她咯咯一笑,翹著手指抖了抖煙灰。我的眼神隨著那灰白色的煙灰綻開,飄飄灑灑地落向地面。她的腳上穿了一雙紅色的高跟鞋,鞋跟看起來不止十公分,把腳尖撐起,用一個令人觸目驚心的角度踮在地上。 “朋友?”她笑得前仰後合,我絲毫不覺得我這句話有什麼好笑,她的動作像極了一個被人牽拉著的木偶。化了濃妝的臉僵硬地抽動著,整個屋子都是她那刺骨冰涼的笑聲。我不禁抖了一下,忍不住想摀住耳朵。 突然間笑聲戛然而止,卻見她森森地看著我,嘴角帶了一絲嘲笑:“你不知道,這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朋友麼?” 我被她身上發出來寒意刺得後退幾步,不知道是因為她,還是因為她說的這句話。胸中一陣鬱結。此刻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夢中了。 我狠狠地吸了一口煙,煙上的餘燼一下燒到了我的手,我條件反射似的甩著手把煙頭扔出去,這才想到,這是在夢中,是不會疼的。 “小路,”我咬著牙壓抑著心中的驚慌,“無論發生了什麼,請相信我。” 我看著她的眼睛,“請相信,我,是你們的朋友。” “朋友,”她臉上略微平靜了一下,喃喃道,“朋友……” “我是你的朋友,不是麼?小路。”我輕輕地說,就像怕驚醒一個在夢中的孩子,“還記得你們結婚的時候,我給你們做的伴郎麼?”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那天我喝多了,還說要把你從婚禮上搶走。” “朋友……”她定定地看著我,突然鬆開原本抓住我手腕的雙手,摀住臉嗚嗚哭起來,“老魚,”她仰起臉滿懷希望地看著我,我突然覺得她的臉並沒有那麼恐怖了,“你是我的朋友麼?” “我是你們的朋友。”我嘆了口氣,很自然地摟住她的肩膀,“永遠都是,無論發生了什麼。” 她的身體冰冷,絲毫沒有活人的氣息,濃烈的香水摻雜著屍臭的怪味讓我聞之欲嘔。可是,這又算些什麼呢?我是她的朋友不是麼? “我會幫助你們的。”我說,“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我指著那個黃布包裹繼續說,“我知道你既然來找我,就一定有話要告訴我。” “給我一支煙。”她朝我伸手。 我趕忙遞給她,她湊過來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伸手攏了一下有些散亂的髮絲,有些悲傷地託了一下自己的臉,她有些傷感的輕聲問我:“我現在很醜是麼?” 我笑笑說道:“你跟以前一樣漂亮,真後悔當年我沒把你搶過來。” “以後你再說這話的時候,別把虧心從臉上帶出來成么?傷人。”她白了我一眼,徐徐吐出一口煙霧,“老魚,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現在的樣子。”突然她看著我背後愣了一下,神情立刻變得有些黯淡。 “唉!”突然一聲嘆息從我身後傳來,“癡兒,萬物非欲生,不得不生。萬物非欲死,不得不死。你還未死,卻在這裡裝什麼死人?”我猛地一回頭,一個油吃麻花的老道正站在我身後,手掐道訣臨窗而立。他目光炯炯地看著小路:“你所求之事,老道替他應了。”又一揮手,“你從哪裡來,便回哪裡去吧!” “咯咯……原來你也在這裡。”小路笑得很難聽,微微朝他鞠了個躬,“那就謝謝道長了。” “那老魚,我就先走了。”說完她便彎腰提起那個包裹,轉身就要走。 什麼啊,這就要走,話還沒說完呢!我剛要阻攔,卻只覺得身後的老道重重拍了我肩膀一下,喝道:“你還不醒來?” 我一睜眼,天光大亮。我一頭冷汗地看了看四周,發現小桃正一臉緊張地半蹲在我的身邊。