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剝皮新娘

第3章 第三章半邊人臉

剝皮新娘 童亮 21056 2018-03-22
今天是他們的大喜日子,作為乾哥的他本應該到堂祝賀,但是,那個新娘的臉,那具新娘的身體,他都再熟悉不過了…… 後來馬傳香告訴爺爺,他胸口突突地跳和嚥下口水都不是因為女人的嫵媚,而是和之前的驚叫有著同樣的恐懼理由。他之所以能夠在如此恐懼的情況下保持冷靜,全依賴於他另外的不為人知的身份——偷盜慣犯。他這個身份隱藏得極為隱秘,甚至連養了他二十多年的老爹馬晉龍都毫無察覺。但是有一個人卻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的另外身份,但是那個人不會把這個秘密說給其他人聽,因為那個人的智力有問題。後來我們才知道,那個人居然是酒鬼的弟弟。 “這個是我女朋友,我們這次回來就是為了準備結婚。”馬中楚笑得很甜,含情脈脈的眼睛朝女人身上瞟了好幾次。

那個女人卻顯得大方多了。她將裝滿了水的木澡盆放下,朝馬傳香伸出手道:“你就是他的干哥哥吧,他在我面前經常提到你,說你小時候護著他不讓別人欺負。”木澡盆裡盛著女人洗過身子的水,許多香皂泡沫漂浮著,引得人不禁浮想聯翩。 馬傳香將手在衣服上擦拭許久,才握住女人的手,笑道:“你好!”他的手上還有黑色濕潤的泥塵。而在馬傳香心裡,這個女人跟這些泥塵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繫。他生怕女人在看見泥塵的同時認出他來。 然而,馬傳香的擔心顯然是多餘的。女人不但沒有認出他,反而給他一個溫柔可人的笑容,然後收回手彎腰去抬木澡盆。 女人的手很軟。 馬中楚連忙幫女人抬住木澡盆的另一邊,幫著她把泛著泡沫的洗澡水潑到台階下的排水溝裡。

馬傳香咬了咬嘴唇,生怕他們發現了那個破麻布袋。可是不知是天色太暗,還是根本沒有註意到破麻布袋,他們倆抬著木澡盆回到堂屋。馬傳香竊喜,但不露聲色道:“很晚了,你們去睡覺吧。我洗個手臉也去休息。” 馬中楚道:“幹哥,今晚讓麗麗睡我的房間,我就要跟你擠一個床了。” 馬傳香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幹弟,又看了看女人。 馬中楚不好意思地說道:“嗯……我們說好了的,結婚了再睡一起。” 馬傳香這才從定格中恢復過來,“哦”了一聲。 “你先去睡吧。我到壓水井那邊洗個手就來。”說完,他轉身跨出大門,徑直走向正對大門的壓水井,眼睛的余光卻瞟了一瞟黑暗中的麻布袋。 他沒有直接去拿麻布袋。他走到壓水井旁邊洗了個手,用手將臉打濕,然後朝門口走。這時的馬中楚和那個女人已經不在堂屋裡了,他這才慌忙從黑暗中摸到麻布袋,躡手躡腳藏到了屋側的小竹林裡。因為馬中楚要跟他睡一個房間,他不可能把麻布袋拿到臥房裡去。如果沒有這個女人,也許他就會沒有顧忌,但是既然多出了一個外人,他不得不多留一個心眼。

