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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六章血玉傳說

女生寢室2 沈醉天 17232 2018-03-22
方媛參加了蕭靜的葬禮。 警方推測,蕭靜是自己失足掉入月亮湖的。那時,方媛去小賣部幫蕭靜買水,蕭靜一個人坐在蘑菇亭裡,可能是坐得久了,起來活動,走到了湖堤上。那時,蕭靜的身體狀況已經到了衰竭不堪的程度,迴光返照的效果也漸漸減弱,生命的火焰即將熄滅。一塊地上阻礙他前行的石頭,或是一陣寒意襲人的冷風,都能讓蕭靜失去平衡,失足掉入湖中。 警方的推測並非毫無道理,至少,當時蕭靜的表現很像迴光返照,而這種現象,一般都是出現在快死的人身上,且不能持久。而且,方媛離開蕭靜的時間並不長,從蕭靜所在的蘑菇亭行走到方媛所在的小賣部,只需要短短的幾分鐘,除了月亮湖,只有華山一條路。月亮湖的湖水里含有劇毒的水藻,不可能有人從這裡過去襲擊蕭靜。方媛回去的時候,並沒有遇到可疑的人。再說,謀害蕭靜的動機是什麼?蕭靜是一個快死的人,誰會謀害一個即將死去的人?

蕭靜死後,醫學院看在他是學校教職工的分上,撥了一筆錢做他的喪葬費用。留校的同學,也自發地捐了一些錢,並籌辦起他的葬禮。其實,蕭靜這幾年的工資沒用多少,基本上都存起來了,有好幾萬。讓人意外的是,蕭靜早已立好遺囑,說是喪事從簡,多下來的錢,全部贈送給方媛。 平白無故得到這麼一筆錢,方媛於心不安,本想推辭。可蕭靜沒什麼親人,整個南江市,都找不到一個和他有血緣關係的親屬。他的那些同學,更不會去“染指”這筆錢。方媛只能收下,心裡對蕭靜感激不盡。 蕭靜本不喜交往,朋友很少,在學校的地位也比較低微,喪事倒真的是從簡,把他的屍體送到火葬場,燒成灰燼,送到預先買好的公墓下葬。 在刻碑時出了一個小小的意外。立碑人是誰?一般來說,立碑人都是死者的子女或妻子,這些蕭靜都沒有。後來,經過商議,還是決定讓方媛來署名。無論如何,方媛也算是蕭靜的學生,何況她還接受了那麼一筆遺贈。

方媛同意了。 墓碑上寫的是“蕭靜老師大人之墓”,左下角用小字寫著“學生方媛”。紅漆似血,鮮豔奪目,方媛看在眼中,心裡感傷莫名。 青春英俊,現在不過是一抔黃土。激揚文字,現在卻孤寂永遠。人生,不過如此。 一直到蕭靜的骨灰埋葬好,方媛都沒有看到秦月的身影。不時聽到身邊的人在嘀咕,責罵秦月無情。他們是蕭靜的同學,也是秦月的同學,對於兩人的戀情,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方媛回到醫學院時才看到秦月。那時,天近黃昏,暮氣沉沉。秦月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蘑菇亭裡,望著空蕩蕩的月亮湖發呆。蕭靜死前,也是要求坐到蘑菇亭去。難道,這裡是蕭靜與秦月以前約會的場所?秦月坐在那裡,是在緬懷往事吧?現在,斯人已逝,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方媛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不想打擾她,準備離去。秦月已不是方媛眼中原來的秦月,她和秦月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推心置腹親密無間了。 秦月這時看到方媛,站起身,對著她不斷招手示意。 方媛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蕭靜他下葬了嗎?”秦月問。 “嗯。” “一切都順利嗎?” “嗯。” 秦月察覺到方媛的冷漠:“方媛,你是不是還在怪我?” “沒有。” “其實,你怪我,也是對的。我這麼絕情寡義,確實不值得你尊敬。” 方媛沉吟一會兒,還是說了出來:“陶冰兒,本來不會死的。” 如果秦月僅僅是對蕭靜絕情寡義,方媛還能理解。畢竟蕭靜已經病入膏肓,無力回天,秦月離開蕭靜,也是人之常情。但陶冰兒的死,無論秦月怎麼解釋,方媛都無法釋懷。在秦月的眼中,一個學生的性命,比不上她用陰謀詭計得到的不義之財。這點,恰恰是方媛無法容忍的。

秦月臉上浮現幾許憂傷:“蕭靜死前,有什麼話留給我嗎?” 方媛看秦月自哀自憐、真情流露,於心不忍:“蕭靜老師說,他唯一放不下的,是你。” “還有什麼?” “他還說了,你這兩年,生活得很苦,其實……其實很需要朋友的幫助。”蕭靜是說秦月的下場很可憐,方媛不想刺激秦月,盡量說得婉轉一些。 秦月慘淡一笑,淚水輕輕滑落:“還是他了解我,什麼都瞞不過他。” “秦老師,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困難?” “沒有,我沒有什麼困難。”秦月連忙搖頭,卻給方媛一種欲蓋彌彰的感覺。 秦月,隱瞞了什麼?為什麼不肯說? 方媛覺得意興索然,她好心想幫助秦月,可秦月卻拒絕了。現在的秦月,把自己偽裝起來,貌似堅不可摧,其實脆弱易碎。蕭靜可能說得沒錯,她也許已經“八苦”俱全,沉淪苦海。

“那,秦老師,我先走了。”方媛告辭。 “你別走,我還有事問你。”秦月猛然抓住了方媛的手,力量很大,似乎生怕方媛離去。 “還有什麼事?” “是這樣的,這兩年,你有沒有看到何劍輝?” “沒有。”方媛的回答斬釘截鐵。 “沒有?你好好想想,會不會,他回到了醫學院,躲起來了,你沒有發覺?”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警方曾經在醫學院埋伏了好幾個月,都沒有發現他的踪影。” “怎麼可能呢?他肯定會回到醫學院的,回到醫學院的第一件事肯定是找你。” 一提起何劍輝,方媛就起了雞皮疙瘩,涼颼颼的,寒意侵骨。想到何劍輝兩年前一直跟踪監視自己,將自己的一舉一動全都拍攝下來,那種被關在試驗室里當小白鼠的感覺,令她不寒而栗。

