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媛與徐招娣兩人回到南江醫學院,回到441女生寢室,將陶冰兒自殺身亡的消息告訴蘇雅。
蘇雅只是“嗯”了一聲便走開,似乎沒放在心上。但她行走時分明有些魂不守舍,在寢室裡轉了幾圈也沒想起來自己原本要做的事。
由於陶冰兒的死,一向熱情大方的徐招娣也有些多愁善感起來,自己一個人坐到床鋪上,呆呆地望著窗外,兩眼無神,想著心事。
方媛心裡也是一團亂麻,情緒低落,身體彷彿塞滿了石頭般,一舉一動都沉重艱辛。
她不知道還能相信誰。
她曾勸自己去相信唐天宇,可他還是騙了她。
唐天宇是第一個與她情感有糾纏的男生,雖然這糾纏並不深刻。現在,他還在精神病院吧,不知道他現在治療得怎麼樣了。
她一直相信蕭靜。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樣相信他,更多的是靠直覺。可現在,這直覺也失效了,蕭靜似乎沒有她想像中那麼善良。
她想到了一件事,秦妍屏夢遊,也是她告訴蕭靜的。蕭靜對心理學研究那麼深,會不會是他在暗中運用這些心理知識來加害這些自殺的人?
很有可能。
蕭靜本來就是一個可怕的人,為什麼醫學院裡流傳著那麼多他的怪事?死而復生、看穿別人的心事、貓一樣的藍色眼瞳,僅僅這些,就令人不得不提防他了。
還有,這些自殺的人,幾乎都與他有關。
他認識改名後的許艷,他找到困住自己的萬海,他知道秦妍屏的心結,可自己竟然這麼傻,傻到對他深信不疑。
如果蕭靜不可相信,她還能相信誰?
只有秦月,她的班主任。
秦月老師知道蕭靜這些事嗎?雖然她與蕭靜以前是同學,但人會變的,蕭靜現在重病在身,閉門不出,他的思想性格也在變。
方媛想清楚了,她現在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秦月老師。
除了秦月老師,沒有人會相信她。自始至終,秦月老師都清楚這些發生在她身上的可怕事件。
雖然是周末,方媛還是在教師宿舍找到了秦月,她正躲在廚房裡準備做中飯。
“是方媛啊,來得正巧,正好在我這裡吃飯,我正嫌一個人吃飯沒意思呢。”
換作以前,方媛一定欣然答應,但此時,她實在沒心情,幽幽地說:“秦
老師,我今天上午去了陶冰兒家。 ”
“哦,陶冰兒?她沒事吧?”
“她——她死了。”
秦月正手忙腳亂地炒菜,方媛說完後她還炒了幾下,然後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扭過頭問:“方媛,你說什麼?陶冰兒死了?”
秦月炒的菜是辣椒炒肉,辛辣的香氣刺得方媛眼睛發脹,直流眼淚,“陶冰兒,她自殺了。”
“自殺?”秦月感到不可思議,“好端端的,她幹什麼自殺?”
“聽她父親說,她是一個人睡在家裡,打開所有的煤氣管道中毒而死的。”
鍋裡的辣椒燒焦了,那些肉也變成了油渣,在鍋裡翻滾扭曲,一個個似乎憤恨至極。
秦月哪還有心思去管鍋裡的菜,抹了一下眼睛,嗆得咳嗽幾聲,問:“肯定是自殺?”
“肯定是自殺。”
秦月重重地吐了口氣,反而顯得有些如釋重負的樣子。
她怎麼會有這種表現?
方媛突然感到頭有些暈,重重地咳嗽了幾聲,退出了廚房。
秦月關掉了煤氣,隨即也出了廚房。
這時,門外又有一個人走了進來——是何劍輝。
何劍輝還是那副嘴臉,一看到方媛就嬉皮笑臉,“喲,漂亮美眉怎麼又跑到我家來了?是不是來喝我的喜酒?”
秦月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何劍輝這才發覺兩人的神情凝重,收斂起來。
方媛倒有些不好意思,怕秦月為此責怪何劍輝,故意問:“喝喜酒?你和秦老師準備結婚了?”
“是啊,元旦結婚,還有一個多月。”何劍輝老老實實地回答,走到秦月身邊摟抱她。
秦月卻啐了他一口,一把推開他,“滾開,我和方媛在談正事。”
“正事,有什麼正事比我們結婚還重要?”何劍輝訝然。
“她們寢室又一個女生自殺了。”秦月似乎很煩躁,吃了火藥般,停了一下突然罵了一句,“太無聊了!”
方媛愣了,秦月現在說的話也是前言不搭後語,她的思維也有些錯亂了?
何劍輝倒沒把這事放在心上,“這年頭,什麼怪事都有,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什麼辦法,她要自殺,怪誰?”
“你還好意思說風涼話?”秦月騰地一下站起來,怒髮衝冠,瞪著何劍輝。
何劍輝擺了擺手,做認輸狀,“好——好——是我說錯話了,你別那麼大脾氣啊。”
方媛也在一旁勸阻,“秦老師,其實,我來找你,還有一件事。”
秦月這才扔下何劍輝,問方媛:“什麼事?”
方媛看了一眼何劍輝,吞吞吐吐,不知要不要避開何劍輝。
秦月等不及,“沒事,別管他,諒他也不敢亂說,快說吧。”
方媛這才把自己對蕭靜的懷疑說了出來:“陶冰兒父親說,冰兒自殺前,他看到過蕭靜老師在他家附近出現。”
“蕭靜?”秦月皺起了眉頭,“他平時很少出去的,到陶冰兒家去做什麼?會不會是巧合?”
“也許,只是巧合。”方媛嘴裡這麼說,心裡可不這麼認為。蕭靜身體不好,很少出去,怎麼會去陶冰兒家那麼遠的地方?何況,陶冰兒家是在城南的別墅,偏僻幽靜,不是特意的話很少有人會到那裡去。
何劍輝這時插了一句:“蕭靜是不是你那位得了重病死而復生的同學?這個人倒也有趣。”
“關你什麼事!”秦月對他沒好氣,“方媛,我也好久沒去看他了,不如一起去看看他吧。”
方媛求之不得,她正想讓秦月陪她一起去找蕭靜,看有沒有機會試探試探他。
“我也去!”何劍輝死皮賴臉纏上來。
“也好,就說我們請他參加婚禮。”秦月這次竟然沒有反對。
何劍輝躲在秦月身後對著方媛做了個鬼臉,“讓他參加我們的婚禮?這可是你說的,到時他把你的那些親戚朋友嚇壞了可別怪我!”
“去,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秦月嗔道。
秦月的中飯是做不成了,三人只好去醫學院裡的小餐館隨便吃了點,也沒打電話,吃完後直接去圖書館找蕭靜。
週末的中午,醫學院的圖書館里人影稀疏,這個時候沒多少學生來圖書館看書借書。三人走到借書窗口,敲了敲,卻沒有人過來。
奇怪,怎麼沒人?按理說,圖書館會安排一個工作人員值班的。方媛記得很清楚,今天應該輪到蕭靜。
蕭靜到哪去了?
