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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四章恐怖紅樓

女生寢室1 沈醉天 17915 2018-03-22
方媛與秦月兩人走到醫學院門外,找到約好的那家早餐店,陶冰兒她們三人早佔好桌子點好早點。 五人有說有笑,其樂融融。 吃完早餐後,方媛找了個藉口,離開其他女生,獨自跑去2004藥理學2班的寢室找許艷。許艷不在,據同寢室的人說,她可能上圖書館看書去了。 在圖書館的閱覽室裡,方媛轉了一圈,沒有找到許艷。其實,方媛只是在網上看過一次許豔的照片,依稀記得她的大致輪廓而已。如果她相貌改變太多,許艷就算站在方媛面前,方媛也不一定能認出來。 既然來了,反正無事,乾脆熟悉下圖書館的工作環境。她走到藏書間,敲了敲鐵門,一個淺藍色的瞳孔出現在她面前——值班的是蕭靜。 蕭靜開門放她進來,他今天的氣色不錯。動作乾脆利落,除了衣服穿得多點外,根本不像病人。

“你怎麼來了?不是和你說了晚上才上班嗎?”蕭靜問。 “蕭老師,我是來找個人的。”方媛眼光掃了一圈,藏書室裡整潔有序,沒看到她想像中的許妤,“但沒找到,索性來這裡看看有什麼能幫忙的。” “你是怕我怪病發作自己不能照顧自己吧!”蕭靜的言語突然尖刻起來,“我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心,廉價的同情心除了讓人更軟弱外,根本一無用處!” 方媛這才發現,蕭靜原來是如此敏感。想想也是,他如此孤僻,身患怪病,把自己封閉在圖書館這個小圈子裡,不與別人交流,又怎麼能不敏感? 方媛的態度非常摯誠,“你誤會了,蕭老師,我不是那意思。” 蕭靜淺藍色的瞳孔靜靜地盯著方媛。不知為什麼,方媛突然想起了441女生寢室的那隻黑貓,蕭靜的眼睛形狀雖然與黑貓相差很多,可是裡面射出來的都是這種幽冷的藍光,彷彿射進她的內心深處,看透她的所有。

方媛躲開了蕭靜的目光。 她害怕蕭靜的目光。 她不喜歡那種被別人看穿的感覺。 人的身體有隱私,人的內心又何嘗沒有隱私? 相對於原始的肉體,心靈的隱私更加敏感。 蕭靜突然笑了。 他的笑很奇怪,嘴抿了一下,抽動了連帶的一點肌肉,這就算笑了,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你是來找許妤的吧!” 方媛差點叫了出來。 蕭靜,怎麼知道她來找許妤? “你怎麼知道?秦月老師告訴你的?” 蕭靜搖了搖頭,“我只知道你是441女生寢室的,秦月寫給我的介紹信裡提及了。當然,我也知道許妤是誰,你剛才又說你是來找人的,聯想一下,很容易得出答案。” 方媛半信半疑。她想起了蕭靜剛才看她的眼神,難道,他真的能看穿自己的思想?世上真有讀心術或心靈感應這種事?

“何況,許妤現在就在閱覽室。”蕭靜又補了一句。 “她就在閱覽室?我怎麼沒發現?” 方媛隔著鐵門東張西望,還是沒看到許妤。 “你沒見過她吧。” “嗯,我在網上見過她的相片。” “這就對了,她在那裡。” 蕭靜指向閱覽室角落裡一個女生的背影。 方媛記得,自己掃過她一眼,根本沒把她與許妤對上號。 “是她?” 蕭靜沒有回答她,掏出鑰匙把鐵門打開,讓她出去。 方媛走到那個女生身邊,仔細打量。 這個女生臉頰瘦削,眼窩深陷,眼角有些皺紋,顴骨突出,乍看上去有些像維吾爾族人。她在看書,看得很投入,方媛瞄了一眼書的封面:。 她,竟然也在看這本書? “許艷?”方媛在她身邊輕聲叫喚。

那女生渾身一顫,猛然站了起來,轉身望著方媛。 果然是許艷! 方媛在網上看的許艷是圓嘟嘟的臉,沒想到她的臉形變化會這麼大,怪不得自己開始沒認出來。 其實,自己早就應該想到,許艷瘋了一段時間,那些日子精神失常、寢食難安,怎麼能不憔悴變樣? 許豔的眼神毒辣,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匆忙地把書還給蕭靜後跑了出去。她走得很急,看得出,她想要躲避方媛。 或者,她想躲避過去的自己,躲避441女生寢室的那個“許艷”。 方媛追了上去,“許妤,你不要怕,我沒有惡意。” 方媛改叫她許妤,知道她不想讓其他人知道她的過去。 “我不認識你!”許艷依然沒有好氣,“不要煩我。” 方媛快跑兩步,趕到她前面,擋住了她的去路。

“讓開!” “我只說一句話,如果你聽完後還是要躲開我,我絕不再找你。” “快說,我趕時間。”許艷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方媛幽幽地嘆了口氣,目光平和,看著許豔的眼,輕聲說:“我能理解你,因為,我現在正住在441女生寢室。” 許艷冷笑一聲,“說完了,我可以走了吧?” 她從方媛身邊擦身而過,沒有絲毫停留的意思。 方媛在她身後大叫:“許妤,你現在可以逃避。遲早有一天,你要面對自己,面對自己的一切,如果你連這點都做不到,你將來做不好任何一件事!” 許艷站住了,背對著方媛,佇立不動。 方媛等了一會,許艷依然沒有轉頭,也沒有離去。 “我知道你也許很痛,也許很難承受,但生活就是這樣,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我也曾有過這種慘痛經歷,無依無靠,孤苦伶仃,生不如死。但我挺過來了,你也可以的。”

方媛走到許艷面前,這時她才發現,許艷已經淚流滿面。她輕輕地撫摸許豔的頭,柔聲說:“相信我,我只想解決問題。相信自己,沒有克服不了的心魔。” 方媛握緊了許豔的手,許艷終於“哇”的一聲哭出來了。 在月亮湖的蘑菇亭裡,兩個女生各自講述著自己在441女生寢室的經歷。許豔的述說不時被她自己的恐懼打斷,在方媛的不斷鼓勵下,她總算講完了程麗自殺當夜發生的事情。 黑貓攻擊許艷?時間到了?我在你背後?男人的嘆息聲? 一切,都如謎一般,謎底究竟是什麼? 除了黑貓攻擊許艷可以當做意外發生的事件,其餘三個疑點實在難以解釋。 但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程麗跳樓前,確實有人通過QQ給她留過言,留言的內容很可能是暗示她自殺。

又是誰,給她留言的? 還有,男人的嘆息聲,是許豔的錯覺,還是當時真的有個男人在441女生寢室? 如果真的有個男人在寢室裡,他又是怎麼進去的?許豔記得清楚,睡時關了門,醒時看到門也是關著的,男人是怎麼進來的?又是怎麼出去的? 除非,他不需要從大門進出? 方媛的眼前閃現出一幅奇怪的畫面:程麗開了電腦,看到QQ上的留言。然後,她的身後出現一個英俊的男人,一臉邪氣,笑容滿面地對著她說,時間到了。神情呆滯的程麗就這樣被那邪氣的男人的話語所迷住,行屍走肉般,跟隨著他,一步步地走向陽台,走向死亡。 臉帶邪氣的男人! 方媛想起了進441女生寢室的第一天,徐招娣擦拭陽台玻璃時,自己看到霧氣般的巫婆般的女人影子,而徐招娣卻說從玻璃的反光中看到的是臉帶邪氣的男人。

是巧合,還是某種必然? 為什麼徐招娣看到的是男人,自己看到的是女人?這個問題,至今她都百思不得其解。 月亮湖的空氣清新宜人,蘑菇亭外雖然陽光燦爛,卻掩不住湖風的清涼。天光雲影,方媛看到自己在湖中的倒影隨著湖波蕩起漣漪,波光粼粼,剪不斷理還亂。 方媛對著自己的倒影發了一會呆,把許艷所敘述的情況梳理了一遍,找到了關鍵所在:“程麗當時有沒有男朋友?” 許艷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方媛疑惑不解,“到底有還是沒有?” 許艷似乎也說不准,“程麗是有個比較要好的異性朋友,不過,我不知道他們兩人進展如何,是否到達男女朋友那種程度。” “是誰?” “2002臨床醫學2班的李融。” “李融?”

