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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人皮蝴蝶

剝皮新娘 童亮 25435 2018-03-22
在這麼多人的逼視下,誰也不會有底氣。可是越是這樣,人們的懷疑心越重。審視的人和被審視的人都很容易陷入這樣的泥沼,並且越陷越深。 昨夜平淡無奇地過去了,跟無數個往日里度過的夜晚沒有任何差別。 那個馬中楚跟他女人怎樣了?有沒有發現女人的異常呢?那個女人會不會像爺爺講過的故事中那樣,在新婚之夜向她的男人敞開隱藏多年的秘密呢?我的心中莫名其妙地升起這許多的疑問。但是這樣的疑問像從天降落的雨滴一樣,眼看著從你面前掠過,但又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踪。 我倚在門口,懶懶地看著外面的雨。帶著濕氣的風透過衣服,如同無數涼噝噝的舌頭舔舐著皮膚。 “餵,你好啊!” 一個如同雨水一般濕且柔的聲音飄進我的耳朵。側過頭去,看見一個嫵媚的女人不知何時站在了我的身邊。是她?

濕風陣陣,吹得我恍恍惚惚,連眼神都有些迷離。 “我給你猜一個字謎,好嗎?”她轉過頭來看著我。果然是她! “字謎?” “對,你聽好了。石榴花開慢慢紅,冷水沖糖糖會溶。只要兩人心不變,總有一天會相逢。” “打一物還是一詞?”我問道。 “你說什麼?”那個女人神色立改,用奶奶的聲音問道。 我晃了晃腦袋。奶奶一副關切的樣子站在我旁邊,正拿一雙充滿迷惑的眼睛看著我。 “你怎麼啦?跟誰說話呢?”奶奶看了看門外,只有茫茫的雨。 “她呢?”我瞪著奶奶的滿臉皺紋問道。 “誰?”奶奶左顧右盼。 “哦,沒事。”我閉上眼睛,按了按睛明穴。天哪,我又產生幻覺了。不過,她說的那個字謎我倒是記得清清楚楚。

“下雨天,別老站在門口吹風,容易感冒。”奶奶關切道。 我點了點頭,返身走進里屋。剛剛跨進門口,我回頭問奶奶道:“奶奶,我說一個字謎給你猜猜?” 奶奶笑道:“你說來聽聽。” “石榴花開慢慢紅,冷水沖糖糖會溶。只要兩人心不變,總有一天會相逢。”我邊回憶邊唸道,“如果猜不出來也就算了。” 奶奶笑得更厲害了,“你怎麼問這個字謎呢?” “怎麼了?這個字謎有什麼特別嗎?”我看著奶奶笑得彎了腰,迷惑不已。 奶奶正要回答我,門外卻又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岳雲哥,岳雲哥在家嗎?出人命啦!出人命啦!”是馬晉龍的聲音。真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不過他這次叫嚷比昨天更加急促,更顯驚慌。奶奶聽出他的聲音,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殆盡,微露慍色。

爺爺早已料到他要來似的,從容地走出門外迎接他,彷彿爺爺早就躲在門後,只要等馬晉龍叫一聲就立即走出來。 “岳雲哥,快去救人啊!他……他真的被剝皮啦!”馬晉龍跌跌撞撞地走了進來,神色慌張。如果說他第一天來爺爺家的時候有些故意賣弄,譁眾取寵的意思的話,那麼此刻的他卻是真的驚恐了。他沒有像第一天那樣在地坪里就大嚷大叫,故意吵得左鄰右舍皆知,而是徑直沖向爺爺。他也沒有像第一天那樣彎著腳擺一種將跪未跪的做作姿勢,而是“撲通”一聲雙膝撞地,頓時像被打斷雙腿的稻草人一樣直直地在爺爺面前矮了半截。 爺爺連忙上前要將他扶起來,問道:“你看看你,這像什麼話?有事好商量嘛。你請求的事情我哪裡有不幫忙的地方?快起來,快起來。”

馬晉龍屈著膝蓋不肯站起,哽咽道:“岳雲哥,我知道,昨天叫您去幫忙,反而因那妖精碰了一鼻子灰,讓你失了顏面。我本不應該再來叫您的,但是現在那個妖精終於露出了原形,不得不再來請您幫忙!” “哪裡會失了顏面?我沒有幫上您的忙才是真。”爺爺半是客套半是安慰。 我在旁急忙問道:“什麼露出了原形?您說的是您那個兒媳婦嗎?” 馬晉龍啐了一口,道:“她哪裡是我兒媳婦了?她以為學著古戲裡的才子佳人私訂終身就是成婚了?她以為這樣就可以做我馬家的媳婦了?呸!她妄想!她是漂亮,可是她不是佳人,她是妖精!我乾兒子更不是什麼才子。就算他們昨晚搞過了,但那也不是結婚,那是偷情!”馬晉龍滿臉怒容,隨後口中髒話如潲水一般倒了出來。

爺爺止住他道:“別罵了,罵不能解決問題。給我說說,她到底哪裡又惹了你了?” 馬晉龍不滿意道:“不是她哪裡惹我了,是她要害人,我不能讓她得逞。” 爺爺嘆了口氣,道:“好吧,好吧。你說說,她怎麼害人了?是不是她昨晚傷害了你的干兒子?”此時我看出爺爺有一千個一萬個不情願,但是不好當面表露。他那蒼老的身體在雨中淋濕,讓人忍不住擔心他是否能抗住風寒。 “她剝了酒號子的弟弟……”馬晉龍喉嚨裡咕嚕一聲。 “什麼?”我和爺爺異口同聲問道。一旁奶奶也被他的話唬住。 “我早就知道酒號子的弟弟會被……那妖精整死的。”馬晉龍仍舊跪在地上,傷心地說道,“那妖精第一天來的時候,酒號子的弟弟看見她嚇得轉身就跑。那妖精知道酒號子的弟弟看穿了她,所以第一個就會整他。我早料到了……”馬晉龍哽咽道。他雙手抓住大腿,手指微微顫抖。

“酒號子的弟弟怎麼了?”爺爺拉著馬晉龍,忘記了扶他起來。 “酒號子找到他弟弟的皮子了,在我說的那個地方找到的。”馬晉龍哭喪著臉道,“我……我……我開始還以為自己看走了眼,沒想到真是他……” 我的後背一涼。 爺爺還算冷靜,不急不躁地問道:“你確定他撿到的是人皮?不是豬皮或者其他像皮子一樣的東西?” 馬晉龍的手指在潮濕的空氣中畫了一個方形,道:“是……是這樣……這樣的。” “方形的?”爺爺更加迷惑了。 馬晉龍點頭道:“但是這裡……這裡……有兩個洞。”他在原來畫方形的地方指指點點,示意兩個洞在方形中的位置。 “這個大一點的洞是眼睛,這個小一點的是鼻孔。我不會弄錯的,眼睛的洞上邊還有眉毛。豬狗牛羊哪裡會有眉毛!”

“怎麼會是方形的呢?難道不是整個剝下來的,而是一塊一塊剝下來的?”爺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鬆開了手在屋裡來回踱步。 “我哪裡知道?但是那確確實實是一塊人皮,不是牲畜的皮。”馬晉龍打了一個冷戰,也許是現在感覺到身上濕冷的雨水了,也許是因為想到那個方形人皮的反應。不過,他已經沒有方才那麼驚慌失措了,說話也流暢了許多。 爺爺突然停住腳步,緩緩問道:“你那個乾兒子不是昨晚跟她成婚了嗎?你來之前有沒有見過你的干兒子?”爺爺的話伴著一陣冷風吹在馬晉龍的臉上,馬晉龍似乎害怕這樣的寒意,身體微微朝後仰了仰。 “見過了,連那個妖精也見過了。他們今天早上送了雞湯麵過來。”馬晉龍道,“但是他們只送了一碗,似乎早就知道了我家傳香不在家裡。他們表面上說是因為傳香喜歡睡懶覺,所以先送了一碗過來,但是,但是我不這麼覺得。我覺得他們是早有預謀的!”