因為屋後靠山,屋側野草眾多,要給麻布袋找一個簡易的藏身之所還是很容易的。馬傳香將麻布袋放在竹林的草叢裡,然後進屋跟多年不見的干弟打招呼。 “老弟,那個女的挺漂亮啊!該不會真是你的女朋友吧?”馬傳香嘴上這麼說,心裡其實非常肯定地以為那個女人不過是乾弟的同事,順路才在這裡搭宿一夜。雖然剛才幹弟已經說明了那個女人是回來跟他結婚的,並且女人也沒有發表任何反對的意見。但是他實在很難接受這麼個乾弟能遇到如此讓人眼饞的桃花運。 “我沒有騙你,她真是來跟我結婚的。”馬中楚已經躺在床上了,手上隨意翻弄著馬傳香的書。 “哥,你什麼時候開始研究古董了?”馬中楚揚了揚手中的書,問馬傳香道。 “啊?”馬傳香有些失神,但立即用笑容掩飾過去,“我哪裡能研究古董羅?閒著沒事就看著玩罷了。”馬傳香一面說,一面慌忙走到床邊,奪過乾弟手中的書。

“你這麼緊張乾嗎?我以前沒發現你這麼愛惜書呀!”馬中楚對乾哥有些不滿。 “你別岔開話題,你告訴我,你是不是騙我?她……她……她真是……”其實要岔開話題的是馬傳香,但是他隨機應變得很好。 “她真的是我女朋友。”馬中楚頓了頓首,乾脆盤腿直挺挺坐了起來。 馬傳香熟知幹弟的身體語言,確認幹弟說的是實話。他的嘴巴張大了,好久都沒有合攏,一副嫉妒而又“刮目相看”的表情。 接著,馬中楚就將他們相戀的過程一五一十地講給馬傳香聽了。 而馬傳香根本沒有心思去聽幹弟的話,他的腦袋裡盤旋著的,是另外的陰森卻又充滿慾火的畫面,還有酒鬼的弟弟呼哧呼哧的喘氣聲。 “老弟,不是哥嫉妒你,我認為,她喜歡你是有目的的。”馬傳香一板一眼地說道,神情有些古怪。

馬中楚斜眼瞟了他一下。 馬傳香被幹弟這樣瞟一眼,不舒服似的聳了聳肩,提了提眉毛問道:“你沒有想過嗎?她這麼好的條件,為什麼偏偏會喜歡上你?況且我……” “況且你怎樣?”馬中楚立即敏感地問道。 “我……呵呵……我還能怎樣?我只能給你說幾個疑點羅。聽不聽還在你自己。”馬傳香舔了舔略微泛白的嘴唇,“我覺得,這個女人有些詭異。就像……就像……” “就像什麼?”馬中楚的兩隻眼睛死死盯住幹哥的臉。 馬傳香又渾身不舒服似的抬起手撓了撓胳膊,眼睛迴避著馬中楚,嘴巴蠕動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來:“就像那書上的陳年古董……” 馬中楚順著馬傳香指的方向看去,翻開的書頁上剛好是一個不明年代的瓷瓶照片,瓶身上畫著一個前額突出的老頭騎在一頭老水牛背上,瓶頸上寫著“紫氣東來”四個字。

馬中楚看見那四個字,忍不住哈哈大笑。 馬傳香跟著乾笑了兩聲,然後伸長了脖子問道:“有什麼好笑的?你覺得我的比喻不恰當?或者誤以為我是在嫉妒你?” 馬中楚擺擺手,笑道:“從小到大你沒少照顧我,我怎麼會認為你是嫉妒我呢?” “那你笑什麼?”馬傳香面帶慍怒。 馬中楚解釋道:“你知道'紫氣東來'的意思嗎?傳說老子過函谷關之前,關尹喜見有紫氣從東而來,知道將有聖人過關。不久果然老子騎著青牛而來。舊時比喻吉祥的徵兆。”馬中楚仍舊忍不住發笑,他補充道:“所以,我認為沒有什麼詭異的,倒是覺得駱麗麗就像仙人下凡一樣,而我是看見紫氣的幸運人。” “肉麻不肉麻?我聽著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馬傳香往床上一躺,拉起被子往頭上一蒙,“不論你怎麼說,我看見她就心裡發慌。這不是什麼好的徵兆,你最好不要跟她在一起。當然了,你要堅持我也沒有辦法。”

