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剝皮新娘

第5章 第五章天仙厄運

剝皮新娘 童亮 30006 2018-03-22
女人感覺男人的手蒙著一層滑溜的黏液,像泥鰍一樣從她的手裡溜走,她甚至聽見了“哧溜”的一聲。在那個男人逃離的時候,她還感覺腰部有男人的手的餘溫存在。 四百年前,灣橋村的工部侍郎在皮場廟被處死時,當時的審判官指著他的鼻子罵道:“賊子,你還記得十年前的那個天仙美女嗎?” 工部侍郎如何不記得? 十年前,說遠也遠,說不遠也不遠。說遠,是因為十年前的他還是一介文弱書生,胸無大志。說不遠,是因為審判官說的天仙美女此時就站在他面前,這情景跟十年前他們倆相遇差不多——她還是那樣高傲地站立著,他還是那樣卑微地跪著。 十年前,那位貌若天仙的女人委身於他時,周圍許多人都不敢相信。民間不乏牛郎織女和田螺姑娘的美麗傳說,但是這種事情一旦發生在普通人身上,人們便會用猜疑多於羨慕的目光注視他們。

但是當工部侍郎的揎著稻草的人皮在皮場廟示眾時,迷惑了十年的人們終於找到了合理的答案。 可是十年前,這些人怎麼也想不通一個家道中落的頹廢書生會獲得一個天仙妹妹的垂愛。別說別人了,就連這個書生自己也想不通。很長一段時間裡,他把自己當做一個困於陋室的閒人,把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子當做狐仙。當然了,當時那些想不通的左鄰右捨親戚朋友們都把她當做狐狸精。 書生的父親曾經在京為官,乾了一番大事業。可是功成名就的時候,書生的父親卻突然掛印回鄉,並且叫兒子莫再對仕途有半點兒念想,叫他老老實實獨善其身。書生的父親為官時兩袖清風,回鄉時自然也沒有積累多少銀兩,加上回鄉後病痛纏身,銀兩日漸不濟。 書生的父親去世,接著母親去世,兩場葬禮下來,書生孑然一身,家裡能典當的都典當了。不過好在書生五體勤快,菸酒不沾,自己倒勉強能養活自己那張口。雖然他不明白父親為何叫他不要走上仕途,但是他安分守己,亦無貪念,抱著父親留下的幾本破書聊以度日。

就在一個炎熱的夏日,書生正在徒剩四壁的家裡捧書搖頭晃腦默念時,忽然一陣涼風乍起,掠過破破爛爛呼啦啦的窗紙,掠過掛著昏黃蚊帳的床,掠過漂著幾根爛茶葉的茶水,像柔軟的蠶絲一般拂掃他睡意綿綿的臉龐。 他側頭來看,剛好看見一個柔弱如病柳一般的女子推開了門,邁著貓步走了進來。 當十年後在皮場廟他被行刑人將背後的皮膚撕開,如一隻蝙蝠一樣懸掛起來的時候,那個女子仍然像一株弱柳,邁著貓步朝他走來。在這個時候,他覺得十年真是太短了,短得像昨天似的。 他記得,女子第一次來他家裡時鞋子是濕的。因為他看見女子的身後留下了一串鞋的水印子。在女子與他一番翻雲覆雨之後,那些水印子還在。由於天氣炎熱,水印子比先前縮小了,看起來就像是一隻狐狸在雪地裡留下的腳印。

於是,別人說女子是狐狸精的時候,他並不反駁。不過在他心裡沒有狐狸精,只有狐仙,而且是善解人意的狐仙。 在感覺到行刑人的快刀點破了後頸脖的皮膚,並且那冰涼的刀刃向下拉長了尖銳的疼痛時,他還在想當初那個女子來的時候怎麼會有一串鞋水印子。乍長乍短的陽光刺著他的眼睛,行刑人的刀子已經劃到了脊骨末端,劇烈的疼痛使他的牙齒磕得嘣嘣響。他抬起頭來看著對面的女人,忽然發現女人的臉型比以前更尖瘦,眼睛更窄長,果然是一副狐狸模樣。 行刑人在背後說,大人,如果實在痛得不行,您就叫出聲來,不要忍著。這剝皮不比砍頭利索,是個慢工出細活的事兒呢。 說完,行刑人對著割開的皮膚撒了點兒石灰粉。血流得多,他就不好下手將皮肉分開。

工部侍郎還是不叫喚,兩眼像釘子一樣釘住面前的狐狸相女人,齜牙咧嘴噝噝地吸氣。 行刑人說了句:“大人你忍著點兒,盡量少動,我要脫皮子了。”然後行刑人像打開禮包那樣將劃破的皮膚剝開來。 工部侍郎終於忍耐不住,喉嚨裡一股腥味冒了上來,“撲”的一下吐出血來,濺紅了對面女人的裙子。 女人立即變了臉色,“呀呀”地叫喚,責怪她的夫君弄髒了自己新做的裙子。她連忙抓起一把即將揎到她夫君的皮膚內的稻草,拼命地擦拭裙子上的血跡。 工部侍郎還記得,十年前他的身子很弱,經常在炎熱的季節流鼻血。就是同一個女人,她慌亂地幫他掐中指拍涼水止血。女人的手紅了,彷彿是她的手流了血。他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女人勸道:“沒什麼,你的血就是天上文曲星的血,沾了會給我帶來福氣呢。”

女人早就認准了他是文曲星。她說她愛上他,就是因為愛上了一個傳說,是那種美麗而高貴的女子愛上落魄書生,而後落魄書生金榜題名回鄉迎娶當初垂愛的女子的傳說。 他受了女人的鼓舞,發奮讀書,果然中了進士,衣錦還鄉。他實行了當初的諾言,將女人迎娶進新的豪華官邸,發誓要讓這個女人享盡富貴與榮華。 從那時起,灣橋村一帶的婆娘爺舅都誇那個女人有眼光,有魄力,有福氣,雖然他們自己的女兒還是要選乘龍快婿。 “虎門無犬子”。雖然在他最落魄的時候周圍的人沒有想到這句俗語,但是在他節節高升,官至工部侍郎的時候,周圍的人都這樣誇讚他,並且附帶誇讚他去世的爹。他與那個女人舉案齊眉,也一度成為灣橋村的佳話。 曾經無數個夜裡,他抱著女人痛哭,感謝她的垂青,感謝她的激勵。

馬晉龍說,四百年前灣橋村的這段故事,他比《巴陵縣志》還要清楚。因為這段故事改編成戲劇,他年輕時在戲台上、年老後在農田裡唱過千千萬萬遍。 其實馬晉龍在之前給馬中楚說過一門婚事,但是沒有成功。對方是一個啞巴,帶著一個七歲的掛著兩串鼻涕的孩子。 人家都笑馬晉龍,說帶著孩子的啞巴都看不上他的干兒子,看來他只能打一輩子光棍了。 馬晉龍臉紅脖子粗地辯解,說是馬中楚不同意。他是打了電話給在城市打工的馬中楚的。馬中楚開始還對乾爹提的親事挺感興趣,還想請假回來一趟。但是馬晉龍說了對方是個帶著孩子的啞巴後,馬中楚二話不說,“啪”的一聲摔了電話。馬晉龍還模仿馬中楚摔電話的動作,胳膊用力地一甩,鼻子哼哼。