爺爺一愣,道:“你兒子昨晚沒有回來嗎?他幹什麼去了沒有回來?” 馬晉龍跪在那裡擺擺手,道:“他幹什麼我從來都不過問的,他就像老鼠一樣,喜歡夜間活動,白天幾乎都是睡過去的。但是他總是會回來睡覺的,絕不會留在別人家裡借宿。這孩子我知道,他在別人家裡睡不踏實。” “但是今天早上他沒在家裡,對嗎?”爺爺問道,眼睛裡閃爍著搖曳不定的光,如同風中的兩隻燈盞。 “何止是今天早上!他的床鋪整整齊齊,整個晚上都沒有回來過!”馬晉龍臉部一陣抽搐。後來他說,那時他已經隱隱覺得他的兒子也處在酒鬼的弟弟那樣的危險之中。後來他的話果然被驗證了。 “這就奇怪了。”爺爺抿了抿嘴,沉吟道。 馬晉龍默不做聲,仍舊呆呆地跪在原地,似乎是一個心甘情願受罰的罪魁禍首。

爺爺也沉浸到自己的思考當中,忘記了馬晉龍還跪著。片刻之後,爺爺又問道:“你乾兒子沒有什麼異常嗎?如果昨天說他是被那個女人迷惑的話,那麼昨晚他應該知道了女人的底細呀。他還那樣處處維護那個女人?” 馬晉龍不平道:“可不是!他是鬼迷心竅了,哪裡顧得上他的干爹、幹哥!等那個女人把我們幾個反對的人都害死了,他也不能倖免的!到時候後悔也來不及了。岳雲哥,你再跟我去一趟灣橋村吧,現在只有您能幫我了。您是我們馬家最有威望的人,您再不幫忙我就誰也指望不上了。求求您了……”馬晉龍雙手撐地,腦袋俯下去,要給爺爺磕頭。 爺爺彷彿這才發現馬晉龍還跪著,急忙上前攔住,嘆道:“好吧,我跟你去。你別磕頭哇,這麼大的禮我怎麼承受得起呢!”

我看了看外面一刻也不停歇的雨,知道我也非得頂著雨跟爺爺再去一趟那個風水絕好的地方了。 《巴陵縣志》記載:四百年前,此地一位官至工部侍郎的人因官場爭鬥慘遭剝皮。而後工部侍郎的親朋花錢打通關係,將“皮場廟”示眾的如扒了皮的青蛙一般的屍體收回來,草草埋葬。 此後相當長一段時間裡,工部侍郎的後人一直尋找先人的皮子,可是一無所獲。 直到清末,一小偷潛入當地一官紳的隱秘書房,求珠寶而不得,卻意外發現一本人皮書。 小偷嚇得失聲尖叫,被半夜出來打更的老更夫發覺。因小偷嚇得四肢無力,居然被年邁的老更夫輕而易舉逮住。老更夫叫來很多人,一起將盜書賊押送府衙。 經過巴陵縣陳縣令調查,意外發現被偷的官紳有貪污嫌疑。陳縣令派人搜查,果然在該官紳的隱秘書房找到許多隱藏的銀兩。但因該官紳的父親在京任三品大員,最後只好不了了之。但該官紳反咬一口,逼迫陳縣令將小偷處以極刑。這件事在當時引起了很大轟動。 雖然小偷的不平事蹟引得許多人的同情,但是轟動的效應更多源於那本以人皮做封面的怪書。 因當年方鈍為某工部侍郎題過墓誌銘,而方鈍在巴陵極有名聲,甚至百年之後還有“方尚書做官,提帶湖南一省”的民間故事代代相傳,所以人們自然而然將此人皮書的封面跟曾被剝皮的工部侍郎聯想起來。 其後,有人煞有介事地說明:當初工部侍郎的後人找不到先人的皮子,全是因為工部侍郎的官場對手將其皮子買下,將皮子做成了書的封面。而書中描寫的正是剝皮流程。仇家如此做,當然是為了使其在九泉之下不得瞑目,手段可謂毒辣之極。 更有自稱知情者說,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該書被做好後,封皮上的毛一度還在生長。雖然現在已經停止生長,但若用手去摸封皮,仍可感覺到那些突出的毛。 不過,真正看過那本人皮書的人寥寥無幾,所以流言、傳說不知是真是假。人們在茶餘飯後談天說地評古論今,也無可非厚。 《巴陵縣志》對明朝名人方鈍有單章記載:方鈍(1488~1577年),字仲敏,號礪庵,今岳陽縣楊林鄉人。明正德十一年(1516年)鄉試中舉,十五年登進士,十六年點為翰林。嘉靖元年(1522年)出任河南內黃知縣,後補授華亭(今屬上海市)知縣,九年升為廣西監察御史;次年又調任河南監察御史;十二年,任山東巡,安撫百姓,整飭吏治,使民眾安居樂業,社會得以安定。因督修慈慶宮和慈寧宮有功,升任大理寺丞。二十五年升任大理寺少卿,次年轉為左卿,又升太僕寺卿。在處理養馬牧監方面,查核實情,革除弊政,杜絕貪污舞弊行為,每年節省馬價白銀數十萬兩。 嘉靖二十七年(1548),升都察院都御史,總理黃河治理工程。實地勘察,度地興工,疏鑿河道,加固堤防,使水勢減緩,漕運暢通。後轉任大理寺卿及南京戶部侍郎,又轉戶部左侍郎。二十九年,韃靼騷擾,掠通州及京郊各縣,世宗命仇鸞率兵北征,他負責籌集軍餉,事平之後,仇鸞分戰功給他,他堅持不受。三十一年,接任戶部尚書,掌管全國賦稅錢糧達七年之久。當時,北有韃靼、瓦剌不斷騷擾,東南沿海有倭寇和海盜侵擾,而世宗卻迷信於打醮祈禱,費用浩繁。方鈍秉公直諫,先後上疏達數十萬言。對奸相嚴嵩父子的橫行霸道和危言恐嚇,上朝議事時,也敢當面駁斥,同朝的高官嚇得面如土色。後因邊戰失利,朝廷追查責任,嚴嵩深恐自己受賄賂之事敗露,暗地奏請皇上改任方鈍為南京戶部尚書,置於閒散無權之地。嘉靖三十八年告老還鄉。明穆宗繼位,下詔官復原職,進階一級。神宗繼位,亦下詔慰勞。 方鈍任京官時,曾向朝廷奏准減免湖南山糧(此為“方尚書做官,提帶湖南一省”故事來源)。又捐資建岳州會館,安排同鄉仕宦居住。辭官返鄉後,積極籌劃家鄉水利建設,修築三眼橋堤和楓樹湖堤,重修萬年橋(今三眼橋)。期間,朝廷多次請他復職,下詔慰勞。明萬曆五年(1577)逝世。追贈太子少保,諡簡肅公。葬於岳陽市三眼橋北螺螄山。 當我們費盡千辛萬苦趕到灣橋村馬晉龍的家裡時,鞋底的濕泥已經沾了足足兩斤多重。在門口的石階上蹭下濕泥,頓時感覺身體輕飄飄的似乎要飛起來。回頭看看石階上的濕泥,一瓣一瓣的像剛剝下的芒果皮。 走進門來,酒鬼正在不停地咳嗽,眼睛腫得像燈泡。酒鬼的旁邊還坐著一個胖墩墩的大漢,正腦袋一栽一栽地打著盹兒。 我原以為那個大胖子也是馬晉龍請來的客人,沒曾想馬晉龍卻在門口一呆,彷彿走錯了門似的:“他……他是誰?” 我心想道,這裡是你的家,你倒問起客人屋裡坐著的人是誰了,豈不可笑! 馬晉龍的話剛說出口,那個大胖子就皺了皺眉頭,彷彿夢裡見到了什麼令人不舒服的東西。然後他睜開了一隻眼睛。 是的。我確定他當時睜開的確實是一隻眼睛,而不是一雙。並且那隻眼睛裡充滿了血絲。我聽見身邊的爺爺兀自嘀咕道:“一臉凶相。” 他一隻眼睛睜得圓溜溜,一隻眼睛瞇成一條縫,眼珠從左邊轉到右邊,又從右邊轉到左邊,然後才像正常人一樣停在中間。緊接著,他肥得流油的臉擠出一個笑容。