方媛在身上摸了摸,找出圖書館的鐵門鑰匙,打開鐵門,領著秦月與何劍輝走進去。藏書室裡也沒看到蕭靜的身影,只有一排排書架擺滿了書,一本本緘默無語,似乎是失去靈魂的士兵,詭異地看著三人。
三人排成一列,緩緩地從書架中穿過。他們走向藏書室裡面的一個小房間——那是蕭靜休息的地方,也是他的家。
這時,那間小房間裡突然傳出一些奇怪的聲音。似乎有什麼東西摔在地上,中間隱隱夾雜著幾聲貓叫。
這裡怎麼會有貓?
藏書室是絕對不允許有貓存在的,它們會撕破圖書館的藏書。誰也不知道這些藏書的價值,或許價值連城,或許一文不值,但無論怎樣,這些書都是學校的財產,都要保管好。
方媛加快了腳步,走近小房間,輕輕推門。門沒鎖,推開了。
然後,方媛的第一眼,看到的是一隻黑貓!全身純黑的黑貓!
黑貓站在小房間的桌子上,翹著尾巴,瞇著眼睛,詭異地望著方媛。
它甚至還“喵嗚”地叫了一聲,似乎認出了方媛。
竟然是那隻黑貓!是441女生寢室的那隻黑貓!
雖然每隻黑貓看上去都差不多,從外形上不能肯定這只就是441女生寢室的那隻,方媛卻能肯定。
她對黑貓的叫聲再熟悉不過。
它的叫聲很怪,和其他的貓叫不一樣,聲音裡有明顯的情緒。比方說歡喜、得意、憤怒,黑貓的這些情緒她都能聽出來。
是因為她收養過它一段時間,還是她與黑貓之前心有靈犀?
這隻黑貓,怎麼到了蕭靜這裡?
方媛把目光從黑貓身上移開,然後才看到在地上翻滾的蕭靜。
蕭靜的頭疼病又發作了,瘦長的身子不斷地痙攣,雙手抱頭,痛得滿頭大汗。
秦月與何劍輝急忙走過去,把他從地上扶起來,坐到床上。
“又發作了?止痛藥呢?”秦月給他倒了杯開水。
蕭靜疼得說不出話來,勉強用手指了指桌子下的抽屜。秦月從裡面找出一個藥瓶,看了下藥瓶上面的說明,倒出三粒白色的藥丸,塞進蕭靜口中。
蕭靜仰著頭,灌了幾口開水,把止痛藥吞下,接著大口大口地呼吸。
十分鐘後,蕭靜的臉色好了些,痙攣的身體也漸漸恢復正常。
“你們怎麼想到來看我?”蕭靜自我嘲笑,“還好你們來得及時,不然,這次,我可真要見閻王了。”
蕭靜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把黑色風衣裹得更緊了,抬頭看到何劍輝,笑笑,“這位就是秦風的那位男朋友吧,聽秦月提起過,果然是一表人才。”
何劍輝握了握蕭靜的手,笑意盎然,“是啊,我姓何,名劍輝,你叫我小何就可以了,我們馬上就要結婚了。”
“結婚?好事啊。”蕭靜突然開始咳嗽,咳得很兇,似乎要吐出些什麼才甘心。
秦月的臉色卻有些不自然,顧左右而言他,“蕭靜,我看你一個人住在這裡太危險,頭疼病發作了也沒人知道,不如搬到學校宿捨去住。”
蕭靜搖了搖手,“不了,我還有幾天好活?還嫌不夠折騰?”
他轉臉看到方媛,眼裡露出笑意,“方媛,你看上去氣色不錯。”
方媛苦笑,就自己這種樣子,他還說氣色不錯,也不知腦筋裡哪根弦搭錯了。
“那隻黑貓……”方媛總算找到了說話的機會。
“黑貓?”蕭靜笑了,對著黑貓叫了聲,“喵喵,過來。”
黑貓彷彿聽懂了蕭靜的話,竟然真的跳到他手上。
“乖吧,這隻貓!”蕭靜臉上頗有得色。
自從他病後,一個人居住在這間小房間裡,一直沒有其他人接近他,也怪可憐的。難得這隻黑貓不嫌棄他,跑到這裡來,一人一貓竟然相處得十分融洽。
“它什麼時候到你這裡來的?”方媛還想繼續問下去。
蕭靜卻岔開了話題,“哎,你們來得正好,我正有事找你們。方媛,我準備把我的這些藏書一起送給你。”
“送給我?”
“是啊,怎麼,不喜歡?”
“不是,只是……”
“沒什麼只是,收好,這是我房間的鑰匙,到時你來這裡搬。”蕭靜不由分說,把一把銅質鑰匙塞進方媛手中。
然後,他又站起來對秦月說:“秦月,你還記得孫長彬嗎?”
“孫長彬?哦,想起來了,是我們在醫學院讀書的老同學,當時就坐在你身邊。”
“對,他現在是省人民醫院腦外科的主治醫師,你送我去他那,我準備動手術。”
秦月憂心忡忡,“你真的決定了?”
蕭靜笑了,笑容燦爛,“決定了,賭一賭吧。”
秦月也不好多說,叫何劍輝開來他的帕薩特,一行人送蕭靜去省人民醫院。
在省人民醫院很順利地找到孫長彬,孫長彬對他們倒是很熱情,只是談到蕭靜,免不了長吁短嘆。
原來,蕭靜在醫學院讀書時學業出類拔萃,一度是醫學院的驕傲,很多醫學院的老師都說他有醫學的天賦,專心學習的話,一定會有所成就。可惜他讀研究生時患上了怪疾,腦中似乎長了什麼東西,而那東西又壓迫著腦神經,所以動不動就頭疼。問題是,即使動手術,成功的可能性也只有三成,所以他也只能強挨著。
也正因為此,一度被醫學院的學生視為最佳情侶的蕭靜與秦月最終分手。據說,兩人的分手還是蕭靜提出的,態度堅決。為了讓秦月死心,他主動要求到圖書館工作,躲在裡面,除了吃飯外幾乎不出來,更別說與秦月見面遊玩了。時間一長,那份情愫自然就漸漸淡了。
現在,蕭靜的病是越來越重,那東西似乎在不斷成長,任其發展下去的話,也還是死路一條。逼不得已,他找到孫長彬,讓他安排手術。
可惜,他還沒等到孫長彬的手術,身體就支撐不住了。這晚,還在觀察期的蕭靜病情突然惡化,心跳減弱、呼吸困難,即使用上氧氣瓶也沒能挽留他多久。等方媛、秦月、何劍輝三人急匆匆來到蕭靜的病房時,他已經說不出話,只能睜著眼睛望著他們。
他似乎有話要對秦月與方媛講,但講不出來,一張嘴,囁嚅了半天,也沒人能聽清他在說什麼。
他要死了。
方媛默默地想。
這些日子,她身邊不斷死人,她曾經付出過情感、推心置腹的朋友,就這樣一個個地死了。
蕭靜似乎不甘心就這樣死去,足足掙扎了半個多小時,這才嚥下那口氣,腿一蹬,不再呼吸。
孫長彬冷靜而傷感地處理掉他的屍體,讓護士推到太平間去。
然後,孫長彬領著秦月與何劍輝去辦理相關手續。蕭靜在這個城市沒有親人,所有的事情只能由秦月代為處理。
可能是剛才太緊張了,蕭靜死後,方媛反而覺得一身輕鬆。在看著蕭靜掙扎時,她感到驚心動魄、觸目驚心。而現在,她一個人坐在醫院的長廊裡,卻昏昏欲睡。
她真的麻木了。蕭靜死了,她竟然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流。
是她對蕭靜沒有感情,還是她變得冷酷了?