方媛在心中默念了幾遍,記住了這個名字。 “他長得怎樣?” “戴著眼鏡,一副很憨厚的樣子,是個書呆子類型,成績非常好,在全年級都能排上號。” 方媛心中有些失望,如果李融是那種英俊爽朗的男生就好了。許艷這樣說,擺明了否認他是那個英俊邪氣的男人。 “除了李融之外,程麗還有要好的異性朋友沒有?” “我想想,聯誼寢室的唐天宇、同班的學生幹部章明、李融的好友萬海,我所知道她來往密切的就是這三個人了。” 唐天宇也在其中!而且他的寢室竟然是原441女生寢室的聯誼寢室!他特意接近自己,真的是對自己有好感想要追自己還是另有目的? 方媛懵住了。說實話,她雖然對唐天宇不予以顏色,根本就不喜歡他,但知道有這樣一個男生喜歡自己,心中畢竟還是高興的。這就是女孩子的虛榮心吧,她也不能例外。現在,這點虛榮也變得如此不可靠,彷彿昏睡中潑下來一桶冷水,一下子將她潑醒了。

不知不覺中,天已正午。月亮湖的石橋上,去食堂吃午飯的學生越來越多。許艷不想讓別人知道她與441女生寢室的人在一起,以免自己的身份洩露,客氣而友好地告別方媛。 方媛一個人在蘑菇亭沉思了一會,還是無法將頭緒理清。看來,只有找到李融,或者是其餘三個與程麗交好的男生,才能使程麗自殺事件進一步明朗化。 吃過中飯,她回到441女生寢室,那隻受傷的黑貓還蜷在她床上,倒也乖得很。也許,它知道自己不受其他女生的歡迎。看到方媛進來,它高興得很,一個勁地“喵喵”叫,搖頭擺尾。 旁邊陶冰兒打趣:“方媛,這隻黑貓還真勢利,知道你會帶東西給牠吃,這麼討好你。對於我們,理都沒理哦。” 方媛笑笑,把黑貓從床上抱到大廳的桌子上,打開食堂裡收集的殘羹冷炙倒在貓碗中。它也不嫌棄,血紅的小嘴張張合合,吃得正香。 中午睡過覺後,方媛特意跑到2002臨床醫學2班的男生寢室去找李融,可是沒找到。男生寢室裡李融的室友們正聚在一起打牌,對李融的去向也不清楚。方媛有些失望,但也不是一無所獲,她找到了萬海,許艷說過,萬海是李融的好友,與程麗也有過比較密切的來往。萬海對方媛似乎很感興趣,一個勁地與她套近乎。他告訴方媛,李融最近神神秘秘,沉默寡言,總是一副心事重重魂不守舍的樣子,誰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麼。有一天晚上,他做噩夢,半夜三更突然發狂地大叫,叫得驚心動魄淒慘無比,把全寢室的人都嚇醒了。 下午2004臨床醫學1班的新生聚在教室裡,領新書,互相認識,班主任秦月安排寢室負責人。方媛被指定為441女生寢室的寢室長。 晚上九點,下了晚自習,按照與蕭靜的約定,她來到圖書館幫忙整理書籍。 圖書館的工作其實簡單,就是將學生歸還的各種書籍分類放好,並且盡快找出學生所要藉閱的書籍。方媛由於剛開始做,對於書籍的分類與存放地點還比較陌生,不時要詢問蕭靜。好在圖書館此時藉書還書的學生並不多,慢點也沒有關係。 南江醫學院熄燈時間為晚上十點三十分。九點五十分,圖書館裡已經看不到幾個學生了。蕭靜裹著軍大衣,坐在靠背椅上,饒有興趣地看方媛背誦書籍分類。 他今天心情不錯,主動指點:“方媛,其實你不必這樣死記硬背的,熟能生巧,只要多跑多看,很快就能上手。” 方媛依然在書架中轉圈子,“蕭老師,我想盡快熟悉。” “坐下來吧,陪我聊會,好嗎?” “好的。” 方媛尋了把椅子坐在蕭靜對面。她覺得蕭靜怪可憐的,似乎得了什麼怪病,沒辦法根治,一個人躲在藏書室裡,無親無友,想必十分寂寞。 奇怪的是,方媛坐下後,蕭靜並沒有立刻開口說話,而是盯著她左看右看,似乎在看什麼怪物。 方媛懼怕他的那雙深邃的藍色眼睛,裡面深不見底,似乎能洞穿她的內心世界。 “蕭老師,你怎麼了?”方媛有意識地提醒蕭靜。 蕭靜彷彿不知道自己這樣看人會引起對方不快,反而看得更加投入了,眉頭緊皺,微微“咦”了一聲,似乎發現了什麼怪事一般。 “蕭老師!你聽到我說話沒有?”方媛躲開蕭靜的眼神。 蕭靜咳嗽了幾聲,問:“你知道四維空間嗎?” 方媛聽說過四維空間,平面是二維,立方體是三維,時間為第四維。但她也僅是聽說而已,對此涉獵極淺,不知道蕭靜為什麼會突然問起這個。 “知道,但不是很清楚。” 蕭靜面露嘉許之色,“四維空間這個概念到現在也沒有完全統一,但最普遍的說法是愛因斯坦的相對論裡的四維空間,時間是第四維。” “嗯,我知道的也是這個。” “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三維空間我們都能看到,那第四維為什麼我們看不到?” 方媛回答不出,這個問題,對於她來說過於深奧了。 “其實,第四維有些人類也可以看到,他們能看到時間流逝後的情景。” “你是說,預言?”方媛這次反應過來了。 蕭靜點了點頭,“不錯,我說的就是預言。無論哪種文明的發展歷程,其中都少不了預言家的身影。” “算命是預言的一種?如果真的能算到別人的命運,是不是能改變那個人的命運呢?” 蕭靜搖了搖頭,苦笑,“如果你看到一輛火車在往前面開,而前面偏偏是萬丈懸崖,你看到了,並且能知道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你能改變嗎?” 方媛愣住了,蕭靜的意思是即使你知道自己的命運,也是無法更改的? 她還想再繼續問下去,這時,藏書室外有學生問話:“還有人嗎,我借書。” 方媛起身,打開借閱窗口,接到一張借書證。 “我借弗洛伊德的。” 又是這本書?方媛看了一眼借書證,上面寫得清清楚楚:2002臨床醫學2班李融。 她從窗口望去,借書的是名男生,英俊帥氣,對著她點頭微笑。 “你是李融?” “是啊,怎麼了?” 方媛再次仔細觀察他遞進來的借書證,上面的照片分明是眼前這個男生。可是許艷分明說李融是個憨厚戴眼鏡的男生,她為什麼對自己說謊? 方媛的頭再次感到眩暈。自己彷彿身處暴風雨中,表面看起來寧靜祥和,其實已經捲入巨大的旋渦之中。 現在是晚上十點二十五分,快到醫學院熄燈時間,李融站在外面有些急,“麻煩你,能不能快點?” 方媛回過神來,從書架中翻出弗洛伊德的,辦好藉書的相關手續後把書遞給他。 李融掃了一眼封面,轉身匆匆離開。