人家就笑話他死愛面子,編出謊話來遮掩。既然是跟乾兒子打電話,哪裡能看到他摔電話的動作? 馬晉龍怒道,你不相信你打電話給我乾兒子問問,我養了他這麼多年,他是怎麼摔電話的我還能不知道? 人家當然不可能為了這事真打電話去問馬中楚,但是見了馬晉龍還是要奚落一番,笑他說謊話比說戲還厲害。 在我跟酒鬼離開醫生家去找酒鬼的兒子時,馬晉龍也沒有閒著。他一個勁兒地說馬中楚的新娘的不是,說女人光長得漂亮沒有用。比如那個啞巴,雖然不會說話,但是胸前兩個傲峰晃蕩得如兩個牛皮水袋,將來養孩子肯定奶水充足;臀部又脹又緊,肯定能在農田裡幫上不少體力活兒;手掌合起來滴水不漏,肯定是懂得勤儉持家的賢妻良母。 而那個駱麗麗,手指嫩得如蔥頭,肯定捏不了針穿不了線;雙腿白得像剛拔出來的蘿蔔,肯定下不了水田插不了秧。只能像菩薩一樣供奉著。但馬中楚需要的是一個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老婆,不是一尊養尊處優的菩薩。

我們來了之後,他又將啞巴與菩薩對比的話說了一遍,說到牛皮水袋的時候口裡哧溜溜地吸著口水,彷彿剛剛就著牛皮水袋喝過水似的。 馬晉龍吸完口水,又道:“馬中楚,不是我說你,凡是個有腦袋的人都清楚,她這麼漂亮這麼妖艷為什麼非得嫁給你這個傻蛋?你不去照照鏡子嗎?沒有鏡子也不對著井水照一照?” 爺爺覺得馬晉龍說的話有些難聽,連忙向馬中楚勸道:“常言道子不嫌母醜,做父親的也不會嫌兒子丑。你乾爹這麼說只是為了勸你仔細考慮。你不要生氣。” 屋里頓時一亮,天幕被撕裂,然後聽得一聲炸雷響起。刺啦啦地驚魂動魄。 在這瞬間的光亮之中,血淋淋的酒鬼的弟弟突然呻吟了一下。 酒鬼朝他弟弟瞟了一眼,隨即掩上眼睛,痛哭道:“我弟弟到底犯了什麼罪呀,這跟凌遲有什麼區別!那個剝皮鬼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弟弟呀!”他拜倒在地,朝四面八方的知名的和不知名的神明磕頭,為他的弟弟祈禱求助。

也許是因為剛才太過傷心,背兒子的時候又過於勞累,酒鬼的嘴唇漸漸烏紫,臉龐漸漸泛白,彷彿他自己就是一個猙獰的惡鬼。 大胖子焦躁地朝外望,抱怨道:“這個大夫也真是的,怎麼這麼久了還不回來呢?是在路上摔了跤還是遇到了別的事?” 躲在里屋的醫生媳婦啐了一口,罵道:“你嘴上能不能積點兒德?接連地下雨,路上泥濘比較多,路不好走,他才會回來得比平時要晚。” 大胖子自覺失言,連忙道歉。 說曹操,曹操就到。可能是剛才的炸雷湮沒了他的腳步聲,可能是大胖子的混沌眼珠子不好使,他像是憑空出現的一樣。 “屋裡怎麼這麼多人?”一個胖胖的頭頂稍禿的男子甩了甩手中的雨傘,大大咧咧地問道,“哎呀,路真是難走,腳上的泥巴就粘了好幾斤。”

拜倒在地的酒鬼抬起頭來,猛地一驚,驚喜地號叫道:“謝謝各位神仙,謝謝各位神仙,你們終於把大夫給我送來了!”接著,他又胡亂地朝各個方向砰砰地磕頭。 不用說,這個男人就是我們要找的鄉村醫生了。我是頭一次見到灣橋村的這個醫生,於是朝他頷首示意。 他朝我笑笑,道:“這位是稀客吧,哪家的親戚喲?” 馬晉龍連忙介紹說:“他是我們家門馬嶽雲的外孫。” 鄉村醫生這才發現爺爺也站在其中,忙放下雨傘跟爺爺握手,問道:“您最近身體不好?所以來我這裡問醫?不過看您臉色不像是病人呀。這下雨天的,您的手心窩比我的還暖,身體好著呢。” 爺爺微笑道:“你真是好醫道!我身體還健旺。是酒號子的弟弟和兒子需要你來幫忙看一看治一治呢。等你好久了,快去看看吧。”說完,爺爺急忙將醫生往屋里拉。 醫生一聽屋裡有病人,連忙將雨傘和醫療箱往馬中楚身上一掛,走進屋裡。 見到酒鬼的弟弟,醫生呆住了。 其他人一動都不敢動,靜靜地等候醫生的反應。屋裡的空氣頓時凝結成冰。 “他這是怎麼了?”問話的不是最為著急的酒鬼,也不是最為期待的馬晉龍,更不是最為慌張的馬中楚,而是這個鄉村醫生! 這個醫生將我們每人看了一個遍,然後指著全身沒有一塊完整皮膚的那個人,再次問道:“他這是怎麼了?” 本來我們希望從他臉上看出一些答案,可是他的臉茫然如一張白紙,卻等著我們給他答案。 他見我們沒有一個人回答,緩緩搖頭道:“我看他這不是病,而是被哪個殘忍的傢伙把皮膚剝去了。我……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病。” 酒鬼臉上的肌肉抽搐,嘴角掀動了許久,才說出一句話來:“你說……這不是病?” “這不是病,或者說,至少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古怪的病。”醫生道,“哪有皮膚一塊一塊掉落的病?別說沒見過,我從醫這麼些年來,聽都沒聽過。” “那我兒子的手呢?”酒鬼將昏迷的兒子抱到赤腳醫生面前。 赤腳醫生伸手一探酒鬼的兒子的額頭,“哎呀”叫了一聲,急忙叫里屋的女人去拿打點滴的工具和鹽水瓶來。 里屋“咚咚”地響了一陣,一隻嫩白嫩白的手從門內伸了出來,手上拿著吊瓶和未拆開的針管。這醫生的媳婦還是不敢出來。 馬中楚忙顛顛地跑到里屋門口,將東西接了過來。 馬中楚剛要走,女人又將衣架伸出門外,聲音尖細道:“馬中楚,堂屋裡沒有掛吊瓶的地方,你把衣架拿去使吧。” 醫生從馬中楚手裡接過吊瓶和針管,給酒鬼的兒子輸液。 調好了輸液的速度,醫生這才將酒鬼的兒子的手抬起來仔細地看。眾人復又平息斂氣。 “這種手我倒是見過。”醫生看了良久,終於冒出一句話來。 聽了醫生的話,頓時各人表情各異。馬中楚重重地籲了口氣,輕輕拍打胸脯。馬晉龍眉頭緊皺,一手捏下巴一手搓褲子。那個大胖子明顯非常失望,連連搖頭。酒鬼愣了一下,复而面露喜色,問道:“醫生,既然你以前遇到過這樣的情況,那我兒子可有救了?” 醫生平視酒鬼的眼睛,搖頭道:“對不起,我上次看的人,是在磚廠做事時不小心將手捲進了和泥缸,手被齒輪打得脫了一層皮的。” “你的意思是……他那不是病,僅僅是工傷造成的?”酒鬼臉上的喜色還未退去,新的愁容又湧了上來,扭曲之極。他臉上擠起來的皺紋,如同一個技術不過硬的雕刻師雕刻出來。他雖然還努力克制著,想保持平靜,但是雙手已經觸電般抖了起來,讓人看了心酸。 醫生充滿歉意地看著酒鬼道:“對不起,我只看到過那樣的傷,沒看到過這樣的病。” “我就說嘛,這哪裡會是病?”馬晉龍在旁嘮嘮叨叨道。爺爺暗中扯了扯他的手,他才如暗自思忖的貓一般將聲音悶在喉嚨裡咕咕作響。 此時,酒鬼出乎我們意料地輕輕籲了一口氣,臉上所有痛苦的驚訝的迷茫的慌亂的表情都沒有了,如同一個特殊的橡皮擦將他臉上的表情通通擦去。 首先吃了一驚的是馬中楚。 果然,酒鬼將那雙空洞得似無底洞的眼睛對準了驚慌失措的馬中楚,冷冷道:“馬中楚,你也該把那人皮交出來了吧!” 