馬中楚湊到馬傳香蒙住的頭前,悄悄道:“你是見她漂亮才發慌的吧?” 未料馬傳香從床上一躍而起,臉色大變,大聲叫嚷道:“我是怕她才發慌的!” 馬中楚愣愣地看著突然如此緊張的干哥,半天沒有反應過來。馬傳香的影子倒映在馬中楚的眼睛裡,像魔鬼一樣可怕。幹哥幾近失態的聲音還在他耳邊縈繞。馬中楚看見幾滴汗水從乾哥的鼻尖和額頭滲出來,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 “哥,你怎麼了?”馬中楚終於說出一句話來。 “弟,哥不是嚇你,更不是嫉妒你。我覺得你帶來的這個女人不一般,其中肯定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東西。”馬中楚看見他的干哥臉上浮現出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恐懼,那種巨大的恐懼似乎產生了一種無法形容的魔力,促使乾哥的那張熟悉的臉在他面前漸漸變形。幹哥臉上的皮膚迅速變得又乾又皺,變化快得嚇人,如同一個飽滿新鮮的梨子在分秒間失去了大量的水分,變成了放置四五天后風乾的那樣。

變黑…… 變皺…… 變潮…… 馬中楚看見一張二十多歲的年輕的臉瞬間變老。他甚至恍惚看見了馬傳香幾十年後的模樣,變得跟現在的干爹一樣蒼老的、顴骨高聳的臉! 他揉了揉了眼睛,又使勁兒地搖了搖腦袋,可是面前的干哥已經不見了,只有乾爹的一張老臉。 “乾爹……”馬中楚張嘴輕聲喊道。 “不!我不是老頭子,我是你哥,我是傳香!”馬傳香兩隻手抓住了馬中楚的肩膀,指甲深深地陷入馬中楚的肉裡。 “弟,她真是怪物!你已經中了她的迷幻了!弟,你看清楚,我是你哥。你要看清楚了。” “幹哥?”馬中楚的口氣不是十分肯定。 “對。我是你幹哥。”馬傳香喉嚨裡咕嚕一聲,“走,我們悄悄地去看看那個女的。我想,對於一個怪物來說,夜裡不是睡覺的好時機。”

“你要幹什麼?”馬中楚拉住幹哥,緊張道。 “你緊張什麼?”馬傳香不以為然道,“我敢肯定,那個女的睡覺的時候是沒有呼吸的。你相信不?” 馬中楚狐疑地盯著幹哥的臉看了半天,沉聲道:“我看中了迷幻的是你吧?哪個人睡覺的時候沒有呼吸?你是不是想找藉口去對她圖謀不軌?哥,我知道你色心很重,跟酒號子的弟弟一個德行!只是你平時裝得文縐縐的,懂得掩飾。但是她是我的女人,你聽清楚了沒有?” 酒號子就是酒鬼。 馬傳香怒道:“你什麼意思!你以為我是想去猥褻她?我呸!” 馬中楚被幹哥的唾沫星子噴了一臉,連忙抬起手來用袖子擦臉。 “我就是再那個,也不會在兄弟你身上下手!為了一個新來的女人,你居然翻臉不認我這個哥哥了。是吧?我看你一塊兒連老頭子也別認了!我看你跟《十三不親》裡的歌詞一樣,有了老婆就沒了父母兄弟!”馬傳香狠狠罵道。