秦月歪著頭,沉思了一會兒,又問:“方媛,你睡覺時,還做不做噩夢?” “偶爾也做。” 秦月眼睛放光:“哪種噩夢?是不是有個看不清容貌的男人,闖進你的夢境,對你喋喋不休?” 方媛搖頭:“沒有做過這種噩夢。” 秦月顯得很失望,鬆開了方媛的手。 “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先走了。”不知為什麼,方媛突然很想遠離秦月。 這次,秦月沒有挽留方媛。 方媛走後,秦月坐了一會兒,左思右想,始終不得要領,悻悻而歸。 她的住處,還是以前的那套單身宿舍。每次,秦月回到住處,總要檢查一下門窗。鐵門加了三道鎖,鋁合金窗戶是緊緊關閉的,一點縫隙都沒有。整個住處,就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封閉空間。 儘管這樣,秦月還是不能放心。每次回家,打開所有的燈,亮如白晝,一直熬到深夜才睡。她的枕下,藏著一把鋒利的藏刀。一點點風吹草動,都讓她心驚膽戰,躲在毯子裡,蒙住頭,縮成一團,瑟瑟顫抖。

夜色漸沉。 秦月打開電腦,上網,聽音樂,和QQ 上的網友聊天。 她喜歡聽王菲的音樂,王菲獨特的嗓音裡有一種無法形容的頹廢,飄忽、冷漠、看透世情,靈動的尖銳,輕易刺進聽眾的內心深處,牽引著聽眾的心緒隨著她的淺吟低唱起起伏伏,憂鬱莫名。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秦月開始迷上了用網絡聊天。一條纜線,連接到千里之遙的陌生人。兩台電腦,臨屏交流,隨心所欲,暢所欲言。 現實中,她找不到可以信任的朋友。自從她繼承並且轉賣掉何劍輝的電腦公司後,一下子多了幾百萬現金,那些所謂的親朋好友一個個“粉墨登場”,談情論親,苦訴衷腸,看似貼心,最後總是要請她幫忙。所謂的幫忙,不過是藉錢。這年頭,誰不缺錢?秦月知道,自己不能開這個先例,這錢,一借出去,肯定是泥牛入海,有去無回。不借,那些親朋好友就開始變臉,一個個如狼似虎,氣勢洶洶,責罵她無情無義。什麼是情?什麼是義?難道將自己的財產雙手捧送給別人,這就是情義?秦月冷笑,任爾東南西北風,我自巋然不動。憑你們說得天花亂墜,我只是不借。如此一來,秦月便落得孤家寡人,獨來獨往的下場。

還是網絡好,天南地北,互不相識,交談起來也方便。話不投機,既不用轉身而去,也無須敷衍應付。倘若運氣好,對方是個風趣幽默的人,聽他侃侃而談,也不失為一種消遣。反正秦月堅持三不原則:不視頻,不見面,不語聊。如果哄得她開心的話,發幾張藝術照片,權當鼓勵鼓勵對方。 秦月一直聊到深夜,實在是熬不住了,眼皮彷彿巨石般沉重,這才下線睡覺。電腦卻是開著的,把音樂設置成循環播放,在王菲的歌聲中入眠。 燈是開著的,明亮刺眼。秦月縮進毯子裡,蒙住頭睡覺。她不敢關燈,也不敢在黑暗中獨處。每次睡覺,她總是莫名地想到死亡。人死後,會怎麼樣?所有的感覺,是否全都湮滅?真的有所謂的靈魂嗎?如果有的話,她的靈魂到哪尋找歸宿?究竟,有沒有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又會是什麼樣?

一系列與死亡有關的疑問,不時從她腦海裡冒出來,叩擊著她本已脆弱的大腦皮層。每次睡覺,對她來說,都是一次恐怖心悸的旅程。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老是會想這些,彷彿死神一直跟隨著她,無處可逃。 如果,人可以永遠不睡覺,像海豚一樣,那有多好。秦月想。有時候,她被那些死亡聯想折磨得心力交瘁,極度恐慌,寧可用手去捶擊自己的大腦皮層,或者用頭去撞冰冷堅硬的床頭,讓疼痛的感覺提醒自己還活著。 她害怕在深夜中驚醒,孤寂一人,腦海裡盡是死亡的陰霾,陷入無窮無盡的空洞虛無中。那種空洞虛無彷彿將秦月所有的生命活力吞噬殆盡,令她渾身麻木僵硬,不想說話,不想動彈,不想思考,變成一具屍體。 終於,秦月睡著了。 她睡得很不好,做著一些亂七八糟的夢,彷彿蒙太奇電影,鏡頭轉換頻繁。一會兒是蕭靜,血肉模糊,從地底爬出來,拉著她一起躺到棺材裡去;一會兒是何劍輝,溫情脈脈,嘴角含笑,英俊中透露幾絲邪氣,手裡卻拿著一把滴血的尖刀;一會兒是陶冰兒,頑皮可愛,笑容可掬,眼睛裡卻不時閃現出惡毒仇視的光芒。

這些,還不是讓她最害怕的。即使在夢中,秦月依然在喃喃自語:“沒事的,是做夢。” 她害怕的,是另一個聲音,一個看不清容貌的人的聲音。 那些夢,殘缺破碎,模糊空洞。唯有那個人,出現在她夢境中,是那麼清晰具體,完整真實。那種感覺很奇怪,彷彿她並不是在做夢,而是真真切切地和那個人交談。 無論她搬到哪裡,無論她怎麼逃避,無論她將自己的住處封閉得多麼嚴實,他都能闖進來,闖進她的夢境。 這次,他又來了。 依然看不清容貌,依然重金屬般的鏗鏘聲音。 照例,來之前,是一陣悠然清脆的音樂,彷彿泉水輕鳴,又彷佛是深林鳥語,聲音很小,卻遮住了其他所有的聲音。起初,節奏很慢,微微輕響,斷斷續續。然而,沒過多久,節奏加快,一聲緊連一聲,聲聲敲在心坎上。秦月的心跳、呼吸,似乎也被這種奇異的音調所牽引,隨之起伏。 “你又來了……”雖然在夢中,秦月的頭腦卻異常清晰。這種現象令人難以置信,卻偏偏異常真切。 “你知道,我會來的。”聲音虛無縹緲,不知道源自哪個方向。似乎近在咫尺,又似乎遠在天涯。秦月四處張望搜尋,但和以前一樣,一點用處也沒有。她只能聽到聲音,卻始終看不見人。 “你為什麼老纏著我?”秦月幾近崩潰。