那個笑容簡直稱不上是笑容,反而像極了從肥臉上擠出的油漬。眼看著真讓人擔心他那個雙下巴會跟笑容一起從臉上落下來。 “您老人家就是馬傳香的父親?”大胖子用那一隻紅眼看著馬晉龍,親切地問道。 “嗯。”馬晉龍幹咽了一口,問道,“你是誰?你怎麼會在我家?” 大胖子這才將另一隻眼睛睜開,可是那隻眼睛里黑白不分,混混沌沌。如果將眼睛比做一個打開的雞蛋,蛋白是眼白,蛋黃是瞳孔的話,那麼他的眼睛就是用一雙筷子將蛋白和蛋黃攪和在一起後的狀態。爺爺說他一臉凶相,果然不錯! 馬晉龍見了那隻混沌的眼睛,嚇得吸了一口冷氣:“你怎麼認識我?可是我根本不認識你啊。” 大胖子站了起來,抬起同樣肥厚的手掌在嘴角抹了抹,也許他習慣在夢中流涎水。 “您老人家當然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您老人家。我只是瞅著您老人家,哦不,瞅著馬傳香跟您老人家相像,所以猜測您老人家就是他父親。” 他一口一個“您老人家”,禮貌得有些羅唆。 馬晉龍上上下下將大胖子打量一番,問道:“你是馬傳香外面的朋友嗎?”這裡的長輩習慣將晚輩在村外交結的朋友統一叫做“外面的朋友”。 大胖子點點頭,雙下巴下面的肥肉跟著顫動。這給人一種錯覺——他的雙下巴是一個水袋。 “馬傳香他……他不在家。你找他有什麼事?”馬晉龍問道。 “不在家?”大胖子眨了眨眼。相比之下,那隻好眼睛眨得較靈活,那隻混沌眼睛則略顯得遲緩。看著一個人兩隻眼睛不是同時眨,真是令人渾身不舒服。 “對。他……他不在家。嗯。”馬晉龍說完,生怕大胖子不相信似的,又用力地點點頭。 “他說了今天做生意的,怎麼會不在家呢?”大胖子將巴掌一拍,滿臉不樂意道。 “做生意?什么生意?”馬晉龍摸著後腦勺問道,“我怎麼從來沒有聽他說過他在做生意?”說完,他側頭看了看爺爺,又看了看我,彷彿我們倆才知道他兒子最近在幹些什麼。 “呃……”大胖子手指額頭,肥厚如臘肉條的嘴唇張開了半天,卻只發出一個感嘆詞。蠟黃不整的牙齒暴露出來,如同廚房裡放置太久開始發爛的大蔥根。 “這個生意嘛,說給您老人家也聽不懂。您老人家先告訴我,他最近都不在家嗎?還是只是今天不在家?”他將放在額頭前的胖手一揮,雙下巴又是一陣戰栗。 “最近幾天都不在家。”馬晉龍沒好氣地說道。 最近幾天都不在家?馬中楚回來也不才幾天嗎?馬中楚回來後馬傳香還回來過,他怎麼說最近幾天都不在家呢?他要隱瞞什麼?我的心中升起了好幾個疑問。我偷偷看了看爺爺,爺爺只是皺了皺眉頭,並沒有說什麼話。 “最近幾天都不在?這小子耍我呢是吧?”大胖子擦了擦額頭。他的額頭上冒出了油膩膩的汗。這樣的天氣不可能讓人覺得熱,他肯定是體內的脂肪太多了,全是溢出來的油脂。 大胖子用那隻混沌的眼睛打量了馬晉龍一番,似乎這樣就能看出他說出的話是真是假。 在大胖子與馬晉龍對話的過程中,酒鬼一直在大胖子的身後咳嗽。 馬晉龍撇下大胖子,走到酒鬼身邊,推了推酒鬼的肩膀,問道:“餵,酒號子,你拿來的那張人皮呢?” 大胖子渾身的肥肉一顫,笨拙地轉過身來,驚奇地問道:“人皮?” 馬晉龍不答理大胖子,拼命搖酒鬼的肩膀:“你還清醒不?不會趁著我去找家門,你又灌了幾口黃湯吧?” 酒鬼的眼皮像塗了一層膠水似的,兩邊總是努力地要撞合到一起。酒鬼強撐著睜開眼睛,問道:“我弟弟的皮?我弟弟的皮呢?” 馬晉龍見酒鬼還不太清醒,便問大胖子:“你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這裡還有一男一女?男的這麼高,女的這麼高。”馬晉龍抬起手比量兩個人的身高。 大胖子問道:“你說的可是一個醜男人和一個非常漂亮的姑娘?我來的時候他們還在,他們見我要找馬傳香,便要我坐在這裡等您回來,順便幫忙照看一下這個昏迷的傢伙。” “他們把人皮拿走了?”馬晉龍急問道。 “人皮?”大胖子慌忙搖頭,“我……我沒有見過人皮呀!不,不,我沒有見過剝下來的人皮呀!馬傳香叫我過來不是要拿人皮呀!” 馬晉龍聽了大胖子的話,慌忙朝我們瞟來一眼,立即又收了回去。 酒鬼此時從椅子上爬起來,語無倫次道:“我弟弟的皮……誰把我弟弟的皮拿走了……給我要回來……要回來……” 馬晉龍連忙上前將酒鬼摁回椅子上。 “難道是他們倆把你說的那個……那個人皮拿走了?”大胖子怯問道。他伸出一個食指指著門外馬中楚家的方向,很顯然他看著馬中楚和那個女人一起朝那個方向走了。同時,我這才發現這個大胖子的手上戴著一顆很大的金戒指,金戒指上面刻著一個隸體的“福”字。 馬晉龍也瞟了一眼大胖子手指上的金戒指,咬牙切齒道:“太過分了!肯定是那個妖精想將那張人皮藏起來。” 大胖子不明就裡,用那混沌的眼睛看著馬晉龍,疑問道:“怎麼了?他們兩個人要人皮幹什麼?” 馬晉龍卻轉過頭來問爺爺:“肯定是他們倆把人皮拿走了。我們該怎麼辦?” 爺爺想了想,說道:“不用急,如果真是那個女人幹的,把人皮藏起來也沒有用。你不是已經看到了嗎?既然是酒號子發現的,我們先等酒鬼清醒了,說明白了再做打算。你現在如果去勸馬中楚,可是又沒有真憑實據,他是不會相信你的。” 馬晉龍連連點頭。待爺爺說完,馬晉龍道:“我去燒點兒開水泡了紅糖給他灌下,也許這樣他能好得快一些。” 我們幾個手忙腳亂地扶著昏迷的酒鬼從堂屋後門出去,穿過一條小道,就到了廚房。為了防止草灰和煙熏黑家具,很多人家都將住房跟廚房隔離開來,在大大的住房旁邊建一個小小的鋪屋,或左或右或後。馬晉龍家的廚房就建在後面,由一條青磚鋪就的小路與住房相連。乍一看,廚房裡收拾得乾乾淨淨,房樑上連一根粗重的蛛絲都沒有看見。可是仔細看看的話,會發現一些偏僻的角落裡積著厚厚的灰。馬晉龍果然是愛“面子”的人。 馬晉龍將水壺掛上,然後點燃柴火。乾枯的柴火就噼劈啪啪地燒起來。躥起的火苗像手掌一樣托起平底水壺。水壺裡發出淒淒的受熱聲。 大胖子尿急似的搓著手跺著腳,直喊“暖和暖和”。我跟爺爺也將有些發冷的手張開來,靠近火苗烤火。只有酒鬼毫無知覺地癱坐著,不時地咂咂嘴。我估計是酒精將他的腦袋燒壞了,不然不會到了這個時候還處於半睡眠狀態。 我靠著爺爺坐下,大胖子靠著我坐下。 “小子,你現在還在讀書吧?”聽了一會兒燒柴的噼劈啪啪聲,大胖子終於不甘寂寞,拉了拉我,問道。 “你怎麼知道?”我問道。 “一聞你書生氣就知道了。我的鼻子厲害著呢,聞聞人的氣味就知道哪個人是乾哪行的。”他得意揚揚道。