馬中楚是個寬厚老實到了極點的人,聽幹哥這樣一罵,頓時沒了脾氣,乖乖道:“我不是那樣的人。要不……咱就听你的去看看?”馬中楚用詢問的眼神看著幹哥,等他作最後決定。 於是,馬傳香帶著幹弟偷偷摸摸靠近那個女人的睡房。那個睡房曾經是馬中楚睡覺的地方。小時候的無數個夜晚,馬傳香曾偷偷摸摸跑進馬中楚的房間,用一根稻草穗兒捅進馬中楚的鼻孔裡,讓他打出一個響亮的噴嚏。馬傳香對這樣的惡作劇樂此不疲,而馬中楚經常因為晚上缺少睡眠而在第二天的課堂上打瞌睡,這也是馬中楚不能順利考入高中的原因之一。 所以,即使當天晚上的月亮很淡很暗,堂屋裡更是伸手不見五指,但是他們幹兄弟兩個還是毫無磕碰一起走到了那個睡房的門前。 “你推門。”馬傳香對乾弟說。 “我可不行。”老實的馬中楚搖頭道。 “為什麼?”馬傳香壓低了聲音問道。 “萬一她是醒著的,被她發現了怎麼辦?還不把我當做……” 馬傳香怒道:“別說了!磨磨唧唧的好不煩人。你不來我來!”他伸出手按住門,用力地推了推。 門“哐當”一聲動了動,露出一個門縫,可是沒有開。馬傳香知道,那個木門閂早已經腐朽不堪了,再使點兒勁可能會將門閂折斷。但是他不願意弄出太大的聲響。他將一根手指伸進鬆開的門縫裡,用手指一小段一小段地撥弄門閂。 他以前就是這樣打開幹弟的門,驚擾幹弟的美夢的。不過這算不上什麼,他更多的經驗來自於無數個古老的墓穴。而在撥弄門閂的時候,他恰好有一種打開墓門的錯覺。 對於他來說,墓門後面躺著強烈的慾望,藏匿著意外的驚喜。他已經習慣像一隻老鼠那樣白天休息,晚上活動。 馬中楚不知道,他的干哥已經不是他從前認識的那個乾哥了。當然,他暫時還不會知道這些,但是他能看到干哥的眼睛像老鼠的眼睛一樣發出奇異的夜光,他的手像老鼠的爪子一樣尖細,他的臉像老鼠的臉一樣瘦長。 門閂被他的手指撥弄,指甲與木頭摩擦,發出類似老鼠爬房樑的吱吱聲,馬中楚的耳朵一陣發癢。 “哥,這樣不好吧?要不,我們去窗口看看就可以了。”馬中楚終於有勇氣發表自己的意見了。 吱吱聲戛然而止。 幹哥放下了手,咬了咬嘴唇,道:“這樣的話,我們就不能查看她是不是有呼吸了。” 馬中楚道:“哥,不一定要用手指去探她的氣息呀。我們在窗口看看她的胸口是不是一起一伏不就可以了嗎?”馬中楚邊說邊將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一上一下地擺動,模仿人呼吸時候的樣子。 馬傳香“哦”了一聲,離開房門,朝大門走去。馬中楚急急忙忙地跟在後面。 他們跨出大門。 外面的月亮淡到幾乎沒有,像一滴牛奶滴在了吸附性極好的棉布衣服上,只留下一個淡淡的痕跡。在這樣的月光下,馬中楚看面前的干哥時只留下一個剪影的形象,分不清哪裡是鼻子哪裡是眼睛。 用爺爺的話說,那樣的月亮是毛月亮,預示著最近會下大雨。 他們倆來到窗戶前,輕手輕腳地佝僂著身子,然後慢慢將腰伸直,眼睛漸漸從窗沿升上來。 可惜的是,屋裡的一切都被窗簾擋得嚴嚴實實。 “算了,我們走吧,哥?”馬中楚心裡打起了退堂鼓。 “你看我的。”馬傳香竊笑道,然後從袖口裡掏出一根鐵絲來。馬中楚不知道幹哥為什麼隨身帶著一根鐵絲,卻又張不開口來問,只是愣愣地看著幹哥將鐵絲從窗戶的縫隙裡塞進去,用鐵絲端頭的小彎鉤勾住窗簾的一角。 像馬戲團開場前拉開舞台上的幕布一樣,馬傳香將窗簾漸漸拉開。 “就算你拉開了窗簾,說不定也看不清她是不是在呼吸。”馬中楚在一旁嘟嘟囔囔道。 馬傳香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漸漸掀起一角的窗簾上,根本無暇答理馬中楚說些什麼話。