馬中楚似乎已經預料到酒鬼會這麼說,但是他仍然全身一顫,語無倫次道:“人皮……酒號子……你怎麼……” 馬晉龍出來充當好人角色了,他慢慢踱步到干兒子麵前,做出一副大義滅親的凜然模樣,拍拍乾兒子結實的肩膀,道:“中楚,我們都知道你是老實人,你絕對不會隱瞞缺德的事情。”然後,馬晉龍指了指自己、乾兒子、酒鬼,道:“當時在場的人都在這兒,除了你的新娘子。我去畫眉村的時候,就你們三人在房子裡。等我回來,你和你的新娘子不見了,人皮也不見了。後面的我就不說了。”馬晉龍聳聳肩,環視眾人。 酒鬼哼了一聲,道:“中楚,我知道你能娶到這樣漂亮的女人著實不易,但是你看看,我最親的兩個人變成這樣了,我需要拿那塊人皮來給醫生看看,確定我弟弟和我兒子是生病,還是被人傷害。” 醫生茫然道:“人皮?什麼人皮?” 馬晉龍費了一番口舌,將酒鬼拿來人皮和馬中楚夫婦送雞湯麵的事情講了一遍。 醫生用力地眨了眨眼睛,道:“那塊人皮是方形的?還有鼻子有眼睛?” 馬晉龍糾正道:“不是有鼻子有眼睛,是有眼洞和鼻洞,還有眉毛。” 醫生立即回身看了看酒鬼的弟弟。可惜他臉上血肉模糊,分不清哪裡有皮哪裡沒有皮。赤腳醫生指著酒鬼的弟弟,問道:“你的意思是,那塊人皮就是從他臉上揭下來的?” 馬晉龍噎了一下,拿眼偷覷酒鬼。 酒鬼也正拿眼偷看馬晉龍,見馬晉龍將目光朝他投過來,他怔了一下,搖頭道:“我……我也不確定……我只是發現我弟弟皮膚爛成了那樣,又剛好看見一塊人皮在他旁邊,便認定那是我弟弟的皮膚。誰知道等我在馬晉龍家一覺睡醒,那人皮就不見了。我們找到馬中楚家裡,人皮沒有找到,卻恰巧找到我弟弟。” 醫生迷惑道:“你們怎麼會在馬中楚家發現酒號子的弟弟?之前酒號子不是在別的地方發現他弟弟的嗎?” 馬晉龍嘟囔一句:“也許是嗅到了自己的皮子的氣味唄。” 大胖子皺眉道:“他又不是狗……”他瞟了酒鬼一眼,將後面的聲調降低到沒有。 醫生擺擺手,道:“你們把那張人皮找來,我看一看。” 大胖子捏著手指上的金戒指說道:“要能找來,早就找來了。”末了,他又道:“她這麼漂亮一個女人,肯定不會做出這樣殘忍的事情來。” 醫生口氣嚴肅道:“找不來也要找呀!總不能讓酒號子的弟弟和兒子就這樣不管吧!她一個外地女的,敢在我們這裡撒野?” 酒鬼頓時紅了眼,大聲吼道:“我弟弟是在她家發現的,我兒子也是她去了我家之後變成這樣的!她還有什麼可以抵賴的?人皮肯定是被她拿去毀滅證據了!”酒鬼在說“她家”的時候彷彿“她家”並不是馬中楚家似的。 馬中楚像個悶葫蘆似的,看著眾人義憤填膺的樣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為什麼要嫁給我?”在紅燭的照耀下,馬中楚捧著新娘的臉,如捧著雪花。他的新娘的臉冰涼冰涼,感覺下一刻就要融化,從他的眼前平白無故地消失。 馬中楚回憶起結婚那天晚上的時候,還能感覺到手心裡滲著一片涼意。乾爹和酒鬼指著那個血肉模糊的人質問他的時候,他並不是沒有想過同樣的問題——那麼漂亮的女人,為什麼偏偏選擇嫁給他? 其實,跟女人圓房的頭個晚上,他就問過了。 “因為你老實呀。”女人的臉上現出滿意的笑容,眼睛裡透露出天真的表情。 “那你為什麼非要今天晚上就結婚呢?”他又問道,同時他想起了乾爹那張生氣的臉。 “因為你傻呀。”女人用手指在他的鼻子上刮了一下。 “你跟定我,就是因為我又老實又傻嗎?”馬中楚不知道自己是該歡喜還是該悲傷,也不知道女人的答案是真心還是隱藏。 女人點點頭,道:“就是因為你老實我才喜歡你的,難道不可以嗎?” 馬中楚用大拇指按了按她的臉,道:“不可以。你有很多的選擇,不是非得選我不可。”馬中楚想起了包工頭,那個被駱麗麗拒絕後藉酒消愁的人。且不說其他追求女人的人,就是那個包工頭,也要比自己好上千倍萬倍。 “我聽乾爹唱過許多戲,小時候也看過一些童話,裡面的好女人愛上的男子,要么是暫時落魄但是背景高貴的王子,要么是身份低微但是才高八斗的秀才,就算是牛郎吧,他至少有著一副英俊的相貌。可是,你看看我,我真的什麼都沒有。” “你的意思是,我不是個好女人羅?”女人生氣道。 馬中楚連忙辯解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自己都不相信你會喜歡我,並且跟我到這個地方來結婚。” 女人目光直視著他,問道:“那你需要一個什麼樣的答案,你才相信呢?” 馬中楚啞口無言。 女人淡然一笑,不知道是苦笑還是冷笑,她接著道:“難道要我跟你說,你乾爹的猜測是對的,我是一個妖精?我是一個剝皮鬼?我來這裡就是要害你們?” 馬中楚慌忙放開她的臉,擺手道:“不是的。我不相信你是妖精,是害人的鬼!但是……” 女人嘆了口氣,歪著頭問她的新郎道:“但是什麼?” 馬中楚嚅囁著不敢說話。 女人低了頭,輕聲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不說我也明白。” 馬中楚也低了頭,兩手互握,兩個大拇指無聊地揉搓著。 女人抬起眼皮瞟了一眼她的愚笨的新郎,緩緩道:“我知道你乾爹的說法。他去畫眉村之前就對別人說過了,說我是長著一條尾巴的妖精。你既然不相信我是妖精,是害人的鬼,那麼……你就是相信我長著一條尾巴羅?” 馬中楚偷覷女人的表情,女人的目光剛好撞上他。 “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之所以不嫁給比你優秀百倍千倍的男人,就是因為我長著一條尾巴,怕其他男人跟我結了婚之後發現,然後被那些男人拋棄。對嗎?”女人目光犀利地看著她的新郎,嘴唇略略顫抖。 她的新郎沒有任何表示,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紅燭的燈火跳動,她的新郎臉上的陰影變換著層次,顯得更加醜陋。 雖然馬中楚對於這段回憶的敘述,是幾天后的事情。但是我相信,在酒鬼和醫生決定去他家找那個女人討要人皮的時候,馬中楚的腦子裡正回憶著那天晚上的情形。 馬晉龍見乾兒子像個悶葫蘆似的不說話,以為乾兒子默許了他們前去討要人皮,扯開嗓子吼道:“那我們還等什麼!現在就去找那個妖精!” 一個更高的聲音蓋過了馬晉龍的聲音:“她不是妖精!她是一個可憐的人!” 眾人循聲看去,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剛才還像悶葫蘆一般的馬中楚。