這個聲音,已經多次闖進她的夢境,帶來的,只有噩運與災難。 “你錯了,不是我纏著你,是你纏著我。” “你說謊!我纏著你?明明是你纏著我!”秦月氣得大叫。 “你拿走了我的靈魂寄居物,我只能跟著你。”聲音還是那樣氣定神閒。 “我拿走了你的靈魂寄居物?我沒有!是你陰魂不散,一直跟著我!”秦月泣不成聲,“求求你,放過我吧。” “你不用求我,求我也沒用的。我也不想跟著你,除非你把我的靈魂寄居物還給我。否則,我會一直纏著你,永遠永遠……”陰森森的,沒有半點同情。 秦月打了個哆嗦。她知道,這個聲音,說出來的話,就一定會靈驗。以前,她曾結識了一個男人,叫蔡文強,相貌英俊,工作勤奮,最關鍵的是,他不知道秦月有錢,一直以為秦月僅僅是個普通的公司白領。兩人交往,相知,相戀,相愛。蔡文強性情溫和,對秦月體貼入微,秦月一度盤算著結婚日期。但是,這個人出現了,噩夢開始。 在夢中,這個聲音說,蔡文強會花心。果然,秦月發現了蔡文強的不忠,並捉姦在床。這個聲音說,蔡文強會暴死。果然,蔡文強慘遭車禍,死無全屍。 恐懼中,秦月搬了幾次家,換了幾份工作,甚至到處旅遊,但都沒用。這個聲音,彷彿附骨之蛆,如影隨形,時時跟著她,每隔一段時間就闖進她的夢境。而且,她只能聽到聲音,從來沒有看到過他的長相。 這次,她回到醫學院,也是被這個聲音所逼迫的。 “你不是說,只要我回到了南江醫學院,你就放過我,不再來糾纏我?” “我說過?沒有,是你記錯了吧。其實,沒有寄居物,我到哪裡都一樣。” “那你的寄居物是什麼?你倒是說出來啊!”秦月快瘋了。每次她問他要什麼,他卻不回答。 那個聲音停頓了一會兒,似乎在思考,沉默了一會兒,幽幽地說:“你們將那東西稱為玉。” 玉?秦月怔住了。 “你說的,是那塊血玉?” 那個聲音沒有說話,等於默認了。 發出聲音的究竟是誰?怎麼會提起那塊血玉?難道…… “你究竟是誰?”秦月試探著問。 “你別問我是誰,你只要把那塊玉還給我就行了。” 古老傳說中,每塊玉裡面,都棲息著一個靈魂。難道,這個傳說,是真的?如果是真的話,那這個聲音,又是什麼?一個死人的靈魂? 秦月心臟抽緊,微微刺痛,卻仍不死心:“你是誰?” 如果說,這個聲音不是何劍輝的,又會是誰的?在她認識的人當中,只有何劍輝才把那塊來歷不明的血玉視若奇珍,痴迷沉醉,神魂顛倒,為此不惜犧牲他現實中所擁有的一切。 “我說過了,我是寄居在血玉中的幽靈。”那個聲音終於不耐煩了。 “可是,那塊玉,根本就不在我這裡。自始至終,我就沒看到過那塊鬼氣森森的血玉。”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這麼幼稚的謊話?”那個聲音發出不屑、嘲諷、憤怒的語氣。就算是幽靈,也會像人一樣發脾氣? “我說的是真的!”秦月再次哭出來了,冰冷的淚水滑過臉頰,“我沒有說謊!為什麼你不相信我?” 聲音沉默了,似乎在思索。 “求求你,放過我吧,我真沒有拿過那塊傳說的血玉。那塊血玉,應該還在何劍輝手裡。” 在這個虛無縹緲卻又真實得可怕的夢境中,沒有權力的光輝,沒有金錢的陪襯,沒有各種服飾的裝扮,沒有虛假的笑臉,甚至連軀體也沒有,剝去一切的偽裝,呈現出來的,只有內心深處的恐懼與孤獨。 夢中的秦月被那種宿命的孤獨感籠罩著,心裡充滿了對未知世界的恐懼。 “讓我去纏何劍輝?這是我聽到的最滑稽的笑話了。”那個聲音在冷笑。 彷彿吹來一股沉寂千年的冰冷寒風,一個可怕的想法突然在秦月的腦海裡冒出來,寒意徹骨:“你就是何劍輝……” 聲音狂笑,這次,卻沒有反駁。 只是,如果這個聲音真是何劍輝的,怎麼會變得如此陌生? 想想,也有可能。以前的何劍輝,是年輕有為的大好青年,一個電腦天才,一個成功的商人,一個談吐幽默風度翩翩的俊美男人。自從何劍輝迷戀上了那塊血玉後,整個人都變了,變得不可理喻,神經兮兮,邪惡陰險。那塊血玉,肯定是不祥之物。得到那塊血玉的人,都沒有好下場。程麗是如此,何劍輝也是如此。 問題是,秦月的確沒拿那塊血玉。 何劍輝被抓住強制關押到精神病院時,警方並沒有從他身上搜尋出血玉。如果這個聲音真是何劍輝的話,他是在被捕前預先把血玉藏好,逃出精神病院後到藏匿地點尋找,血玉卻不見了? “好吧,今天就到此為止。我還會回來找你的,希望下次見到你時,你會有好消息告訴我。” “不要!”秦月大叫,“你不要再來糾纏我了。” “要讓我不糾纏你只有一個辦法,盡你所能,找到血玉,交還給我。否則,我會一直跟著你,陰魂不散,永遠永遠……” 聲音漸漸變小,慢慢遠去,餘音不絕,許久後,終於消失了。 秦月睜開了眼。 她還睡在自己的床上。燈光,明亮如白晝。鐵門,窗戶,依然緊閉。房間裡,只有她一個人。 整個屋子裡,也只有她一個人。剛才,不過是個夢。 可是,如果是夢,為什麼會如此真實?那種感覺,很奇怪,絕不像是做夢。夢是混亂破碎的,而剛才的場景,清晰明了。所有的對話,她都記得牢牢的,印象深刻,彷彿是現實中的場景。 如果不是夢,又是什麼? 現實中發生的事情?這怎麼可能? 何況,一個人,怎麼可能闖進她的夢境中?除非——除非那不是人。 血玉裡寄居的幽靈?說出去,誰信? 秦月把毛毯裹得緊緊的,身體仍在止不住地哆嗦,牙齒打戰,發出細微而清晰的“咯咯”摩擦聲。 窗外漆黑一團,沒有星星,沒有月亮,沒有燈光。除了淅淅瀝瀝的秋雨聲,一切都已經沉睡了。 天一亮,秦月就心急火燎地去找方媛。 馮婧已經住進了441 女生寢室。蘇雅雖然不歡迎,卻也沒有強烈反對。至少,她沒有故意刁難馮婧,這對性格孤傲的蘇雅來說,已經很難得了。方媛與馮婧共患難過,性情又相近,相處十分融洽。但這更刺激了蘇雅,不但對馮婧,連方媛她都愛理不理了。蘇雅又回到剛入學的樣子,我行我素,獨來獨往。 方媛知道蘇雅心中有氣,個性又倔強,氣頭上不好勸說,只能等過些日子,等她消了氣,再好言好語解釋談心。 秦月來到441 女生寢室時,方媛她們剛起床,正在洗漱。