馬傳香張圓了嘴唇,又將上牙咬住下唇,全神貫注地、恰如其分地移動手中的鐵絲。 由於馬傳香的眼睛一直盯在窗簾上,而窗簾被拉開的部分剛好在馬中楚面前,所以馬中楚先於馬傳香看到了窗簾後面的一幕! 馬中楚看到那個女人躺在床上,在這樣的光線下自然不可能看見女人的胸口是否起伏活動。但是這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馬中楚還看見女人的床邊站著另外一個人!而那個人俯在床前,正緩緩將女人的臉皮揭下來! 一聲令人膽寒的尖叫刺破這個夜晚的寧靜。 馬中楚和馬傳香立即返回堂屋,踹破睡房的門直衝進入。 “不用裝了!你快現出你的原形來吧!我們都看到了!”馬傳香厲聲喊道。 令馬中楚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此時屋裡只躺著一個人了,而那個正在揭皮的人影已經不見了!消失的速度太快了! 駱麗麗懶洋洋地坐了起來,揉了揉臉,柔聲問道:“大半夜的,你們吵什麼吵啊?進來不知道敲門嗎?”她那迷迷糊糊的神態,那似睡似醒的語氣,引得馬傳香的喉嚨裡咕嚕了好幾次。 馬中楚怯怯地道:“麗麗,剛才是不是有一個人在這個屋裡?” 駱麗麗撓了撓鬆散的頭髮,瞪大了眼睛。 馬傳香好不容易定住神,指著駱麗麗道:“你就別裝了吧,我什麼都看見了。”這句話說完,馬傳香立即想到了在女人洗澡的時候躲在窗邊偷窺到的一絲不掛的美好胴體。於是,馬傳香再一次加重語氣道:“我什麼都看見了!” 馬傳香和馬中楚不止一次聽老頭子講過剝皮鬼的故事——一個醜惡的鬼,剝下一個美女的全身皮,然後披戴在身上藉以掩飾自己的原形。這樣的剝皮鬼就用美色去引誘男人,吸取男人的精血。 馬中楚對這樣的傳說將信將疑,而馬傳香根本就不相信有這回事。如果馬傳香相信有鬼神的存在的話,他就不會去幹偷偷摸摸的營生——盜墓了。 但是,後來據馬傳香自己說,在他看到駱麗麗的一剎那,他原有的觀點立即改變了。他相信這個女人來到他的家裡,不只是要害幹弟,而且還要害他。在酒鬼的弟弟出事之後,他更加堅定了這樣的想法。 在馬傳香詢問駱麗麗的時候,馬中楚在屋子裡走了一圈,查看了所有藏得下人的地方,可是一無所獲。 “你們幹什麼?深更半夜地跑到我的房間裡來?你們看見什麼了?”駱麗麗疑問的語氣裡稍帶憤怒,面對馬傳香凶神惡煞一樣的質問,她不但沒有膽怯,反而頂起嘴來。 夜色寧靜如水,坐在屋裡的人如同待在深邃的井底,陣陣涼意透衣入骨。 馬中楚沒有找到他剛才看見的那個人,卻找到了燈的開關。 “啪”的一聲,燈光亮了。睡眼惺忪的駱麗麗立即抬起手來擋住燈光。 馬傳香立刻衝過去,一把抓住駱麗麗抬起來的手,冷笑道:“你還狡辯!鬼的第一反應就是怕燈光。你都已經露餡了,你還狡辯什麼!”旁邊的馬中楚聽見乾哥這麼一說,渾身一顫,手捏住開關不敢鬆開。 “你神經病吧!我陽光都不怕,還怕什麼燈光?”駱麗麗甩開馬傳香的手,並且順手給了他一個響亮的巴掌。 “早就看出你不是個好東西,別想找藉口佔便宜!” 馬傳香慌忙摀住滾燙的臉,手指著駱麗麗說不出話來。 駱麗麗轉頭對馬中楚道:“你算我男人嗎?你怎麼可以讓別的男人隨便進我睡覺的地方!” 三國時,孫吳末帝孫皓曾剝人臉上的皮。 吳亡之後,孫皓降西晉。 