這一聲大喊似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他氣喘吁籲,兩眼微紅,眼珠子像轉頭的電風扇一般,從左邊看到右邊,又從右邊看到左邊。 “你什麼意思?你到現在還要維護她?”馬晉龍憤憤不平,走上去刮了乾兒子一個耳光。 大胖子來不及製止,倒被“咣”的耳光聲嚇了一跳。醫生忙走上前去指責馬晉龍:“你幹嗎打他?又不是他犯的錯!” 馬晉龍像被勒住鼻子的野馬一般上躥下跳,粗了脖子罵道:“你這個不孝子!為了那個妖精,居然敢對著老子吼嗓子!我不打你,你就不會清醒!你幹哥到現在還沒有一點兒消息,你要等到你幹哥死了,等老子將來做了五保戶,你就甘心了吧?” 馬中楚捂著臉,憤憤地看著乾爹。他的干爹則眼睛四處打探,看看這樣教訓乾兒子夠不夠在眾人面前挽回一些做父親的尊嚴。 醫生既唱紅臉又唱黑臉,指責過馬晉龍之後,自然要說馬中楚兩句。他深知這個老頭子愛面子的性情。赤腳醫生回頭對馬中楚道:“你也真是的。昨晚不是已經跟你的新娘子圓過房了嗎?那至少應該知道她正不正常吧?你就沒有問她為什麼嫁給你?” 馬中楚撫著臉,咬牙道:“她不是妖精,也不是剝皮的鬼!她只是長了一條尾巴而已!” 醫生大驚失色,道:“尾……巴?” 馬中楚的干爹也立刻安靜下來,嘴巴久久不能合攏。酒鬼、大胖子還有爺爺都是一愣。我更是嚇了一跳,頓時想起頭天來灣橋村之前,在雨中見到那個給我展示腰間雪白的肌膚的女人。難道,她的下一個動作,就是要掏出尾巴來給我看嗎?還是我聽了馬晉龍對爺爺的講述之後,自己產生的虛無縹緲的幻覺? 據馬中楚自己說,在紅燭的照耀下,女人終於向他坦承交代。她說乾爹猜得沒錯,她就是長著一條不為人知的尾巴。那條尾巴自她出生就有了,像豬尾巴一樣難看。她之所以選擇嫁給憨厚老實貧窮醜陋的馬中楚,就是因為她怕別人知道真情之後拋棄她。她選擇一個跟自己相差太遠的人,就是因為相信娶不上媳婦的馬中楚不會拋棄她。 她甚至強行拉住馬中楚的手,探向她雪白光滑的腰間,將馬中楚那隻粗糙的手按在一條冷冰冰的、曲卷的尾巴上。 馬中楚一陣痙攣。 女人苦笑道:“這下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嫁給你了吧。是的,他們都猜得沒錯。像我這樣的女人,不可能無緣無故喜歡上你這樣的人。好了,你要知道的都知道了。”她兩眼黯淡地看著她的新郎,略帶嘲諷又略帶自嘲地說:“你不會拋棄我吧?” 馬中楚喉結滾動,愣愣地看著他的新娘,看著那張有魔力的藝術家雕刻出來的臉。可是誰知有這張美豔的臉的女人,居然長著一條醜陋生硬的尾巴呢? 女人的目光中透露出幾分邪惡,幾分欺騙,幾分惡作劇。 馬中楚舔了舔嘴唇,問道:“這麼說來……你不是因為喜歡我?”他的大拇指與食指捻在一起,指間的東西軟中帶硬,觸感真實而夢幻。 女人鼻子裡哼了一聲,一絲僵硬的笑容拉扯嘴角,道:“連你自己都不相信我是喜歡你的,叫別人如何相信呢?” 馬中楚的手從女人的手裡掙脫出來,揉搓著發涼的膝蓋,眼神慌亂,不敢跟女人對視。他看了看地面上亂七八糟的鍋碗瓢盆,雨小了一些,但是仍從屋頂的漏洞裡滴下來。破碗裡的水面就如一張笑臉,在水滴落下的時候展現,然後消失,然後又展現。他的破屋裡蕩漾著許許多多這樣的笑臉。可是他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雖然他心中的許多疑問都已蒸騰揮發。 “我早說了這樣的女人嫁給你,肯定是有其他原因的。”聽完乾兒子的講述,馬晉龍頗為失望地說道。從表情上可以看出,他也像馬中楚一樣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雖然他的疑問也冰釋消解。他甚至走到酒鬼的身邊,輕輕拍拍酒鬼的肩膀,像安慰一個同一戰線的戰友一般。 “人怎麼會長動物的尾巴?”酒鬼不解地問道,“如果她沒有問題,那我的弟弟和兒子是怎麼回事?馬傳香的失踪是怎麼回事?我撿到的方形人皮又是怎麼回事?她莫不是狐狸精變的吧?” 醫生搖了搖頭,道:“這是一種返祖現象。” “返祖現象?什麼意思?”酒鬼問道。 醫生解釋道,返祖是指有的生物體偶然出現了祖先的某些性狀的遺傳現象。例如,雙翅目昆蟲後翅一般已退化為平衡棍,但偶然會出現有兩對翅的個體。在人類,偶然會看到有短尾的孩子、長毛的人、多乳頭的女子等。這些現象表明,人類的祖先可能是有尾的、長毛的、多乳頭的動物。所以返祖現像也是生物進化的一種證據。關於返祖現象,現代遺傳學有兩種解釋:一是由於在物種形成期間已經分開的,決定某種性狀所必需的兩個或多個基因,通過雜交或其他原因又重新組合起來,於是該祖先性狀又重新得以表現;二是決定這種祖先性狀的基因,在進化過程中早已被組蛋白為主的阻遏蛋白所封閉,但由於某種原因,產生出特異的非組蛋白,可與組蛋白結合而使阻遏蛋白脫落,結果被封閉的基因恢復了活性,又重新轉錄和翻譯,表現出祖先的性狀。 “曾經有報紙報導過極為少見的返祖現象,我出於好奇就了解了一些這方面的知識。”醫生說道。 “但是酒號子,你弟弟和兒子的這種情況我真沒有見過。”醫生又為難地說道。 馬晉龍著急道:“那我兒子傳香怎麼還沒有回來?” 後來,我想如果當時馬傳香也在鄉村醫生旁邊,他一定是頭一個反對他的人。雖然他偷看駱麗麗洗澡的時候嚇了一跳,但是他一定會反駁這個醫生,更準確地說,應該是反駁他的干弟馬中楚。 大胖子瞟了一眼馬晉龍,道:“您老人家真是糊塗,醫生只能解釋醫學現象,哪裡能知道你兒子在哪裡呢?” “那我兒子不見了,我找誰去?”馬晉龍六神無主,他有意無意瞥了瞥乾兒子馬中楚,像蜻蜓掠過水面般看似不經意,實則別有用心。 醫生用指甲刮了刮眉毛,噝噝地吸了一口氣,道:“既然她不是剝皮鬼,那她為什麼要拿走人皮?” 爺爺問道:“也許是別人拿了?” 馬中楚兩眼一亮,問大胖子道:“我們走的時候你還沒有來,後來……後來……”馬中楚指著大胖子,手指不停地晃動。 大胖子瞪了眼睛道:“你的意思是我拿了嗎?聽到你們說什麼人皮,我嚇得渾身起雞皮疙瘩還來不及,哪敢藏起人皮來?別的且不說,我要那人皮幹什麼?” 馬晉龍指手畫腳道:“就算那個女人不是剝皮鬼,她也不一定就沒拿走人皮。” “為什麼?”酒鬼問道。 馬晉龍望著外面的雨,沉聲道:“什麼原因我不清楚,但是肯定有原因。你想想,為什麼你弟弟第一次見到那個妖……女人就害怕?