不過他說話的方式不至於讓人討厭。 “呵呵,我剛剛大學畢業。” “大學生哪!了不起!我從小就成績不好,捧著書就腦殼疼。”他自嘲道,做出一副腦袋疼時難受的模樣。 “但我一嗅到錢的味道就舒暢無比。” 我乾笑著點了點頭。 “但是我嗅到泥巴的味道就更加舒服。”他將稀而長的眉毛一挑。 “哦?為什麼呢?”我頗感興趣地問道。 “老是把自己當做珍珠/就時時有被埋沒的痛苦/把自己當做泥土吧/讓眾人把你踩成一條道路。”他搖頭晃腦地吟道,然後問我,“這是一個七月派詩人寫的詩,詩名就叫《泥土》,我們方言就叫泥巴啦。比如說,你們大學生是天之驕子,但是現在時代不同啦,別把自己當做珍珠一樣寶貴,不然就時時有被埋沒的痛苦。還不如把自己當做泥巴……不過現在的大學生本來就像地裡的韭菜一樣普遍了,呃……我不是這個意思哈,我的意思是……比如那個女人吧,那個女人確實長得漂亮,但是太把自己當一回事了,那麼必定受人非議。是吧?” 他剛提到那首詩時,我還挺高興,沒想到他還是一個附庸風雅的人。可是講到大學生時,他明顯看不起讀書人,表露出嘲弄之意。這讓我有些不舒服。最後他又將話題扯到那個女人的身上,似乎他一眼就看出馬晉龍對新兒媳的不滿。這個人,不簡單! “是的。”我敷衍道。 “小子,你們說的那個人皮是怎麼回事?”大胖子見跟我套近乎套得差不多了,便單刀直入地問道。在跳躍的火光下,他一隻眼睛炯炯有神,一隻眼睛像毛玻璃一樣反射出粗糙的光。 馬晉龍似乎怕我回答大胖子的話,立即站起身來,大聲對我道:“好了,水熱了,你去幫我取點兒紅糖來,就在碗櫃的第二層,打開櫃門就可以看到了!” 我也不願意回答大胖子,按照馬晉龍說的在碗櫃裡找到了紅糖。碗櫃就在爺爺的背後,被無數次煙熏火燎,已經漆黑得看不出是什麼木做成的。我拿出一口大碗一支筷子,倒了些紅糖,便走回到火坑旁邊接水。 大胖子仍舊死死地盯住我,像是執著地等待我的答案。我卻傾斜了水壺,一聲不響地接水。接滿後,我用筷子攪拌,紅糖立即如乾凝的血一般慢慢化解,溶化在水里了。 爺爺接過糖水,對著酒鬼的嘴巴慢慢倒下。 “應該能醒了吧。”馬晉龍滿懷期待地看著酒鬼,“他跟他弟弟是相依為命,我跟傳香也是相依為命哪。哎……傳香到底去哪裡了?如果他出了什麼問題,我活著也沒什麼意思了。” 爺爺將倒完糖水的碗遞給我,勸慰馬晉龍道:“看你說的什麼話!現在只是沒有他的消息,又不是……”爺爺自覺後面的話不宜說出,便停住了。 大胖子看了看馬晉龍,又看了看爺爺,茫然道:“你們不是說他只是這幾天不在家嗎?怎麼聽著不對頭?他出了什麼問題?有生命危險嗎?怎麼會沒有他的消息呢?他會不會……” 馬晉龍迴避著大胖子的目光。 “哼哼。”酒鬼從鼻子里長長地哼出氣息來。 馬晉龍馬上沖了過去,抓住酒鬼的胸口,厲聲問道:“你那個皮子是從哪裡找來的?你看到你兄弟的屍首沒有?有沒有看到我們家傳香?” “看樣子你乾爹是不肯原諒我的了。”女人在馬中楚面前低下了頭,失望之情溢於言表。她將手伸到身邊一個海碗的沿口上摸了摸,輕聲道:“這碗雞湯麵也涼了,還要不要送給你幹哥吃呢?” 馬中楚愛憐道:“傻瓜,你又沒有犯錯,只是……你沒必要內疚。這個雞湯麵不送了,反正送去了他們也不會領情。” 女人走到馬中楚身邊,抬起嬌嫩白皙的手撫摸馬中楚的臉,柔聲道:“都怪我,讓你們父子不和。你乾爹幹哥一定恨死我了。” 馬中楚強顏歡笑道:“你別這麼想。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可以讓你們的誤會化解的。”他輕輕朝前邁了一步,一不小心碰到了接漏的破碗,碗裡的屋簷水流了出來,沾濕了女人的鞋。那是一雙嶄新的紅布鞋,是馬中楚從擁擠的平價市場買來的。 馬中楚急忙拿了一塊幹抹布,彎下腰去要給女人擦鞋。女人一把扶住馬中楚,搖頭道:“不用了。你看看,這屋裡哪裡有一塊乾淨的地方?在這個房間,鞋子遲早是要弄髒的。你就不要多費勁兒了。” 馬中楚的動作僵持了一會兒,然後懨懨地放下抹布。他再次打量一番他的家,破爛不堪的家。由於雨水一直不停,屋裡叮叮噹當的接雨水的聲音就沒有停歇過一秒。雖然女人隔一個小時用臉盆將鍋碗瓢盆裡的屋簷水匯集到一起,然後倒到排水溝裡去,但是屋裡已經濕了一塊又一塊,眼見著沒有幾塊乾淨的地方了。女人在屋裡行走的時候都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 “駱麗麗,真對不起……”馬中楚又有些哽咽了。 女人笑笑,拉起他的手道:“不要這樣。只要你不在意我昨晚……” 馬中楚搖了搖女人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說了。女人莞爾一笑:“好了,我不說了,你也不要說了。你看,床頂上的塑料紙快撐不住了。我們把上面的水弄乾淨吧?” 馬中楚定了定神,看見床頂上遮雨的塑料紙已經聚集了相當多的雨水,中間已經駝起了一塊。就在昨夜,他跟女人正要親熱的時候,床頂一陣涼水兜頭淋了下來,將他跟女人淋得渾身盡濕,將他身體內剛剛燃燒起來的熱火硬生生澆滅了。 現在,那塊泛黃的塑料紙似乎又撐不住了。今天早上趁著女人做雞湯麵的時候他烘乾了被單,如果聚集的雨水再次淋下來,今天晚上又睡不成了。 “你拿臉盆來,暫時接著漏水的地方。我把塑料紙裡的水倒了再放回來。”馬中楚一邊吩咐女人,一邊踏著凳子去取床頂的塑料紙。 女人按照吩咐,兩手平抬著臉盆接水,馬中楚兜住了塑料紙將水倒了出去。 “中楚,你說酒鬼手裡的東西真的是人皮嗎?我想起來就怕。”臉盆裡沒有水,從瓦間流下的雨水墜入臉盆後,濺到女人臉上。女人側著臉,卻避不開。 還沒等馬中楚回答,女人又道:“這雨水真是討厭,我怎麼躲也躲不開。” 馬中楚抖了抖手中的塑料紙,笑道:“呵呵,你手裡拿著一個臉盆接水,怎麼躲得開呢?” 女人嘟嘴道:“都怪你。你就是一個臉盆,我跟著你,就得受你乾爹幹哥的氣。你乾爹幹哥就是討厭的雨水。”她見新婚丈夫臉上似有不樂意,立即改口道:“下一陣子也就夠了,這樣天天接連不斷地下,實在是麻煩。我們住在這間房裡也不方便。” 馬中楚沉默了一會兒,看著泥黃的水順著塑料紙的褶皺彎彎曲曲地流下,然後滴落在地。 “你說的酒鬼,我們叫他酒號子。”馬中楚抬起頭來,緩緩說道。 “哦,我習慣叫成酒鬼了。”女人若有所思道。 “唔……他手裡的人皮到底是從哪裡弄來的?你知道嗎?”馬中楚問道。 “你也懷疑那塊人皮跟我有關嗎?”