他的背影在方媛眼中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拐過圖書館的大門走出了方媛的視線,只剩下腳步聲在空曠的樓梯裡迴響。 方媛在考慮自己是否有必要找他當面問個清楚。這麼晚,李融特意跑來圖書館借,他是不是在做什麼噩夢?做噩夢的原因是不是因為他做了虧心事? 許艷說謊的目的是什麼?是讓自己不懷疑李融,還是她自己記錯了?也許,是記錯了吧,畢竟,她曾經精神失常過,即使現在好了正常了,以前的記憶還是有些錯亂,這也情有可原。 盤根究底的好奇心戰勝了她的疑慮,方媛告別了蕭靜,急忙追出去。 蕭靜對著方媛的背影搖了搖頭,嘴角現出一絲苦笑,自言自語:“可憐的孩子。” 方媛走出圖書館後,隱隱約約看到了李融的身影。她也不出聲,默默地跟在後面。 晚上十點三十分了,尖銳的熄燈哨聲此起彼伏,南江醫學院宿舍的燈光一片片地熄滅掉,整個醫學院里黑沉沉的,陰霾重重。目光可見的範圍突然間短了許多,李融的身影融入厚厚的黑暗裡。 方媛加快了腳步,緊跑幾步,終於再次發現李融的身影。 李融前行的方向不是男生寢室,而是……而是有紅樓之稱的實驗大樓,也就是南江醫學院學生所說的解剖大樓! 這麼晚,樓裡面應該沒有人,他去那裡做什麼? 李融今天穿的是件白色的運動服,比較醒目。快到紅樓時,他似乎感覺到什麼,忽然向後面望了一眼。 幸好方媛今天穿的是件深灰色的呢子衣,在黑暗中不起眼。李融顯然沒有發現她,站在那裡猶豫了幾秒後走進了紅樓。 方媛更加小心了。白天去找李融時,聽他的好友萬海說,他最近總是神神秘秘的,難道他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瞞著所有人? 李融的腳步越來越快,到後面幾乎是一路小跑了。紅樓裡這麼黑,他都能走得這樣快,說明他對這裡非常熟悉。他經常到這裡來做什麼? 沒多久,兩人都進了紅樓。方媛走進紅樓後發現,腳步聲不是從樓梯上傳來的,而是從地底里傳來的。李融去了地下室。 方媛沒有來過紅樓做實驗。根據生活常識,一般地下室都比較潮濕容易漏水,不會用來做實驗教室,多半會用來放置些暫時不用的雜物。 她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走下樓,兩眼緊張地望著前面,眨都不眨一下。 她害怕李融躲在黑暗中的某個角落裡,突然從她面前跳出來。直覺告訴她,李融並不值得信賴。他的舉止這麼詭異,肯定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腳步聲消失了。 地下室的門是開著的,鐵鎖被打開了。李融怎麼會有地下室的鑰匙?他進去做什麼呢? 方媛站在地下室的入口,微弱的月光從縫隙裡瀉進來,在一片漆黑中顯得慘淡而蒼白。斷斷續續的冷風不時掠過,將她額前的幾縷長發拂起拂落。 方媛望了一眼縫隙裡的天空,殘月如鉤,星光黯淡,空濛深邃。什麼東西無論多麼偉大,在宇宙中都不過是一粒塵埃,她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 在方媛抬頭望著星空自我感慨的時候,她身後的牆壁上,一個模糊的人影越來越大,緩緩逼近,悄無聲息。方媛根本就沒有發覺。 人影飄到了方媛的背後,伸手可及。而且,人影的手伸出來了,手掌略小卻厚實,手指粗短卻有力。 方媛突然感到身後有些異樣,突然一個轉身,一張瘦削的臉出現在她面前——是許艷。 方媛有些驚訝,“你怎麼到這裡來?” 許艷反問:“你怎麼也到這裡來?” 方媛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原因說了出來:“我是跟踪李融來這裡的。” 許艷臉上疑惑更深,“李融來這裡了?” “嗯,在這裡消失了,應該是進了地下室吧。” 許艷恍然大悟,“肯定是進去了。我躲在外面觀察他好幾天了。他總是在熄燈後鬼鬼祟祟跑進紅樓,好半天才出來。” 方媛也有同感,一個男生,半夜三更,不回寢室睡覺,跑到紅樓的地下室來做什麼? “你的意思是,我們進去?” “嗯,你怕嗎?” 方媛苦笑,說不怕是假的,別說李融是否會對她不利,光是這種陰森森的環境就足以令她不寒而栗。 “一起進去?” “當然,我一個人也不敢進去。” 有同伴相互壯膽,兩人的膽氣也大了許多。許艷帶了手電筒,兩人手挽著手,藉著手電筒的環形光芒,慢慢地走進地下室,走向裡面。 地下室裡擺滿了亂七八糟的實驗設備,陳舊腐朽。沉沉的灰塵到處堆積,似乎堆積在方媛的心裡,令她難以呼吸。和方媛開始想的一樣,地下室裡到處都潮濕髮黴,牆壁的陰暗處爬滿了綠色的苔蘚,空中飄溢著一股福爾馬林味,刺鼻得很。 整個地下室裡除了許豔的手電筒外沒有其他的光亮。方媛幾乎可以肯定,李融不在這裡面,不然,怎麼會不發出一點光亮?沒有光亮,他又能做什麼? “他會不會在里間?”許艷小聲地問方媛。 “可能吧,既然來了,就再進去點看看。”方媛雖然心中害怕,但此時也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 兩人走到里間,推開木門,手電筒的光線射到的範圍,是一張恐怖至極的臉! 這是一張乾癟的臉,根本就沒有水分,彷彿風乾的核桃般,一張臉皮只是勉強依附在頭顱上面,兩眼瞪得特大,空洞無神。 方媛大叫一聲,抓住許豔的手抓得更緊了,身子有些發軟,腿肚子在打戰。 隨著她的叫聲,許艷一個哆嗦,手電筒掉了,光亮倏然消失了,漫無邊際的黑暗迅速籠罩了兩人所在的空間。 “許艷……你……沒事吧。”方媛的話都有些結巴。 “沒事……剛才……你看到了什麼沒有?”許豔的話也斷斷續續。 “手電筒呢?” “掉地上了。” “快撿起來!” 兩人在地上摸索,很快,許艷摸到了手電筒。 她在黑暗中折騰了好幾下,就是打不亮手電筒。 “許艷,你在做什麼?打不亮?”方媛有些急。 “是啊,你抓我抓得太緊了。” 方媛語塞,她現在根本就沒有抓住許艷。 如果不是她,那抓住許豔的是什麼?是李融,還是其他什麼東西? “把你的手拿開!”