我家傳香還發現過她的屋裡藏著一個人,可是走進去卻只有她一個人。這又是為什麼?” “是不是我弟弟曾經見過她?並且發生過什麼事?”酒鬼猜想道。自然而然,酒鬼將尋找答案的目光投向了馬中楚。 四百多年前,審判官指著被剝去皮的工部侍郎,惡狠狠道:“想當年我被你父親整得好不可憐,在水牢中得了嚴重的風濕病。虧你父親自知官場險惡,叫你不要踏入仕途。可是你不為官,我怎麼將你父親欠我的債討回來?所以我派這位美人激發你的雄心壯志,激勵你在仕途上大展拳腳,為的就是抓住你的失誤,將你父親當初整我的手段十倍償還!” 工部侍郎低下頭,看見地上的血正如映山紅一樣綻放,他努力地掀動嘴唇,問妻子道:“你當初來到我的破茅草屋裡,就是為了讓我當官,然後給我栽贓,讓我承受剝皮的痛苦嗎?” 那個美麗的女人答道:“不錯,當今皇上是和尚出身,他的父母就是因為貪官污吏的腐敗才活活餓死。皇上最痛恨的就是貪官了,所以對貪官的懲罰加上了剝皮的酷刑。” 工部侍郎背後的行刑人正用刨刀將皮肉分開,工部侍郎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不知道是因為痛苦,還是因為痛恨。 審判官哈哈大笑道:“可是你不為官,怎麼能得到剝皮的機會呢?” 工部侍郎終於明白了,審判官就是他父親以前的仇人政敵,女人則是這個審判官派來的“臥底”。 “所以一個漂亮的女人突然對你表示好感,那一定不是桃花運,而是桃花劫!”馬晉龍在帶領我們趕往馬中楚家時,給我們說了許多歷史上關於剝皮的故事,最後總結出這麼一句話來。 馬中楚默默地跟著我們,不吭聲。 馬晉龍指著乾兒子的臉道:“你也不照鏡子看看自己,一雙瞇眼、眼黑多於眼白、眼尾魚紋多且上揚。天生就是臉帶桃花。我早就提醒過你,在外要小心漂亮女人。” 大胖子聽了馬晉龍的這番話,忍不住笑出聲來。 馬晉龍對大胖子的笑聲不滿,斜眼問道:“你笑什麼?” 大胖子道:“您老人家說的話倒讓我想起了一句話。” “什麼話?”馬晉龍沒好氣地問道。 “一句歌詞,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聽者都忍不住跟著笑起來。 但是笑聲立即戛然而止。因為讓馬中楚命犯桃花的女人突然出現在我們眼前。那個女人顯然比我們更驚訝。她似乎剛剛辦完一件很費體力的事,胸口起伏不停,由於雨水的浸潤,身上的衣服幾近透明,桃紅色的內衣若隱若現。 馬中楚呆了一下,忙問道:“你這是要幹什麼去?雨傘也不拿一把?” 馬晉龍冷笑道:“我看她不像是要幹什麼去,而是剛剛辦完事情急著回去吧?”我們是在一個“丫”字形路口相遇的。我們,那個女人,馬中楚的家分別在三個不同的方向。在去酒鬼的家裡時遇到她,就讓我十分驚訝了,如今在這個岔路遇到她,我更是驚訝不已。她為什麼要在雨裡慌裡慌張地跑來跑去?她遺失了什麼東西嗎?還是真像馬晉龍說的那樣剛剛辦完什麼事情?我想不透。 女人不回答馬中楚,反而問道:“你們這麼多人在一起,又是要到哪裡去呢?” 酒鬼毫不客氣地說道:“我們就是來找你的,找你要……” 爺爺打斷酒鬼的話,揮手道:“你看看她,渾身淋得濕透。我們還是到屋裡說話吧。” 幾雙貪婪的眼睛在女人的身上搜索了一陣,然後緩緩地點了點頭。 這明明分為兩派的人,極不融洽地合在一起,向馬中楚家行進。酒鬼時不時用刀子一般鋒利的目光看看女人,而馬晉龍的目光中充滿了不屑和高傲,馬中楚的表情則像被雨水洗刷乾淨了一樣。大胖子和赤腳醫生的目光沒有那麼鋒利或駑鈍,他們每走幾步都要偷瞄一眼那個女人的桃紅色部位。 順著山坡走了一段,馬晉龍突然興致大發,指著灣橋村的雙乳峰,向大胖子介紹道:“我們灣橋村的風水好著呢。你到那山頂上往下看灣橋村,整個就像一尊仰臥的裸體女像。” 大胖子立即從女人身上收回目光,咂了咂嘴,心不在焉道:“哦?” 馬晉龍並沒有因為大胖子的冷淡反應而降低熱情,他滔滔不絕道:“還有更玄奇的呢。這個女像的下身部位有一個岩洞,這個岩洞深不可測,通十里八鄉。” 大胖子忙踮起腳來往山後看,急不可耐地問道:“洞在哪裡?我在這裡能看到嗎?這還真是玄奇呢!” 馬晉龍見大胖子果然上鉤,得意揚揚道:“你站在這里當然看不到的。就算它真是個女人,也不會輕易讓你看到嘛。”說完,他用一向頗有意味的眼神看了看馬中楚和那個女人。 馬中楚的臉頓時變得通紅,女人則咬住了嘴唇。 大胖子的腳步變得輕快細碎,涎著臉問馬晉龍道:“有人進去過那洞裡沒有?” 馬晉龍點頭道:“村里有好事的人進去過,發現這地下洞裡有多處鐘乳石之類的美景,只是幽徑艱難,大約走了五六里就因此返回了。所以誰也不知道再到裡面會有什麼。這洞口呈河蚌微開形狀。從這洞口流出的地下水終年不斷,澆灌著灣橋村的千畝良田。” 大胖子興奮道:“呈河蚌微開形狀,還終年流水?哈哈,真是絕了啊!太像了,太像了!”可是像什麼他又不說出來。 爺爺感興趣道:“我只聽說這裡的風水地形像個女人,但是沒有聽說過還有地下洞。” 馬晉龍笑道:“由於那裡的草長勢很好,將洞口掩蓋起來,所以外村的人很少知道。本村有些沒有進去過的人也不相信呢。” 大胖子搓著巴掌道:“洞口還有草呢?哈哈,我真該過去摸一摸那草,應該跟其他草有不一樣的感覺吧!”他那一隻黑白分明、一隻混混沌沌的眼睛又不自覺地瞟向咬著嘴唇的女人。 大胖子說的話,其實馬傳香也說過,並且說過無數遍。 馬傳香對酒鬼買來的媳婦說起灣橋村的風水時,那個買來的女人無論如何也不相信。 “哪有這樣巧的事!像一個女人的身體也就罷了,哪裡還能在那個部位長出一個仙人洞來?打死我也不相信。”買來的女人臉色羞紅道。 馬傳香並不善罷甘休,涎著臉道:“嫂子,我說的是真話呢。我還特意去摸過那洞口的草,跟其他地方的野草長得都不一樣。” 買來的女人聽不下去了,慌忙彎腰去提那個有著一個凹痕的水壺。那個凹痕是馬傳香上次不小心留下的。 馬傳香左看右看,見酒鬼家前沒有行人,便大了膽子挑逗女人道:“是真的呢。那些草呀,柔順得很,沒有倒刺。” 買來的女人也害怕似的看了看屋外,臉如紅炭一般又紅又燙:“傳香哥,你就不怕別人聽了笑話你?” 馬傳香假正經道:“看嫂子說的什麼話!我說的可是真真實實的東西,看得見,摸得著。哪裡怕人家笑話羅?”他一腳跨進門來,看著女人做事,十足像了一隻找主人討吃的小狗。 買來的女人提著水壺去水缸旁邊勺水,發出嘩啦啦的水聲。 馬傳香趁機發揮,臉露邪笑道:“嫂子,我不說那洞口的草了。” 