秦月二話不說,直接把方媛拉出水房。 “秦老師,什麼事,這麼急?”方媛的嘴唇還殘留著牙膏泡沫沒擦乾淨。 秦月的目光在四下游移著,神情十分慌張:“昨晚,又有人闖進了我的夢境。” “有人闖進了你的夢境?”方媛愣了一下,怕自己聽錯了。 “我懷疑,這個人就是何劍輝!”秦月開門見山。 方媛還是沒有聽清,搬來一張椅子,讓秦月坐下:“秦老師,你別急,慢慢說。” 馮婧與蘇雅洗漱完畢,從水房走出來。蘇雅白了一眼秦月,沒有說話,也沒有和方媛打招呼,下樓去吃早餐。馮婧倒是客客氣氣地倒了一杯茶,坐到了一邊。 秦月望了一眼馮婧:“你是……我怎麼沒見過你?” 馮婧笑笑,表明了自己的警察身份。 秦月彷彿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原來是馮警官。你來得正好,我正有事想報警。” 秦月將昨晚的事情原原本本地敘述了一遍。 聽完秦月的敘述後,馮婧與方媛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疑惑。 秦月看兩人沒有反應,知道事情委實過於詭異,的確難以讓人相信,說:“我知道你們不信,但我說的是千真萬確的事。如果說謊,讓我不得好死。” “秦老師,我相信你說的,不用賭咒發誓。”方媛急忙解釋。 “是啊,秦老師,你別多心。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想不通到底是怎麼回事。”馮婧畢竟是刑警,懷疑別人是她的職業病。 “你確認,鐵門和窗戶都關緊了,沒有人進去?” “沒有。”秦月語氣肯定。 “那鐵門的鑰匙,還有誰有?” “就我一個人有,我一回來,就把鎖換了。” “你醒來後,有沒有發覺什麼異常?” 秦月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沒有,一切和睡前一樣。” 馮婧也沒有什麼好問的了。秦月說得這麼堅決,根本就無懈可擊。姑且不說那個幽靈是如何潛入秦月住處的,僅僅是闖進夢境與秦月交談這一點,就讓人難以置信。 秦月在說謊?不像。馮婧眼前的秦月,臉色蒼白,嘴唇哆嗦著,全身發冷,牙齒時不時打戰,看得出心裡已經恐懼到極點。一大清早,她何必特意跑來編故事給別人聽?何況,她說這不是第一次,有根有據。夢中人,曾預言了她男友蔡文強的變心與橫死。這點,馮婧很容易求證,只要打電話讓同事調查一下就行了。 方媛問:“秦老師,你聽他的聲音,像不像何劍輝的?” “有點像,又有點不像,我也不能肯定。” 方媛有些失望,秦月這樣的回答,還不如不回答。 馮婧安慰秦月:“秦老師,別擔心,我們警方已經開始行動了,即將對南江醫學院進行地毯式搜查。如果何劍輝真的回到醫學院,我們肯定能抓到他,將他繩之以法。” 秦月並沒有因為馮婧的話而輕鬆,反而更加憂心忡忡。如果何劍輝真的躲藏在南江醫學院,她沒有理由不發現。 那個聲音說他是寄居在血玉中的靈魂,如果真是何劍輝回來了,那回來的是他的人,還是他的靈魂呢? 蕭強坐在辦公室裡,眉頭皺成一個“川”字,低著頭看法醫處送來的屍骨測驗報告。十七具屍骨,十七份報告,都進行了骨齡測試,計算出屍體死亡時的年齡。基本上,全是三十到七十之間,只有一具女性屍骨,骨齡測試僅有二十歲左右。蕭強把這份測驗報告單獨抽出來,剩下的十六份與醫學院送來的標本資料對照,基本相符。 女性,二十歲,身高一米六三,體重約四十八公斤,骨架上沒有明顯的傷痕,初步推測是窒息而亡。 蕭強已經從南江醫學院的學生檔案中抽出了黃嘉雯的資料,年齡、身高、體重,這些情況都吻合。按照屍骨頭顱做出的電腦拼圖,也與黃嘉雯極度相似。基本上可以斷定,多出來的那具屍骨,就是黃嘉雯的。 黃嘉雯、陳安琪,兩個與世無爭的女大學生,兇手為什麼要殺害她們?那些常見的殺人動機,金錢、性愛、仇殺、情殺,等等,一時都看不出眉目。 蕭強苦思冥想,頭疼欲裂。他站起身,推開窗戶,眺望蔚藍的天空中自由自在飄蕩的潔白雲朵,心想還是做雲朵好,隨遇而安,自由自在,遠離人間骯髒的慾望,纖塵不染。 從南江醫學院的小樹林回來後,蕭強心裡一直抑鬱難受。當了這麼多年的刑警,什麼案子沒見過?可南江醫學院所發生的一切,彷彿突如其來的巨石,一下子就砸得他喘不過氣來。王亮死了,多麼美好年輕的生命,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慘死。同樣美好年輕的,還有素未謀面的黃嘉雯與陳安琪。她們的照片就擺在蕭強桌前,眉開眼笑,青春盎然,此時已成枯骨腐肉。 兇手非常熟悉南江醫學院,甚至就是南江醫學院的內部人員所為。這點,蕭強可以肯定。雖然不知道兇手的殺人動機是什麼,但手法老練,兇殘成性。這讓蕭強想起了那些狩獵的肉食動物,徘徊在醫學院夜晚的角落裡,目光敏銳,尋找獵物。一旦挑到獵物,在電光石火間突然出擊,一擊而中,全身而退,不留下一點蛛絲馬跡。 兇手的智商很高,極聰明的智力犯罪,利用南江醫學院的各種靈異傳說,偽裝自己。從頭到尾,蕭強都不相信醫學院裡超自然的神秘力量的存在。雖然目前還有很多疑點,但有一點是基本可以肯定的——黃嘉雯應該不是第一個被害者。 殺人並不是一件快樂的事,誰也不是天生殺人犯,尤其是第一次時,由於心理和生理的原因,難免心慌意亂,現場會留下許多證據。 沒有殺過人的,是不會知道殺人的那種滋味的。遠不是想像中那麼容易,對死亡的恐懼可以令一個人邏輯思維能力完全混亂,心驚膽戰,寢食難安,幾天幾夜都睡不著吃不下。而黃嘉雯的死,竟然沒有留下一點痕跡,看得出,絕非兇手的一時衝動。 如果黃嘉雯不是第一個被害者,那第一個被害者又是誰?難道不是南江醫學院的?或者是南江醫學院的,卻故意隱瞞了警方?如果能找到第一個被害者就好了。在那宗命案中,肯定能找到有價值的證據與線索。