蕭靜把他所有的書都留給了自己,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剛才,他想對自己說什麼?難道,他留給自己的那些書裡面,隱藏了什麼秘密?
方媛心中靈光一現,睡意全消。
她猛然站起來,恨不得立即趕回圖書館的小房間去翻看蕭靜留給她的那些書。
但是,她現在還不能回去,還要等秦月與何劍輝一起回去。
這時,她看到走廊盡頭的陰影處,似乎站了一個人。
——黑色的風衣、瘦削的身影,習慣性地痙攣。
是蕭靜?
他不是死了嗎?
他怎麼會站在那裡?
而且,他站在那裡,對自己擺手,似乎叫自己過去。
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操縱她,使她情不自禁地向那邊走了過去。
一步、兩步……越走越近……
突然,一隻手拍在方媛肩上,嚇了她一跳。
“怎麼了,方媛,是我。”拍她肩膀的是秦月,她有些狐疑,朝方媛前行的方向看了看,“你在看什麼?這麼專注?”
“沒什麼。”方媛抹掉額頭上的冷汗,再朝陰影那邊看時,哪有什麼人影,只有一棵梧桐樹在風中婆娑搖晃。
奇怪,人哪去了?方媛用力眨了眨眼睛,再往那邊看時,樹影下有兩點藍色的光芒閃爍不定。
是那隻黑貓!
藍光就是黑貓的雙瞳!
它怎麼來醫院了?
黑貓的瞳孔是藍色的。
蕭靜的眼睛也是藍色的。
在白天,貓眼是收縮的,如針一般瞇著,只有晚上,它才會擴張成圓形。
方媛這才注意到,擴張成圓形的貓眼,和蕭靜的眼,竟然一模一樣!
“方媛,你在看什麼?”秦月的眼睛有些近視,朝著走廊的盡頭看了幾眼,除了黑糊糊一團外什麼也沒看清。
方媛的眼睛也有些疲憊,她朝樹影那邊走了幾步。這次,她看得清清楚楚——果然是那隻黑貓。
黑貓望著方媛,輕輕地叫了一聲,聲音曖昧,全然沒有以前見到她的那種欣喜,反而像是在譏笑。
黑貓在譏笑方媛?
它為什麼要譏笑她?
它又是怎麼來到這家醫院的?
狗能憑藉靈敏的鼻子找到自己的主人,難道黑貓也能?
這裡沒有黑貓的主人。起碼,方媛不是黑貓的主人。
她早就遺棄了它。雖然有那麼一段時間,黑貓把441女生寢室當成了家,但這個家的女生們趕走了它。
難道,它把蕭靜當成了主人?
它是來找蕭靜的?
方媛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黑貓還是黑貓,但它的眼睛,卻彷彿不是貓眼,而是蕭靜的眼,孤獨、憂鬱、敏銳,敏銳得能看透她在想什麼。
不,不可能!
方媛在心中呻吟,這怎麼可能?她害怕黑貓這種眼神,這種眼神讓她懷疑自己在大庭廣眾下赤身裸體毫無遮掩。
只有瘋子,才會那樣做,在大庭廣眾下沒有羞恥感地暴露自己。
她不是瘋子!
她突然厭惡這隻黑貓來——它的出現,總是帶來不祥,總是伴隨著死亡。
這時,秦月發覺到方媛的異常,輕輕握住她的手,說:“你沒事吧?”
秦月的手溫暖而柔膩,而自己的手卻冰冷而僵硬。
“沒事。”方媛閉上眼睛,甩了甩頭,似乎想甩去那種心悸的感覺。等她再睜眼看時,走廊盡頭的樹影下什麼都沒有,樹葉在斑駁交錯的陰影中“沙沙”搖曳。這次,連黑貓也消失了。
難道,全是自己的幻覺?方媛心中彷彿被什麼抽緊了。
“秦老師,你有沒有看到那邊有一隻黑貓?”
“沒有啊。”秦月一臉慈愛,摸了摸方媛的頭,“我看,你太累了。這些日子,難為你了。走吧,我們回去吧。”
秦月很清楚這些天方媛過的是什麼日子,那麼多的可怕事件,一個接一個的死亡,發生在誰身上都難以承受。可她堅持住了,勇敢地面對,並沒有逃避、退縮。她畢竟還是個孩子,即使她再堅忍,也會有支持不住的時候。
當心理承受不了壓力的重負時,很多人往往會選擇墮落,用菸酒、性愛、網絡等一切可以麻醉自己的生活方式來麻醉自己,這種情況她看得太多,醫學院裡不少學生就是如此。但這還不是最壞的結果,最壞的結果是即使承受不了,快要崩潰,也沒有找到麻醉的方法。前些日子,醫學院有一名大學生因為心理壓抑,突然發作,兇殘無比,見人就砍,造成兩死五重傷。
方媛的身軀雖然柔弱,跳動著的卻是一顆異常堅強的心。只是,只要是人,都有軟弱的時候,秦月擔心方媛會沉湎於悲傷的情緒中無法自拔。
夜色太濃,醫院走廊的燈光在濃濃的夜色中顯得有氣無力,空氣中瀰漫著那股永遠消散不了的福爾馬林味。這時走廊裡看不到什麼人了,偶爾有板著臉的護士托著藥盤匆匆而過。方媛旁邊的病房里傳來哭泣的聲音。
又一個病人死去了,方媛默默地想。家屬們哭得很傷心,聲音越來越大,擾得見慣生死的護士們前去斥罵,哭聲這才小了些,變成了無聲的抽泣。
死亡,讓生命裡所有的美麗都變得黯然失色。
“走吧!”方媛在心中嘆息,挽著秦月的手走出醫院。門口,何劍輝開著他那輛帕薩特正等得心急。
車子咆哮了幾聲,點著火,啟動起來,如一個甲殼蟲般,行駛在涇渭分明的荒野中。城市裡的建築群一座座錯落有致,各種霓虹燈五彩繽紛,繁花似錦。衣著光鮮的男男女女一個個神情漠然,用冷漠來隱藏自己內心深處的荒涼。
一路無言,帕薩特很快就駛到南江醫學院,把方媛送到女生宿舍。
“謝謝你送我回來。”方媛對何劍輝說。
何劍輝笑了,“沒什麼,反正我也是順路。”
蕭靜的死沒有讓他悲傷。這也不能怪他,他本來就與蕭靜不熟。
“順路?哦,是了,反正你要送秦老師回來,順路送我。”
“不是,我是回家,順路送兩位小姐回來。”何劍輝一本正經地說,看方媛還沒有明白,又加了一句,“因為,我也住在這裡。”
方媛訝然,“你也住在醫學院裡面?”
何劍輝反問:“我為什麼不可以住在醫學院裡面?近水樓台先得月,這個道理你都不懂?”
方媛總算明白了,何劍輝肯定是為了追求秦月,在醫學院裡買下了一套教師住宅。
秦月白了何劍輝一眼,似乎很不滿。蕭靜畢竟與她有過一段情緣,她心情不好,不想听何劍輝這些油腔滑調。
何劍輝做了個苦瓜臉,“好了,領導不高興了,我們走了,再見。”
“再見。”
方媛反身走向441女生寢室。
樓道裡很黑,根本看不清階梯,方媛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往上爬。還好只是四樓,爬完並不需要多少時間。爬到三樓時,遇到兩個女生結伴下樓,拿著手電筒,照向方媛,照到她的眼睛上,白花花地刺眼。方媛心情鬱悶,也不知哪來的脾氣,怒罵了句:“照什麼照,有病啊!”