見我醒了,她便擔心地叫道,“哥。”我剛想起身,卻覺得渾身酸軟,沒有半點力氣。 我苦笑著看著她,“去給我倒杯水。” 她趕忙去倒了一杯熱水,用嘴唇試了試,可能是覺得燙了,又往杯裡添了些涼水。直到她覺得溫度合適了,才端著杯子放到我的嘴邊。我渴極了,咕嘟咕嘟把水喝光,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 “還要么?”小桃心疼地拿了紙巾給我擦擦嘴。我搖搖頭。喝了水才覺得身上有了一點力氣,嘗試著活動了一肩膀,覺得背上還有些微疼,我再試著欠了欠身,扭頭尋找那個道士。那道士正站在桌前,他面前的桌上放了那個清仿宣德爐,見到我看他,笑瞇瞇地朝我說:“施主醒了?” 聽到他問這句,我有些恍惚,夢裡那聲大喝猶然在耳,心想:“難道他真還有什麼神通不成?還能跑我夢裡去?”他看到我盯他,笑了笑,伸手端起面前的銅爐朝我走來。 “你剛才……”我狐疑地看著他慢慢朝我走來,指著他問道,“你剛才去哪兒了?” “老道哪裡也沒去。”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半信半疑地看著他,突然覺得有些看不透。 “您瞅瞅這個。”他把手裡的銅爐往我臉前一伸,我順著她的手往裡面一看,頓時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裡面竟然是一隻小指般大小黑漆漆的肥蟲子,身上還長了許多觸鬚,尚自在那兒蠕動著,身上沾滿了血跟藥粉。我從小就害怕蟲子之類的東西,以前羅玉函就常拿豆蟲嚇我,每次都能把我嚇得不敢動彈。 那道士見我難受,惡作劇似的從頭上把那根筷子抽下來,朝銅爐裡那個蟲子戳了戳。那蟲子原本伸出觸鬚,碰到筷子趕快又縮了回去。我強忍著嘔吐,突然認出來這是個什麼東西了,指著那東西驚訝道:“這他媽不是一個海搐子麼?” 那蟲子觸角迅速地展開,緊緊抱住那跟髮簪。觸角樹枝一樣往上蠕動。眨眼間,就見一個肉團變成了一朵青黑色的菊花。 海搐子,學名海葵。在海邊礁石上很常見,若是不動它,它就像是開在礁石上的花兒一樣,可是你拿手一碰,它就會立刻收縮起來,變成一個肉球。有的地方還拿這個來做菜,我吃過,就叫海搐子燉豆腐,煮了之後是一個蛋狀的東西,跟小烏賊差不多,只是嘎嘣嘎嘣的比烏賊有嚼頭。 “這東西是從我身上挖出來的?”我指著那海搐子一樣的東西毛骨悚然道,完全忘記了方才它是怎麼折磨我的。 老道拿著筷子在那戳得那蟲子汁水四濺,聽到我問,他一仰頭,我這才發現他頭上的髮髻並沒有因為他把筷子抽下來而散掉,油乎乎地跟個小棒槌似的晃了晃:“施主你說啥?”他歪著頭問我。我不由得有些分神,心想:“這位道爺多長時間沒洗過頭了,頭髮都能站住了。” “這海搐子是從我身上挖出來的?”我回過神來,看著他又問了一遍。 “沒錯。”老道將手裡的筷子在銅爐邊上敲了敲,那蟲子便縮成一個肉球不再動彈。 “不過這東西卻不是什麼海搐子。這東西有個名頭叫做屍葵,你來看看。”說著他把手伸到懷裡,掏出一個東西。我一看,正是先前他裝火燒的那個塑料袋。這是,袋裡的火燒已經不見了,現在正裝了黑乎乎的一堆東西。他拿著這袋子在我眼前晃了晃,然後小心翼翼的地解開袋口。我伸頭看了一眼,差點又吐出來。那堆黑乎乎的東西竟是一塊巴掌大的爛肉,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血呼啦的小眼兒。小眼裡面又都是一些跟大米粒一樣的東西,就像是一塊米豬肉。 我原本就有很嚴重的密集恐懼症,最見不得這樣的東西。先前見過一個圖片,叫做什麼蓮乳的,我看了一次做了好幾天噩夢,一閉眼就是那上面小眼兒裡蠕動的蛆蟲。 