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1 女生寢室現在只剩下方媛與蘇雅兩人。在同一間寢室相處了兩年,方媛漸漸了解了蘇雅的性情。其實,蘇雅的個性並不如她外表那樣孤傲,如果是她欣賞的人,還是可以愉快相處的。只可惜,蘇雅的眼光實在太高,想讓她欣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直到現在,整個醫學院裡也挑不出三個人來。
方媛不知道自己是否是被蘇雅欣賞的,或者,只是因為同處一室久了,又一起經歷過那麼多事情,她們倆才能像今天這樣成為朋友吧。
自從被夷大師點化後,方媛覺得自己與過去有些不一樣了。而在經過了一系列恐怖事件後,她對很多事情也看得更淡,執著是苦,解脫為樂。當然,她還沒有完全明白,到底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不需要執著,如果真是這樣,活著到底還有什麼意義?至少,她很看重與蘇雅的友情。
快速傳播各種稀奇古怪的恐怖傳說一直是南江醫學院的“優良傳統”。一開始,還只是在少部分消息靈通的學生中流傳,到了中午,樹妖殺人的流言幾乎覆蓋了醫學院的所有角落。也不知這些學生是從哪挖掘到的信息,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也許,醫學院中不知情的只有方媛與蘇雅——沒有人願意告訴她們。
下課的鈴聲一響,方媛就緊抓著蘇雅的手,把她當做犯人般押解到學校的食堂。方媛不這樣做,蘇雅肯定會扔下她獨自溜出學校到外面吃飯。蘇雅有潔癖,很討厭學校的食堂,寧可餓肚子或者吃零食也不願意去食堂就餐,在學校食堂吃飯的次數屈指可數。也不知道蘇雅是有心還是無心,反正現在她是越來越苗條了,像根竹竿似的,隨隨便便一陣風都可以把她吹得飄起來。
“我看你的病症就是沒吃過苦。今天就當是憶苦思甜,在這裡吃上一餐。這麼多人都吃了,就你不能吃?我還真不信,這食堂的飯菜,會吃死人?”方媛看不得蘇雅那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蘇雅苦笑,看到方媛態度如此堅決,想想她也是一番好意,不好爭辯,任她把自己拉進食堂。
南江醫學院的食堂中人如潮湧,正是用餐高峰。食堂早就被學校承包給別人了,上交費用,盈虧自負,一切以市場經濟來說話。承包商也不是傻子,自然在飯菜裡面打主意了,不但貴,而且好吃的菜就那麼點量,稍微來晚點連渣滓都沒有,只能去吃別人剩下的各種特色菜了,什麼“八仙過海”、“青山綠水”、“五光十色”,都是一些沒賣完的剩菜按葷、素分類混在一起的大雜燴,節約精神在承包商這裡得到了最大體現。
還好來得早,方媛與蘇雅總算能打到幾份新鮮飯菜,尋了個桌子坐下來。方媛對吃倒不挑剔,事實上,她也沒有挑剔的本錢。學費都是假期打工賺的,生活費只有圖書館兼職的那點微薄薪水,再加上每學期的頭等獎學金,仍是入不敷出,能吃好穿好順順利利讀完這個大學就很心滿意足了。
方媛早上吃得少,現在的確餓了,風捲殘雲般,吃得噴香,轉眼卻看到蘇雅蹙著眉頭對著飯菜發呆:“蘇雅,你怎麼不吃?”
“吃,我在吃……”蘇雅小心翼翼地舀了幾粒飯,輕輕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這個,蘇大小姐,你是吃飯,還是在數飯粒?”
“邊吃邊數。”
“……”
蘇雅用鼻子嗅了嗅方媛幫她打的幾份菜,糖醋排骨、油淋青菜、紅燒鯽魚,每道菜都舀了一點點放入口中品嚐,卻都一一吐了出來。
“糖醋排骨的糖與醋都過期了,甜不甜酸不酸,倒是有點苦。排骨倒是名副其實,只見排骨不見肉。油淋青菜不如叫清煮青菜,直接用自來水清煮的,硬是沒發現一點油星。紅燒鯽魚倒真是紅燒的,只是這魚,怎麼一股子腥臭味?是污水里面毒死的魚吧。”
方媛用看外星人的眼光上下打量著蘇雅:“你什麼時候跟著星爺去當食神了?蘇大小姐,這不是五星酒店,是學校食堂,你就不能將就點?”
“不能!”蘇雅的回答倒也乾脆,“我是吃不下去的。與其吃下去噁心死,不如你直接殺了我吧!”
方媛沒來得及回答,鄰近的桌子倒有人叫了聲“殺人啦”,聲音尖銳,嚇了她一跳。
叫“殺人”的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年輕女生,扎著羊角辮,兩隻大眼睛亮閃閃的,分明是個古靈精怪的主。在她的旁邊,坐著幾個年齡相仿的女生,看衣著打扮與模樣,似乎都是剛進醫學院的新生。
“羊角辮”很滿意剛才尖叫的效果,停頓了一下,繼續說:“是真的,我的一個表哥在南江公安局上班,他親口告訴我的。就在昨天,小樹林那裡,出現了樹妖,害死了一個叫陳安琪的女生。怪不得早上那麼多人圍在小樹林裡,學校把小樹林里圈了起來不准學生進去。”
“不是為情自殺嗎?老師們都這樣和我們解釋的,還勸告我們不要在學校過早談戀愛。”
“切,那是騙你這種沒腦子的笨蛋。為情自殺?不過是怕引起學生恐慌影響學校聲譽與教學秩序。現在的人,還有幾個想不開,為情自殺?這麼老土的理由編出來都有人信?我表哥說了,陳安琪肯定是被殺的,至於是被什麼所殺,是人還是妖,現在還沒有定論。”
有個女孩質疑:“不會吧,真的有樹妖?你表哥是刑警,怎麼會相信這些?”
“所以說可怕啊。我表哥一開始也不信,但接二連三地發生了幾件怪事,想不相信都不行。什麼怪事?別急,聽我慢慢說。第一件,證人信誓旦旦說,看到了懸浮在半空中的樹妖。你們知道那個證人是誰嗎?就是傳聞中陳安琪的男友梅干,當時的唯一現場證人,如果是他說謊,被查明了,他就有殺人嫌疑。你想想,他敢說謊嗎?”
“懸浮在半空中的樹妖?是不是幻覺?”