甚至,被害者就是兇手熟識的人。 蕭強心頭一亮,莫非…… 很快,他又搖了搖頭,打消了那個可怕的推測。苦笑了幾下,自我嘲笑,警察做久了,懷疑他人的職業病越來越嚴重了。怎麼可能呢?他哪怕再懷疑,也不能懷疑到那個人身上。 可是,兇手殺人的動機是什麼?難道,又是一個心理變態的連環兇殺犯罪人?現代都市,節奏越來越緊張,人們的心理壓力也就越來越大。有一次,心理學家們對白領階層做抽樣調查,結果發現絕大多數白領都有心理痼疾,暴躁、易怒、不安、恐慌、沒有安全感、歇斯底里、妒忌他人等等,只是程度深淺而已。 如果兇手真是心理變態的話,那是一件相當可怕的事。這種人,習慣了殺人。殺人是件很刺激的事,對人的各種感官和心理都有種強烈的刺激作用。這和吸食毒品有點類似,能讓人產生依賴,上癮。只要警方沒抓到兇手,兇手就會一直犯罪下去,手法越來越純熟,心理越來越變態,間隔時間越來越短暫。如果讓南江醫學院的學生們知曉,引起恐慌,到那時,後果將不堪設想。 在黃嘉雯與陳安琪身上,肯定有某種原因,引發了兇手的殺機。兇手殺人,肯定是有的放矢。可是,到底是什麼原因?黃嘉雯與陳安琪,兩個女孩的相似點不多,僅僅都是南江醫學院的女大學生,性格、容貌、衣著打扮、生活習慣,截然不同。 蕭強已經下令,讓刑警隊的成員,身著便衣,對南江醫學院的所有人員,進行嚴格細緻的調查。他把醫學院人員分成四類:第一類是醫學院的學生們,他們無論是學習還是生活都有一定的規律性,晚上一般要回寢室或是合租的民房睡覺,一般都有時間證明人,深夜獨自隱蔽在校園裡的可能性很小。第二類是醫學院的教師們,大部分住在醫學院的教師宿舍裡,有的還沒有結婚,有的妻子不在身邊,單獨居住,有充足的作案時間和作案條件,值得注意。第三類人是醫學院臨時聘用的校工與勤雜工,他們素質低下,流動性強,應重點懷疑。第四類人是從教師手中購買房子的校外人員,小賣部人員、小餐館人員,這些人為數不多,和醫學院的教師們沾親帶故,行動自由,魚龍混雜,也需要特別注意。 中國的警察們已經習慣了大海撈針的工作方法。只要確定了範圍,他們就可以不分晝夜挨家挨戶地搜索調查。雖然全是便衣,並且暫時放棄了對學生們的調查,消息仍然不脛而走,醫學院裡到處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連小樹林挖出十七具屍骨,其中有一具是黃嘉雯的屍骨都傳出來了。沒多久,醫學院開始瀰漫起恐慌緊張的氣氛,學生們一個個神情黯然、惶恐不安,頗有一種黑雲壓城城欲摧的味道。 馮婧將秦月找方媛的事匯報給蕭強,懷疑何劍輝潛入了南江醫學院。蕭強找到何劍輝被強制關押精神病院時的資料,沖洗出何劍輝的相片,刑警們人手一份,重點調查。可是,調查的結果卻很不理想,沒有取得預料中的成效,根本就沒有發現何劍輝的踪影,也沒有發現對案情有價值的線索,倒是搜捕了兩名隱姓埋名的網上逃犯,破獲若干起偷盜案,順便查明了幾個醫學院教師的婚外戀,攪得醫學院滿城風雨,人心惶惶。 秦月走後,方媛與馮婧兩人靜靜地坐在寢室裡,一籌莫展。短短的幾天,醫學院裡不斷地死人,陳安琪、梅干、韓軍、王亮、蕭靜……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黯然逝去,究竟,是什麼造成的? “如果何劍輝真的回到醫學院,而且與這些案子有關,那一定還是為了那塊血玉。”方媛對馮婧說。 “什麼玉?”馮婧連忙問道。如果是價值連城的寶物,引起一連串的命案,倒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聽何劍輝說,那不是一塊普通的玉,而是有靈性的玉,有些不為外人道的神秘作用。起碼,他就承認過,那塊玉,能誘惑別人進入休眠狀態。” “一塊能催眠的玉?如果真有這種玉的話,拿來治療失眠,倒也不錯。” 馮婧的話提醒了方媛:“我想起來了,以前看電視,有些是製造玉枕的廣告。說用玉做成的枕頭,含有多種微量元素,按摩人腦穴位,產生靜電磁場,刺激腦部神經,活動脈絡,起到很好的保健效果,古代一些皇帝就是睡玉枕的。” 馮婧笑了:“我也知道,玉器有著很多神秘的保健作用,中也有過記載。以前,有那麼一段時間,我特別喜歡戴玉飾,什麼玉鐲、玉耳環、玉墜,換著花樣戴,有事沒事就愛往古玩一條街里逛。聽說,玉是神器,能驅災避邪。我曾買了很多玉,還特意找什麼大師開光,可惜,後來當了警察,工作不方便,就沒有再戴了。” 方媛問:“那血玉呢?是不是很值錢?” “應該是吧,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以前買的,多半是些廉價玉器,戴著好玩的。你想想,我當時也只是一個窮學生,哪裡買得起貴重的好玉?”說到這,馮婧有些不好意思,“要不,我帶你去古玩一條街,找個懂行的人問問?” “好!”方媛欣然同意。這種時候,她也沒心思上課。現在的大學對學生的管理都比較鬆懈,基本上放任自由,逃課在醫學院裡是司空見慣的事。 兩人略微收拾了一下,下樓吃過早餐,打了個出租車直奔南江市的古玩一條街。說是一條街,其實只是一條巷子,依靠著人民公園的一個角落,位置偏僻,如果不是馮婧帶路,方媛還真找不到。但就這麼一條小巷子,卻鱗次櫛比地開滿了小店鋪,各種金石玉器,應有盡有,在太陽的照射下,熠熠生輝。 馮婧找了個以前相熟的古玩店,寒暄過後,直奔主題:“你這裡有血玉嗎?” “血玉?”店主是個胖子,笑得肉都擠到一塊了,“你開玩笑吧,我這種小廟,還能供得起血玉這種大菩薩?” “血玉很值錢嗎?” “廢話!古代玩玉的行家就說了,古玉器物白玉為上,有紅如血者謂之血玉最佳。” 方媛插口:“血玉也是白玉的一種?” 店主呵呵一笑:“小姑娘,不懂了吧?這血玉,並非天生就是血色的。血玉不是指一種天然玉,而是指滲透了血的玉石,不管是翡翠、白玉、黃玉、黑玉,只要是真的滲透了血,就是血玉。