“你才有病……”其中一個女生不甘示弱,回罵了一句,突然間又停住了,如同被什麼卡住喉嚨一樣。
在手電筒的微光照明下,方媛看到一個女生瞪著眼睛望著她,臉上還有些怒氣,另一個女生卻伸手掩住她的嘴,對她耳語了幾句。方媛隱隱聽到“441”幾個字眼,那個不服氣的女生聽到耳語後竟然花容失色,身子戰栗了一下,眼神變得驚恐起來。
方媛從容地走過去。兩個女生怯怯地讓出路,盡量躲閃著她的身體,似乎被她碰著都會帶來無法擺脫的噩運。
三樓寢室裡有一個女生探出了頭,看到方媛,又縮了回去,彷彿是一隻膽小的老鼠。然後,寢室大門被重重地關上,發出巨大的金屬撞擊聲。
方媛為這些人感到悲哀,懷疑、盲從、膽怯、淺薄,這些陋習本不應該出現在醫學院裡面,卻偏偏在這里大行其道。
441女生寢室裡面燈火通明,所有的燈都亮著。蘇雅慵懶地躺在床上看書,那本安妮寶貝的都快被她翻爛了。一向早睡的徐招娣這次卻端坐在床上,百無聊賴,似乎在等方媛。
果然,徐招娣一看到方媛走進來就問:“蕭老師怎麼樣了?”
“死了。”方媛輕輕地吐出這兩個字,似乎在述說一件與自己毫無關係的事情。她累極了,腳也沒洗就躺到了床上。
“死了——”徐招娣喃喃自語道,偷偷望了一眼蘇雅。蘇雅卻彷彿沒聽到般,若無其事地翻了一頁書。
徐招娣沒再繼續問下去,走出臥室出去關門,反鎖,洗臉洗腳,做完這些後才回到臥室躺到床上。
她沒有關燈,大廳與水房裡的燈都是開著的。
“關了燈嗎?”方媛翻了個身子,懶懶地問。
“沒有,管它呢,讓它亮著吧。”
據說,鬼魂不敢見光,不會進入燈光太亮的房間。徐招娣是不是也聽說過,所以才讓所有的燈都亮著?
她在害怕什麼?
方媛睡不著。
她習慣了在黑暗中入睡,這麼明亮的燈光下,她根本就不可能睡著。
但蘇雅在看書,徐招娣也沒有熄燈的意思。
外面的熄燈哨雖然響得淒厲,但沒有人來管她們。
441女生寢室成了南江醫學院的一個忌諱,誰也不願意進入這間寢室,無論是女生宿舍的管理員,還是學校值勤的生活老師。
方媛在考慮要不要將頭鑽進被窩,這樣雖然悶了些,好歹能睡著,總比這樣想睡覺卻睡不著要強。
這時,徐招娣突然問:“方媛,你睡著了嗎?”
“嗯。”方媛含含糊糊回答她,“睡著了。”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人,為什麼活著?”
……
徐招娣這個問題問得莫名其妙,人為什麼活著?活著就活著,還有什麼為什麼?
但仔細一思量,方媛發現這個問題卻很深奧,深奧到她根本回答不上來。
“方媛,你回答我啊。”徐招娣催促。
方媛只能亂說一通:“我看,是生命的本能吧,人和其他生物一般,本能地想活著。”
“也許吧。”看來,這個不是徐招娣想要的答案,“但是,我總覺得活在這個世上,好累,痛苦多於開心,失望多於希望。理想與夢幻,不管多麼美麗,多麼絢爛,總是會被現實撞得粉碎,然後消逝,連一點痕跡都不留下來。”
方媛沒想到徐招娣這麼淳樸的女生也會這麼多愁善感。
徐招娣又問:“你說,如果我們明天就要死了,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
方媛還是無法回答。
如果她明天就死,人生有太多的遺憾。以前,偶爾也想過這個問題,但僅僅是想想而已,從來沒有今晚這樣假設過。
她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是想再去看看那個讓她一生都無法釋懷的人?她真的見到了那個人,又能做些什麼?是歡笑還是哭泣?是擁抱還是推搡?
方媛回答不了,徐招娣卻做出了自己的回答:“方媛,我想清楚了,我想去見一個人。”
“你要見什麼人?”
“一個……”徐招娣突然變得害羞起來,支支吾吾,“一個筆友。”
“筆友?”方媛啞然,現在的時代,什麼都講究速度效率,徐招娣竟然還交筆友?
“不准笑!”徐招娣嗔道,“我是和你說認真的。”
“我沒笑啊,我是在認真聽。”方媛突然沒了睡意。
“我和他交往了四年,從初中就開始寫信。他的字寫得很工整,態度誠懇、自然、充滿熱情,最關鍵的是,他很儒雅,骨子裡有一種文人氣息……”
“停!”方媛一臉疑惑,“你和他見過面?”
“沒。”
“你看過他照片?”
“也沒。”
“那你把他說得那麼好做什麼?”方媛不解。
“感覺啊!我感覺得到。”
提起她的筆友,徐招娣笑靨燦爛,不再淳樸,和那些熱戀中的女孩一樣,一臉甜蜜,面頰微微泛起紅暈,顯得嬌豔可愛。
這時的徐招娣,有一種自然而清新的美,如一朵大山里悄然盛開的紅茶花。
“其實,我一直很羨慕秦妍屏、陶冰兒,她們家境殷實,被寵得像個小公主似的。而我,童年裡的記憶只有做不完的農活,還要帶弟弟妹妹們。方媛,你也是從農村出來的,可你的生活比我好多了,你看我的手。”徐招娣從被窩裡伸出她的手。
這是一雙粗糙的手,皮膚乾燥,有些地方皸裂了,紅腫脫皮,顯得十分蒼老,根本不像是一個青春少女的手。
“現在你明白,我為什麼喜歡戴著手套了。”徐招娣有些黯然,她也和別的女孩一樣,喜歡幻想,憧憬愛情,但以她的容貌身材,那些浪漫的愛情故事很難發生在她身上。
方媛怕她難過,故意問:“你有辦法見到你的筆友?”
“當然有!”一說起筆友,徐招娣眼睛就發光,“我有他寢室的電話號碼,他也在這個城市讀大學。”
“這麼巧?”
“什麼這麼巧啊,我不是說了,他骨子裡有種文人氣息嗎,怎麼會考不上大學呢?他就在南江大學哦。”
徐招娣來勁了,從床上爬起來,拉起方媛,要她陪自己到大廳裡去打電話。
方媛只好陪她去,可到了大廳,打通了電話,她又一個勁地朝方媛使眼色,要她走開,不讓她偷聽。
方媛哭笑不得,看著徐招娣一臉小女兒態,嗲聲嗲氣,實在看不下去,只好一個人怏怏地回到臥室。
這個電話足足打了半個小時,徐招娣回到床上時方媛已經把頭埋進被窩裡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徐招娣才不管那麼多,硬是把她搖醒。
“成了!”
“什麼成了,不要鬧了,讓我睡覺!”