有一天,晉武帝司馬炎和侍中王濟下棋,孫皓在旁邊觀戰。 王濟問孫皓:“聽說你在吳國時剝人面、刖人足,有這回事嗎?” 孫皓回答說:“作為人臣而失禮於君主,他就應當受這種刑罰。” 這時,王濟的腿正在棋桌下面伸著,兩隻腳伸到司馬炎坐的那邊去了,他聽了孫皓的話,立即把腿縮回來。這件事說明,孫皓對自己曾使用過剝人面皮的刑罰毫不掩飾,也可以看出,像王濟這樣有地位的人,聽到剝皮之刑也會不由地產生畏懼之感。 十六國時期,前秦苻生曾經把一些死囚剝去面皮,讓他們唱歌跳舞,藉以觀賞取樂。北齊統治者高氏也慣會剝人面皮。侯景從北齊南逃回蕭樑時,高澄命令逮捕侯景的妻子和兒子,先剝下他們的面皮,然後用大鐵鑊盛油把他們煎死。幼主高恆繼承了他的祖父輩和父輩的殘暴,經常剝人面皮,以親眼觀看被剝者的痛苦之狀為樂。 按熟悉歷史的馬晉龍的說法,六朝以前的剝皮之刑只是剝人面皮,後來便進而剝人全身的皮了。元朝初年時,元世祖忽必烈誅殺了阿合馬,滅了他的家。阿合馬有個愛妾名叫引柱,武士們搜查時從她的衣櫃中搜出兩張熟好的人皮,每張皮上都連著兩隻完整的耳朵。 武士問她存放這人皮有什麼用。 引柱說,這是詛咒時用的,把它放在神座上,念咒時人皮就會出現應聲。 於是,元世祖下令把引柱和畫師陳某及阿合馬的另外兩名親信曹震圭、王台判共四人,剝皮示眾。 清朝沒有剝皮之刑,在清代正史、野史及筆記中尚未見到這方面的記載。但是,並不能說剝皮這種酷刑已徹底絕跡。 《巴陵縣志》記載:在日本帝國主義侵略我國的時候,曾對反抗他們的中國人施行剝皮。巴陵縣新牆鄉人李奎週曾組織一支三十多人的游擊隊伍對抗駐紮在此地的日本軍團。他領導的游擊隊伍曾利用熟悉新牆河畔地形的優勢,消滅了一隻出來掃蕩的日本中隊,並親手擊斃一個日本少佐和三個軍曹。 一時之間,這支游擊隊伍名聲大振,極大地鼓舞了當地民眾抵抗侵略的信心。 李奎周有一老母親,住在新牆河邊,靠捕魚和淘沙為生。 由於漢奸的出賣,惱羞成怒的日本軍人捉住了李奎週的老母親,並引誘李奎週主動現身來救他的老母親。 李奎周中計,被捕後,慘遭日本軍人剝去臉皮。出賣他的漢奸在旁聽見李奎週的慘叫,嚇得當場尿濕了褲子。 後李奎週因風傷感染,英年早逝。 李奎週去世不久,出賣他的漢奸隨後便死在了自己的臥室裡。鄰居聽見漢奸死之前大喊李奎週的名字,並且向李奎週求饒。 正在馬中楚要回答又說不出話來的時候,他的干爹推門而入。他的干爹滿臉脹紅,如同戲台上耍拖刀計的關公一般,他甚至學著美髯公捋了捋下巴上的幾根可憐的鬍子,大喝一聲:“你把陌生男子帶進家來不說,還有什麼臉面怪我兒子?” 馬中楚的干爹果然是唱戲出身,字正圓腔,鏗鏘有力。如果在說話之前腳往前踏一步,喝一聲“呔——”,那麼這個被三個男人圍住的女子肯定以為他們是在唱戲,而不是來找麻煩的了。 坐在床上的駱麗麗瞠目結舌。 馬傳香使勁兒地揉了揉被她摑到的臉,走到他爹面前,糾正道:“不是藏著陌生男子,是藏著她自己!” 這下他爹有些弄不清狀況了:“我剛才睡覺被你們吵醒,聽見你們說她藏了個人在屋裡,這下怎麼又說她藏的是自己?自己怎麼可以藏住?” 馬中楚道:“爹,你都沒有看到,怎麼進門就說她帶了陌生男子進家?” 他乾爹理直氣壯道:“你和你哥不都看見了嗎?” 馬傳香道:“爹,她不是帶了男人進來。