“不可能!梅干做了口供,簽字畫押,白紙黑字,如果說謊,是要負法律責任的。再說了,樹妖殺人事件這又不是第一次,以前就有一個叫黃嘉雯的女生被樹妖殺了。”
“是啊,我也聽說了,黃嘉雯更慘,屍體都沒找到,據說是被樹妖吃掉的,血皮骨肉,一點都沒剩下,只找到了榕樹下面的一串金屬鑰匙。”
“第二件怪事,陳安琪的屍體像蛇一樣纏在老榕樹上,纏得很緊……”“羊角辮”似乎覺得說不清,雙臂抱住旁邊一個同伴示範,“就這樣,跟葡萄藤似的,警察費了好幾個小時才把她的屍體抬下來,聽說胳膊腿兒啊,當時都給掰折了。你們想啊,人死後屍體會變得僵硬,怎麼還可能這樣纏在樹上呢?我看只有一個解釋,她的屍體,是被樹妖吸在榕樹上的,還沒來得及吃就被人發現了。”
“噢——”周圍的女生張著嘴,瞪著眼睛聽下文。
“第三件怪事,陳安琪的眼睛一直閉不上,一直是睜開的。有個刑警,出於好心,特意給她合上眼,可沒過幾分鐘,她就自動睜開了,惡毒地盯著人家,那眼神毒著呢,又陰冷又詭異,盯得人心裡直發毛。”
“第四件怪事,警方在現場沒有發現一點人為的痕跡,唯一有價值的線索,就是出現了'441'三個血寫的數字,而這三個血字,你們猜是誰寫的?對了,就是陳安琪自己寫的!”
“羊角辮”說得煞有介事,繪聲繪色。同桌的女生們聽得一愣一愣的,既感到刺激好奇,又害怕恐慌。聽得入神,桌上的飯菜沒動幾口,都快涼了。
由於離得近,女生們的對話方媛聽得清清楚楚,聽到“441”三個字時心裡突然一沉——彷彿從十幾級台階上猛然踩空,無從著力。她已經很久沒從其他女生口中聽到這個熟悉的字眼,這兩年老師們同學們都在避免提到“441”,他們知道,對於方媛與蘇雅來說,“441”這三個數字具有某種不可言傳的殺傷力,會輕易令她們聯想到過往的悲傷。秦妍屏、陶冰兒,曾經是那麼值得珍惜的好朋友,青春熱情,善良可愛,卻因為一塊傳說中的血玉和一個心理變態的男人而永遠離開了這個塵世。
蘇雅察覺到了方媛的異常,睨了幾眼鄰桌的女生們,眼珠轉了幾轉,有了主意。她大大方方地走到女生們桌前,尋了座位坐下,笑容可掬,對“羊角辮”說:“其實,你說的這件事還真不算回事。你們都是剛進南江醫學院的吧,知道我們這個醫學院的另外一個名字嗎?靈異學院!學院裡的靈異事件多著呢,數不勝數,區區一件樹妖殺人事件,在我們學院還真排不上號。”
女生們半信半疑,望著一臉笑容的蘇雅,誰也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雖然素不相識半途殺出,但蘇雅好歹是她們的學長,笑得又是那麼燦爛可親,也不好給她臉色看。她們並不了解蘇雅的性格,她笑得越矯情,笑得越開心,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越難預料。
“羊角辮”吐了吐舌頭:“學長,剛才我說的你都聽到了?這還不可怕啊,那怎樣才可怕?要知道,那些怪事,用現在的科學都沒辦法解釋。”
蘇雅冷哼一聲:“我倒不這麼認為。現在,我就來解釋給你聽。第一件怪事,是懸浮在空中的樹妖吧。梅干在深夜看到的,姑且不論有幻覺的可能,即使他真的看見了,那麼晚,僅憑那點朦朧的月色,他能確認是個人影?再退一步說,即使是人影,他能肯定一定是懸浮在小樹林前?如果有人用鏡子反光,算準角度,刻意而為,想要做出身體懸浮在空中的效果並不難。”
“鏡子?反光?”“羊角辮”眼睛一亮,“我想起來了,《金田一少年事件簿》中似乎用過這個方法。”
蘇雅微微一笑,繼續說下去:“第二件怪事,更是法醫的常識性問題了。一般人只知道人死後屍體會變得僵硬,其實在剛死時屍體會變得很柔軟。兇手可以隨意扭曲柔軟的屍體,將屍體纏繞在榕樹枝上。等到人們發現後,屍體已經開始變得僵硬,緊緊纏繞在榕樹枝上,當然很難分開。”
“啊……”顯然,女生們根本就不知道這些醫學知識,張大了嘴,一個個瞪大了眼睛盯著口若懸河自信滿懷的蘇雅。
蘇雅心裡在冷笑,臉上卻依然春風滿面:“明白了嗎?那麼我們來談第三件怪事,屍體的眼睛為什麼會永遠閉不上?道理很簡單,那是肌肉萎縮與熱脹冷縮的綜合效果。即使是死人,天氣熱的話,角膜、眼瞼肌肉的萎縮以及眼球的發脹等綜合效果能撐開眼皮,這也就是我們所說的死不瞑目,這種現象,從古至今屢見不鮮。”
“那陳安琪為什麼要留下'441'三個血字?要知道,441 女生寢室可是我們學校的第一凶宅,鬼氣森森,聽說前兩年接連死了四五個女生,都是莫名其妙地自殺!”
“你們想過沒有,陳安琪留下'441'三個血字,也許並不是特指441 女生寢室。如果真是特指的話,兇手怎麼可能會沒發現?他為什麼發現了卻不掩飾?這反而說明了兇手恰恰與441 女生寢室無關。”
“那這三個字代表了什麼意思?”