老道見我不敢看,在一邊笑了笑,說道:“這就是從你身上掉下來的肉,你卻不敢看麼?” 我閉著眼,咬著牙罵他:“這東西你不快扔了還揣兜里幹嗎,是準備留著包餃子啊?” “小道倒不是想包餃子,只是若這麼扔出去,就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了。”他笑了笑,手裡摸出一把小銀刀,從爛肉上削下一塊,上面滿是半凝固黑紅色的血塊,“啪嗒”一聲,讓那一小塊肉掉入爐中。小桃在一邊捂著嘴巴驚呼一聲,小熊聽到她叫,又抗議似的朝老道吼了幾聲。我知道肯定是那蟲子有點問題,便咬著牙往銅爐裡瞥了一眼。 這時,就見先前被老道用筷子戳得縮成一個肉團的蟲子,此刻像是聞到了血腥味兒,觸角迅速地展開,緊緊抱住了那一小塊碎肉,甚至有幾根觸角竟是順著濺在爐壁上的血點像樹枝一般往上蠕動。轉瞬間,一個肉團就變成了一朵青黑色的菊花。小桃緊緊抓著我的手,我感到手心傳來她輕微的顫抖,知道她怕,忙顧不得自己難受,安慰她道:“沒事兒,別怕。” 老道嘬著牙花子看了我一眼,伸手從懷中掏出一盒火柴,劃著一根扔到爐中。只聽得“騰”的一聲,爐中升起了一團青藍色的火焰。那蟲子在火中吱吱地翻滾了幾下,迅速變小,直至消失在火中。老道在一旁嘆道:“這屍葵平時隱匿於無形,遇血則生。你此刻看它在火中是不見了,假以時日,若是讓它見了血,卻還能出來害人,竟是不好治了它。”說話間他小心翼翼地把爐中剩下的灰燼用銀刀刮入那個塑料袋,緊緊地把口紮住。又跟我說,“施主,若不是你有那密宗重寶護著,恐怕你就等不到老道來了。” “道爺……”我心有餘悸地看著他,“這東西是哪兒來的?是不是那個罐子?” “從洪荒裡來的。”他笑笑說道。 “什麼洪荒?”我一下子沒明白他的意思。 “洪荒……”老道用手指在空氣裡畫了一個圈,然後似笑非笑地看著我,神神叨叨地說,“就是那個洪荒……” 我愣了一下,洪荒?哪個洪荒?什麼洪荒?洪荒在哪兒? 我看著老道黑乎乎的臉,一時有些恍惚,洪荒是某個時代,是我們的歷史不能觸及的一個地方。連歷史裡都沒有的東西,怎麼會和我發生交集? “那個罐子不是從閔王台裡出來的麼?”我看著老道,“戰國,不算是洪荒吧?” 老道只是笑笑,卻不作答,看了看我胳膊上的那塊太陽紋胎記,嘆了一口氣。 “哥!”小桃喊了我一聲,抓住我的手腕,把我的衣袖往上捋了捋。 先前我的衣服被那老道脫了,可能是在我暈過去之後小桃怕我冷又給我穿上的。襯衣早被撕碎了當成繃帶纏在我傷口處,所以我現在身上就空蕩盪地罩了一件外套。 小桃伸手捋起我的袖口,我才發現不知道何時開始,我手腕上竟多了一個青紫的手印,像是被一個手勁兒極大的人捏青了一般,我趕忙又捋起另一隻袖子看了看,果然也有一樣的手印,我不禁打了個冷戰,又轉頭看了那老道一眼。 老道忽然沒由頭地說了一句:“答應了人家的事兒,就一定得辦吶。” 我心裡突地一顫,死死地盯著他。他瞥了我一眼,若無其事地伸手從兜里掏出個MP3,把一個黑乎乎的耳機塞到耳朵裡,皺著眉頭按了幾下,抬頭問小桃:“無量天尊,女施主,哪兒能充電?” 我看到他這般裝糊塗,一時有些拿不准他是不是在裝神弄鬼,卻又礙於小桃在這裡不好細問。小桃朝飲水機旁邊的一個插座一指,他拿著MP3走過去,蹲在那裡充電,不再搭理我。 我掙扎著從椅子上坐起來,不小心扯動了背上的傷口,疼得我齜牙咧嘴地罵伊山羊的娘。小桃紅著臉在那兒手忙腳亂。我這才想起來他倆其實是一個娘的,趕緊閉口不罵了,只是心裡更加煩亂。 我看了看手腕上的手印,心裡一直在想夢裡的小路。一連三次夢到她,我相信這絕不是偶然,我還能清晰地想起夢裡她那個慘狀,心裡只覺得揪得生疼。 我看著那老道神神叨叨地蹲在一邊給他的MP3充電,他到底知道什麼?