那兩個人根本就是一個人!” 他爹和他幹弟立刻將目光都對準了馬傳香,驚訝地問道:“兩個人是一個人?”一旁的駱麗麗也皺了皺好看的眉頭,側頭盯著馬傳香。用馬傳香的話來說,駱麗麗當時裝得好像自己真不明白似的。而駱麗麗裝得越像,馬傳香就越相信他的判斷。 “對!我們看見的兩個人,其實就是她一個人!”馬傳香臉上浮現出一個冷冷的得意的笑,彷彿駱麗麗的一切陰謀詭計都將在他的微笑下露出馬腳,彷彿他的笑可以使駱麗麗主動脫下美女的一層面具,露出面具下的青面獠牙。 馬中楚焦躁道:“你到底是什麼意思?開始說她是古董,現在又說我們看到的兩個人是一個人。你到底要說什麼?” 馬傳香做了個深呼吸,彷彿將那個秘密說出來需要很大的勇氣。 駱麗麗仍舊僵直地坐在那裡,表情複雜。馬中楚看不出她是要哭還是要笑。燈光下的她一副楚楚可憐,需要人來疼惜的模樣。馬中楚捏了捏鼻子,有些於心不忍。這畢竟是她來到這裡的第一個晚上,長途奔波來到這裡不容易,更何況她那雙只適合穿高跟鞋的小腳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走了五六里路。 雖然他的干爹、幹哥從來都很維護他,但是他畢竟是對面房子裡出生的,有時免不了有寄人籬下的悲涼感,不情願的事情也要附和他們倆。 對於馬中楚來說,這個漂亮的女人願意跟他已經是上天賜予自己的莫大的福分,就算在這個屋裡找到一個陌生男人,他也不會或者不願懷疑駱麗麗。何況他聽不懂幹哥說的“兩個人是一個人”是什麼意思,也不想弄懂。 “關於剝皮的傳說,你們沒有聽說過嗎?” 馬傳香的話剛說出口,屋裡的其他三個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馬中楚後知後覺道:“哥,你的意思是……剛才那個床邊的人才是她?我們看見的那個床上的人只是一副人皮?” 馬傳香說:“是。” 女人笑了,她笑得那樣地痛快,以至於腰都彎了下來,兩手護住腰部身體顫抖個不停,像極了梅雨天氣裡的梨樹。 馬傳香“哼”了一聲,問道:“是不是我把你的把戲戳穿了,你就用笑來掩飾?” 女人一手摀住嘴巴,悶聲道:“你們不是看見了還有一個人在這個房子裡嗎?你把他揪出來呀?你不是說我是戴著人皮的怪物嗎?來,你過來,來掐我兩下,看看能不能把我披著的人皮撕下來!” 馬傳香厲聲道:“你不用狡辯了!你既然能在我們進門之前披上人皮,就不會這麼輕易讓我們撕下人皮了!要不是我以前見過你,我也不會這麼肯定你就是披著人皮的怪物!”然後,馬傳香用一種異樣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了駱麗麗一遍,彷彿面前站著的不是一個美人,而是一張白紙,他要在這張白紙上尋找曾經留下的記號。 “你以前見過我?”女人止住了笑,滿臉迷惑地問道。 馬傳香的爹也吃了一驚:“你說什麼?你,你見過她?” 馬傳香看了看女人,又看了看他爹,得意道:“對,我以前見過她!” “可我沒有見過你。”女人冷冷道。 馬傳香道:“你當然不會承認自己見過我!因為你不好意思提。我是個男的,沒有什麼不好意思,所以才敢說出來。”在說這話的時候,馬傳香心裡怦怦直跳,他生怕那個女人說出她確實見過他,並且將他幹過的醜事一同倒出來。