女人驚訝道,“你乾爹這麼說了,你就相信?” 馬中楚急道:“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跟你討論一下罷了,你不要這麼緊張好不好?” “我哪裡緊張了?”女人提高了聲調反問道。 “那我問問你,昨晚床頂漏水下來之後,你到哪裡去了?我換了衣服過來,沒有看見你。”馬中楚問女人的時候,自己的眼睛躲躲閃閃,彷彿女人才是逼問者。 “你……”女人端著臉盆的手不由自由地哆嗦起來。 馬中楚長長地嘆了口氣,道:“你是去上廁所了吧?可是……可是你後面怎麼還跟著一個人?” “哐當”一聲,女人渾身猛地一抖,手裡的臉盆落了下來。 馬中楚被臉盆落地的聲音嚇了一跳,慌忙後退幾步,將手護在額頭之前。 “你說什麼?有人跟在我後面?”女人身體又晃了晃,如同雨中的一棵扶風的弱柳。 “我……我怎麼不知道?” “我沒有別的意思……”馬中楚揉了揉手裡的塑料紙。塑料紙發出“嘩嘩”的聲響。那塊塑料紙年數已久,早已失去了當年的剔透和柔軟,變得土黃而僵硬。 “你來的頭一天晚上,我和乾哥看見你的床邊還有一個人影。它正在……” “正在幹什麼?”女人的嘴巴哆嗦起來,臉色煞白。 “駱麗麗,我不是有意去看的,昨晚我也不是有意跟踪你的。請你相信我……”馬中楚鼓起勇氣瞟了一眼他的新娘,立刻又快速地躲開。 “你告訴我,它正在幹什麼?”女人厲聲問道。從屋頂漏下的屋簷水滴落在床頂的紗帳上,發出彈棉花一般的“砰砰”聲。在紗帳的張力下,小小的雨滴竟然可以發出這麼大的聲音!紗帳立即被污漬弄髒了一大塊。 “你不知道?”馬中楚疑問道,“這兩次你都不知道?” “別裝蒜了!快把那張人皮拿出來!”門外突然一聲大喝。 馬中楚和女人調頭去看門口,只見乾爹馬晉龍一臉怒容地闖了進來。乾爹的身後跟著其他幾個人。最打眼的便是那個大胖子,一隻眼球混混沌沌的人。 “乾爹,您找誰要人皮?”馬中楚迷惑不解道。 馬晉龍一聲乾笑,瞥了妖媚的女人一眼,道:“誰拿了人皮,我就找誰要。” 女人站在原處不動,冷冷問道:“乾爹,您的意思是誰拿了呢?我和中楚可是沒有動那個不干不淨的東西。您說話請不要拐彎抹角,說話可不是唱戲,說話可是要負責任的。”女人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馬晉龍嘴巴哆嗦道:“誰讓你叫乾爹了?我還沒有答應你們的婚事呢!我家中楚是暫時被你迷住了心竅,等我把你的狐狸尾巴扯出來,看你還敢不敢跟我頂嘴!看中楚還會不會維護你這個妖精!” “你說誰是妖精?”女人終於保持不住先前的冷靜了,歇斯底里地質問道。 大胖子忙拉住馬晉龍,好意勸道:“馬老爹,您都這麼大年紀了,何必跟年紀輕輕的嫩頭女子計較?” 馬晉龍憤憤道:“你看看她,一點兒都不懂得給老人家面子!何況我是馬中楚的干爹!這樣的媳婦長得漂亮又有什麼用?” 女人委屈道:“不是我不給你面子,是你故意讓我難堪!我告訴你,酒鬼……酒號子拿來的人皮我根本碰都沒有碰一下!中楚當時也在我旁邊的,不信你問他!” 要不是女人提到馬中楚,馬中楚似乎就要一直站在旁邊看著乾爹和他媳婦這樣吵下去。馬晉龍沒好氣地看了乾兒子兩眼。馬中楚嚅囁道:“乾爹,我……” “別說了!你這個鬼迷心竅的傢伙!”馬晉龍不等乾兒子把話說完,立即怒吼道,“好,你既然說沒有拿,那你敢不敢讓我搜這個屋?” 大胖子忙上前攔住馬晉龍,歪著頭道:“馬老爹,這樣恐怕不好吧?就算是警察,也得有搜查證才可以搜人家的房子呢。” 馬晉龍斜睨了一下大胖子,鼻子哼出一聲,道:“她既然說她沒拿,就不怕我搜。” 女人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你搜吧。” 聽了女人的話,剛才還氣焰囂張的馬晉龍立即平靜下來。 大胖子在馬晉龍耳邊嘀咕:“馬老爹,您看您辦的什麼事?就算她真的剝了人家的皮,哪裡會藏在自己家裡呢?就算藏在家裡了,也肯定是非常隱蔽的地方,哪裡會讓你輕易找到?您說是不是?” 我和爺爺對望一眼,也是無話可說。 馬中楚向前跨出一步,正要說些什麼,卻被女人拉了回去。 “中楚,你讓他搜!不搜他是不會甘心的。”女人嘲弄地對中楚說道。 馬晉龍經大胖子提醒,本來有了退卻之意,未料女人這樣譏諷了一句,剛剛熄滅的火焰立刻重新騰了上來。他瞪圓了眼珠子,揮手道:“搜就搜,誰怕誰?我就不信你能把尾巴一直縮在褲襠裡,不露出來透透氣!” 馬晉龍的話似乎剛好刺中了女人的痛處。女人臉色漲紅,鼻子裡呼呼地出氣。馬中楚急忙拉了拉她的手,叫她冷靜一下。 女人的表情變化毫無遮掩,我不禁懷疑女人身後真藏著一條光禿禿的尾巴了。難道馬中楚已經知道他的新娘子藏著一條見不得人的尾巴,所以叫女人忍讓?自從爺爺跟我講了一個長工跟一個長了尾巴的千金小姐相戀的故事之後,我有意收集了一些關於人長尾巴的信息。 我原以為千金小姐長尾巴的故事是爺爺隨口杜撰的,留意這方面的信息之後,我才知道,長尾巴的人不是少到幾乎沒有的地步。廣東的一家醫院從1995年到現在已經為國內60多例長尾巴的孩子動了手術。做這方面治療的主治醫生也見過了各式各樣奇怪的小尾巴。那醫生說:有的孩子小尾巴有半截手指那麼長,是肉紅色的;有的小尾巴是軟耷耷的肉體,外面有皮包著,皮上還長了粗粗細細的毛;有的小尾巴里面有軟骨,軟骨外裹著血肉;有的則是半個雞蛋似的一塊肉。據介紹,“長尾巴”是一種先天畸形,約萬人中有一例,男孩發病率明顯高於女孩。 而在來灣橋村之前,我就產生過幻象——在雨中看見一個女子雙手捏住褲子的兩邊,緩緩地往下拉,似乎要給我看什麼奇妙的東西。難道是要給我看她的尾巴不成? 不管怎樣,這個女人一定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們。我心裡想道。 馬晉龍已經走進他們的新婚洞房開始搜查了。 不過我覺得這幾間房子都沒什麼好搜查的。雖說是新婚洞房,但是房間裡除了一張還算乾淨整潔的床,一個散發著木頭的腐味的衣櫃,一張油光可鑑的桌子,幾把油漆剝落的椅子,還有一些接漏的碗具瓷器之外,再看不到比拳頭還大的物甚。就是小孩子玩躲貓貓也會覺得沒有地方可躲可藏。 馬晉龍還犟著勁兒要搜查,自然是因為受了新兒媳的氣,沒有台階可下。 大胖子勸道:“算了吧。這麼漂亮的姑娘住在這種地方,真是鳳凰住進了雞窩。您得為您乾兒子娶了這麼通情達理的媳婦去感謝觀音菩薩呢。” 