蘇雅略微思索一會,說:“我看,說不定這是陳安琪留下的隱秘暗示。將441 女生寢室與老榕樹連接起來,畫根線,延伸過去,後面就是教師宿舍。陳安琪有可能是暗示兇手是來自教師宿舍的。而兇手一時之間沒有猜測到陳安琪的真正用意,誤以為陳安琪被嚇瘋了才寫下'441'三個血字,他自然樂意別人將這件事與441 女生寢室的傳說聯繫起來,誤導警方偵查的視線。”
女生們不知道是否應該相信蘇雅。但有一點是肯定的,蘇雅就是蘇雅,寥寥幾句話,就鎮住了這些頭腦簡單的女生。
蘇雅笑了:“所以,看問題,不要那麼片面,動不動就往靈異鬼怪方面去聯想。咦,怎麼不吃飯了?快點吃,飯菜都涼了。”
的確,女生們聽得太投入,碗裡的飯菜都沒動幾下。好在天氣熱,冷了也沒關係。經蘇雅提醒後,這才各自扒了幾口。
蘇雅故意嘆了口氣:“其實,也不怪你們,畢竟你們剛進醫學院。知道嗎?醫學院十大靈異事件中有一件是關於食堂的。食堂被承包後,承包商為了賺錢,節約費用,請的都是低價的員工。其中有一個廚師,個子比較矮,大概只有一米五幾吧,身體很壯實,做事也賣力,所以很討承包商的歡心,讓他當了員工的小頭目,管理整個食堂。食堂裡有個外省來的打工妹,正當妙齡,眉清目秀,倒也有幾分姿色。矮個廚師就喜歡上了打工妹,時常利用手中的職權吃她的豆腐。因為怕失去工作,打工妹默默承受,不敢聲張,沒想到這樣反而助長了矮個廚師的慾望。他故意安排自己和打工妹兩個人在廚房加班到深夜,想要藉機姦污她。打工妹自然不肯,竭力反抗。爭鬥中,矮個廚師居然錯手殺死了打工妹。為了逃避法律的製裁,矮個廚師把打工妹的屍體處理掉了。”
說到這,蘇雅特意停了一下,目光曖昧地看著一個女生的飯菜:“矮個廚師先把打工妹那身白嫩的皮剝下來,切成碎片,曬成油黃色,然後做成酸菜炒豬皮。”
那個女生正打了份酸菜炒豬皮,幸好還沒吃,聽蘇雅這麼一說,臉色霎時變得異樣蒼白。
“剝完了皮,矮個廚師再把打工妹全身的肉都剔了出來,剁碎,扔進大鍋裡煉,煉成油渣,加上點辣椒就成了我們食堂裡的一道名菜。”
一個女生剛吃完最後一塊麻辣油渣,餘香猶在,現在胃裡卻在翻江倒海,隱隱作痛。
“打工妹的骨頭也不能浪費,仍然剁碎了,煮成排骨湯。只是排骨湯的味道不太好,學生們不愛喝,賣不出去。索性大方點,用紅糖白醋裹著炸一下。雖然酸不酸甜不甜的,但正好掩蓋人骨的異味。”
剛才把糖醋排骨啃得歡的女生實在忍不住了,“哇”的一聲,吐了一地。
“羊角辮”還算鎮定:“幸好我只吃了青菜……”
蘇雅似乎想起了什麼:“啊,我忘記說了。矮個廚師用打工妹的肉煉出來的油並沒有浪費,而是用來炒菜,尤其是那道油淋青菜,更是保留節目。你吃的時候沒感覺到?可能是油放得太少了,這也不能怪他,人肉是酸的,加多了油,味道就太明顯了。”
最後剩下的“羊角辮”也被徹底擊敗了,低下頭乾嘔,青筋暴出。
蘇雅幽幽說:“最後,打工妹只剩下一個頭顱了。矮個廚師把這個孤零零的頭顱放入透明的空瓶子裡,注滿福爾馬林,密封後埋在食堂的某個地方。所以,如果你在深夜路過食堂時,能聽到裡面傳來清晰的剁刀聲,一刀比一刀猛,迴響陣陣,連綿不絕。如果你再仔細聆聽,你還能聽到風中傳來打工妹的號叫聲,淒慘無比。這就是醫學院十大靈異事件的食堂剁刀聲音事件。”
女生們面面相覷,一個個呆若木雞。
“好了,故事講完了,我也要走了。對了,忘記告訴你們,我叫蘇雅,恰好就住在441 女生寢室,歡迎你們有時間來找我玩。”
說完,蘇雅站了起來,面無表情,冷冷地掃視了一眼女生們,徑直離去。女生們一個個瞠目結舌,驚魂未定,竟沒有一人反唇相譏。
方媛已經收拾好餐具,等蘇雅一起去洗。蘇雅毫不憐惜地把那些飯菜全部倒進泔水桶,皺著眉,苦著臉,露出一副極度討厭的神情。
“蘇大小姐,你那樣做,是不是太過分了點?畢竟,她們還是一群孩子。”
“孩子?方大小姐,你多大了,叫別人孩子?我過分?她們就不過分?沒事瞎傳什麼流言飛語,捕風捉影,無聊不無聊!”
“這也不能怪她們,聽起來這個自殺的案子,確實也挺詭異的。”
“有什麼詭異的,不過是以訛傳訛,添油加醋,胡編濫造,遇到稍微恐怖一點、複雜一點、難以捉摸一點的事情,就用鬼怪靈異來解釋。”蘇雅根本就沒把剛才的事放在心上,一副不屑的口吻。
方媛嘆了口氣,說:“其實,你剛才的解釋,也很牽強。你想想,半夜三更,在我們醫學院,誰能拿著那麼大一面鏡子到處跑?而且,還要不被梅干他們發現,談何容易?至於'441'三個血字,你想想,如果你是兇手,站在小樹林裡,看到了這三個字,肯定會望一眼我們寢室,如果兇手是來自我們寢室後面的教師宿舍,怎麼能容忍留下如此明顯的證據?”
蘇雅一怔,沉吟片刻,感覺方媛說得不無道理:“我並沒有想得太多,當時氣這些小女孩們動不動謠傳我們寢室的事,只是隨便假設。我的假設有漏洞,並不代表她們說的就是對的。總不至於,你也會相信樹妖傳說這種無稽之談吧!”
方媛笑笑:“當然不相信。好了,不說這個了,走吧。”
兩人走出略顯陰暗的食堂,外面的天空明朗朗的,雖然是深秋,卻艷陽高照,暖暖的陽光明媚而清朗,全然沒有寒意。男生女生的衣著五彩繽紛,青春華麗,彷彿一群翩翩起舞的彩蝶,你追我逐,不時發出清爽朗笑或銀鈴嬌笑,宛如一串串輕快音符隨風飄舞。
方媛仰起臉來,天空是湛藍湛藍的,棉花般的白雲一團團簇擁著飄拂,一隻大雁孤獨地飛翔著。失群的它,蜷縮著爪子,伸展著脖子,哀鳴著尋覓遠去的同伴。
有風吹過,悄無聲息,捲起滿地的枯葉。走在前面的蘇雅突然站住了,扯了一把方媛。
方媛回過神來,眼睛望向前方。原來,在女生宿舍門口的樹蔭下,竟然坐著一個男生,全然不顧來來往往的女生們的驚詫眼神,怔怔地凝視著441 女生寢室。
方媛認出來了,這男生正是以前追求過自己的梅干,也是昨晚陳安琪神秘死亡事件的男主角。他坐在這裡做什麼?不會是在等自己吧?
還沒等方媛想清楚,梅干已經發現了她,他霍然起身,疾步趕來,面對著方媛。果然不出所料,他是特意來找方媛的。
“方媛……”梅干舔了舔乾燥的嘴唇,怯怯地瞟了一眼蘇雅,欲言又止。
梅干糾纏方媛時,在蘇雅手上吃了大虧。方媛是那種外柔內剛的女孩,看似溫柔嫻靜、弱不禁風,其實個性獨立,很有主見,做事從不拖泥帶水。梅干雖然是情場老手,卻始終無法打動方媛的心,那些所謂的戀愛秘籍,也只能騙騙入世未深渴望浪漫愛情的小女孩,用在方媛身上是毫無效果。被方媛拒絕後,梅干還不死心,一而再、再而三地死纏爛打,激怒了喜歡清靜的蘇雅。蘇雅可不像方媛那樣好說話,直接把梅干追求方媛的伎倆以及求愛信全部貼到了學校的論壇上,並且引經據典,旁徵博引,運用她的如花妙筆,狠狠地點評一番,最後的評價是一個字——“呸”!結果可想而知,那段時間,梅干成了醫學院的名人,成了南江醫學院女生們研究情場騙子的典型案例。
梅干受此奇恥大辱,惱羞成怒,不肯善罷甘休,暗中準備報復蘇雅。可不知為什麼,卻一直遲遲沒有動作,反而對蘇雅忌憚幾分,再也沒有招惹她。至於原因,不得而知。只是南江醫學院裡一直傳說,蘇雅在外面結交了一些身份詭秘的朋友,個個都很有本事。
“找我有什麼事?”方媛並不想刺激梅干,和顏悅色地問。
“陳安琪自殺的事想必你知道了吧。但還有一些事情,可能和你有關。我想,我有必要讓你知道。”梅干幾乎是一口氣說完的,眼睛不敢與方媛直視。看來,陳安琪的死,對他打擊很大,僅僅幾個小時,他似乎蒼老了許多,臉色黯淡無光,原本風風火火的他現在說話都吞吞吐吐,目光游移,就像只受驚過度的老鼠。
方媛猜不到梅干的用意,輕聲問:“有這個必要嗎?”