難道他真的有神通走進我的夢裡?還是僅僅是一個巧合? 我暗自嘆道:“老羊啊,老羊,你妹妹在我這兒賴著不走,連你老婆也給我託夢來了,你到底要我怎麼辦?你們一家是要往死裡玩我啊!” 我翻出口袋裡那張紙條,捏在手裡,咬著牙想,我得去閔王台,一定得把老羊跟羅玉函這倆不省心的玩意兒給弄回來。好好活著不比什麼都強?非得去摻和進那些破事兒? 想到這裡,我用力將手裡的紙條團吧團吧扔到嘴裡,再狠狠地嚼了幾口。小桃在一邊嚇得伸手就要往我嘴裡掏,想把那紙條從我嘴裡摳出來。我撥開她伸過來的手,把那紙團咽進肚子裡,扶著她的肩膀,說道:“小桃,我要去找你哥。” “你要去找我哥也不能吃紙啊。”她在一邊跳著腳,“快吐出來快吐出來,多髒啊。” “這就對嘍,我就說應該找嘛,不找怎麼能找得到?”忽然,老道在那邊一拍大腿,低著頭摁著手裡的MP3,突地冒出來這麼一句。他一抬頭看到我跟小桃都看著他,便笑瞇瞇地晃了晃手裡的MP3,繼續說道:“我說這首Lady Gaga的歌就沒刪嘛,你看看我這不找找就找到了麼?” 然後他戴上耳機開始搖頭晃腦的聽歌。 我心說:這都什麼跟什麼啊?一個油吃麻花的老道拿個同樣油吃麻花的MP3就夠讓人看一陣的了,要是這老道再聽Lady Gaga,還讓不讓人活啊? 原本眼圈紅紅的小桃看著搖頭晃腦的老道,在一邊捂著嘴“噗嗤”差點笑出聲來。我看了她一眼,她立刻把臉板起來了。 我說:“你想笑就笑嘛,憋著多難受。” 她嬌嗔地打了我一下,哼哼地說:“你討厭,剛才都快被你嚇死了。” 我看著小桃嬌憨的表情,忽然驚出了一身冷汗,這才想起她也是碰過那個罐子的。如果我身上的屍葵是由那罐子而起,那小桃呢?我不敢想像了。我趕忙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下她的脖子、手腕等所有能露出來肉的地方。 小桃犟著鼻子擰來擰去不高興地說:“你幹嗎?” 我說:“你別動,我給你檢查一下。” 檢查了一遍,我能看到的地方都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心裡著急,卻又不好往別的地方看,我只能緊張地問她:“小桃,你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小桃有些迷糊地轉了個圈,一臉迷茫地跟我說:“沒有啊。” 我心想:“難道這蟲子還有潛伏期不成?”正緊張著,旁邊的老道摘下耳機看了一眼小桃,跟我說道:“施主你不用擔心,她沒事兒。” 聽到他這麼說,我又仔細地看了看小桃的脖子,看到的確沒有什麼異狀,又把放在一邊的眉輪骨念珠重新戴到她脖子上,這才鬆了一口氣。 這時候電話突然響了,我摸出電話一看是王富貴。 王富貴那邊問:“魚爺,你沒事兒了吧?” 我說:“有事兒,你在哪兒呢?你快來一趟。” “我跟九爺在一塊呢。”我聽著他身邊老九在一邊笑。 我說:“你們怎麼湊一塊去了?” “咳,剛碰上了。”他笑著說,“剛他還擔心你呢,你等等啊,我讓他接電話。” “魚爺,”老九爽朗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來,“剛聽富貴這小子說你身體有些不舒服?怎麼茬儿啊?昨晚不好好的麼?” “現在沒事兒了。”我勉強地笑了笑,剛才一晃,背後的傷口又有些發疼,“怎麼樣?事情有眉目了麼?” “咳,甭提了。”他好像是在開車,“你等下啊,我過個路口。”我舉著電話朝小桃努努嘴,讓她收拾一下地上的血污。小桃從門後拿起那不銹鋼拖把,撅著嘴去洗手間了。過了一會兒,老九繼續說道:“你還記得昨晚惹你小姨子那剛子麼?他今天差點兒被人滅了口。我說魚爺你到底這是惹了多大事兒啊?” “怎麼個情況?