女人停頓了一下,道:“你別說最好。” 馬傳香舔了舔乾裂的嘴唇,道:“那我說說那洞裡的水吧。那水也跟其他池塘里的水、石井裡的水大不一樣哦。我就在洞口喝過那水呢。那水的滋味可不一般!甜滋滋的,似乎還帶著人的溫度呢。”說完,他管不著的雙眼在買來的女人身上肆意遊走,跟大胖子看馬中楚的新娘時的樣子別無二致。 女人一慌,將勺裡的水澆在了水壺蓋上。刺啦一聲,水濺濕了女人的褲腳,粗布衣服立即上了膠水一般粘在女人的小腿上,顯現出曲線來。 馬傳香立即諂笑道:“嫂子的腿細呢,像蘿蔔一樣。” 女人心慌意亂道:“快別亂說話,蘿蔔腿可不好看。” 馬傳香卻還鬥嘴道:“但是蘿蔔甜著哪。” “也不知道老弟什麼時候回來。”女人別有用心道,還假裝拗起脖子朝外面看,似乎盼著丈夫的弟弟一副傻愣愣的樣子大搖大擺地走來。 馬傳香配合著買來的女人,假心假意跟著看看遠處,然後話中有話道:“嫂子是擔心被人看見呢,還是擔心怕人看見啊?” 女人不再答話,將添滿了水的水壺掛在火灶上,點燃了乾柴。乾柴噼劈啪啪地燃燒起來,火苗上躥下跳。女人的嘴巴閉得緊緊地,雙眼失神地看著火苗。 馬傳香又說了幾句話,女人置若罔聞。 馬傳香討了沒趣,只好往門外走,一邊走一邊狠狠道:“嫂子,你給我聽著。我遲早是要扒開那些草,進那個洞看一看的。”他走到了外面的烈陽下,混合著知了的聒噪聲的陽光打在他的臉上,又焦躁又灼熱。 馬傳香回到家裡,卻被父親教訓了一頓,說他遊手好閒,無所事事。還不如他的干兒子馬中楚,至少老老實實在城裡面掙錢;還不如酒號子(之前他並不嗜酒,也不叫酒號子,但是我一直不知道他的真名實姓),至少花錢買了媳婦來過日子。 說到最後,馬晉龍免不了要用“三娘教子”的戲文來規勸兒子:“小奴才不讀書把娘氣壞,有幾個年幼人兒且聽來。秦甘羅十二歲身為太宰,石敬瑭十三歲拜帥登台。三國中周公瑾名揚四海,七歲上學道法人稱將才。十三歲在東吳掛印為帥,燒曹兵八十三無處葬埋。那都是父母養非神下降,難道說小奴才禽獸投胎?” 馬傳香既不知道秦甘羅是誰,更不知道石敬瑭為何人物,自然聽不下父親嘮嘮叨叨的話,兀自倒水擦了一把臉,憤憤地睡覺去了。 即使到了睡夢裡,他仍然免不了要飄飄忽忽地走到酒鬼家裡去,跟那個買來的女人討論灣橋村的風水問題,仍要將草與水的事情跟那個女人講說半天。不過,在他的夢裡,那個女人不但不躲躲閃閃,反而投合他的心意,他想怎樣就怎樣。直到第二天洗褲子的時候,他還要開心地吹著口哨。而馬晉龍偷偷瞄見,又要傷感地抱怨一番。可是他哪裡知道兒子心裡想著的卻是那個從外地買來的女人。 自從馬傳香跟買來的女人討論過灣橋村的風水後,那個女人見了他便如老鼠見了貓,總是怯怯地躲在一旁,馬傳香走過去之後她才敢邁開步子。 馬傳香百思不得其解,心想我給她看手相、算她手上有幾個籮,甚至捏了她的手,她都沒有這樣害怕過我。可是我跟她討論了灣橋村的風水,她為何就變得故意疏遠我了呢? 後來,他這樣問過大胖子。大胖子解釋說,如果你給女人看手相,人家非得樂意讓你佔便宜,還覺得你這個人有學識有智慧;但是如果你單刀直入地跟人家談灣橋村的女像和流水的洞,人家就會覺得你這個人跟酒鬼的弟弟差不多。 大胖子在對馬傳香解釋的時候,說得頭頭是道。但是輪到他自己時,他卻管不著那張肥嘴,也管不住那雙黑白不分明的眼珠子,甚至比馬傳香有過之而無不及。 馬傳香至少還背著酒鬼跟買來的女人搭訕,可是大胖子在馬中楚面前就按捺不住了。 大胖子明知他的話使馬中楚有些不高興了,卻還要捅一捅他的後背,竊竊道:“你不是說你的新娘身後長了一截尾巴嗎?可我怎麼看不出來?” 馬中楚不搭他的話,悶悶地朝前走。大胖子就兀自嘿嘿地笑個不停。 走到馬中楚的家裡,各人收雨傘的收雨傘,脫雨衣的脫雨衣,然後在叮噹作響的鍋碗瓢盆中選個放腳的地方。 “你把人皮交出來吧。”酒鬼開門見山道,然後用警覺的眼神將整個屋子掃描一周。 “你是說今天早上你拿到干爹家裡去的那張人皮嗎?”女人問道。 酒鬼皮笑肉不笑,冷冷道:“你說除了那張人皮還有另外的人皮嗎?” “我沒有拿。”女人用同樣冷冷的聲音回答道。 馬晉龍出來做好人了,他踱著步子道:“哎,我們都知道你嫁給我乾兒子是因為長著一條尾巴,我們不會冤枉是你害了酒號子的弟弟和兒子的。你就把人皮拿出來吧。”他邊說邊揮了揮手,做出一副既往不咎的姿態來。 女人冷笑一聲,看了她的新婚丈夫一眼,嘲諷道:“我們昨晚的快活兒事,你這麼快就講給別人聽了嗎?” 馬中楚低了頭不說話,只用腳輕輕地碰了碰腳跟下的塑料臉盆。臉盆裡已經積了半盆屋簷水,顏色如醬油一般。 酒鬼不耐煩道:“你快點兒把人皮交出來吧。醫生等著那塊人皮來作鑑定,然後好給我弟弟和兒子做治療呢。一個漂亮的女人家……怎麼連人皮都不怕呢……真是奇怪……”他斜睨了眼睛去瞟女人。 女人皺了皺眉頭,攤開雙手道:“你們真是瞎折騰。你們不知道我長了尾巴的時候,就說我是要吸馬中楚的精氣。好了,現在我跟他過了一個夜晚了,你們問問他,他有沒有被我吸去什麼東西?”女人拍著手,又道:“好了,現在你們知道我長了尾巴,怎麼又想著法子來找我麻煩,找我討要人皮呢?我要怎麼做才能不讓你們懷疑?” 酒鬼被女人問住了。 馬晉龍又踱起了步子,一副戲台上的包公相,幾乎是帶著唱腔道:“你不要高興過早。即使馬中楚說你有尾巴才嫁給他,但是為什麼酒號子的弟弟見了你就害怕?為什麼酒號子的弟弟不在別的地方卻剛好在你家出現?為什麼你去了一趟酒號子家,酒號子的兒子的雙手就扒了……脫了一層皮?” 女人顯出幾分慌張來,但是很快就恢復淡定,挨著一把椅子坐了下來,喃喃道:“無論你怎麼說,我就是沒有拿人皮。要不,你們在這裡搜吧。” 馬晉龍跺腳道:“誰知道你把人皮藏什麼地方了?你剛才在岔路上慌裡慌張的,說不定就是藏人皮去了。現在要我們在這裡搜?你以為我們是傻子嗎?” 爺爺插嘴道:“我看你們先別問了。她身上的衣服都濕了,讓她換一件衣服再問吧。” 馬中楚彷彿這一刻才發現他的新娘子渾身濕漉漉的,連忙去衣櫃裡找衣服:“駱麗麗,你先去換件衣服,別感冒了。”可是他在衣櫃了翻了三下兩下之後,發現沒有可供替換的衣服。他只好將自己打工時穿的破舊衣服拿了出來,臉色羞赧地遞給駱麗麗。 我不知道他的羞赧是因為我們在旁邊看見了他的貧窮,還是因為覺得對不起面前這個女人。 女人去另外的房間裡換衣服,我們都坐在馬中楚的“新房”裡等待。 