“有!怎麼沒有必要?相信我!真的,請你相信我。我知道,我在別人眼中,要么就是殺人嫌疑犯,要么就是膽小的懦夫,無論是哪種,都不值得信賴。但我從來沒騙過你。不會耽誤你很多時間的,你就當聽一個故事好了。”梅干急得眼淚都流下來了。
方媛於心不忍。她好歹與梅干相識一場,看不得這麼大的男生淚水漣漣,勉強露出幾分笑意說:“好啊,我最喜歡聽故事了。只是,這裡不大方便,來來往往的人太多。要不,我們坐到蘑菇亭裡去說吧。蘇雅,你也一起來。”
蘇雅懶懶地答應了一聲,頗不情願,她一向有午休的習慣。
三個人走向月亮湖邊的蘑菇亭。在經過小樹林時,方媛特別留意梅干。梅干遠遠地靠邊行走,盡量遠離小樹林,從始至終,他都沒有望小樹林一眼。
快到蘑菇亭時,梅干停住了腳步,說:“方媛,我們還是去草地說吧,蘑菇亭那邊湖水的味道太難聞了。”
方媛望瞭望月亮湖,正當中午,湖中一條魚也看不到,倒是一些暗黑色的藻類,瘋狂地生長,到處蔓延,將湖水染得黑黑的。
最終,方媛尋了一處有濃濃樹蔭的草地,坐在那裡靜靜地聽完梅干訴說他的遭遇。梅干講得很慢,時斷時續,臉上不時掠過驚懼的神情。看得出,昨晚的經歷對他來說過於可怕,以至於他一直到現在還心有餘悸。令人奇怪的是,對於陳安琪的死,他並沒有太多的傷心。想想卻也不難理解,情場浪子的梅干怎麼可能會對容貌平平的陳安琪動真情?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場愛情遊戲罷了。可惜,這遊戲還沒走到盡頭就夭折了。
“方媛,我當時看到'441'三個血字時差點暈了過去。字寫得歪歪斜斜,我卻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陳安琪寫的字!是她在極端痛苦中咬破自己的手指寫出來的字!我想,她那時就知道自己在劫難逃,可還要承受這麼大的痛苦寫出這三個血字,絕不是沒有理由的。警方以為陳安琪寫這三個字是在暗示兇手的身份,我和他們的推斷恰恰相反,陳安琪應該是在暗示兇手的下一個目標,就是441 女生寢室中的你們!”
蘇雅冷笑:“你倒是好心,特意來通風報信,好偉大啊!”
梅干漲紅了臉,青筋暴出:“蘇雅,我知道你從來就不相信我,我也不指望你相信。我說這麼多,是為了方媛。再告訴你們一件事,我們學校,絕不像看上去這麼美。這幾年,學校早就有不少女學生失踪。校方和政府顧及影響,低調處理,一直瞞著大家,所以才有這麼多靈異傳說。陳安琪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是最後一個。”
方媛看著眼前聲色俱厲的梅干,心裡已經相信了他的話。梅干沒必要煞費苦心地編造謊言來欺騙她們。
蘇雅卻突然站起來,轉身,對著鄰近一棵喬木大聲說道:“聽夠了沒有?一個大男人,鬼鬼祟祟躲在那裡偷聽,像話嗎?”
喬木的背後,閃出一個身材魁梧的男生,虎背熊腰,彷彿一座黑鐵塔。梅干個子雖然不高,身體卻頗強壯,但和眼前這個男生比,卻是小巫見大巫了。
“原來是你!”蘇雅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認得這個男生,他叫韓軍,大四,學校籃球隊與校衛隊的隊長,學生會的骨干成員。
在南江醫學院裡,有一些特別的學生名聲在外。擅長文學寫作的蘇雅是一個,擅長邏輯推理的徐天是一個,擅長組織協調的周偉是一個,而擅長籃球運動的韓軍也是一個。尤為難得的是,韓軍並不是一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人物。他的組織領導能力不錯,很能團結身邊的隊友。他的功課也是拔尖的,幾乎沒看到他看什麼書,但考試就是名列前茅。據說他們班第一次上解剖課,同學們個個嚇得要死,他卻正襟危坐,一本正經地坐在最前排,觀察之仔細,筆記之詳細,連解剖老師都讚嘆。
就是這樣一個優秀的男生,此刻卻躲在樹後偷聽?
韓軍也有點尷尬,隨即怒氣沖沖地說:“你叫什麼叫?你以為我躲在這裡偷聽?別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是擔心我兄弟!也不想想,就你那脾氣,誰對你還有興趣?”
蘇雅冷笑一聲:“羞不羞?虧你還是一個大男人呢!還是校衛隊的隊長,我看,也不過如此,鼠竊狗偷而已!”
韓軍勃然不悅:“蘇雅,你別以為我怕了你,我知道上次的事你一直記在心裡……”
梅干趕緊來打圓場:“算了,老大,別和女生一般見識!我們走!方媛,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自己多保重啊。”
梅干硬是拉走了韓軍,兩人的身影漸漸遠去。蘇雅還站在原地,望著韓軍,咬牙切齒。
方媛輕輕拉了拉她的手,低聲問:“怎麼了,蘇雅?你和他有仇?”
蘇雅淡淡地說:“沒什麼,在學生會的選舉上,別人推薦我當文藝部的部長,他旗幟鮮明地反對,還說我這種人只會寫些風花雪月、無病呻吟的小資文章。一個文藝部的部長,我壓根就沒想過要當。他不但污辱我,還污辱我寫的小說。也不照照鏡子,我寫的小說,他也配評論?”
“算了!”方媛心中好笑,文人相輕,自古使然。韓軍其實也喜歡寫小說,不過多是鐵血軍旅的軍事小說,炮火綿綿,亂世英雄,似乎這樣才能體現他的男兒氣概。兩個人的趣味相差既遠,情懷各自不同,相互看輕似乎也屬必然。
整個下午,方媛都有些心神不寧。她曾以為,441 寢室發生的那些往事已經被沉入記憶的湖底,再也不會冒出來了。可前幾天做過的夢,還有突然發生的命案現場留下的字跡,都將過往的一切勾起來了。尤其是何劍輝那張英俊而邪氣的臉,自信傲慢,嘴裡一直在喃喃自語:我會回來的。
難道,真的是何劍輝回來了?不,不會的!如果真是何劍輝,他肯定會來找自己,而不是去謀害陳安琪!不是何劍輝,又是誰呢?為什麼偏偏牽涉到441 女生寢室呢?現在,441 女生寢室只剩下她與蘇雅,難道與蘇雅有關?這兩年來,方媛雖然與蘇雅關係融洽,但方媛從來沒有問過蘇雅的經歷。蘇雅的男友是怎麼死的?她為什麼會那麼仇視自己的過去?