血玉的形成,和屍體有關。古人下葬,將上好玉器塞入屍體的咽喉,置入千年,屍體腐爛,血液滲透,血絲直抵玉心才形成血玉。所以,血玉都晶瑩透明,陰森詭異,看上去有一種驚心動魄的妖艷。埋葬在地下的年代越久,就越值錢。如果是千年血玉,隨隨便便也要賣個幾百萬。” “那……一般的店裡是看不到血玉了?” “那倒不是,現在市面上也能看到一些血玉,但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血玉,而是用一種模仿類似條件製造的劣質血玉。將普通的玉放到豬狗牛羊等牲畜嘴裡,埋入地下,幾年後再挖出來,也可以得到血玉。只是,這种血玉,假得很,一點靈氣也沒有,根本就不值錢。對了,看你們這個樣子,也不是要買血玉的,問這個做什麼?” 馮婧說:“我男朋友有塊家傳的血玉,現在做生意急需錢,卻不知價值幾何,所以讓我來打聽打聽。” 店主急問:“那塊血玉,你帶來了?” “沒有,你想想,這麼貴重,我能隨便帶在身上嗎?”馮婧的回答倒也乾脆,直接打消店主的痴心妄想。 店主的眼神黯淡下去:“沒帶來,我怎麼幫你估價?” “沒關係的,我下次帶來給你看好了。謝謝你啊,給我們上了一堂玉器知識普及課,真不愧是玉器行家。” 店主倒有些不好意思:“我算什麼行家啊,就我這點料,和鍾伯比,給他提鞋都不配。” “鍾伯?鍾伯是誰?” “鍾伯是我們南江市玉石界的頂尖行家,玩了一輩子玉,藏了一輩子玉。人家,那才叫有水平。隨便拿塊玉出來,就可以把我整個鋪子買下來。” “那敢情好,鍾伯住哪?我們去找他。” “你們去找他?哎,不是我打擊你們,多少富豪巨賈,連門都進不了,就你們兩個丫頭片子,鍾伯會見你們?” 馮婧不高興了:“你別管這麼多,見不見,是我們的事。你把地址告訴我們就行了。” 店主報了個地址,並不是豪宅別墅,居然就在古玩街附近。原來,鍾伯淡泊名利,只對玉石感興趣,經常來逛古玩街。店家有什麼好貨,一般都請他去鑑賞。 說話間,外面傳來一陣喧嘩,馮婧與方媛出去一看,一個店鋪邊上圍了不少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店主叫店員看好鋪子,跑過去湊熱鬧,越過馮婧時叫了一聲:“傻看著做什麼,你不是要找鍾伯嗎?他來了!” 馮婧與方媛趕緊走過去,卻被擋在外圍,什麼也看不到。這年頭,什麼怪事都有,那些賣古玩的店主,都一大把年紀了,還把鍾伯當偶像一樣崇拜。 馮婧擠了幾次,還是擠不進去。她一個女孩子,不好用蠻力。 “警察!讓開!聽到沒有,讓開!”馮婧亮出工作證,大聲叫,拉著方媛,硬是闖出一條路。 在店舖裡,一些店主們正圍著一個鶴髮童顏的老人,虔誠地看他鑑賞一塊白玉。那老人就是鍾伯,氣定神閒,精神奕奕,兩眼炯炯有神,舉手投足間透著威嚴,不怒自威,顯然習武多年。 鍾伯看到馮婧舉著工作證費力地擠進來,停下講解,望著馮婧,怫然不悅。 馮婧乾笑了幾聲:“對不起,鍾伯,我是南江市公安局刑偵隊刑警,這是我的工作證。我們現在遇到一件很棘手的案件,需要你的幫助。” “等會吧。”鍾伯轉過眼,繼續講解那塊白玉的鑑定。可是,因為馮婧的到來,他興致大減,匆匆講解了一會兒就結束了。對店主們的提問,也懶得回答。 “走吧,這裡談話不方便,如果兩位姑娘願意的話,去寒舍坐坐。”鍾伯起身,圍著的人群如潮水般讓開,看得出,他們對鍾伯的尊敬是發自內心的,紛紛以得到鍾伯指點為榮。 鍾伯身材高大,健步如飛,馮婧與方媛在他身後,幾乎小跑,才能跟隨。 鍾伯的家就在附近,深深的四合院,獨門獨戶,寧靜清爽,在日益繁華的南江市倒也少見。屋子裡收拾得素淨整潔,牆壁上貼了不少書法字畫,古色古香。家具很少,僅有幾張舊式竹椅,一張八仙桌,幾個衣架。而且,根本就沒有任何電器,彩電冰箱空調電腦,全都沒有。看那架勢,這屋子只有鍾伯一個人住。 馮婧沒想到,鍾伯的家裡,會這麼簡單。怪不得那個相熟的店主說,鍾伯早已淡泊名利。 “坐吧,寒舍簡陋,讓兩位笑話了。”鍾伯倒是不以為意,隨手拎來一個紫砂壺,泡了兩杯茶水,沁人的茶香撲鼻而來。 “好茶!”馮婧用舌尖輕舔,香味直透心肺,神清氣爽。 茶呈淡綠,清澈溫潤,嫩綠的茶葉微微懸浮旋轉著。方媛看了一眼,笑著問:“鍾伯,這是上好的碧螺春吧?” 鍾伯呵呵一笑:“正是碧螺春。這年頭,喜歡茶藝的年輕人不多了,這位小姑娘,還在讀書吧?很難得啊。” 方媛臉蛋微紅:“我叫方媛,並不懂什麼茶藝,只是以前喜歡看雜書,看過碧螺春的介紹,隨便瞎猜的。” 鍾伯坐下來,呷了一口清茶,徐徐吞入,這才問:“馮警官,有什麼事需要老朽幫忙的?” 馮婧賠著笑臉:“是這樣的,我們查案,遇到一些奇怪的事,涉及一塊血玉,想請教你老人家,查找一下這塊血玉的來歷。” “血玉?什麼血玉?可有照片?”鍾伯來了興趣。 馮婧一臉歉意:“不好意思,鍾伯,我們警方至今也沒有找到那塊血玉。” 鍾伯有些失望:“哦。那有誰看過那塊血玉?” “也沒有人看到過。我們推測,可能是塊玉墜。” 鍾伯哼了一聲:“血玉墜多了,我連看都沒看,如何幫你查找來歷?” 馮婧也知道血玉的傳說僅僅是捕風捉影,根本就拿不出真憑實據,一時之間,不知如何開口。 方媛在一旁插嘴:“鍾伯,是這樣的。我們雖然沒見過那塊血玉,但聽血玉原來的主人提到過。那塊血玉,有種特殊的效果,能誘惑別人不知不覺進入休眠狀態。” “誘惑別人休眠?”鍾伯兩眼如鷹,光芒大盛,彷彿熾熱的火焰。方媛與他眼神相觸,竟然有一種被灼傷的痛感。 “你說清楚點,怎麼誘惑別人休眠?” “我……我不知道……”方媛轉過臉去,不看鍾伯的眼,吞吞吐吐地說,“血玉的主人,利用血玉,催眠了很多女孩子,讓她們自殺。” “後來呢?那個血玉的主人怎麼樣了?” “被抓到了,關到了精神病院,可警方搜索了半天,也沒找到血玉。