大胖子猛地將全身的肉擱在了腐朽的木床上,木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大胖子低頭看了看墊在床腳的紅磚,笑道:“這紅磚比我家裡的瓷磚還要隔潮吧。” 馬中楚嘴唇一陣抽搐,不說話。 馬中楚越是不說話,大胖子越是有意要逗他說話。大胖子笑嘻嘻問道:“我說中楚,你知道採陰補陽的秘訣吧?” “採陰補陽?”馬中楚被大胖子突如其來的話問得摸不著後腦勺,終於開口問道。 大胖子邪笑道:“採陰補陽或採陽補陰是一種道教修煉方法,指男女通過性交達到體內的陰陽平衡,屬於中國古代道家房中術的概念,有練太極之人也試過。道家的採陰補陽,本義是男性交而不洩,數易女而莫數瀉精。由於女性的高潮可以加強男性的生命力,所以男性的那個過程要盡量延長,以達到採陰補陽的目的。” 未等馬中楚作出反應,醫生搶先道:“你這個胖子從哪裡學來的這些歪門邪道?” 大胖子用力按了按床沿,笑道:“我收藏了一本採陰補陽的古書,是從幾百年前流傳下來的,正經的道教修煉書呢,可不是歪門邪道。” 醫生感興趣道:“哦?你這書從哪裡弄來的?有沒有多餘的書,借給我參考參考?” 大胖子擺擺手,道:“這種書在現代可是稀缺本。你就是盜了十座百座古墓,也未必見得能碰上一兩本這樣的好書。這樣珍貴的東西,哪能你說借就借?” “盜古墓?”醫生驚訝道。不只是醫生,酒鬼他們的注意力也被大胖子吸引了過來。 剛好駱麗麗換好了衣服,從門口進來。她聽到了大胖子的話,也愣了一愣,一隻腳剛跨進門檻便站在門口不動了。 大胖子急忙從床邊站了起來,窘迫地擺手道:“你們幹嗎都這麼緊張?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哪裡真能去盜墓呢?盜墓可是缺德的事!我可從來不盜墓的,要這樣的東西也只能從盜墓者手裡買,自己……”他用力地咳了一聲,後面的話就斷了。 眾人見女人進來,便也不再追問大胖子,紛紛將矛頭轉向這個穿著一身不倫不類的服裝的女人。馬中楚的衣服套在她的身上,簡直如烏龜殼一般,既生硬又難看。 大胖子繞到女人身後看了許久,似乎想找到馬中楚說的那條尾巴來。可是寬大的衣服將她的身體罩住,如線條粗硬的簡筆劃。 酒鬼卻無暇顧及這個女人的尾巴,直接道:“我再問你一次,你到底拿了那張人皮沒有。拿了的話早些交出來。如果我弟弟或者兒子以前有什麼冒犯你的地方,我在這裡代他們向你道歉。”看來,酒鬼還是傾向於他弟弟跟這個女人之間有過節兒的說法。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產生了偏見時,所有雞毛蒜皮都可以成為偏見的理由。 “我確實沒有拿,你就算逼死我,我也拿不出來呀。”女人皺眉道,不過她絲毫沒有生氣的意思,輕鬆地斜倚在門框上,甚至悠閒地晃著腳。 “除非你剝了我的皮去充當你要的人皮。”她朱唇輕啟,像跟一個朋友商量一件無關輕重的事情一般。 是這些人逼得她沒有辦法了,還是她掩飾得太完美了?我心中的天平搖擺不定。 酒鬼急得滿面通紅,怒道:“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女人鼻子裡哼出一聲,道:“我沒什麼意思。拿了就是拿了,沒拿就是沒拿。你難道要我變出一張人皮來不成?” 酒鬼著急道:“你們大家看看,她這是什麼態度?我弟弟和兒子還在醫生家裡受折磨呢。”他又抖著手指著女人的鼻子,狠狠道:“你還有點兒同情心沒有?” 女人道:“我是看見你拿了人皮到干爹家裡去,我們也是在乾爹離開之後才離開的。可是我告訴你,我從頭到尾沒有碰那個人皮一下,連手指頭都沒有沾一下。你聽清楚了嗎?我沒有碰那個臟兮兮的噁心的東西!” “那它到哪裡去了?”酒鬼大聲問道。 “你問我,我問誰去?”女人聳了聳肩。 四百多年前,工部侍郎的親人跟那個剝皮的行刑人說了同樣的話。 “那它到哪裡去了?”工部侍郎的親人代表提著一小布袋的碎銀子,找行刑人討要工部侍郎的人皮。那塊人皮可謂剝得非常順手,揎上草在皮場廟示眾好些天之後,那塊人皮還保持著完整無損。可是等工部侍郎的親人代表找到行刑人,要贖回那塊人皮的時候,行刑人卻說那塊人皮不見了。 “你問我,我問誰去?”行刑人正在一塊月形的磨石上磨刀。那年頭,剝皮的刑罰比較常見,行刑人要保持他的小刀足夠鋒利,這樣就不至於臨陣磨槍。 “求您了,大爺,您就別耍我啦。那是一塊人皮呀,又不是什麼珍珠寶貝,有誰會偷一塊人皮呢?偷了人皮能有什麼用?又不能當吃的當喝的。”工部侍郎的親人代表將布袋裡的碎銀子搖得嘩嘩響。 行刑人偷覷了布袋一眼,心癢癢道:“您別叫我大爺,我叫您大爺吧。大爺,我就算剝去十個二十個人的皮,也掙不到大爺您手裡那點兒碎銀子。”他抹了抹嘴巴濺出的口沫,繼續道:“我何嘗不想得點兒外快?可是我真的不清楚工部侍郎大人的人皮去了哪裡。” 工部侍郎的親人代表仍然不放棄,央求行刑人道:“真求您幫幫忙了。如果您嫌銀子少,我還可以加一些。人死了嘛,就求個全屍。不把他的皮子和骨頭埋在一起,我怕他無法超生呢。”工部侍郎的親人代表又是鞠躬又是作揖。 行刑人不為所動。他用手輕輕地摸了摸剝皮的刀刃,覺得磨得差不多了,將剝皮的刀收進了小皮囊裡,站起身來道:“說句實在話,大爺您有精力跟我耗著,還不如把這些銀兩懸賞,叫偷走人皮的人送回來。” 工部侍郎的親人代表垂下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只好怏怏地走開了。 行刑人見來者走了,搖頭嘆息道:“我何嘗不知道人皮去了哪裡?可是你工部侍郎都鬥不過那些人,我哪裡敢說真話?可惜了那些碎銀子不能到我手裡來!” 而就在同時,皮場廟的審判官正和一個皮匠師傅在一起。他們倆繞著一個揎了草的人皮轉來轉去。 審判官像欣賞一件珍貴的藝術品一般欣賞著工部侍郎的人皮。皮匠嘖嘖稱讚:“看來這個行刑人是下了一番真工夫的。不但皮子沒有剝壞,揎草也紮紮實實,除了眼眶和鼻孔裡沒有東西之外,其他地方看起來跟活人幾乎沒有什麼差別!好工夫!好工夫!” 審判官聽了皮匠的話,連連點頭,催促道:“叫你來不是請你欣賞刀工的。” 皮匠彈了彈鼓起的人皮,道:“刀工雖好,可是工部侍郎大人的皮膚不怎麼好。可能是他未發蹟之前缺少保養。” 審判官哈哈大笑道:“難怪我派去的女人說跟他親熱的時候不舒服的,說他的手搓揉她的背時像砂布一樣。”末了,審判官抹嘴罵道:“那個小騷貨,這樣的話也能說出來。原來見她有功,還想納她做妾的,聽了這話就噁心,看來只能隨便找個下人把她嫁了算了。” 