因為想得太多,用腦過度,晚上來到圖書館時,方媛的頭都有些痛。蕭靜的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圖書館的工作基本上由她來代替了。蕭靜徹底地衰竭了,身體機能出現了嚴重障礙,連走路都走不了多久。很多時候,他就那樣坐在陰影中,一動不動,彷彿一塊沉默的石頭,靜靜地望著黑暗發呆。他的眼睛越發綠了,在光亮處還沒什麼,在黑暗中簡直就像是野狼的眼,綠瑩瑩的,似乎能穿透別人的靈魂。醫生說那是病入膏肓的徵兆,他的視力,實際上在迅速下降,超過了十米就根本看不清。奇怪的是,他卻能敏銳地感覺到別人。每次方媛出現時,哪怕聲音再小,他都會發覺。有一段時間,方媛懷疑醫生的診斷,但蕭靜的狀況很快就證實了醫生的話,他的視力的確越來越差,經常撞到圖書館的書架上、桌椅上。
那隻詭異的黑貓,曾經由蕭靜收養,但它也從圖書館裡消失了,方媛在醫學院找了幾天都沒找到它。這天,方媛實在忍不住了,問:“蕭老師,黑貓怎麼不見了?”
蕭靜說:“那隻黑貓?它是因為嗅到了死亡的氣息,所以離開了醫學院。”
方媛不解:“死亡的氣息?”
蕭靜看起來心情不錯,笑道:“方媛,自然界有一種奇異的現象,有些動物能預知自己的死期,在死亡之前會找到自己的墓地,躺在那裡等死。比如大象、野狼。其實,人類也有這種本能,自古就有高僧們能預知自己圓寂的傳說。所以,在某種程度上說,死亡是可以預測的。我覺得,黑貓就有這種奇異的嗅覺,能夠追踪死亡的氣息。它似乎很喜歡窺視人類的死亡。所以,它在哪出現,哪裡就有人即將死亡,這也是人們為什麼將它看做不祥之物的原因吧。它出現在441 女生寢室,是因為那裡即將有人死亡。同樣,它來到圖書館,也是因為這裡即將有人死亡。”
方媛聽得毛骨悚然,她還從來沒有聽蕭靜講過有關死亡的話題。沉默了良久,問:“蕭老師,你的病,好點了嗎?”
蕭靜笑了,瘦削的臉上沒有一點肌肉,所謂的笑也只是拉扯了一下那些黑皺皺的皮膚,越發顯得可怕:“我的病,很快就會好的。我真的好想知道,那個世界是什麼樣的。”
方媛從來沒有見過蕭靜如此陰氣森森。這個瀕死的病人,一腦子稀奇古怪的想法,真不知道是魔鬼還是天使。他能揣摩到何劍輝的變態心理,他自己的心理又是怎樣的呢?沒有人能回答,沒有人能理解他,包括他的初戀情人秦月。
兩個人再沒有說什麼,各自靜靜地做事,直到蘇雅來找方媛。自從何劍輝逃出精神病院後,蘇雅每天下了晚自習都來圖書館,與方媛一起回寢室。
蘇雅瞟了一眼黑暗中的蕭靜,綠瑩瑩的眼光讓她心裡發毛,如果不是因為方媛,她才不想到這裡來見這個怪物。
“好了嗎?”
“稍等一下,馬上就好。”
方媛與蕭靜談過那番話後,不知為什麼,心裡總覺得很不舒服,也想快點離開圖書館。方媛收拾好東西,正準備離開時,辦公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
這麼晚,誰打電話來圖書館?
蕭靜坐在那裡,像是已經入定,沒有一點想要接電話的意思。
方媛接過電話。話筒里傳來一陣風聲,呼呼作響。
“誰?”
一陣死寂。
“誰打電話?不說話我掛了!”
話筒裡突然傳來一陣喑啞的呻吟聲:“方媛——”
方媛怔了一下,她聽出來了,這是梅干的聲音。
“是梅干嗎?”
“是我!快點來實驗大樓,有一件事,我再不告訴你,就再也沒機會了!快——”電話裡的梅干已經近於嘶吼。
方媛愣住了,這麼晚,梅干約她去試驗室做什麼?方媛推辭:“梅干,有什麼事你就在電話裡說好了。”
“不行!電話裡說不清!”梅干的態度十分堅決,但又明顯露出哀求的意思,“實驗大樓的病理學試驗室。我沒有時間了,你快點來,不要帶任何人!我最多等你十分鐘!如果你不來的話,一定會後悔終生!”
沒等方媛回話,梅干就掛斷了電話。
方媛心裡一片迷惘。梅干所說的沒有時間是什麼意思?難道,他要離開南江醫學院?但他還沒有畢業,怎麼會離開醫學院?又或者,他馬上就要死了?不可能!梅干身體強健,無病無災,怎麼會馬上死呢?他不可能像蕭靜說的那些奇異的動物一樣,能夠預知自己的死期,除非——除非他知道有人要謀殺他!
如果是這樣的話,梅干的處境相當危險。他肯定是察覺到什麼,想要在危機到來之前告訴自己一些有價值的秘密。可是,這一切,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蘇雅望著方媛,低聲問:“梅干找你有什麼事?”
“他約我去實驗大樓。”
“這麼晚,他約你去那個鬼地方乾嗎?肯定有問題。”
“是啊,我也是這麼想。他還特意叮囑,只能一個人去。”
蘇雅問:“那你是去還是不去?”
方媛猶豫不決:“我——我也不知道。”
突然,“啪啦”一聲,窗戶猛烈地撞擊在牆壁上,震碎了一扇玻璃窗。桌上的圖書嘩嘩直響,一頁頁豎起來翻滾著。不知什麼時候起,外面刮起了大風。
蕭靜咳嗽了幾聲,身子戰栗不止。方媛趕緊把蕭靜攙進他住的小房間裡。觸手所及全是堅硬的骨骼,幾乎沒有一點肌肉,方媛心裡一陣發緊。
“蕭老師,你好好休息吧,我也要回去了。”雖然只有幾步路,也不知是因為天熱還是因為其他什麼原因,方媛竟然出了一身的汗。
“嗯。”蕭靜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抬起綠瑩瑩的雙眼,望著方媛,一眨不眨。
蕭靜的眼瞳深邃、空洞、妖異,放射著淡淡的綠色熒光。方媛只對視了一秒,心裡就開始打鼓。她避開蕭靜的目光,攏了攏有些散亂的劉海。
“別輕信任何人!”蕭靜嘶啞著嗓子,還沒說完就被什麼嗆住了,低下頭劇烈地咳嗽。
方媛假裝沒聽見,疾步走出小房間,蘇雅在外面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真想不明白,你怎麼對那個怪物那麼好。”
“蕭老師教了我很多東西,再說,他其實很可憐。”方媛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拉著蘇雅離開圖書館。
天色陰暗,熄燈的時間到了,哨聲淒厲,彷彿幽靈的尖嘯。路燈在瞬間熄滅,校園頓時陷入無邊的黑暗中。過了一會兒,周遭的天光才漸漸明亮起來,能看到灰白的路。天邊,大團的雲朵聚集著,有濕潤的風迅疾地馳過。
方媛與蘇雅沒走多遠,雨就開始下起來了。豆大的雨點藉著風勢狠狠地砸下來,臉上隱隱生痛。兩人都沒帶傘,緊跑了幾步躲在就近的屋簷下避雨。
雨下得好大!