過了幾個月,他就從精神病院逃走,逃得無影無踪,彷彿人間蒸發了,再也沒有出現過。” 鍾伯繼續問,問得很詳細。無奈,方媛只好把以前441 女生寢室發生的事簡明扼要地敘述了一遍。聽完方媛的敘述後,鍾伯緩緩閉上眼睛,老僧入定般,陷進沉思。兩人不敢打擾他,只能靜靜地等待。 良久,鍾伯睜開眼睛,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難道,是那業障重現人世?” 馮婧低聲問:“鍾伯,你說什麼業障?” 鍾伯發現自己有些失態,解釋說:“我說的業障,是指邪玉。玉雖然是吉祥之物,卻也並非絕對。人有正邪,玉器亦然。我知道,現在科學發達,我們這些陳詞濫調,登不得大雅之堂。” “也不是啊,中國自古就有玉文化,源遠流長,流傳至今,肯定有其道理的。鍾伯不妨說說,不打緊的。” “那也好,信不信,都無所謂,你們就當是聽故事好了。玉器文化格局的奠定,是在漢代,分為禮玉、葬玉、飾玉、陳設玉四大類,其中水平最高的,是葬玉。而血玉,則是葬玉中的絕品。 “你們所說的那塊血玉,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我小時隨師傅見過的那塊。我師傅是個江湖客,醫卜星相,無一不精,但造詣最高的,還是鑑定玉器。我是孤兒,被師傅收養,跟隨在他老人家身邊做了入室弟子。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那是六十年前的事了,那時我才十二三歲。師傅年紀大了,落葉歸根,回到了南江市。當時,日本剛剛投降,百廢待舉,南江古城剛剛經過戰火洗禮,殘磚斷瓦,哀鴻遍野,甚是淒涼。南江市有個名門望族,當家的熊老太爺年輕的時候與師傅是至交好友,尋上門來,設宴款待師傅。 “酒過三巡,耳熱酒酣之際,熊老太爺與師傅附耳低語,原來,他想請師傅去鑑定一塊玉。按理說,以熊老太爺的財勢,請個鑑玉的行家,並不難,他卻執意要請師傅,這反而讓師傅起疑。師傅婉言謝絕,熊老太爺執意不肯。好說歹說,師傅終於答應了他。 “我記得很清楚,兩天后,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雨下得很大。熊老太爺帶了五六名隨從,領我們去鑑玉。一路上,熊老太爺都在和我師傅嘀咕,我在旁邊,聽不清楚,隱約聽到熊老太爺說多加小心,對方是個棘手人物。無論事成與不成,都要迅速撤離。我隨師傅久了,知道他的脾氣。師傅雖然表面上點頭稱是,唯唯諾諾,心里肯定很不以為然。他這輩子,最好面子,行走江湖,什麼風浪沒有見過?這次鑑玉,卻彷彿偷雞摸狗般鬼鬼祟祟,已經讓他大為不快。熊老太爺並沒有帶我們回他的豪宅,而是出了南江城,穿過十幾里的山路,到了一座小廟前。小廟十分破舊,東倒西歪,在大雨中似乎隨時會倒塌,早就沒人供奉香火。 “熊老太爺在外面高呼了幾聲,裡面傳來咳嗽聲,門開了。熊老太爺領著師傅與我進去,隨從們留在廟外。小廟的角落裡,有一張破爛草蓆,蜷縮著一個人影,燭光昏暗,看不清面貌。熊老太爺走上前,與他低聲商量了半天,這才拿到一個小盒,連忙遞給師傅鑑定。 “師傅接過小盒,小心地打開,忍不住低呼了一聲。師傅看慣了各種奇珍異寶,眼界很高,一般的玉器,根本就不放在眼裡。而當時,他本來就有心理準備,卻也禁不住叫出聲,那盒中的玉器,其珍貴可想而知。師傅叫了聲'千年血玉',手中的小盒中散發出輕淡柔和的血色光芒,將師傅的臉映照得血紅。 “師傅細細鑑定,玩賞了很久。蜷縮在地上的影子咳嗽了幾聲,師傅這才依依不捨地遞給熊老太爺,點了點頭。熊老太爺大喜過望,解下背在身上的包裹,遞給黑影。黑影打開包裹,金光四射,原來全是金條,起碼有幾百兩。黑影卻沒半分歡喜,反而沙啞著嗓子說那塊血玉只是暫時押在熊老太爺手上的,以後一定會來贖回。熊老太爺滿臉堆笑,說那是自然,急忙告辭出廟。出廟後,我們十萬火急地往回趕。奇怪的是,他的隨從卻沒有跟來。後來,我才知道,那幾個隨從,全是熊老太爺請來的殺手,他想殺人滅口。師傅很不贊同熊老太爺的做法,認為那個黑影,是個極度可怕的人,這麼做,不但不會成功,還會引來殺身之禍。只是熊老太爺一意孤行,師傅勸他不動,一氣之下,與他分道揚鑣,帶我返回小廟,想要阻擊殺戮。” 聽到這,方媛再也忍不住了:“結果呢?那個人死了沒有?” “結果……結果……”鍾伯的身子竟然微微顫抖,眼中現出一絲驚慌,那麼多年前的事,至今還心有餘悸。他嘆了口氣,說:“我們回到小廟,正看到那五個人從小廟裡跑出來,一個個渾身是血,彷彿瘋狗般自相殘殺,刀鋒過處,血肉橫飛,殘肢斷腳。即使他們腳斷後倒在了地上流著鮮血,依然滿地亂爬著相互追殺。鮮血把地上的雨水都染紅了,沒過多久,五個人全都死了。” “這麼多年了,我總是忘不了那一幕。說實話,兵荒馬亂的日子裡,看過、聽過、經歷過的怪事不少,那些不過是浮雲流水,隨著時間漸漸淡忘。只有這件事,給我的印象太深刻了,怎麼也忘不了。那五個殺手,原本都是些彪形大漢,生龍活虎的,一下子全都瘋了。五個人全是鮮血淋淋的樣子,身上血如泉湧,卻似乎感覺不到痛苦,一個勁地爬來爬去,揮刀亂砍,只要會動的,就不放過。師傅于心不忍,前去阻止,卻怎麼也阻止不了,自己還差點被他們誤傷。照理說,一個人流了那麼多血,身體會支持不住休克暈倒。但那五個人,滿地亂爬,彷彿流的不是他們的血。那情景,實在詭異,我被嚇傻了,呆呆地看著,渾身發冷,心虛腳軟,站都站不住,癱坐在地上。 “師傅也只是盡人事聽天命,折騰了許久,沒有救下一個人。大約過了五六分鐘,五個人突然一起發聲喊,叫聲淒厲,鬼哭狼嚎般,同時仰頭噴血而死。這時候,五個人沒有一個是完整的,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慘不忍睹。