許艷說話間,手電筒打亮了。 方媛看到,許艷一隻手拿著手電筒,另一隻手,拿著的還是一隻手! 死人的手! 許艷這時才看清抓住自己的是什麼東西,猛然尖叫一聲,雙手一扔,竟然將那隻死人的手與手電筒一齊扔掉了。 黑暗,再次歸來。 這次,兩人沒那麼容易找到手電筒了。即使找到,也不一定能打亮了。 許艷大口大口地喘息,良久,她才開口:“方媛,你還在嗎?” “在。” “我們回去吧。” “嗯,回去吧。” “我看不清路。” 方媛的手上發出一道微弱的光亮,是一個袖珍型的手電筒。原來,她因為要在圖書館兼職,早就準備了一個袖珍型的手電筒,以備不時之需,沒想到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兩人相互攙扶,顫巍巍地往門外走。走到門口,方媛用力拉門,結果沒拉開。 方媛愣住了,地下室的鐵門,竟然鎖住了! 方媛再次用力拉了下,鐵門還是沒打開,只聽到鐵鍊振動的聲音。 真的被鎖住了。 是誰把門鎖住了? 李融? 真的是他?如果是李融鎖住的,他的用意是什麼? 還有一個問題,從紅樓到地下室門口,是單行道,方媛一路走來並沒有發現他,他不可能躲在中途等方媛進去後才跑過來鎖門的。 如果不是李融,那又是什麼人要這樣做呢? 方媛能肯定的是,鎖門的人是故意把她們兩人鎖在裡面的。不然,何以他鎖門時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甚至沒有發出一點光亮? 一連串的疑問從方媛的腦海中浮現出來,她有點後悔,自己不應該這麼冒冒失失走進地下室。現在,進退維谷,不知如何是好。 剛才兩人在地下室里間所看到的,應該是解剖的干屍標本,也不知是哪個管理員這麼粗心,竟然將這種東西隨手扔進地下室的里間,也不怕嚇暈別人。 一直以為,醫生是個高尚的職業,現在想來,這個職業遠不是自己想像中那麼浪漫,光那些分解下來的干屍標本就讓她噁心不已。 “門打不開?”許艷似乎不肯相信鐵門被鎖這個事實。 “是的,被人鎖住了。”方媛無奈地嘆息。 許艷慌了,“那我們怎麼辦?” “你有手機嗎?” “沒有……” “那隻有試試大聲呼救這個辦法了。” 方媛大叫了幾聲,用盡了肺活量,外面沒人回答。 “沒用的,你歇歇吧。”許艷幽幽地說了一句,也不管地上有多髒,頹然坐了下去。 “為什麼沒用?”方媛不解。 “你沒聽過紅樓被燒那件事?”許艷想起了方媛是新生,“是啊,你才來南江醫學院沒幾天,當然沒聽說過。” “這座樓就是那棟解剖大樓?” “是的。”許艷打開了話匣子,“紅樓是官方的叫法,我們學生的叫法是解剖大樓,專門用來做各種實驗的,其中又以解剖實驗最多。在我來的那年,這裡發生過一場火災,烈火熊熊,燒了一晚上。等救火車趕來撲滅烈火後,在紅樓的地下室裡發現了幾具屍體,是我們醫學院的學生,誰也不知道他們來地下室做什麼,誰也不知道起火原因。後來,消防員說,那場火起得很怪,起火的源頭就在地下室。燒了那麼久,只是將地下室裡的東西燒了個乾淨,對其他地方倒沒太大影響。學校的老人說,這個地下室是個邪地,誰也不願意在這裡多待一會。有人做過試驗,人在地下室裡面大聲喊叫,關上門後十米外根本聽不到。” 方媛聽得目瞪口呆,她不知道,這個地下室還有這麼一個可怕的傳說。如果許艷說的是真的話,那這個地下室的隔音效果實在太好了。 “那我們怎麼辦?” “我不知道,看來我們只能在這裡過夜了。明天天亮後,等來這裡做實驗的師生路過,我們再大聲呼救,他們也許能聽到。” 過夜? 方媛苦笑,這裡怎麼過夜?天氣這麼冷,沒有蓋的衣被,怎麼睡得著?再說,這裡面不但臟,光是那股福爾馬林的氣味就讓她受不了。何況,里間還有不少干屍標本,想想都害怕。 可是,不在這過夜,她又能有什麼辦法? 這時,她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坐到了許豔的身邊,兩人靠在一起。 袖珍手電筒的光亮微弱昏暗,但是如果連這點光都沒有的話,方媛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否堅持下去。起碼,這點光亮能讓她看清許艷,看清自己所處的環境。如果連這點光亮都沒有,兩人就完全成了瞎子,更別想離開這個恐怖的地下室。 現在,兩人都沒有說話,就這樣背靠背也不知坐了多久。睡意漸漸湧了上來,方媛的眼皮越來越重,終於落了下來。她睡著了,但是很快,她就因為寒冷而驚醒。她睡覺時對溫度很敏感,遠超過沒睡著時。這種環境,她根本睡不著。 方媛估計自己最多只是瞇了十幾分鐘,睜開眼的第一個意識就是尋找許艷。作為群居動物的人類,總是特別害怕孤獨,尤其是在這種陌生而恐怖的地方。 許艷沒靠在她背後,而是站在鐵門處喃喃自語。方媛有些奇怪,沒有聽清她在說什麼,不知道她在那裡自言自語是什麼意思。 “許艷!你在做什麼?”方媛站起來,蹦了幾下,暖和下身體。 許艷回過頭,對著她笑了。她的笑容有些詭異,兩片嘴唇合不攏,喉嚨裡“咕嚕”作響。 “許艷,你怎麼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浮上方媛心頭。 許艷沒有回答她,依然在笑,邁開腳步,向她走過來。許艷走得很慢,邊走邊笑,笑聲怪異。方媛聽得特別難受,彷彿有什麼尖銳的東西刮著她的耳膜。 方媛舉起袖珍手電筒照向許豔的眼,她總算看清許豔的眼神,眼珠赤紅,眼神凶狠而惡毒,似乎要活生生地吞噬她般。方媛總算明白了,許豔的精神病發作了。 她瘋了! 精神病的症狀有很多種,方媛不知道許艷接下來要做什麼,但她本能地想避開許艷。 方媛把袖珍手電筒關了,暗中移動了自己的位置。她怕許艷會傷害自己。 果然,方媛聽到自己原來所在的位置傳來金屬撞擊的聲音,許艷也不知從哪裡找出把生鏽的解剖刀,在那裡瘋狂地亂劈。 也不知她劈了多久,可能是累了,許艷開始坐下來“呼呼”喘氣。然後,她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罵人,哭得傷心,罵得粗魯。 