“我和他約好了,明天見面!”
“呃……”
“你要陪我去!”
“呃……”
“那你是答應了,記得明天一定要陪我去!”
這晚,徐招娣精神亢奮,難以入睡,躺在床上反反复复翻來翻去,腦裡全是明天與筆友見面時的場景。
第二天一早,紅腫著眼睛的徐招娣死死地拉住方媛,非要方媛陪她去看筆友。
“你的筆友,要我去做什麼?”方媛不想去,她怕自己搶了徐招娣的風頭。男生看女生首先是看其長相的,只怕徐招娣的筆友也不能免俗。
“你昨晚答應了我。”徐招娣笑得很邪,“何況,這齣戲,我一個人也沒法唱下去。”
“為什麼?”
“因為,到時,你叫徐招娣,而我才是方媛。”
“不會吧!”方媛愕然,“你叫我冒名頂替你?”
徐招娣扭扭捏捏,似乎有些羞澀,“到時看,如果他長得很帥,你就用我的名字和他聊。如果他長得一般,那就不用你代勞了。”
方媛心中暗自好笑,原來徐招娣前怕虎後怕狼,還有這麼多顧慮。
“如果是朋友,就一定要陪我去,不去的話就翻臉!”徐招娣下了最後通牒。
方媛只好陪她一起去。
徐招娣與筆友約會的地址是在中山路的肯德基餐館,時間是中午。
上午,徐招娣逼著方媛與她一起去美髮、買衣服,精心打扮,時間一晃就到了中午。
中山路是南江市最繁華的商業街,肯德基餐館平時人就多,又是周末,這種時候裡面當然人聲鼎沸,擠滿了人。
兩人走進肯德基的大門,將南江市深秋的寒意關在門外。不愧為世界性的品牌,肯德基里面溫暖如春,顧客雖多,卻井然有序,服務員的臉上一致掛著親切的笑容。在餐館的角落裡還特意設置了一個小小的遊樂場,專供兒童玩耍。純真的笑聲與悅耳的音樂聲融合在一起,令人油然生出許多溫馨的感覺。
方媛感到一種久違的輕鬆,宛如一隻自由翱翔的小鳥,心裡說不出的愜意與舒暢。那些沉沉壓在她心裡的陰霾剎那煙消雲散,難得地呈現出一片澄淨空澈。
“他在哪?”方媛問。
“他約我在二樓靠南邊窗戶的那張桌子。”
兩人慢慢地擠過去,上樓。二樓的顧客比一樓的要少些,竟然還有些座位空著。靠南邊的窗戶擺著三張桌子,一張桌子坐著的是一對情侶,一張桌子是空著的,只有中間那張桌子坐著一個男生,高高的個子,穿著一件動感十足的藍色運動裝,頭髮烏黑髮亮,飄逸自如,顯然精心護理過。
兩人看不清男生的臉,他的臉朝著窗外,托著腮,似乎在欣賞窗外的景色。
他到底長得怎樣?
方媛想走過去瞧清楚,徐招娣拽了她一下,對她使了個眼色,用手做了做撓頭的動作。
徐招娣的意思是讓她先過去看,如果她感覺男生長得英俊,自己不能對付,就撓頭,暗示方媛冒名頂替她。如果長得一般,就無須方媛越俎代庖了。
方媛笑笑,讓徐招娣先走過去。徐招娣對著鏡子照了照,鼓足勇氣,走近男生,伸手拍在他肩上,臉上笑容燦爛,輕聲叫:“嗨!”
男生轉過臉來。
是一張帥氣而陽光的臉,皮膚略微有些黑,臉部的線條分明,給人一種很青春健康的感覺。
徐招娣微微有些失望,男生雖然帥氣十足,卻沒有她想像中的那種儒雅氣質。按照計劃,男生長得帥,她應該讓方媛來頂替她,但在男生轉過臉的那一刻,她改變了主意,決定還是由自己來與他會面。
相互介紹後,徐招娣坐到了他對面。第一次和筆友見面,而且是這麼英俊的筆友,徐招娣心裡有些緊張,說話都有點結結巴巴。倒是男生,大大方方,從容篤定,一直微笑著看她。
男生的笑容讓徐招娣更加緊張,心“怦怦”直跳,臉紅得像化了濃妝般,兩隻手藏在桌下搓來搓去,不知所措。她本來有很多話要對男生說,此時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男生顯然要比她老練得多,讓她先坐在這裡冷靜下,自己跑到一樓點來一大堆食物,漢堡包、可樂、雞腿,擺滿了一桌子。
兩人邊吃邊談,談得倒也投機。主要是男生健談,他能引導徐招娣跟著他的思路去討論問題。如果這樣一直談下去,倒也不失為一次美好的約會。可是事與願違,方媛孤零零地坐在附近的一張桌子上,對著徐招娣使眼色時被男生察覺了。男生髮現了她們兩人的關係,邀請方媛坐過來。結果,方媛盛意難卻,三個人坐到了一起,情形就變得微妙起來。
男生不再從容篤定,相反,他顯得過於興奮,故意岔開他與徐招娣兩人交往的話題,而對方媛的衣著品位、興趣愛好顯得興趣十足,令方媛尷尬不已,不時偷眼望徐招娣。
約會,當然不歡而散。徐招娣藉口學校有事,拉起方媛匆匆回去。
回到寢室後,她二話不說,鑽進被窩蒙頭大睡。
方媛也不好勸她。
其實,這個結局,徐招娣早就應該有心理準備。可她總是抱著幾絲幻想,幻想她的筆友會與眾不同、不以貌取人。殊不知,在男生心中,女生的美貌比什麼都重要,她的筆友也不例外。
每個人都有很多面。她的筆友,在給她寫信時是一面,在現實中卻是另一面。正如上網的人,虛擬網絡中的性格往往與他們現實中的性格截然不同。
等徐招娣明白這個道理,她沉醉了幾年的美夢也被現實碾壓得支離破碎。現實總是這麼殘忍,要讓你被傷害得鮮血淋淋才告訴你事情的真相。
方媛只能默默地離開。
這種時候,徐招娣需要清淨。
她要清淨地思考與休憩。
方媛一個人在南江醫學院裡逛了下,實在沒地方去。
她成了孤家寡人。
她與徐招娣的友誼,必然因為這場約會而產生裂痕。裂痕就是裂痕,無論這個裂痕多麼細微,怎麼彌合,她們兩人都不可能像以前那樣親密無間。
除了徐招娣,441女生寢室還有蘇雅。但蘇雅從來就沒把寢室的女生當成自己的好友,她只是把寢室當成不得不入住的旅社,寢室的女生則是不得不同居的旅客。
方媛自然也不敢奢望能與她成為好友。
此時,在醫學院,方媛找不到一個可以談心的朋友。她彷彿回到了來醫學院前的那些日子,一個人孤零零地居住在老屋,陪伴她的,除了孤獨還是孤獨。
她討厭孤獨,討厭那種無人傾訴、與世隔絕的孤獨感。這種感覺,曾經如噩夢般緊緊縛住她的心靈,她好不容易才逃離它。
方媛決定去圖書館看書——這是她目前逃離孤獨最直接有效的方法。現在,只有那些閃爍著智慧光芒的書籍才能讓她暫時忘卻這個世界帶給她的痛苦與空虛。
來到圖書館後,方媛想起蕭靜死前曾經給了她一把鑰匙——那是他房間的鑰匙,他把他的所有藏書都送給了方媛。
其實,他本不需要這麼急著把鑰匙交給她,他到省人民醫院動手術,手術前也要幾天靜養觀察的,他應該還有的是時間。
難道,他意料到自己即將死去?