師傅嘆息一聲,叫我站在一邊不要亂動,整整衣衫,報上姓名,也不管裡面有沒有回應,昂首闊步地走進小廟。當時,我害怕極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擔心師傅也像那五個人一樣發瘋。以我當時的江湖閱歷,根本就猜不到廟中黑影用了什麼手段,但下手之狠辣,用心之惡毒,都是明擺著的。我不明白師傅為什麼要進去,這件事本來就和我們無關,何必以身犯險。 “我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提心吊膽地等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小廟的門'吱呀'一聲打開,師傅那熟悉的身影緩緩走出。我欣喜若狂,連忙衝上去,抱住師傅,卻聽到師傅低聲咳嗽了幾聲。我醫術雖淺,卻也聽出師傅受了內傷,當時不敢多問,扶著師傅一路回了南江城的住處。師傅回來後,閉門謝客,調養身體。熊老太爺親自登門拜訪了幾次,師傅都沒理。後來,實在拗不過了,寫了一封信,叫我拿給熊老太爺。信中的內容,不得而知,不過自那以後,熊老太爺不再來打擾了。後來,我問師傅,那五個人的死因是什麼?是不是中毒?據我所知,有一些毒草,能迷失人的本性,狀若瘋狂。 “師傅一直不肯回答,叫我潛心修行,不要多問世事。直到臨終,他才告訴我,廟中黑影,用的是攝魂大法,也就是現代人所說的催眠術。黑影的攝魂術,已臻化境,神出鬼沒,高深莫測。師傅推斷,那五個人財迷心竅,定力不足,進廟後看到滿地金條,心神恍惚,被他乘虛而入,攝了心魂,自相殘殺。熊老太爺當年也曾行走江湖,知道師傅見多識廣,所以請師傅同去,以防萬一。他倒並不在乎那些金條,真正的目的,是想藉師傅之手,剷除黑影,永遠得到那塊千年血玉。師傅說,那塊千年血玉,價值不菲,遠遠不是那些金條就能買到的,而且血玉本身還另有妙用。他只是多看了血玉几眼,就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也許,黑影攝魂術的修煉,與那塊千年血玉有關係。只是,血玉本是陪葬之物,入土千年,屍爛骨朽,怨氣太重。熊老太爺費盡心機,得到那塊千年血玉,是福是禍,殊難預料。 “果然,還沒兩年,熊老太爺家迅速衰敗下去。幾個兒子,嫖的嫖,賭的賭,抽鴉片的抽鴉片,一個大好家業,全敗光了。熊老太爺也被他幾個不肖兒子,活活氣死。那塊千年血玉,也如泥牛入海,杳無音信。” 血玉的來歷,竟然如此離奇,這段故事在大白天講出來,仍然令人心旌搖動。 鍾伯講到這裡,再無下文,三個人一時無語,各懷心思。過了良久,方媛才開口問道:“那個廟中黑影呢?究竟是什麼人?他最後怎麼樣了?” 鍾伯苦笑:“我哪知道他是什麼人。不過,據師傅說,廟中黑影,手段雖然毒辣,卻也並不見得就是壞人。以他的攝魂術,如果偷盜財物,易如反掌。但他卻寧願抵押自己的寶物,來和熊老太爺換取金條。師傅怪他手段狠毒,話不投機,兩人在廟中交手。那黑影與師傅交手前就已經身負重傷,儘管如此,師傅仍不是他的對手,負傷而退。黑影也沒有追擊,任師傅離去。” 往事如煙,恍然一夢,鍾伯欷歔不已:“我這輩子,玩了一輩子玉器,如果還有機會能再看到那塊千年血玉,也算不枉此生了。” 馮婧不解:“鍾伯,既然千年血玉有魔性,給人帶來噩運,為什麼你還念念不忘?” “小女孩,這你就不懂了。是魔是神,要看在誰手裡。魔神之間,不過是一線之間。” 再聊了會兒,馮婧看問不出個什麼名堂,與方媛告辭離去。鍾伯送兩人出門,再三叮囑,如果找到那塊千年血玉,告知他一聲。 出門後,馮婧與方媛分手,去南江市公安局找蕭強,一方面了解案情進展,一方面匯報有關秦月與血玉的情況。 方媛回到南江醫學院時,差不多是中午,下了課的學生們三三兩兩地漫步在校園裡,笑語隨處可聞,似乎沒有人記起剛剛發生過的事。深秋,天氣卻異樣地悶熱,金黃色的太陽拼命地煥發出它最後的熱情。一點風都沒有,空氣沉悶。這些年,到處在提環保,但地球依然越來越熱,天氣也變得反常,忽冷忽熱的。 蘇雅不在寢室裡,估計到外面吃飯去了,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就算回來,她也沒好臉色給方媛看。憑空插進一個馮婧,讓方媛與蘇雅好不容易建立的友誼一下子就出現了裂痕。 天氣太熱,女生宿舍的結構也沒設計好。一般住房都是南北朝向,可女生宿捨卻是東西朝向。這倒好,夏天更熱,冬天更冷,冬冷夏熱,鍛煉她們的忍耐力呢。 方媛沒有胃口,不想吃飯,坐在房間裡看了會兒書,終於受不了那種悶熱,彷彿有層油膩覆蓋在皮膚上,遮住了皮膚的毛孔,透不過氣來。方媛乾脆坐到大廳裡,打開吊扇,調到最高檔。 吊扇“呼呼”地轉了起來,方媛正準備把椅子挪到吊扇下面,寢室電話突然響起來了。伸手去接,電話裡卻沒有聲音,只聽得到急促的喘氣聲。 “是誰?”方媛問了一聲。 還是只有喘氣聲。 方媛有些奇怪,聲音放大了一些:“找誰?再不說話,我可要掛掉了。” 電話里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是方媛嗎?” 聲音很奇怪,也不知是男是女,很難分辨,打電話的人故意改變了嗓音吧。 “我就是方媛,有什麼事嗎?”方媛仔細聆聽,想要記下聲音。 可是,沒有回答,依然是喘氣聲,只是變得急促了些。 方媛等得有些不耐煩,剛想說話,奇變陡生。 大廳裡的吊扇轉了幾下,突然間發出一聲巨響,“砰”的一聲從屋頂上掉了下來,砸在地上,扇葉兀自還在轉動,在水泥地板上擦出一陣尖銳之極的聲響,讓方媛看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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