哭過罵過後,許艷又開始笑,邊笑邊說話:“妹妹出來啊,出來陪我玩啊,我知道妹妹你在的,出來陪我玩啊。” 方媛沒那麼傻,她才不想惹許艷,讓許艷知道自己的方位。 許艷在黑暗中朝著方媛這邊摸索過來了,她的笑聲,越來越近。 方媛屏住呼吸,不敢出聲,心懸了起來,躲在一張桌子後。幸好,許艷沒有摸到她,換個方向尋找去了。 方媛等許艷走遠後,才敢吐氣。由於沒有光亮,許艷在地下室裡磕磕碰碰,老是撞到東西,所以方媛能大致判斷她的方位。 好端端的,許艷怎麼瘋了?而且,怎麼會變得如此暴力? 方媛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許艷,她的瘋,是不是裝的? 方媛想起許艷對她形容李融容貌時故意撒謊,許艷為什麼要撒謊?難道是她想保護李融?許艷清楚,即使她不告訴方媛,方媛也能從其他渠道打聽到李融這個人。 如果許艷真是想保護李融的話,今晚發生的一切都能解釋。她把今天兩人會面的事告訴了李融。李融從許豔的話中發現方媛對自己的威脅,故意設下這個圈套引她進來。這麼晚,李融跑去圖書館借書,就是要引她上鉤,然後把她帶到紅樓的地下室來。在她站在門口猶豫不決時,尾隨著她的許艷故意現身邀她進去。而李融,肯定躲在地下室的某個地方,等她們兩人進去後偷偷地溜出來把鐵門鎖上了。 接下來,許艷在她睡著後要求李融把鐵門打開放她出去,可李融沒放,逼她裝瘋謀害方媛。要知道,許艷本來就有精神病史,舊病復發再次發瘋也是情有可原,大家都會相信。而偽裝成精神病人的許艷即使謀害了方媛也不必負法律責任,最多再次進青山精神病院。 方媛打了個冷戰,被自己的猜測驚呆了。如果她的猜測是對的話,那李融不但心狠手辣,城府也深,連許艷都被他算計了。他這樣做,一石二鳥,不但謀害了方媛,還可以藉機逼許艷裝瘋,一手把她扔進精神病院。以後,如果許艷再說什麼對他不利的話,也沒人相信了。 方媛越想越怕,不敢再想下去。躲在桌子後面蹲久了,身子有些麻木,她緩緩地站了起來,試著活動自己的身軀。 她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怕被許艷發覺。 可是,許艷在哪裡? 方媛大約有十幾分鐘沒聽到她的動靜了。 在黑暗中,許艷如果在走動的話,不可能不發出動靜,難道,她也像自己一樣躲在某個角落裡,等自己放鬆戒備自動走出來? 方媛警覺起來,側耳聆聽,仍然沒有聽到許豔的聲息。 她的手緊緊握著袖珍型手電筒,這是唯一能幫助她離開的工具。 方媛摸到了地下室的中間,小心翼翼地打亮袖珍型手電筒,微弱的燈光四處掃射。 如果許艷還在這間地下室的話,她一定可以看到自己發出的光亮,很容易找到她。所以,方媛在掃射身邊環境尋找許豔的同時提高了警惕,隨時準備關掉手電筒移動自己的位置。 不管許艷是真瘋還是裝瘋,她都會傷害到自己! 五分鐘後,方媛在地下室的外間轉了個小圈子,沒有發現許豔的身影。 鐵門還是鎖著的,許艷不可能打開鐵門離開。就算她是打開鐵門離開的,方媛也能聽到點動靜。事實上,她根本沒有聽到許艷打開鐵門的聲音。 方媛把目光投向地下室的里間。許艷在那裡面? 方媛再次走到鐵門處仔細觀察了一遍,確認自己無法從這裡離開。 天氣這麼冷,方媛是沒辦法在這裡睡著的,要么在這裡熬通宵,要么找條出路離開這裡。 方媛選擇找出路離開這裡。在這裡熬通宵,睡不著覺是小事,誰知道李融和許艷什麼時候會捲土重來?她可不想坐以待斃。 她盡力減低自己行走的腳步聲,尋了根木棍,慢慢地走到里間的木門邊。 木門半開著,方媛用木棍撥開木門,袖珍手電筒的光亮射過去,快速地掃了一遍。 依然沒有發現許艷,倒是發現了那個乾屍標本的殘肢斷臂,還有那個可怕的頭顱。 方媛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不斷在心裡告誡自己,讓自己冷靜下來。 不過是一具乾屍標本,沒什麼可怕的。雖然心裡反复這樣說,她還是不敢多看那個頭顱,瞄了一眼,確定不是許艷就沒敢再看。 里間的空氣更加混濁,有股濃濃的腐爛氣息,再加上那股福爾馬林味,混在一起,特別難聞。方媛的肚子裡翻江倒海,不住地反胃想要嘔吐。 忽然,她的腳上踩到了什麼,滑得很,差點把她滑倒。方媛低頭一看,紅黃相間,直耀眼睛,竟然是乾屍的腹腔部分,裡面的內臟被她踩得變形,擠了出來。 方媛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聲,張口嘔吐。她扶著牆角拼命地嘔吐,把胃裡的東西全部吐掉了,一直吐到只能乾嘔,實在吐不出東西,感覺才好些。 這樣一來,里間的空氣更是難聞,方媛差點被這種混合起來的氣味熏暈。她勉強走進一些,繼續觀察,繞過一架巨大的儀器櫃,看到了一扇門。 方媛總算明白許艷消失的原因。她肯定有這道後門的鑰匙,從這裡離開了。而李融,想必也是把她引進地下室後,再從這裡出去,偷偷跑到地下室的前門把鐵門鎖了。怪不得自己一路走來,都沒有發現李融。 許艷能從這道後門出去,間接證實了自己原先的推測,她是裝瘋的。問題是,她為什麼不殺了自己再從這裡離去? 或許,她自己也害怕吧。畢竟,殺人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何況是在這種陰森森的地方。要不然,就是她對李融也有戒心,兩人貌合神離。 不管怎麼樣,自己首先要離開這裡! 這道後門並不是防盜門,只是一般的木門,上面的鎖也是常見的那種掛鎖,鎖體雖然比較大,鎖莖卻只是一般。 方媛用力拉了拉,能把木門拉出一道縫隙,有兩指寬。方媛大喜,尋了根鐵棍,從縫隙中穿出去,使勁撬鎖莖。 如她所料,鎖莖只是薄薄的一塊鐵片,很快就扭曲變形。方媛以前曾經丟過這種鎖的鑰匙,當時換鎖用的就是把鎖莖撬掉的辦法,沒想到這次竟然派上用場。 幾分鐘後,鎖莖“叮”的一聲被扭斷了,方媛拉開後門,一個箭步跑了出去。地下室的後門相對紅樓來說是低矮一些的空地,方媛跑了幾步就不想跑了,彎著腰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著外面清新的空氣。 