而且,他為什麼捨近求遠,不在南江醫學院附屬的醫院動手術,而去省人民醫院,僅僅是因為他的老同學孫長彬在那裡?
還有,他發病的時機,正好在方媛、秦月、何劍輝三人來的時候,怎麼會這麼巧?
方媛本來想問蕭靜,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陶冰兒別墅附近,但她一直沒機會問。
因為她來時蕭靜正好發病,住院後正好又病情惡化死去,一切是那麼突然。
還有那隻神秘的黑貓,怎麼又會出現在他那裡?
方媛突然好想走進蕭靜的小房間去搜尋查找。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要搜尋查找些什麼,她只是隱隱感到,蕭靜知道些什麼,卻沒來得及告訴她。
她相信蕭靜不是壞人,但他一定對她隱瞞了一些事情。
想到這,方媛加快了腳步,打開鐵門,走進藏書室。圖書館的另一個管理員狐疑地看了她兩眼,沒有阻攔她。於是,她疾步走到蕭靜的小房間,用鑰匙打開門。
蕭靜的房間積滿了灰塵,裡面的擺設雜亂無章,顯然,他平時很少打掃。整個房間裡,最乾淨的地方是他的書桌,那也是因為他用得比較勤的緣故。
方媛在他的房間裡搜尋了一會,沒有找到什麼特別的東西。蕭靜的生活很簡樸,除了一些日常用品外幾乎沒有任何消費品。電視機、電腦、收音機,能與外界溝通的電器一律沒有。倒是書籍,密密麻麻地擺滿了房間。看來,他從不關心外界發生了什麼,只在意這些書籍。
這些書大多數是醫學書與心理學書,偶爾也有些經典的外國小說。方媛一本本隨手翻閱。兩個小時後,她累了,沒找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蕭靜把鑰匙送給她,到底是什麼意思?
方媛頹然地坐在他桌邊,手托著腮,望著桌上的書,陷入沉思。
方媛沉思了半天,還是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倒是右手無意中摸到了一支鋼筆。
這是一支很舊的英雄牌鋼筆,鐫在筆套的字跡都磨得難以辨認了,看來蕭靜用這支筆用了很久。他用這支筆寫了些什麼?
方媛心裡一動,開始打開抽屜,細細查找。終於,她找到蕭靜壓在抽屜底的筆記。
原來,蕭靜有寫筆記的習慣。這些筆記,有些是他的讀書心得,還有些則是他思考的記錄。在他生命裡最後的這些歲月中,他詳細而細膩地記下自己對死亡、對人類自身的反思與探索。
方媛看得很投入,很快就被蕭靜筆記的內容吸引住了。死亡、生命、心理學,這些,她都感興趣。
筆記中記錄了這麼一段:人類從來沒有完全認識自身。宇宙萬物,都在運動,人類可以感覺到其中一些粒子的運動。眼睛可以感覺到光粒子的波動,我們稱之為視學;耳朵可以感覺到氣體振動,我們稱之為聽覺;鼻子可以感覺到氣味粒子的振動,我們稱之為嗅覺;舌頭可以感覺到有味粒子的振動,我們稱之為味覺;人的軀體可以感覺到接觸物體時的振動,我們稱之為觸覺。科學已經證明,人的思想其實就是一種腦電波,也是一種微粒子的振動,為什麼感覺不到?是人類缺少感覺這些微粒子振動的器官,還是這些器官已經退化?
看到這裡,方媛突然想起了蕭靜的那雙藍色眼瞳。他的眼瞳有一種神奇的魔力,似乎能看穿她的思想。難道,蕭靜一直在研究這種看穿別人思想的奇異能力?這就是所謂的“心靈感應”?用自己的心靈去感應別人的心靈,這種事情,在國內外的孿生同胞中屢見不鮮。但相互之間沒有血緣關係的心靈感應事件卻極少,多半被當做巫術或迷信。
天色漸晚,房間裡的光線越來越暗。這個房間幾乎是密封的,關上窗戶與大門,就如同一個大鐵盒子。方媛合上筆記,準備離開。
這時,她聽到了輕微的腳步聲,如果不是太寂靜了,她根本就不會察覺到房間外會有腳步聲。
聲音很輕,漸漸走近房間,竟然在門外停住了。
然後,門外傳來清脆的鑰匙聲,還有鑰匙插入鎖孔輕輕扭動的聲音。方媛的心裡一緊,全身僵硬,坐在那裡動都動不了。
這麼晚,怎麼會有人來蕭靜的房間?而且,來的人身上還有房間的鑰匙,究竟,他是誰?
方媛沒有動。
她不敢動,不知怎的,渾身直冒冷汗,手裡握緊了筆記本,眼睛死死地盯著房門。
她隱隱約約聽到一聲貓叫。
說也奇怪,貓叫後,鎖孔轉動的聲音突然停住了。
鑰匙從鎖孔中抽出,腳步聲又響了起來,依然輕微,越來越小,逐漸離去。
聲音消失很久,方媛才重重地吐了口氣,額頭上冷汗淋漓。
來的人是誰?他為什麼來這裡?又為什麼突然離開?
一連串的疑問扣在方媛心頭上,她有些後悔,自己應該追上去看看的。
方媛藏起蕭靜的筆記本,慢慢地走出蕭靜的房間。她輕輕地打開門,探出頭朝外面望了一眼。藏書室裡空無一人,“暫停辦理”的公告牌已經掛出來了,那個管理員早就回家去了。
剛才那人,會不會就是值班的管理員?方媛希望是他,不然,她不知如何解釋剛才發生的事。
方媛幾乎是逃一樣地離開圖書館。
她不知道,在她身後的暗影處,一雙藍色的眼瞳正詭異地望著她。
醫學院的食堂早就關了門,方媛在樓下的小店裡買了包方便麵,回到441女生寢室。徐招娣還在蒙頭大睡,也不知她想睡到什麼時候。蘇雅還沒回來,已經一整天沒見到她的人影了,也不知她跑哪去了。肚子餓得“咕咕”叫,方媛管不了那麼多,自己燒開水泡方便麵吃。
不久,熄燈哨響起,醫學院裡的燈光一個個地熄滅,蘇雅這才優哉游哉地回到寢室。她也怪,這種時候,她還一個人在外面遊蕩,如孤魂野鬼般。
蘇雅臨睡前看了一眼矇著被子的徐招娣,眼中閃過幾絲不易察覺的冷笑。方媛猜測,她是嫌徐招娣這種睡覺的樣子難看。據方媛的觀察,蘇雅或多或少都有些潔癖,以前,她在寢室裡是洗澡最勤的。而且,她不管回到寢室有多晚,都要慢騰騰地洗臉洗腳後才上床睡覺。她的床鋪,禁止寢室其他女生觸摸。不僅僅是床鋪,凡是屬於她的東西,都討厭別人觸摸,似乎別人摸一下都會污染。
她自然不知道徐招娣心情不好。好在她也沒再做其他的動作,這晚寢室相對來說倒也平靜,一夜無話,方媛一覺睡到天亮。
天亮後,方媛洗漱完畢,準備出去吃早餐時,徐招娣還沒有從被窩裡起來。方媛心中擔憂,輕輕揭開徐招娣蒙在頭上的被子察看。
徐招娣睡得正香,鼻翼翕動。
方媛摸了摸徐招娣的額頭,並沒有發燒,這才放下心來,幫她把被子蓋好,安心離去。
上課的時候,方媛心神不寧,總是感覺一些可怕的事情正在發生,但她又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彷彿站在鋒利的刀尖上舞蹈,稍不留意就會粉身碎骨萬劫不復。而且,整個上午,徐招娣都沒有出現。
徐招娣不會出了什麼事吧?