那小子出什麼事兒了?”我心裡咯噔一下,要是真為這事兒再把那孩子搭進去,那我的罪過可就大了。剛子雖然是個小混混,可畢竟還是一個毛孩子,誰沒有個年少輕狂的時候? “這會兒沒事兒了。差點被人套了麻袋扔豬龍河裡,也是命大,正好被我碰上,現在他褲子還濕著呢。”老九在電話那邊嘬了嘬牙花子,繼續說道,“魚爺,你這回麻煩不小啊?” “誰說不是。”我懊惱地捏了捏鼻樑,“你跟老王來我這兒一趟,怕是還得麻煩你們。” “沒說的,馬上到。”老九在那邊答應道。 小桃犟著鼻子在那拖地,瓷磚上的血被濕拖把一拖,滿屋都是一股子腥味兒。我看了看時間,已經是四點多鐘了,在這個季節,已經將近黃昏,可能是失血有點多,我覺得身上很冷。 我讓小桃給我找了一件厚衣服披在身上,才覺得暖和了一點。老道士的藥倒是很管用,掉了那麼一大塊肉,背上倒沒覺得有多麼的疼。我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坐在一邊擺弄MP3的老道,走過去給他倒了一杯水。 他笑瞇瞇地接過去,喝了一口。我示意他把耳機拿下來。他笑著做了,再掐了個道訣朝我微微一頷首。 “大恩不言謝。我有眼不識泰山。先前怠慢了道爺,還請原諒則個。” 我朝他拱拱手。他笑瞇瞇地也沒扶我,就那麼坐著受了我一禮。 他咂咂嘴也不說話,只是從牙縫裡舔出一跟肉絲,“噗”地吐掉。然後笑瞇瞇地看了我幾眼:“施主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這也還沒到飯點兒。” “道爺,敢問仙號是?”我抱拳問他。 他笑著擺擺手,撅著腳一直沒敢放下。 “什麼仙不仙的,遊方小道,俗家的名字我也忘了,在山上的時候倒是師尊賜了個道號叫做尋機。” “尋雞?”我差點兒樂出聲來,心想就憑他師徒倆聽雷迪嘎嘎就能猜到他們應該起不出啥有品位的名字來。 “尋道機,天機,人機。”他看到我曲解,突地換了一臉嚴肅,只是他還在那撅著腳,怎麼都嚴肅不起來,“就像我遇到你,這不就是你我的機緣麼?” 我聽他這麼說,趕忙不敢再取笑,低頭抱歉道:“是是是,道爺字字鋒機,是我愚鈍了。” “施主你是不是想問你那兩位朋友的消息?”他忽然話鋒一轉,看著我說道。 “是。”我彎腰深鞠一躬說道,“還請道爺指點迷津,萬望相助。” “無量天尊,施主慈悲。”他嘆了一口氣,終於伸手相扶,“先前我救了你的命,你倒是沒有這麼大的禮。”他用腳尖點了一下地,看看地上的水漬已經乾透,才小心站起身來,掐著指頭跟我說道,“你的機緣在我身上,所以我來尋你,而那兩位的機緣,卻盡在你手。” “在我手?”我聽得有點頭大,“什麼意思?” “不錯。”他朝我點點頭,目光炯炯地看著我,“他們是死是活就看你怎麼做了。甚至往大里說,這天下蒼生的生死也在施主你的一念之間。”我被這話嚇得一個趔趄,趕忙問道:“道爺你這話怎麼說的?我就一混吃等死的主,聽您這意思怎麼還跟天下蒼生扯上了?克拉克乾的活我可干不來,我也沒那麼多話梅干兒吃啊。”我心想這老道還是不靠譜啊。 “你吃了話梅干也變不了克拉克。”他笑著跟我說,“不過你倒也不必妄自菲薄,這都是你命裡事,船到橋頭自然直,有些事你隨心、盡力,就可以了。” 嗯,我心想,就憑你連阿拉蕾都看過,我就更不能信你。 “不說蒼生的事兒了,就說你那兩位朋友的事兒。”他從懷裡掏出個紙袋,遞給我,說道:“你看看這個。” 我接過來,打開一看,裡面竟有幾張照片。只看了一眼,我就倒吸一口冷氣,呆呆地定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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