夜風習習,此時的南江醫學院一片寂靜,只有晚風吹動樹葉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彷彿在竊竊私語。 出來的感覺真好。直到那股嘔吐的感覺完全消失,方媛才停止這種誇張的呼吸方式。然後,在她的面前,傳來一陣奇怪的笑聲。 是許豔的笑聲! 方媛倏然一驚,猛然站直了身子。白濛濛的月光下,許艷就站在她前面約五米的地方,手上仍然拿著那把生鏽的解剖刀,刀鋒處反射著冷光。 剛才自己彎腰呼吸的時候是個很好的機會,許艷為什麼不下手?她還在猶豫吧,這樣看來,她也許沒那麼大的膽子敢殺人。 方媛鎮定下來,冷笑一聲,“別裝了,許艷,我知道你沒瘋!” 許艷渾身戰栗了一下,笑聲一下子卡住了,似乎有些慌亂。 方媛繼續打擊她的心理防線,“今晚的一切都是你和李融故意安排好的,對吧?你們這樣做,無非是因為我手上有對你們很重要的東西,對吧?” 許豔的眼神驚恐起來,看怪物似的看著方媛,腳步在慢慢後退。 方媛的心跳得厲害,可表面上還要裝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其實,我對你們早就有所懷疑,這次是將計就計故意引你們上鉤的,狐狸尾巴果然露了出來。” 所有的罪犯都是這樣的,做賊心虛,當你不害怕他時,他反而害怕你。方媛表現得越鎮定從容,許艷就越驚慌失措。 當方媛向她前行一步時,許艷竟然轉身就跑,十幾秒鐘後,她在南江醫學院的夜色裡消失了。 方媛這才鬆了口氣,渾身無力,真想找個地方躺下去。其實,她一直在冒冷汗,被夜風一吹,冷得直打哆嗦。 剛才,她的體力並沒有恢復,如果許艷不被她嚇住,不管三七二十一沖上來瘋砍她的話,她真不知道怎樣逃過這一劫。 方媛休息了幾分鐘後,打算離開,先回自己的寢室再說。這時,她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噔噔噔”,似乎有人快速跑來。 方媛睜大了眼睛看著前方,一個人影從醫學院的建築群中跑了過來,是許艷! 許艷一句話也沒有說,直接衝過來。方媛也不敢再開口說話,轉身就跑。許艷在她後面亂劈亂砍,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吼叫。 凜冽的刀風在方媛的耳邊呼嘯而過。她很清楚,這次,許艷是下了決心了,無論她說什麼話都沒有用的。她的腦海裡只有一個字——逃! 方媛逃到了紅樓,鬼使神差地又鑽進去了。跑到過道的盡頭,樓梯有兩個方向,一個往上,一個往下。往上的可以一直走到樓頂,往下的回到地下室。 方媛選擇了地下室。她放慢了腳步,盡量不發出聲音。 許艷果然沒有想到方媛還會往地下室這個方向跑,沿著樓梯一路往上追。 方媛等聽不到許豔的腳步聲後,才從地下室裡跑出來。跑出紅樓門口後,她差點撞到了一個人。 擋在她面前的是李融。 李融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似乎對她能躲過許艷感到意外。 方媛沒有再跑,站直了,如標槍一般,冷冷地看著他。 她也跑不動了,何況,就算她再跑,也跑不過體力充沛的李融。 兩人就這樣你看我,我看你,都沒有說話。 夜風很冷,星月無光,醫學院裡此起彼伏的建築都是黑沉沉的,如巨大的怪獸中了魔咒般化成堅硬的石像,森然屹立。方媛從來沒有想到,南江醫學院的深夜會是這麼一副嘴臉,冷漠而死寂。 這是方媛今晚第二次近距離接觸李融。 圖書館的匆匆一瞥,李融沒有給方媛留下太多的印象。那時,她被自己想像中的李融形象與當時見到的李融形象的巨大反差震懵了。當然,反差是因為許艷,她形容給自己的是一個虛構的李融。 在地下室被人反鎖,許艷突然裝瘋試圖謀害她,這幾個小時的經歷讓她感到了李融的可怕。 李融的可怕不在於他有多麼凶狠,恰恰相反,他有一張英俊而迷人的臉孔。如果不是自己親身經歷,方媛怎麼也不會將他與城府極深用心惡毒的小人聯繫起來。 現在,這個迷人的英俊男生與她對視三十秒後,突然對著她微笑,似乎恍然大悟:“你是在圖書館借書給我的那個女孩吧?” 方媛愣住了。 她沒想到李融張口說出的竟然是這麼一句話。 他的意思是什麼? 他是說兩人這次相遇是偶然的? 方媛不清楚李融的用意,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李融的眼神更加奇怪了,“這麼晚,你一個女孩子,怎麼還不回去?” 方媛再次愣住。 她逼視著李融,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他的臉上。 李融的臉色有些尷尬,似乎不適應方媛這麼直接的目光。除此之外,他沒有表現出其他的異樣表情。 是自己的猜測錯了,還是他根本就是個天生的演員? 不過這樣也好,這至少證明,現在的李融不會用暴力來對付她。至於他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現在的態度是偽裝還是本性,那是下一步考慮的事情了。 “我現在就回去!” 方媛不想在這裡多待一秒。許艷在紅樓裡沒有搜到自己,說不定還會跑出來找她。她可不想再遇到那個一心想謀害她的瘋女人。如果真的遇到的話,她無法想像李融的舉動是什麼,他總不可能幫助自己去製伏許艷吧。 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小女子當然更不能。方媛打定主意,也不管李融怎麼想,邁開腳就想離開紅樓。 她選擇的路線是繞過李融。不知怎的,她總覺得李融那張英俊的臉孔下隱藏著太多的東西,讓她感到可怕。 也許,是他笑得太假? 或者,是女人天生的直覺? 李融卻不知好歹,竟然向她跨了一步,“這麼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方媛突然尖叫一聲:“站住!” 李融一副迷惘的樣子,“怎麼了,你?” 方媛向後退了幾步,靠在了紅樓的牆壁上,用嘲笑的口吻說:“你送我回去?你知道我住哪裡嗎?” 