越是這樣想,心裡就越不安,根本就沒心思上課。
一下課,方媛就心急火燎地趕回441女生寢室。打開門進去一看,徐招娣還在睡覺!
她怎麼還在睡覺?
從昨天下午算起,她已經睡了十幾個小時了,而且這段時間內,她粒米未進,這多多少少有些異常。
“徐招娣,起來啊!”方媛輕輕呼喚。
徐招娣依然呼吸均勻。
“起床吧,徐招娣!”方媛加大了聲音。
徐招娣還是渾然未覺。
“快醒醒,徐招娣!”方媛急了,湊到她耳邊大聲叫,不斷地搖她的身體。
徐招娣竟然還沒醒!
方媛怔住了。這麼大的聲音,徐招娣睡得再熟,也應該會被叫醒,可她竟然還在睡!
這是怎麼了?
方媛不敢遲疑,馬上打電話給學校醫務室。
醫務人員很快就趕到,可他們也和方媛一樣,無論用什麼方法,都叫不醒徐招娣。
徐招娣,竟然沉睡不醒了!
她被送到了醫學院的附屬醫院,經過醫生們的詳細檢查,得出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徐招娣成了植物人!
方媛不相信!
一個人,好端端的,怎麼會成為植物人?
呼喊、針扎……能用的方法都用上了,但她就是不醒。
醫生告訴方媛,現在徐招娣的大腦只保留著低級中樞系統的功能,只剩下呼吸、消化、排泄等部分功能,連最基本的吃飯動作都完成不了。她的高級中樞系統已經全面癱瘓,陷於停止運作的狀態。除非有人能喚醒她的高級中樞系統,否則,她只能這樣一直半死不活。
“那她怎麼會變成這樣?”方媛心都碎了,徐招娣是她在醫學院裡最後一個朋友。
“一般來說,植物人的形成,一般是因為腦部受傷,或者是溺水、中風、窒息等大腦缺血缺氧以及神經系統功能衰退。我們檢查過了,她的腦部沒有受到外傷,也沒溺水、中風,更不可能是神經系統衰退,唯一可能的就是因窒息而腦部缺氧。”
方媛想到徐招娣睡覺的樣子,“醫生,她回到寢室後一直用被子蒙著頭睡覺,難道是因為這個引起?”
“可能是吧。”醫生說得有些含糊。
但那怎麼可能?僅僅是蒙頭大睡,就會讓人腦部窒息而成為植物人?方媛記得小時候自己經常蒙頭大睡,還不是一樣沒事?
“醫生,你說真的有這種可能?”方媛言辭懇切,“她是我的好朋友,在這裡舉目無親。和我一樣,從農村來到醫學院求學,理想是成為一名醫術高超、醫德高尚的醫生,可她現在竟然成了這樣!醫生,求求你,告訴我真相。”
醫生左右望瞭望,確信附近沒人,這才嘆了口氣,說:“其實,我也感到奇怪,疑惑不解。這是我所遇到的最詭異的植物人。人即使在睡覺中還是有意識的,她蒙頭大睡,如果感到呼吸困難還是會自然醒來的。這種沒有外傷,又沒發生意外,突然變成植物人的病例,我還是第一次遇到。”
“這麼說,醫生你也不能確定徐招娣變成植物人的原因。”
醫生有些尷尬,推了推眼鏡,說:“你不要著急,我會諮詢下國內這方面的專家,看看有沒有這種先例,總會有辦法診斷清楚的。”
話雖如此,醫生的語氣卻擺明了他根本就沒有把握。看來這個疑難雜症,也難住了他。
方媛知道再問下去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心情鬱悶地離開附屬醫院。秋色濃了,醫學院裡的小樹林的樹葉都掉光了,光禿禿的,如一個個風乾的老人。腳下的枯葉“沙沙”地響著,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腐爛氣息。
方媛漫無目的地在小樹林裡繞來繞去,走得累了,乾脆直接坐在地上,望著441女生寢室發呆。小樹林的泥土有些腥味,其中夾雜了一些腐爛的昆蟲軀殼。偶爾有秋風吹過,將地上的落葉席捲起來,落葉飄在空中,如一個舞者在進行生命裡最後的舞蹈。
這時,方媛情願自己是一個白痴,至少,白痴的世界是那麼簡單、快樂、容易滿足。小樹林的這些生命,樹木、花草、昆蟲、小鳥,它們的智慧遠不及人類,但它們活著的時候總是開開心心的,盡情地去感知這個世界。
而身為萬物之靈的人類為什麼還沒它們開心?
突然間,方媛什麼也不願意想。已經是正午時分,太陽依舊耀眼。方媛伸出手去撫摸那些淡金色的陽光,陽光在她指間跳躍,卻全然沒有往日的溫度,竟然還帶有幾絲寒意。
好冷!秋風偶爾路過,小樹林裡所有的樹木都被驚得瑟瑟發抖。
這時,一個穿著白色休閒褲的人走到了方媛身邊,停住了。方媛懶懶地抬起頭,看到了蘇雅。
蘇雅手裡提著些香燭冥錢,眼圈紅紅的,似乎剛剛哭過。
她怎麼會哭?
秦妍屏與陶冰兒的死,蘇雅都沒掉一滴眼淚,她又為什麼事痛哭?
接下來,蘇雅說的話更令她驚愕不已:“方媛,能不能陪我去一個地方?”
一向冷酷高傲的蘇雅竟然會要求方媛陪她去一個地方?她究竟要去哪裡?
方媛答應了。
其實,她也對蘇雅感到好奇,想多知道些她的事情。
一路上,蘇雅沒有說話,方媛只能默默地跟著她。
兩人出了醫學院,上公交車,坐了一個多小時,到了遠郊才下車。
下車了,前面是一座大山,滿山的青松翠柏,青松翠柏下面卻是一座座數不清的墳墓。
這裡是南江市的公墓地。
蘇雅來這裡做什麼?她為什麼要帶方媛來?