似乎就是一瞬間的事,校園裡瀰漫起濕漉漉的雨霧,幽暗迷濛,不似人間。
方媛心裡隱隱不安。自從中午在食堂聽到陳安琪被殺事件後,她就開始心驚肉跳。這種不祥的預感以前似乎還從未出現過,說不清道不明,卻一直糾纏著她,令她心亂如麻。她看了一眼默默佇立在風中的蘇雅,容顏隱在夜色之中,長發隨風飄動。方媛心裡無端地湧出許多幽冷與憐惜——蘇雅纖細的身影讓她想到深入骨髓的孤寂。
從某種意義上,她感覺自己與蘇雅都屬於同一類人。聰慧,孤寂,不為別人理解。只不過,一個用冷漠來拒絕別人,一個用笑容來隔離別人。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是嗎?”
“也許,我應該去見見梅干。”
“嗯。”
蘇雅明顯在敷衍方媛,她似乎在思索什麼,怔怔地望著雨霧發呆。
突然,蘇雅驚叫了一聲,緊緊拉住了方媛的手,身子靠在方媛身上,竟然在顫抖。
蘇雅的膽子一向很大,她怎麼會如此恐懼?
“梅干約你在哪裡見面?是不是實驗大樓的病理學試驗室?”
“是的。怎麼了?”
“你確定?會不會是記錯了?”蘇雅似乎不願意相信剛才方媛所說的話。
方媛記得很清楚:“確定,實驗大樓的病理學試驗室。有什麼問題嗎?”
蘇雅的臉色極為嚇人,繃得緊緊的,抿著嘴,瞪著方媛。
“蘇雅,你沒事吧?”方媛抱著蘇雅。兩人的衣服都被淋濕了,粘在肌膚上,一股股寒意滲入毛孔。
蘇雅沉默了一會,似乎在想什麼。過了好長時間,她才說:“我沒事。方媛,我問你一件事。”
“嗯。”
“你知道多重宇宙學說嗎?”
“聽說過,但不是很清楚。”
奇怪,蘇雅這時候還有心情和她談天文學。
“其實,簡單來說,就是宇宙並不止一個,每個宇宙都是平行的,在另外的平面,還存在著各個平行的宇宙。在那些宇宙中,存在和我們這個宇宙一模一樣的物體,比如另一個方媛,另一個蘇雅。”
“我知道,李連杰曾經拍攝了一部科幻電影,叫《救世主》,背景就是多重宇宙。你怎麼好好的說起這個?”
蘇雅停頓了一下,似乎再次陷入了沉思,語音在瓢潑大雨中顯得飄忽:“其實,多重宇宙學說和我們人類的宗教學中的一些觀點類似。現在的幾大主流宗教,都有天堂、人間、地獄這樣類似的空間劃分。唯一不同的是,多重宇宙學說認為每個宇宙都是平行的,隔離的,不能相通。但還有一種觀點認為,在某種特殊的時刻,特殊的地點,不同的空間能夠相通交錯。這就是傳說中的飄移空間,可以將物體轉換到另一個空間去。”
方媛似乎有些明白了:“你是說,實驗大樓裡也可能存在這種飄移的空間?”
蘇雅搖了搖頭:“不是可能,是肯定有!”
方媛始終不能相信:“你不是不信那些靈異傳說的嗎?”
“不是不信,是不能盲信。現實生活中,的確有很多現代科學不能解釋的事情。”
“那隻是科學還沒發展到能解釋的地步罷了。”
蘇雅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你是不會輕易相信的。難道你真的從來沒聽說過實驗大樓裡的飄移試驗室傳說?”
“飄移試驗室?”
“是的。病理學試驗室就是傳說中的飄移試驗室。傳說,這個試驗室是不同空間的連接處,能與其他空間相通,經常會有一些試驗器械莫名其妙地消失,怎麼找也找不著。”
方媛笑了:“也許是哪個學生偷走了。”
蘇雅擺了擺手:“你別打岔,聽我說完。試驗老師一開始也懷疑是做試驗的學生們偷去的,暗中觀察,卻始終沒有發現,試驗器械卻仍然不斷地消失。這還不算什麼,後來,有些學生甚至看到了一些奇異的景象,而這些景象,是根本不可能出現在試驗室的。”
“奇異的景象?是什麼景象?”
“很多,各種各樣的。有的說,看到了自己的未來生活。有的說,看到了過去的世界。還有的說,看到了世界末日,洪水地震,戰爭廢墟,奇禽怪獸,等等,不勝枚舉。總而言之,都是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的。”
方媛好奇心起:“蘇雅,你不是很喜歡上試驗課,不會也看到了什麼吧?”
蘇雅突然打了個冷戰,臉色蒼白得可怕:“是的,我也看到了。”
“你看到了什麼?”
“你別問了,總之,很奇特,不是親眼所見,根本就難以置信。”顯然,蘇雅並不想全盤托出,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
“丟失試驗器械,看到奇異景象,嗯,的確有些詭異,畢竟不是太可怕。”
“是嗎?你知道後來試驗室裡丟了什麼?”
“丟了什麼?”