馬晉龍彷彿這才看清楚房內的擺設,才感覺到屋裡的寒酸氣,輕輕地嘆出一口氣。 爺爺也勸解道:“走吧,別為難他們小兩口了。” 馬晉龍低了頭,偷偷覷了乾兒子一眼,嘴巴蠕動了半天,好像要說什麼致歉的話,但是死愛面子的秉性使他說不出口。 就在我要為氣氛從劍拔弩張即將轉變為緩和而竊喜的時候,一個冗長而痛苦的呻吟從衣櫃後面傳出! “呃呵——”那個聲音透過木板與木板之間銜接並不緊密的衣櫃,清晰無誤地傳到在場的每一位的耳朵裡,激起最深處的寧靜,掀起恰才平靜的波瀾。 馬晉龍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一愣神,然後問道:“是誰?” “我弟弟?”剛才還迷迷糊糊的酒鬼也立即側了側腦袋,表情迷惑卻口齒清晰地叫道,“是我弟弟的聲音?” 女人急速擺動腦袋,兩眼朝衣櫃望去。馬中楚則傻愣愣地去看他的新娘子,似乎他自己從來都不知道屋裡還藏著另外一個人。既然他自己不知道的話,那麼知道的人就只有一個了——他的新婚娘子。 馬中楚的眼神無疑使馬晉龍更加興奮,他像一條被關在牛棚裡待了整整一個無聊的冬天,而在暖暖春日第一次出牛棚便看見了異性的旺年水牛一般,幾乎是兩腳離地蹦起來,大聲質問道:“衣櫃裡有什麼人?” 大胖子見情況有變,立即快步走到衣櫃旁邊,像個經驗十足的法醫一般,將那隻混沌的眼睛探向衣櫃的縫隙。可能是他那隻混沌的眼睛看不清衣櫃裡面有什麼東西,隨即將耳朵貼在了櫃門上。 馬晉龍快速瞟了大胖子一眼,問道:“裡面有什麼東西?” 大胖子搖搖頭,道:“衣櫃裡沒有人。”他邊說邊拉開了櫃門。果然裡面空空如也,連一件衣服也沒有。 馬晉龍看著空空如也的衣櫃,卻如抓住了把柄一般露出滿意的笑容。他來回踱了幾步,冷冷問女人道:“為什麼衣櫃裡連件衣服都沒有?看來你是早就知道我們會檢查衣櫃,事先做好準備了吧?” 女人嘴角拉出一個苦澀的笑,答道:“昨天晚上我跟中楚都被床頂的漏水打濕了衣裳,濕衣裳都掛在廚房烘著了,乾淨衣服都穿身上了。衣櫃裡哪裡還會有多餘的衣服?” 大胖子愣了愣,問道:“不會吧?你們倆都只有兩身換洗的衣服?昨晚你們不是結婚嗎?連個像樣的新娘新郎的禮服都沒有?” 女人悶哼一聲,道:“這個你就要問中楚了。” 一句話說得馬中楚臉色漲紅,窘迫之極。 女人嘆了口氣,道:“我不期待他給我買多少衣服,只希望在我被人欺負的時候能夠出來替我擋一擋,可惜這他都做不到。早知這樣,我當初還不如不跟他來這個偏僻的地方。”說完,她故意看了她的男人一眼,可是馬中楚自顧低頭咬著嘴唇,半句話也沒有說。 在女人說著氣話的時候,馬晉龍仍不放棄地在衣櫃上左敲敲右磕磕。可是那聲嘆息彷彿是夏夜裡從耳邊掠過的蚊子嗡嗡聲,在你不經意的時候突然響起,待你凝神去聽,卻又了無踪跡。 酒鬼一步一個趔趄地走到馬晉龍背後,盯著破舊的衣櫃左看右看。 “真怪,剛剛明明聽見了聲音的,怎麼突然就沒有了呢?”馬晉龍自言自語道。 酒鬼卻不管三七二十一,對著衣櫃大聲呼喊道:“弟弟!弟弟!你在裡面嗎?你快點兒出來吧!” 大胖子不耐煩地拉開酒鬼,咂嘴道:“都說這衣櫃裡沒有人了,你叫什麼呢?” 不知道酒鬼真沒清醒,還是被大胖子的眼珠子震懾住了,他連忙畏畏縮縮地退到爺爺身後。但那雙眼睛仍舊像老鼠的眼睛似的對著衣櫃看。 “難道我老了?耳朵不靈了?”馬晉龍雙手反剪背後,迷惑不解道,“那個皮子到哪裡去了呢?傳香怎麼還不回來呢?” 他看了看屋裡的幾個人,沒有一個人回答他的問題。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又慢慢地吐出,自言自語道:“也許我一回去,就能找到那張人皮,就發現我家傳香還躺在床上睡懶覺。” 大胖子半開玩笑半認真道:“馬老爹,您的兒子可不能睡懶覺。今天我來找他是有很重要的生意呢。” 馬中楚忙問道:“乾爹,我在外打工的時候怎麼沒聽誰說起,幹哥現在做生意啦?” 馬晉龍怒視馬中楚道:“你管這麼多幹什麼?你自家的女人都管不好,還要管你幹哥的事情?” 馬中楚立即垂下腦袋不說話了。 “呃呵——” 屋裡的七個人立即都將動作定格了。時間也在這一刻停止走動。 雖然這間房子裡到處都是漏水的滴滴答答聲,可是剛才響起的呻吟絲毫掩蓋不了。自從它第一次響起後,每個人在說話的時候其實都留著另一部分注意力等待著它再次出現。這麼多人的注意力集合成一把細心的雞毛撣子,仔仔細細地清掃這間房裡的每一個角落。只要它再次露出頭來,立即會被機警的聽覺捕捉到。 “他不在衣櫃裡!”馬晉龍又驚又喜,“我聽清楚了!聲音是從牆後面傳來的!我確定聲音是從牆後面傳來的!你們聽見沒有?你們聽見沒有?” 馬中楚和女人對視一眼,都露出了慌張而又驚訝的神色。 “聲音是從牆後面傳來的!”馬晉龍拉住大胖子,如玩躲貓貓遊戲的小孩子取得了勝利一般歡呼雀躍。 大胖子點頭道:“我聽到了,我聽到了。您的意思是……有人藏在牆後面?” 馬晉龍的目光從每一個人的臉色掃過,欣喜道:“我知道這個房子的格局,隔壁就是廚房。他們把人藏在廚房裡了!他們把我兒子傳香藏在這裡了!難怪傳香昨晚沒有回來!原來是他們把傳香抓起來了!我早就知道了!我早就知道這個妖精是要害傳香的!”由於過於激動,馬晉龍的胸口劇烈起伏,說話也喘著粗氣。 “幹哥?”馬中楚又望了他的新娘一眼。 未等他的新娘做出任何解釋,馬中楚帶頭返身跑出睡房,沖向隔壁的廚房。馬晉龍緊隨其後。 我還沒來得及跨出房門,就听見馬中楚驚叫一聲:“怎麼會是你?”隨後是馬晉龍驚恐和失望交加的聲音:“傳香呢?你有沒有看到我家傳香?” 出門的時候,我留意了一下女人的表情,那是一副束手無策到幾乎要哭出來的表情。是陰謀被發現之後的束手無策,還是被人陷害之後的束手無策? 等我和爺爺還有酒鬼趕到廚房的時候,更加令人驚恐的畫面呈現在眼前。一個血肉模糊的人蜷縮在火灶與牆連接的角落裡,時不時發出“呃呵”的哀嘆聲,猶如正在地獄裡遭受苦難的鬼,默默地忍受著由於前世冤孽而遭到報應的刑罰,連哀嘆都不敢出大聲。 “弟弟?”酒鬼緩緩走向火灶的角落,張開了雙手,卻不敢擁抱那個可憐的人。因為那個人裸露出來的地方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白色的皮膚和鮮紅的肉如迷彩服的板塊交接一般。鮮紅的肉上冒出黃黃的油水出來,令人作嘔。 那個人聽見了酒鬼的呼喚,緩緩地將埋在臂彎裡的頭抬起來。