李融笑了,“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不外乎是哪幢女生宿舍,總不可能住在校外。” 方媛盯著他,加重語氣,“我住在女生寢室4、4、1!” 她刻意強調了441這個編號。 如果李融是她今晚可怕經歷的幕後主謀,他肯定知道自己來自441女生寢室,聽到她的話後應該不會感到震驚。 出乎她意料的是,李融的臉色突然變了,如死灰般,整個人一下子蔫掉了,彷彿被人抽掉了筋,身軀變得鬆鬆垮垮,搖搖晃晃,站都站不穩。 如果說這是李融的刻意偽裝,那他的演技實在太好了。如果不是的話,那自己今晚的遭遇怎麼解釋? 難道,將自己反鎖在地下室的並不是李融? 可自己明明是跟踪李融到地下室的啊。 方媛心緒亂如麻,究竟,真相是什麼? 好半天,李融才說出話來:“你是說,你是住在441女生寢室的?” “嗯。”看著李融那種痛心疾首的慘狀,方媛真不忍心再打擊他,但她又不得不加重語氣反問,“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問題。”李融勉強咧開嘴笑了下,可是笑得比哭還難看,“我只是覺得有點奇怪,聽說那個寢室一直被封閉了,沒想到現在又開始住人了。” “那——”方媛故意停了下,“那我回去了,你還要不要送我?” “送,為什麼不送?”李融的話裡有點賭氣的成分。 方媛不再說了,抬起腳就走。她在這裡耽誤太多時間了,萬一許艷真的從紅樓裡面跑出來那就糟糕了。 她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站在這裡心神不安。 可是,她才走了一步,無意中看到李融的頭頂上有一個黑糊糊的東西,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輪廓越來越大,從半空中急速墜落下來。 時間只有短短的兩三秒鐘,方媛沒來得及叫出聲來。或許,她的潛意識根本不想讓她叫出聲來。她只是張了張嘴,“小心”的字眼在喉嚨裡打了幾個轉,並沒有發出聲音。隱隱約約,她還是希望李融在自己面前消失,尤其是此時。 物體沒有砸到李融,墜落在兩人中間,“砰”的一聲,塵土飛揚。 方媛聽到骨頭破碎的沉悶聲音,一些噴射型液體濺到她身上。甚至有少許濺到她臉上,溫熱黏稠。 墜落下來的,是個人! 方媛雖然沒看清臉孔,但這個人手上拿著把生鏽的解剖刀,從衣著上看,應該是許艷! 許艷!就是許艷! 她竟然從紅樓上墜下來了! 殷紅的鮮血,很快就從她身體上的各個地方爭先恐後地湧出來,將這片土地染得血紅血紅。 許豔的身體突然抽搐了幾下,她還沒有立刻斷氣,竟然把臉扭向方媛。 方媛嚇得直哆嗦,雙腿無力,直往後退,靠在牆壁上發抖。 許艷竟然在對著她笑! 她的笑容,說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方媛根本想不到人類還可以做出這種笑容。 說是笑,其實是嘲諷,似乎是偉大的造物主嘲諷卑微的生物般。 她的整個頭顱都變形了,壓扁了,半邊臉支離破碎,另半邊臉也痙攣抽搐著。 看得出,她很痛苦。 可是,她竟然在笑! 許豔的笑容只維持了幾秒鐘的時間,一陣輕微的骨頭斷裂聲後,許豔的頭顱往地面沉了下去,再也抬不起來。 她死了!許艷死了! 巨大的恐懼沉沉地壓抑著方媛,鋪天蓋地,無孔不入。方媛的神經幾乎沒有辦法承受這種恐懼,頭痛無比,彷彿要爆炸般。 李融比她好不了多少,癱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語:“是她,是她回來了!” 此時,方媛根本無法顧及李融在說什麼,她也不想去分析猜測,只想大喊大叫離開這裡。可是,她根本沒喊出聲音,她似乎用盡了平生力氣,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她的喉嚨,突然發不出聲音來。 她也想站起來離開這裡,她的腳卻不聽從她的意願,僵硬無比,站都站不直,更別說走動離開了。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一個生命在她面前灰飛煙滅,而這個生命的消逝極可能是因為自己的行為造成的。 以前看到家人殺雞,雞被割喉放血,兩隻雞眼一眨一眨地望著身邊的人,她都覺得害怕,更別說一個活生生的人了,何況這個人幾個小時前還與她交談、共處。 她怎麼也想不到,許艷竟然會落得如此下場。 是自殺,還是他殺?或者,是什麼神秘的力量? 李融口中的“她”指的又是誰? 時間是最好的鎮靜劑。 悲哀、恐懼、痛苦、激動,人類所有的情緒宛如一張張色彩斑斕的圖畫,在時間的緩緩流逝下慢慢褪色。 後來,方媛在警方的報案室裡回憶這晚發生的可怕遭遇時,並沒有顯示出多少慌亂的神情。相反,她咬字清晰,有條有理,彷彿在講述別人的故事般。 她所不能忍受的,是記錄她供詞的兩個警員動不動打斷她的敘述,問她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比如說,你為什麼要去追李融?又是怎麼發現他走在你前面的?許艷為什麼瘋了?她最後又為什麼要謀害你? 方媛的頭都要炸了。 看兩個警員問話的口吻與神情,似乎把她當做了嫌疑犯。 回憶的畫面不時被兩個警員冷峻的問話打斷,方媛不得不向他們解釋自己當時的處境與猜想。看得出,他們並不相信她說的話,不斷向她索要人證物證。方媛恨得直咬牙,在心中一直“笨蛋、白痴”罵了不知多少遍。 反復修改了幾次,好不容易錄完口供,她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確認記錄的是自己的本意,這才簽字按手印。 上午十點二十分,方媛從陰暗的報案室裡走出來,金燦燦的陽光耀眼奪目,方媛瞇住了眼對著車水馬龍的街頭大叫了一聲,似乎要將心中的陰霾吐個乾乾淨淨。她的班主任秦月老師就站在報案室門口等著她,陪同著秦月的,是441女生寢室裡的三個好友。蘇雅沒來。 “方媛,你沒事吧?”秦月關切地將自己的外衣披在方媛身上。 