“丟——了——人!”蘇雅一字一板地說。
蘇雅的臉色令人望而生畏,方媛從來沒有看到她如此嚴肅過。
“丟了人?你是說,有人在病理學試驗室失踪了?”方媛似乎聯想到什麼,隱隱約約,彷彿一道流星迅速掠過腦海。
“是的。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我怎麼也不會相信,那麼多人的眼皮底下,竟然有女生在病理學試驗室神秘失踪。”蘇雅似乎心有餘悸,緊緊抓住方媛不肯鬆手。
“你再想想,也許,事情並非你所想像的那樣。說不定,那個女生是臨時有事離開試驗室的。”
“你不相信我?”蘇雅反問,眼神冰冷。
“不是,我當然相信你。只是,你所說的,實在太難以置信了,我一時接受不了。”方媛知道蘇雅最恨別人不信她,連忙解釋。
蘇雅蹙著眉,彷彿陷進了回憶:“我記得清清楚楚,當時,因為試驗老師臨時有事,所以將本來白天做的病理學試驗安排到夜晚進行。一起來做病理學試驗的有三十七人,其中女生十一人,男生二十六人。試驗結束後,所有的學生離開試驗室,卻只剩下三十六人,其中女生十人,男生二十六人,的的確確是少了一名女生。而同行的學生們,包括我,都沒看到,她是如何離開試驗室的。更可怕的是,失踪的這名女生再也沒在學校裡出現過。她的父母曾經來學校尋找,也不知學校做了什麼工作,最終將這件事壓住了,秘而不宣。從此以後,學校裡開始流傳飄移試驗室的傳說。我現在還記得這個女生的姓名,她叫柳玉香。”
“可是,病理學試驗室現在仍然在使用啊!如果你說的是真的,學校早就停用關閉這個試驗室了。”
“那倒未必。因為柳玉香是在夜晚失踪的。那些奇異的景象、器械的失踪,發生時間也多半是在夜晚,所以,只要夜晚不去那個試驗室就沒問題了。”
方媛似乎鬆了口氣:“這樣就好,要不然,我下次都不敢去病理學試驗室了。不過說真的,我總覺得這件事,沒那麼簡單。也許,柳玉香的失踪,只是一種巧合。”
“問題是,後來,又有一名女生失踪了。據她的同學說,失踪的女生把筆記本丟在了病理學試驗室,上晚自習時問試驗老師要了特製鑰匙去試驗室尋找。結果一去不回,從此再也沒在學校裡出現過,只在病理學試驗室的鐵門前找到試驗老師的特製鑰匙。”
“啊——”方媛驚叫一聲。原來,女生們在病理學試驗室是接二連三地失踪,怪不得蘇雅如此恐懼。
這時,雨漸漸地小了,淅淅瀝瀝。秋風颯颯,拂去淡淡雨霧。被雨水沖洗過的校園變得清爽純淨,令人心曠神怡。
“幾點了?”
“十點二十分。”
“梅干是十點整打電話給我的,他說在病理學試驗室最多等我十分鐘。”
“不是吧,你還想去?”蘇雅望著方媛,彷彿望著一個從天而降的外星人。
方媛緩緩地點頭:“我總覺得,梅干要告訴我的事,肯定很重要。要不然,他何必約我在深夜無人的病理學試驗室見面呢?”
“我的看法和你相反,我從來都不相信他,他這個時候約你去病理學試驗室,居心叵測。”
方媛抬頭望向實驗大樓。四平八穩的實驗大樓巍然矗立,幽暗陰沉,彷彿一個久經風霜的老人,漠然地盯著方媛。
方媛默立半晌,幽幽地說:“蘇雅,你有沒有發覺,我們校園靈異傳說特別多?”
蘇雅微微一怔:“是啊,不過,這沒什麼,凡是歷史久遠點的學校都這樣,少不了各種靈異傳說。”
方媛搖了搖頭:“其他學校雖然也有很多靈異傳說,但絕沒有我們學校這麼多失踪事件。你想想,這些靈異事件中,失踪了多少學生?而且都是一些女生,學校竟然對此不聞不問,是不是有點蹊蹺?還有,陳安琪的死,你不覺得是一場精心設置的謀殺嗎?”
蘇雅眉梢一挑:“你是說,學校一直隱藏著一些見不得人的秘密?”
“是的,我懷疑梅干也是知情者。他這麼急找我,肯定是想告訴我一些事情,說不定本來就與我有關。”
“現在已經過了他約定的時間。”
“沒關係,我去看看,沒遇到他就算了。你先回寢室吧。”方媛下定了決心。
“等等……”蘇雅咬了咬嘴唇,猶豫了幾秒,終於還是恨恨地說,“服了你,我陪你一起去吧。”
方媛莞爾一笑,拉著蘇雅的手,兩人並肩走向實驗大樓。
不知不覺中,雨已經停了。這天氣,也真古怪,剛才還是大雨滂沱,現在卻明朗起來,一輪殘月,從黑雲中鑽出來,幽幽地懸掛著。幾點疏星,不懷好意地閃爍著,彷彿墓地裡飄蕩的鬼火。
方媛與蘇雅兩人來到實驗大樓。實驗大樓有四層,病理學試驗室在三樓。方媛抬頭望瞭望,實驗大樓巨大的身軀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蘇雅輕聲叫:“方媛。”
“嗯。”
“你有沒有感到,這里特別地幽冷。”
方媛也有同感。也許,實驗大樓已經年深日久,才會格外陰涼。角落里長滿了一些青綠色的苔蘚,滑滑的,一不小心就會摔倒。有些牆角,還在滲水,慢慢膨脹,一滴滴地滴落。偶爾,也能聽到一些秋蟲悲鳴,斷斷續續,有氣無力。生命,對於它們來說,很快就到盡頭了。在實驗大樓的通道口,冰冷的夜風盤旋不已,發出細微低沉的嗚咽聲,彷彿嬰兒在哭泣。
方媛仰首望天。據說,天空的每顆星星都代表著一個靈魂,自古就有將星下凡的傳說。她的靈魂星宿又是哪顆?就在這時,方媛的眼神無意掠過實驗大樓的三樓。三樓竟然有一間試驗室亮著燈,在黑沉沉的夜色中格外醒目。
然後,方媛看到了梅干,極度恐懼中的梅干。
其實,方媛根本看不清梅干的眼睛,但她還是能清晰地感覺到梅干的恐懼。梅干的身體,在緩緩上浮,卻不是那種自然地上浮,而是被什麼東西揪住了頭髮往上提。他的身體在胡亂扭動,說不出的詭異。病理學試驗室的燈光很亮,漸漸可以看清梅干那張痛苦而扭曲的臉。他的嘴張得特別大,似乎在拼命地吸氣。他的衣服被撕得破破爛爛,伸著兩隻赤裸的胳膊,在玻璃窗上死命地抓撓。
方媛愣在那裡,不敢置信,腳有些發軟,全身直冒冷汗。一股冷風吹過,吹得方媛打了個哆嗦。她揉了揉眼睛,梅干的身影是那樣真切。
方媛急忙轉身對蘇雅顫聲說:“蘇雅,你看三樓!”
蘇雅抬頭望瞭望:“三樓?那間亮燈的?”
“是,梅干在那兒做什麼?”
“梅干?他在哪?”蘇雅滿臉疑惑。
方媛再次抬頭望去,三樓的那間試驗室的燈依然亮著,梅干的身影卻不見了!
怎麼可能?剛才明明看到梅干的,一剎那的時間怎麼會消失了?
方媛心跳加速,口乾舌燥,喉嚨裡彷彿有一塊火紅的焦炭,燒得她話都說不出來。
蘇雅被方媛的樣子嚇了一跳:“方媛,你是不是太緊張了,產生幻覺了?”
方媛拼命搖手,竭力深呼吸幾次,壓住那股煩躁,好一陣子才說:“不是,我是真的看到梅干了,他的樣子很古怪,似乎有什麼東西揪著他的頭髮懸在空中。”
蘇雅瞟了一眼亮燈的試驗室,心中默數:“從位置上看,那間試驗室似乎就是病理學試驗室。方媛,你現在還要緊嗎?要不,我們不去了,好不好?”