雖然我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但是從酒鬼憐惜而哀怨的眼神裡,我可以確定面前的這個人就是酒鬼的弟弟。酒鬼的弟弟彷彿失憶了一般茫然地看了看在場的所有人,他一邊看著我們,一邊用右手捏住左手的虎口,然後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將一塊皮膚揭起來,如同剝洋蔥一般輕鬆而簡單。不過,雖然那塊皮膚沒有洋蔥的熏味,但是酒鬼的弟弟眼眶裡陡然增加了許多液體。 “呃呵——”他輕嘆一聲,將一塊皮膚剝落下來,拿在手裡就像拿著一截蛇蛻下的皮。 “弟弟!”酒鬼被他弟弟的這一動作嚇壞了,停止了向前的腳步,就地跪了下來,雙手撐地,哭了起來。 “弟弟……你不要這樣……再這樣你就沒有皮膚了……我從哪裡把你的皮都找回來啊,弟弟……” 馬晉龍咬牙問道:“你沒有看見我家傳香嗎?” 酒鬼的弟弟像是沒有聽見馬晉龍的問話,自顧低了頭去看自己撕下來的皮膚。一陣風透過火灶口對面的窗戶吹進來,酒鬼的弟弟手裡的皮膚如蝴蝶一樣撲搧著翅膀,鮮活得要命。 大胖子扶住馬晉龍,安慰道:“沒看見總比看見要好,至少說明馬傳香現在還是安全的。不過,我還沒有弄清楚狀況。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馬傳香和這個人有什麼聯繫嗎?” 馬晉龍問酒鬼的弟弟道:“是什麼人害你變成了這樣?” 酒鬼的弟弟仍舊像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凝神地看著那隻撲搧著翅膀的“蝴蝶”,彷彿陷入了旋渦一般具有吸引力的遐想之中,不能自拔。 “弟弟!”酒鬼已經泣不成聲,雙手伏地,如朝拜一般趴在地上。周圍沒有一個人上前去扶起他。我能理解酒鬼這種失而復得的驚喜與痛苦,驚喜只是在見到他弟弟剎那之間掠過,而痛苦則巨大到無以復加。就像你丟失了一件很重要的東西,你丟了魂魄似的到處尋找,可是找到的時候發現它已經慘不忍睹,那種感覺很多人都有過。所以我們都不去扶酒鬼,讓他在地上盡情地發洩他的絕望和悲痛。雖說酒鬼的弟弟之前已經出現了不好的症狀,但是此刻的情形才叫人撕心裂肺。 也許是兄弟之間的心靈相通,酒鬼的弟弟暫時將注意力轉移到了撲倒在地的人身上。酒鬼見弟弟看了他一眼,哭得更加傷心了,他邊哭邊爬向他的弟弟。 這時,女人跨進門來。 “啊——”酒鬼的弟弟的目光碰觸到這個剛剛跨進門的女人,立即丟掉了手中的皮膚,嚇得尖叫。 廚房裡的人立即都將異樣的目光投向這個絕美的女人。 “他……他怎麼會在我家廚房?”女人有些心虛地避過各人的目光,毫無底氣地問道。在這麼多人的逼視下,誰也不會有底氣。可是越是這樣,人們的懷疑心越重。審視的人和被審視的人都很容易陷入這樣的泥沼,並且越陷越深。 酒鬼的弟弟抱緊身子,搖頭喃喃道:“不要過來……不要過來……饒過我吧……不要過來……” 女人繼續一步一步靠近他:“你怎麼會在這裡?你怎麼會到我家廚房來?” “夠了!”馬晉龍在得不到酒鬼的弟弟的回答之後,終於把所有的憤怒髮洩在這一句話裡。 “你不要再靠近他了!他是害怕你的,你難道不知道嗎?你還要繼續裝下去嗎?” “他怕……我?”女人指著自己問道,“他為什麼怕我?” 酒鬼的弟弟喃喃道:“不要……不要剝我的皮……不要剝……”他往後縮著身子,像一隻夏日的土蜂要將身體擠進泥牆裡。 酒鬼回頭看了女人一眼,從地上爬起來,張開雙手擋住女人,怒道:“我不許你再向我弟弟靠近一步!識相的話,你最好離他遠點兒!” 女人迷茫道:“我……我怎麼了?”她將求助的目光投向她的新婚丈夫,可是馬中楚連跟她的目光接觸的勇氣都沒有。她立即變得垂頭喪氣。 馬晉龍將女人的一舉一動收進眼裡,頗有些幸災樂禍道:“怎麼了?只有你自己知道是怎麼了,還想要別人為你辯解嗎?所有的怪事,都是在你來了這里之後發生的。我乾兒子也幫不了你!” 大胖子看了看女人起伏的胸口,幹咽一口,擺手道:“我看大家先別爭論了,快把這個可憐的人送到醫生那裡去吧。” 酒鬼經大胖子提醒,連忙揮手叫人幫忙抬起他弟弟:“快過來搭把手,把我弟弟送到鄉村醫生那裡去。” 我們幾人慌忙上前捉住酒鬼的弟弟的手腳,酒鬼的弟弟拼命掙扎反抗。我們也不敢太用力,一則怕抓壞了他原本破破爛爛的皮膚,二則自己內心對冒出黃油的裸露的鮮紅的肉也有畏懼。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們好幾個人終於將暴躁的他制伏,由酒鬼抬著他的兩隻手,馬晉龍抬著他的兩隻腳,其餘幾個有的托腰,有的托腦袋。我卻只敢輕輕地拽住他腰間的衣服,不敢碰觸他的肌膚。 在那個漂亮女人的注視下,我們幾個抬著酒鬼的弟弟離開了馬中楚的家。她看著我們手忙腳亂,不禁一腳跨出了門口,卻最終沒有將另外一隻腳也跨出來。她最後將目光落在了她的新婚丈夫身上,可是馬中楚似乎全神貫注地幫著忙,沒有回頭看他的新娘子一眼。 馬中楚倒是非常熱心,一會兒問酒鬼要不要休息一會兒,換他來抬;一會兒問乾爹是不是累了,走路要小心。雖然在馬晉龍看來,這件事情跟那個女人脫不了乾系,但是我覺得事情不能這麼快就下結論。可是當見馬中楚一副愧疚之情,讓人不得不對他媳婦生疑,好像他們兩人之前串通好了,但是現在馬中楚良心發現,跟他的新娘分道揚鑣了。 所幸馬中楚家離鄉村醫生家不遠,在泥濘中走了十多分鐘,就到了。 鄉村醫生出去了,家裡只有不懂醫術的媳婦在。她見我們抬著一個血淋淋的人闖進門來,嚇得直往屋裡鑽。 馬晉龍氣得罵道:“做醫生的就是要從閻王爺手裡搶人命回來,哪裡有見了病人嚇成這樣的?” 鄉村醫生的媳婦躲在屋裡,啞著嗓子喊道:“我家男人剛剛被人叫走,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呢。你把那個人放在堂屋裡就好了,千萬別搬到里屋來,我怕看到這些東西。”說完竟然在屋裡嚶嚶地哭起來。 酒鬼含混地罵了一句,就撒開手將他弟弟放在堂屋裡的一把大竹椅上。大竹椅旁邊有一個木架子,估計是用來掛吊瓶的,那麼大竹椅就是預備給病人的了。酒鬼喘著粗氣問道:“你男人沒說什麼時候回來嗎?我弟弟情況危險著呢!” 女人躲在里屋回答道:“最近感冒的人多,病情輕重不一樣,時間長短是說不准的。我家男人只是一個鄉村醫生,只能給人治些傷風感冒的小病小痛。