現在不是祭拜掃墓的日子,公墓地裡看不到人影,放眼望去,一個個灰色的墓碑無聲地豎立著,緘默無語,彷彿老式黑白電影中的啞劇。
兩人上了山,走了一會,走到半山間新開闢的墳群,蘇雅停住了。在她前面,是一個新墳。方媛留心看了會,墓碑上面刻著“郭慶龍之墓”幾個大字,出生年月是1984年8月,死亡時間是2004年4月。在墓碑上還貼了一張黑白照,照片中的男孩器宇軒昂、面容俊闊,沒想到卻會這麼早死,甚是可惜。
蘇雅也不言語,默默地點燃香燭、焚燒冥錢。香燭的火焰一閃一閃的,被秋風吹得東倒西歪,飄忽不定。一些冥錢的灰燼從地上躍起,旋轉著、飄浮著,想要抓住秋風的手飛向更高的天空,卻被無情的秋風撕得更細、更小,終於還是化成黑色的塵埃無奈墜落,混入泥土之中。不知為什麼,方媛看著蘇雅,心裡也彷彿被什麼壓住,莫名地湧出幾分悲戚,彷彿聽到一首淒涼的音樂般。自始至終,蘇雅都顯得很沉靜,一直沒有哭出聲音來。她的眼圈變得通紅,似乎在強忍著淚水,卻終於沒有忍住,眼淚還是無聲地流了出來,止不住地流。
香燭還在燃燒,冥錢卻漸漸熄滅。偌大的公墓地上,只有她們兩個人在這裡掃墓。斜陽將她倆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在青松翠柏的映襯下幽靜而清冷。
天,似乎要墜下來了。
蘇雅將臉貼在冰冷的墓碑上,雙手摩挲著墓碑上的照片,緩緩閉上雙眼。
——她在心語,對著墳墓裡的死人心語。
蘇雅的臉上表情開始豐富起來,有時是帶著淚水笑靨如花,有時是擔心關愛憂心如焚,有時是低低絮語一臉祥和,但更多的是悲傷絕望面如死灰。
方媛沒有打擾她,靜靜地站在一旁,讓她對著墳墓盡情地無聲訴說。
也不知過了多久,蘇雅才從墳墓前站起來,滿身泥土。她看著方媛,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撣了撣衣裳上的泥土,“他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方媛勉強笑笑,“沒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去。”
“過去?”蘇雅突然冷笑,“我沒有過去。”
方媛愕然,沒想到蘇雅對“過去”一詞竟然會這麼敏感。
蘇雅深情地望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抹掉眼淚,說:“你一定很奇怪,我為什麼要你來這裡。”
“是的。”
按理說,這是蘇雅的隱私,她怎麼特意邀請方媛一起來?
“你坐在小樹林那麼久,還沒想清楚?”
“想清楚什麼?”方媛更加糊塗了。
蘇雅望著山下,幽幽地說:“我要你陪我來,並不是陪我來給他掃墓的,而是想找個和你單獨說話的機會。”
“單獨說話的機會?”方媛似乎明白了一些,“你是說……”
“對!”蘇雅乾脆地說了出來,“我懷疑有人針對我們寢室搞鬼。你不覺得,從開學到現在,我們寢室裡發生的怪事太多了些嗎?”
“是的,我們寢室裡有些怪怪的。自從住進去以後,什麼樣的怪事都出現了,而且,秦妍屏死了,陶冰兒死了,徐招娣又莫名其妙地變成植物人。”方媛也往這方面想過,但她實在想不通,“你懷疑,有人在幕後搞鬼?”
“嗯。”
“但秦妍屏、陶冰兒是自殺的啊,徐招娣身上確實沒有傷口。”
“這就是那個人的可怕之處了,我怎麼也想不明白,他是怎麼做到這一點的。”蘇雅嘆了口氣,“也許,幕後的,不是人,而是其他的什麼東西。”
“蘇雅,你好好想想,你這麼聰明,又這麼冷靜,也許,可以想出個頭緒出來。這些日子,我受的驚嚇太多,思緒都亂了。”方媛心裡浮出一線希望,女生寢室裡發生那麼多事,蘇雅是唯一沒有捲進去的。旁觀者清,也許她真的能從中撥開迷霧找出線索來。
蘇雅搖了搖頭,“算了,我也想不出個頭緒。我只知道,對方對我們的言談舉止一清二楚,不管躲在幕後的是人還是其他的東西,我們寢室裡都不安全,這也就是我為什麼找你出來商量的原因。”
方媛深有同感,“我也覺得,寢室裡似乎隱藏了什麼,躲在暗處窺視著我們。那你的意思,我們換個寢室?”
蘇雅咬牙切齒,一臉堅毅,“不,恰恰相反,我們不但要繼續住在那裡,還要相互關照,揪出幕後的黑手!”
“那你不怕和秦妍屏、陶冰兒、徐招娣她們一樣?”
蘇雅冷笑,“我可不像她們,那麼懦弱,我就不信,他有什麼方法能逼得我自殺!”
“好!”方媛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熱氣,往前跨了一步,伸手握住蘇雅的手,“我們相互關照,步步為營,揪他出來!為秦妍屏、陶冰兒、徐招娣報仇!”
天色卻突然暗了下來,重重烏雲遮住了斜陽,翻騰湧動。秋風也漸漸變得瘋狂起來,嘶吼著旋起來掃蕩公墓地,拼命地搖著青松翠柏,搖下一地落葉。就連筆直豎立的一個個灰色墓碑,似乎也開始搖晃起來。
黃沙漸起,落葉飄零,方媛與蘇雅被吹得眼睛都睜不開。
“我們走吧。”
兩人下山,前腳躲進車站,後腳就下起了傾盆大雨。
遠郊車要半個小時才發一班,這個車站尤其偏僻,不是特殊的日子基本上看不到什麼人。這不,整個車站只有她們兩人。
等得有些無聊,方媛看蘇雅臉色並不似以往那麼冷漠,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小心翼翼地問:“蘇雅,你剛才祭拜的人,是你什麼人啊?”
蘇雅陡然一震,眼神冷冰冰的,盯著方媛看,看得方媛心裡很不舒服。
方媛躲開蘇雅的眼神,說:“如果你不想說,就不要說,當我沒問過。”
蘇雅眼神黯淡下去,站在風中,雙手抱胸,身影蕭瑟。狂風吹亂了她的長發,吹皺了她臉上的肌膚。這時的蘇雅,竟然顯出幾分淒傷來。
蘇雅說,墳墓裡埋葬的男孩,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人,那她的親人呢?她的父母、兄弟姐妹呢?這些人,在她心中,都沒有他的分量重?他應該是她的朋友吧,但他怎麼會死得那麼早?
這時,蘇雅似乎又沉浸到回憶之中,半晌才幽幽地說了句:“他是我的愛人,為我而死。”
蘇雅說這句話時似乎離方媛很遠,彷彿在講述一個古老的傳說。
突然間,方媛什麼都不想問了。她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父親、母親,是她最親的親人。她還記得那句古語:天下沒有不好的父母。父母生出子女,嘔心瀝血培育子女成人,無論做出什麼犧牲,都是為了子女好。
方媛的童年是幸福的,她的父親母親並沒有因為她是女孩而嫌棄她。在農村,因為懷的是女孩而流產的事情屢見不鮮,但她的父母卻毅然將她生養下來。
幸福的日子過得總是特別快些,方媛從來沒有想到,她會失去父親與母親的呵護。父親在校舍倒塌時選擇用生命去呵護自己的學生。如果說,父親的離開還只是意外,但母親,母親為什麼會無情地拋棄她?
父親下葬後,母親帶著她只堅持了一年,就離開家鄉不知所終了。方媛成了沒人要的孤兒。她不明白,母親為什麼不要她。是她不乖、不聰明、還是其他的什麼原因?方媛曾經深深自責,在夢中哭喊著母親回家。是的,她相信母親會回家的,母親怎麼會扔下她不管?但是,日子漸漸過去了,一天、兩天……一月、兩月……一年、兩年……她終於死心了,母親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