蘇雅雖然沒有看到方媛所說的詭異情景,還是受到了方媛的感染。本來,蘇雅就對飄移試驗室有所顧忌,現在,更不想上樓去見梅干了。誰知道那裡現在發生了什麼,反正梅干的生死,本來就與她無關。
“我不要緊。我一定要去見梅干。這件事情,越來越詭異了。不弄個水落石出,以後睡覺都睡不著。”方媛的聲音有些抖,卻很堅決。
“我看還是算了吧,先回寢室休息,天亮後去找梅干問清楚,不是一樣的嗎?”
方媛一臉憂慮:“不一樣,我有種預感,梅干恐怕兇多吉少,等不到明天了。”
“啊!”蘇雅沒想到方媛會說出這種話出來。
方媛看了一眼蘇雅,柔聲說:“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一個人上去。”
蘇雅急忙反對:“不,我們一起來的,要走一起走。兩個人在一起,總比一個人要安全些。你真要去,我只好捨命陪君子。”
“錯了,我不是君子,應該說捨命陪美女!”方媛故意挑字眼,想調節一下緊張的氣氛。
“自己贊自己是美女?你的臉皮夠厚了。”蘇雅笑了笑,心裡依然忐忑不安。
說話間,兩人慢慢步入了實驗大樓。裡面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一股潮濕腐蝕的氣息撲面而來,嗆得兩人喉嚨裡癢癢的想要咳嗽。
方媛的手電筒電量已經不足,光線微弱,由於緊張而不停地晃動著,彷彿一條搖頭擺尾的蛇。地面的瓷磚慘白慘白的,暗黃色的牆壁爬滿奇形怪狀的黑色污跡,彷彿一張張神情各異的鬼臉。過道寂寥而幽長,黑暗中看不到盡頭。兩人的腳步聲“咚咚”直響,在死寂的實驗大樓里格外清晰,迴聲沉悶重複,彷彿有好幾個人在同時走路。方媛雖然膽大,此時也不禁提心吊膽,一隻手拿著手電筒照射前方,一隻手緊緊抓住蘇雅。其實此時的蘇雅只有更加恐懼,也許是因為她親身經歷了飄移試驗室女生失踪事件,想像力又豐富,老是聯想到一些恐怖的場景,全身不斷地冒冷氣,心裡虛虛的,彷彿隨時會一腳踏空跌入萬丈深淵。
兩分鐘,卻彷彿兩個世紀那麼漫長。兩人總算走到了樓梯口,並排扶著樓梯欄杆一步步邁上去。才走了幾步,方媛扶著欄杆的手突然觸摸到一些滑膩的東西,粘在手上,甩都甩不脫。方媛驚叫一聲,腳下一滑,身體失去重心搖搖晃晃差點摔倒。蘇雅吃了一驚,緊緊抱住方媛,兩人同時尖叫起來。
驚叫聲在空蕩蕩的實驗大樓裡盤旋迴繞,一時間像有成百上千的人同時叫喊,聲勢驚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幾秒鐘或者是幾分鐘,兩個女生鎮定下來。尖叫聲隨即止歇,大樓內又恢復了寂靜。藉著手電筒昏黃的光線,方媛看清粘在手上的物體,一塊血淋淋的胚胎組織碎片,散發著一種腥臭與福爾馬林混合的味道。也不知是誰惡作劇,竟然丟在樓梯的欄杆上。清潔工白天打掃衛生,居然沒清除掉。
蘇雅捏著鼻子,抽出幾張衛生紙,幫方媛擦拭掉。無論擦得多乾淨,方媛總是感到那股子味道還殘留在手指上,胃裡一陣翻滾,險些吐出來。幸好三樓有洗手間,方媛也顧不了那麼多了,急匆匆一陣小跑,衝進洗手間,打開水龍頭。 “嘩嘩”的水流急瀉出來,衝擊在方媛纖細的手指上濺出一些水花。方媛的手一哆嗦,兩眼死死地盯著水流,嘴唇微微顫抖,彷彿中了定身法般僵硬在那裡——水龍頭里流出的水,竟然是血紅血紅的,哪裡是水,分明是鮮血!
看到血水的瞬間,蘇雅又是一聲尖叫,身子一歪,險些將方媛手中的電筒撞落。
方媛陡然收回手,彷彿被什麼毒物咬了似的,皮膚上癢得難受。血色的水流並沒有持續很久,轉眼又變成了透明。兩人對望了一眼,昏暗的手電筒光線裡,兩人的臉都泛著青光,石頭般僵硬。
這次,肯定不是幻覺。水池裡還有些血紅的冷水,其中甚至夾雜著暗紅色的塊狀物。
方媛再次把手伸進去洗了洗,冰涼的感覺從手上傳遞過來。然後,她關掉了水龍頭,抬起那雙明亮的大眼睛,望著蘇雅輕聲說:“我們回去吧。”
她終於決定放棄與梅干見面。如果說一開始的感覺,僅僅是詭異,現在的感覺,卻是不可抑制的心驚肉跳。她不想因為自己的倔強連累蘇雅。
就在這時,她聽到一聲淒慘悲哀的號叫,叫聲裡充滿了痛苦與絕望,彷彿千萬個被酷刑折磨的惡鬼冤魂從十八層地獄中傳出來的——兩個人聽得真切,那正是梅干的聲音。
幾乎是出於本能,方媛竟然循聲跑了過去。亮著燈光的那間試驗室果然是那間病理學試驗室,梅干的臉貼在透明的有機玻璃牆上,整個人因為痛苦而神經質地痙攣抽動。他身上的衣服,果然和方媛在樓下所見的一樣,破爛不堪,一片片地粘在身上,似乎是被人硬生生地撕裂的。他的眼珠,一個勁地往外鼓,彷彿要掉下來。他的嘴被擠在玻璃牆上,熱乎乎的鮮血從他嘴裡洶湧噴出。
“救救我……救救我……”
梅干發現了方媛,低聲呻吟,兩眼露出企盼的神色。
方媛大氣都不敢喘,僵立在那裡,全身發冷,無形的窒息感沉沉地籠罩下來,壓得她幾乎無法呼吸。手電筒悄然滑落,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破裂聲。
突然,梅干的身體詭異地倒飛出去,彷彿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往後拉。梅干再次長聲慘呼,試驗室的日光燈管在叫聲中乍然爆裂,整個實驗大樓陷入一團漆黑中。在這一刻,方媛產生一種奇異的感覺,彷彿整個實驗大樓在劇烈震動,傾斜翻覆。
方媛腳下一滑,結結實實摔倒在地上,肘彎傳來一陣刺骨的疼痛。梅干還在低聲呻吟,時斷時續,卻是那麼清晰地傳進方媛耳中。
方媛勉強站起來,眼前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梅干的呻吟聲消失了,四周一片死寂。方媛的汗毛一根根全豎了起來,她覺得自己的呼吸已經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