你弟弟病情嚴重的話最好快點兒弄到大醫院去。” 酒鬼抱怨道:“這連著幾天的大雨,人家的車都歇在家裡了。你叫我到哪裡去叫車來?”他咬著下唇看了一眼他弟弟,眼角又擠出幾滴淚水來。 大胖子一路上沒幫什麼忙,只是跟著跑,可是也累得雙手叉腰呼呼地直喘氣。他一邊喘氣一邊說道:“真是怪了,這是什麼病?什麼病會讓人的皮膚變得像竹筍皮一樣?我活到三十多歲了,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病。” 馬晉龍就在門檻上坐下,滿面愁容道:“我家傳香還不見人影呢,我這心裡七上八下的,老覺得不舒坦。”他抬起疲憊的眼神看著爺爺,問道:“岳雲哥,你要幫我勸勸我這個不爭氣的干兒子,那個妖精千萬要不得。酒鬼的弟弟在她來的第一天表現出異常,她就要整死他。那天晚上傳香也不過是……傳香就不見了。我一直阻止乾兒子跟她好,下一個肯定就要整我了。” 馬中楚在旁垂眉低首,悶聲道:“乾爹……” 馬晉龍擺擺手,嘆氣道:“乾兒子,我知道你還想維護那個妖精。有了漂亮媳婦就忘了老父老母的事情,我在戲文裡見得多了。” 馬中楚來不及辯解,他乾爹就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哼唱了起來: 馬晉龍越唱越傷心,最後竟兀自嗚嗚地哭了起來。馬中楚站在他身邊,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直急得胡亂搓手。 大胖子將那肥胖的手掌放在馬晉龍肩膀上,聲音哽咽道:“哎,老人家,別傷心了。人都是這樣啊……” 躲在里屋的女人道:“您老人家也是的,您家的馬傳香只是一夜沒有回來,您怎麼就全當沒生沒養呢?馬傳香是你親生的,馬中楚是你養大的。怎麼就是絕戶頭呢?您這樣說話可是昧著良心吶。” 馬中楚立馬接口勸他乾爹道:“是啊。我不還在這裡嗎?酒號子他弟弟智力不正常,也許是碰了什麼臟東西感染了病毒才這樣的。等大夫回來,也許打一針就好了。” 馬晉龍啐了乾兒子一口,道:“你在這裡有什麼用?人在曹營心在漢。你看你,到現在了還句句維護那個妖精。酒號子他弟弟是智商低,但是他一看見你媳婦就嚇成那樣,卻是為何?” 馬中楚張口結舌:“這……” “那個傻小子見了女人就下面硬挺,口裡就流著涎水。村里哪個女的不怕他?他見了哪個女的不這樣?”馬晉龍指著酒鬼的弟弟,怒聲質問道,“可是呢?他一見你媳婦偏偏就嚇成那樣!他是笨!所以才首先遭了你媳婦的毒手!” “她不會的,乾爹,你聽我說,駱麗麗她不是這樣的人。”馬中楚虛弱無力地解釋道。 馬晉龍“哼”了一聲,降低聲音問道:“你昨晚不是跟她洞房了嗎?難道就沒有發現一點點異常?沒有聞到狐臊味?沒有摸到狐狸尾巴?” 大胖子立即一臉坏笑,雙手在胸前亂撓,道:“沒想到你這樣的人也有這樣好的艷福!昨天夜裡你是太激動了,忘了注意這些細節呢?還是激動得過了頭,事情沒辦成功就萎蔫了?”說完,大胖子旁若無人地哈哈大笑起來。 躲在里屋的女人罵道:“都多大歲數的人了!說話也不檢點一些!別忘了你大姐我還在這裡呢!” 大胖子皺了皺眉頭,低聲道:“差點兒忘了這裡還有一個女同志!” 女人嘟嘟囔囔:“男人都一個樣!像馬中楚這樣老實的倒是少了。換了我,我一樣不便宜你們這幫王八蛋,寧可嫁給馬中楚這樣的人。” 大胖子嘿嘿一笑,朝馬中楚低聲道:“你以為她說的是真話呀?恐怕是昨天晚上咱那大夫沒有讓她滿意,現在還在氣頭上呢。”馬中楚立即漲紅了臉。 大胖子見狀,故意學著里屋的女人的聲音逗樂道:“哎喲,都多大歲數的人了!說說這些還臉紅啊!” 馬晉龍不耐煩道:“你別逗他了,他就是老實得像塊泥巴。別把話題扯開了,中楚,你說說,昨晚到底感覺到異常沒有?那個妖精沒有對你做什麼異常的舉動?沒有對你說些不同尋常的話?就算她不主動,你難道就沒有發現些什麼?” 他見乾兒子愣愣的似有難言之隱,又道:“她騙得了你,但是她騙不了乾爹的。我從酒號子他弟弟的眼裡可以看出來,他是真的害怕那個妖精。你可以懷疑我是多心,但是酒號子他弟弟是不懂得隱藏的人。” 酒鬼在旁聽得馬晉龍的話,連忙簇上來,滿懷渴求地問道:“中楚,你就說說吧。如果有什麼異常,我們也可以幫你參謀參謀。我弟弟是不會陷害別人的,事情是怎樣,他就怎樣反應。你乾爹說了這麼多,你可能聽不下去。但是我敢保證,我弟弟成這樣肯定跟你媳婦有關係。” 大胖子又對酒鬼打趣道:“難得見你清醒一會兒。” 酒鬼瞥了大胖子一眼,又轉頭對沉默不語的馬中楚道:“的確,我平時喝酒喝得多,糊里糊塗的。但是我弟弟的性情我還是一清二楚的,我不騙你。” 我跟爺爺站在旁邊,但是插不進半句話。 里屋的女人也道:“馬中楚,不是我故意貶低你啊。在那個漂亮女人來這裡的第一天起,我就在想她為什麼要跟著你。不怕你笑話,我在家裡做姑娘的那段時間,求婚求媒的人不在少數,我是挑著選著才嫁給我家男人的——人長得還不賴,雖然是鄉村醫生,但是比起種田打土的人來還是有優勢。我就想不清楚那麼漂亮的一個女人,幹嗎要跟著你從城裡跑到這個窮地方來。” 大胖子的眼珠朝里屋一轉,故意捏著嗓子道:“你剛才不說嫁給馬中楚好嗎?”他那隻混沌的眼珠看不出來動了沒有。 女人道:“話可以隨便說,但是真選擇起來了,可不能隨著性子哦。” 酒鬼的弟弟難受地哼了一聲:“呃呵——” 酒鬼急忙走過去,對著他弟弟的耳邊喊道:“弟弟,你再忍一會兒啊!醫生就來了!哥在你身邊,不會讓你有事的!” 喊完,酒鬼扭過頭問里屋的女人:“你家男人怎麼還不回來啊?再不回來我弟弟恐怕就性命難保了哇。” 女人在里屋道:“咦?我好像聽到腳步聲了,莫非是他回來了?” 我立即側耳傾聽,可是沒有聽到任何腳步聲。酒鬼和馬晉龍也側著腦袋,細細地尋覓雨中“嗒嗒”的腳步聲。從失望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們一樣沒有聽到女人說的腳步聲。我看了看外面的雨,能見度非常低,並且雨滴砸在地面屋頂,發出淅淅瀝瀝的聲音。除非是走到了很近的地方,不然聽不到人的聲音也看不見人的影子。 “你聽錯了吧?”酒鬼問道。 “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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