皮匠摸著下巴問道:“大人,這麼大一塊皮子乾什麼不好,為什麼非得只選一小塊來做書的封面呢?” 審判官得意揚揚道:“這你就不懂了吧。我就是要他跟書離不開。活著的時候是輸,死了還是輸。我要讓他知道,跟我鬥,他從頭到尾只有輸。哈哈……” “原來如此。”皮匠道,“我看,就選這張臉皮吧。” 審判官走近人皮,按了按工部侍郎的臉,被按的地方立即凹進一塊:“我看他的臉皮夠厚,可以剖成兩張。其中外表皮質地比較粗糙,如同砂紙,用來做書的封面;內表皮比較光滑,如同小山羊皮,用來做書脊和封底。皮匠師傅,你看如何?” 皮匠頓時嚇得一身冷汗,四肢哆嗦著問道:“大人,原來您這麼在行啊!” 終於,討要人皮再次失敗。從馬中楚家回來的路上,大胖子直埋怨酒鬼表現得不夠強勢,反而讓那個女人佔了上風。 酒鬼甩手道:“我能怎麼辦?我還真要從她身上扒下一塊人皮來不成?” 一同打道回府的還有馬晉龍、醫生、我和爺爺。馬中楚沒有再跟來,他走到門口時被他的新娘子拉住,沒讓他出來。 馬晉龍向爺爺致歉道:“真對不起你,岳雲哥。原來是我多想了,我怎麼也猜不著那個女人是因為長了尾巴才跟著我家乾兒子的。” 我插嘴道:“第一天您去叫我爺爺的時候,不是就肯定了她是長著尾巴的嗎?” 馬晉龍自嘲地哼了一聲,道:“我那時說她長著尾巴,是因為懷疑她要么是剝皮鬼,要么是狐狸精。懷疑她跟著馬中楚是要吸他的精血,哎……哪裡知道她真的是長了條尾巴?她來的頭天晚上,我家傳香偷看她洗澡卻嚇得失聲尖叫。我原以為傳香是看清了她的鬼形才受了驚嚇,現在想想,肯定是因為看到一個人的身後長了尾巴才嚇到的。” “哦。”我點點頭。既然馬中楚承認了他的新娘子是因為長了尾巴才跟他結婚的,那麼其他問題表面上就沒有什麼不能解釋的了。 馬晉龍拖著爺爺的手,問道:“岳雲哥,要不在我家吃了飯再走吧。說不定我家傳香在我們吃飯的時候就會回來呢。”然後,他扭了頭去叫大胖子:“你既是我家傳香的好朋友,那也一起吃飯等他回來吧。” 大胖子點了點頭。 爺爺卻說不用吃飯了,他想早點兒趕回去。 酒鬼焦躁道:“你們都走了,那我弟弟跟兒子怎麼辦?” 醫生拉住酒鬼,道:“我先給他們弄點兒藥治治吧。不過我不能保證……” 酒鬼不聽醫生的勸,一把甩開醫生的手,怒道:“不行,這樣不行,我要找到馬傳香!” “馬晉龍都不知道他兒子到哪裡去了,你又從哪裡找去?”醫生勸道。 “不行,我得去找他。”酒鬼不聽醫生的勸,扭頭走進了雨簾深處。 爺爺想追過去拉住他,馬晉龍卻勸道:“岳雲哥,你就隨他找去吧。他心裡難受,讓他找找也許心裡會好受點兒。” 雨下得越來越大了。 為了不讓家裡的奶奶擔心,我和爺爺決定先回去,不在馬晉龍家裡吃飯了。馬晉龍一邊不停地道歉一邊將我們送到了灣橋村的村口。 臨到分手了,爺爺囑咐馬晉龍道:“晉龍啊,長個尾巴總比帶著孩子的啞巴寡婦好。你別在馬中楚他們夫婦中間作梗啦。他們的問題,讓他們自己去處理吧。” 馬晉龍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嗯了兩聲。 遭遇這件怪事的第二天,我和爺爺就這樣一無所獲地回到了家裡。 據馬中楚後來說,我們幾個沒有要到人皮,離開之後,屋裡的鍋碗瓢盆突然不夠用了。女人剛將鍋碗裡的雨水倒出去,瓢盆裡的雨水就溢了出來;等她急著將瓢盆端到外面的時候,鍋碗裡的雨水又開始溢流了。 “這雨是越下越大了。”馬中楚抬頭看天,緩緩道。 女人抱怨道:“你就別閒在一邊了,快來幫忙啊。再不然家裡都變成汪洋大海了。他們懷疑我是鬼是妖精,你可以不管;這家裡漏水你總得伸隻手來幫幫忙吧。” 馬中楚沒有動,他凝神看了女人片刻,然後說道:“你的尾巴其實可以切除的。” 女人一下子就呆住了,端著一個破碗站在門口,肩膀微微顫抖。 “為什麼不動手術切除呢?”馬中楚定定地看著傻站著的女人。女人的眼睛、嘴巴、鼻子、眉毛等,看起來還是那麼的精緻好看,可是馬中楚已經沒有以前的舒暢感覺,此刻他的心臟卻像發了黴長了毛一般又癢又難受。 “我切除了尾巴,就沒有必要跟你在一起受罪了。”女人從靜止中舒緩過來,頓時顯出一絲疲態。 “為什麼?”馬中楚問道。 女人伸手在馬中楚的臉上抹了抹正在往下滑的水珠,道:“別人都如此明白,你卻不明白嗎?像我這樣好看的女人,如果不是有什麼缺陷,肯定不會跟著你過一輩子的。”她的聲音很柔很柔。但是她說出的每個字都如刀刃一般劃痛了他的心。 馬中楚嘴角的肌肉抽搐起來。 女人放開手,將破碗放回原地,背對著他道:“就算是現在,也還有人苦苦追著我不放呢。” 馬中楚突然厲聲道:“現在還有人追你,是吧?那你現在去跟人家走啊!趁著我們還沒有領證!趁著我昨晚還沒有得到你!你走啊!你既然不是因為喜歡我才跟著我來這裡的,你還可以走,沒人攔你!” 女人苦笑道:“你在你乾爹面前怎麼沒有大聲說話的勇氣?在我面前就大聲嚷嚷?”女人走到馬中楚面前,又道:“哦,對了。你以前也不這樣對我嚷嚷的,甚至可以因為我跟你乾爹鬧翻。但是現在你知道我是有缺陷的女人了,所以你後悔了,你敢在我面前發脾氣了!我怎麼早沒有看出來你是這樣的人?” 馬中楚胸口起伏,對著女人大聲道:“我也沒有看出來你是這樣的人!沒想到你是怕被人拋棄才主動來引誘我的!” “引誘?”女人重複著男人的話,“你居然以為我是在引誘你?你看看你的家裡,有幾件像樣的家具?有幾件像樣的衣服?有幾間不漏水的房子?你有什麼值得我引誘的!” “因為我老實,因為我知道真相後不會拋棄你!難道不是嗎?”馬中楚聲音稍微弱了一些。 “真相?”女人嘲弄地看著她的新郎,“你知道什麼是真相嗎?你開始以為你乾爹說的就是真相,摸到了我的尾巴又以為我引誘你就是真相,如果我沒有了尾巴,你又會猜想什麼樣的事情才是真相呢?” 馬中楚哼出一聲,道:“既然長了尾巴,怎麼又會平白無故地沒有?你已經騙我騙得夠多了,不要再耍什麼手段了。” 女人冷笑道:“如果我說我是因為喜歡你才跟你到這裡來的,如果我說這才是真相,你會相信嗎?” 在醫生的簡陋的病房裡,酒鬼苦著一張臉看著他的兒子和弟弟。吊瓶裡的液體不緊不慢地輸入兩個昏迷不醒的人的體內。酒鬼甚至能聽見他的兒子和弟弟的血管像口渴了似的咕嘟咕嘟喝著吊瓶裡的液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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