方媛搖了搖頭,外面雖然陽光燦爛,她卻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打了個激靈。可能是因為她一個晚上都沒有睡覺,身體有些虛弱。 三個女生圍了上來。 “方媛你餓了吧?看我們給你帶來什麼,老鴨湯,很補的哦。”陶冰兒捅了秦妍屏一下,秦妍屏馬上扭開保溫瓶,熱氣騰騰香氣撲鼻。 徐招娣倒了一碗,遞給方媛,“趁熱喝吧。” 方媛鼻子有些發酸,沒有再說什麼,默默地接過徐招娣的老鴨湯一口氣喝了下去。她從昨晚到現在還沒有吃東西,的確餓了。 喝完一碗老鴨湯,胃裡暖乎乎的,這才感覺好些,不再發冷打哆嗦了。 “走吧,我們先回去。”秦月愛憐地摸了摸方媛的額頭,拉著她的手,出了公安局。 公安局外面停了一輛全新的帕薩特小轎車,是特意來接秦月她們的。 司機是個爽朗的男人,三十多歲,保養得很好,戴了副超大的墨鏡,給人一種時尚有品位的感覺。其實,他的衣著與談吐都在表明他就是人們常說的成功人士。 一路上,他一邊開車一邊講著幽默的小段子,把秦月她們逗得哈哈笑。有些小段子,也確實有意思,比方說,一個男人剛領到工資,遇到了強盜。男人苦苦哀求強盜不要搶走他的工資,因為他的老婆不會相信他是因為遇到強盜而沒有把工資上交。結果強盜的回答是,他老婆才不會相信他沒有搶到錢。 方媛清楚她們有時候是故意笑出聲來的,有些小段子並沒有那麼好笑,她們是想感染自己讓自己開心些。她們都在迴避許艷墜樓這件事,對她昨晚的遭遇問都沒有問一下。 在一片笑聲中,帕薩特到達南江醫學院,拐到了女生宿舍門口。下了車後,在女生宿舍的樓梯,陶冰兒問秦月:“秦老師,那個司機是你什麼人啊?” 秦月奇怪,“你問這個做什麼?” 陶冰兒做了個鬼臉,“我發現那個司機對你不懷好意,一雙眼老是從反光鏡偷看你。” 秦月反問:“那你怎麼發現的,是不是你老是從後面偷看他?對他有意思了?” 陶冰兒嘴一撇,“我對這種老男人才沒有興趣呢,我看,十有八九是追求秦老師你的。” 秦妍屏也湊進來,“是啊,我也發現了,秦老師這次用了他的車子,是不是欠了他一個人情?欠男人的人情可不好,不如給他個機會,讓他請秦老師出去吃飯,我們作陪。” 秦月被兩個小女生說得哭笑不得,佯怒著說:“兩個小丫頭,就知道談情說愛,不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小心被補考留級!” 說話間,五人走到了441女生寢室,開門進去。 方媛人還沒進去,一瘸一拐的黑貓湊了過來,對著她一個勁地“喵喵”直叫,態度親暱。方媛此時沒心情理它,叫徐招娣倒一點老鴨湯給它喝,自己走進臥室,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發呆。 自從許艷墜樓而亡後,她的心就一直沉甸甸的,壓抑將難受。許豔的死,自己難脫干係。 秦月輕輕地走進來,把臥室的門關上,坐到方媛身邊,小聲地說:“方媛,你不要多想了,先休息下吧,有什麼事,睡醒後再說。” 方媛嘆了口氣:“我睡不著。” 是的,她是很困,很想睡,可是,她更想知道昨天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李融呢,他怎麼樣了?” “李融?”秦月在公安局裡詢問過李融,對案情有個大略的了解,“他沒事,在你錄完口供前一個小時就回去了。” “可是……”方媛說了半天“可是”,下面的話就是說不出來。她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對李融的懷疑。事實上,對李融的懷疑,自己根本沒有證據。何況昨晚李融第二次遇到她時的表情,太逼真了,不像裝出來的。 “可是,你說自己看到他引你去紅樓的地下室?”秦月幫她說出來。 “是的,他是不是有紅樓的地下室鑰匙?” “他是有紅樓地下室的鑰匙,不過……”秦月有些遲疑。 “不過什麼?” “不過,李融的寢室里至少有四名同學證實,在熄燈後的十點三十五分到十一點,他一直在寢室裡,根本就沒有出去。” 方媛這才明白記錄她口供的警員為什麼一直用懷疑的眼神看著她,一比四,警方當然相信李融的同學。 “他們會不會撒謊?” 秦月搖了搖頭,“警方分別叫四人描述李融回來後的情形,然後對照,發現四人的描述相互吻合,不可能是虛構的。” 方媛無語,這種情況下,將心比心,沒有人會相信她的話。 可是,自己的確是看到了李融,是他把自己引入紅樓的地下室的。 她記得清清楚楚,李融當晚穿了件白色的運動服,正是因為他的衣服顏色如此顯眼,自己才能跟踪到他。 難道,是自己看錯了?還是,引自己的那個人,根本就不是李融?又或者,根本就不是人? ! 她想起李融對著許艷屍體反复說的那句話:是她,是她回來了! “她”是誰?難道不是指許艷? 如果是指許豔的話,他又何必一個勁地喃喃自語呢。除非,他是說——程麗! 方媛硬生生地打了個冷戰。不知為什麼,她一想到程麗,心裡就緊張起來。她忘不了在BBS上看的那張程麗屍體的慘狀。 還有,許艷臨死時對著她笑是什麼意思? 方媛頭痛欲裂,一切的一切,撲朔迷離,混亂不堪。 “別想了,好好睡一覺吧,一切等睡醒後再說。”秦月愛憐地撫摸著方媛冰冷的臉頰,然後幫她蓋好被子,轉身離開。 在秦月打開臥室門準備出去的時候,方媛突然大聲叫喚:“秦老師,我還有一個問題!” 秦月皺了皺眉頭,“什麼問題?” 方媛眨了眨眼睛,“剛才送我們回來的那個司機,是不是你的男朋友?” 秦月苦笑,她沒想到方媛竟然也會問這個。 “不是!”秦月斬釘截鐵地回答方媛,想了一會,又加了一句,“不過是候選人之一,這下你總滿意了吧?好好睡吧。” 秦月走時特意將門慢慢關好,臥室裡終於安靜下來。方媛躺在舒適柔軟的床上,全身放鬆,彷彿躺在平靜的湖面上輕輕蕩漾。她二十多個小時沒睡了,困得厲害,眼皮越來越重,很快就沉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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