但是他想,這事情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應該是羞於啟齒的。更何況她正在騙取乾弟的感情,一旦她說出來,幹弟肯定不會再對她那麼好了,那麼她那不為人知的陰謀也就要落空了。 酒鬼的弟弟因為沒有他這麼多心思,所以才會見到她就嚇得尿了褲子。 “我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根本就不認識你!”女人氣憤地揮舞著手大聲辯解。 馬傳香後退了幾步,道:“你偽裝得很好啊!” 女人頓時火冒三丈:“我偽裝什麼呀我!我有什麼需要偽裝的!我不懂你說的是什麼!我懶得跟你糾纏!” 說完,女人拿起床邊的衣服往身上一披,兩隻鳳眼瞟了旁邊愣愣地站著的馬中楚一下,慍色道:“你帶我回家來就是為了審問我嗎?那好,我這就走!” “我……我……”馬中楚“我”了半天也沒有憋出一句話來,只是傻傻地看著心愛的女人往行李包裡裝了幾件簡單的東西,看著她提起行李包往門外走。 馬傳香卻橫跨出一步,攔住女人的去路,邪笑道:“見我揭穿了你的老底,你就想開溜,是吧?”他伸出一隻手粗橫地搭在女人柔弱的肩膀上。 女人側頭看了看肩膀上的手,那隻手的指甲內還有沒洗淨的黑泥。 “你既然知道我是剝人皮的鬼,難道就不怕我報復你嗎?”女人的笑,比他還邪惡。 後來據酒鬼講,在那個夜裡的同一個時辰,酒鬼在床上聽見了一些怪異的聲音。他的干瘦的兒子睡在旁邊,打出輕微的鼾聲。但是,顯然他聽見的不是鼾聲。 酒鬼說他清清楚楚記得,那是女人到這個村子來的第一個夜晚,因為他弟弟被嚇得小便失禁,他是一手摀住鼻子一手將弟弟的褲子洗乾淨的。自從他妻子不告而別之後,他在家裡既是當爹又是當媽。他一想到那個夜晚,便隱約聞到一股尿臊味。所以他對那個夜晚記憶猶新。 酒鬼說他是不怕小偷的,不是他自誇膽量大,而是家裡實在是一貧如洗。用他的話來說是“就算小偷拿著刀來,也頂多在我們家的牆上刮點兒灰”。 可是深更半夜令他醒來的不是小偷的腳步聲,也不是小偷撬門的聲音。 雖然白天喝了酒,腦袋昏昏地如一團糨糊,但是好奇心促使他爬了起來,趿著拖鞋走出臥室。 聲音是從弟弟的房間里傳來的。 這回他聽清楚了,“咯吱咯吱”的聲音如同去稻殼的風車。而同時聽到的,還有弟弟的喘粗氣的聲音。 酒鬼心下納悶,這麼晚了,弟弟還在忙什麼呢? 他輕輕走到弟弟的房前,小心翼翼地推開了房門。 眼前的一幕令酒鬼既感到羞愧,又感到憤怒。 酒鬼的弟弟抱著一捆新劈的干柴睡在木板床上。乾柴由一根稻草繩攔腰捆住。他的弟弟摟著那捆毛糙而乾枯的柴木,而他下半身的動作令酒鬼羞愧難當。他這才醒悟,該給弟弟找個女人了。按弟弟這個條件,一般人家的女兒肯定不願意嫁給他,但是如果對方是個聾的或者啞的,說不定能夠將就。 在那一刻,酒鬼如同醍醐灌頂,猛地拍了自己的臉一巴掌,發誓要再去城裡打些時日的工,掙點兒錢給弟弟準備辦個喜事,順便打聽哪個人家有實在嫁不出去的姑娘,問問能不能跟他弟弟將就過。 但是,但是他居然抱個乾柴做這麼猥褻的動作,實在不像話!如果兒子看到了怎麼辦! 酒鬼在房門前猶疑不定,不知道該上前一個耳光將弟弟打醒,還是該跪在床前抱著可憐的弟弟痛哭一場。 酒鬼的弟弟忽然停下了動作。酒鬼一愣,以為弟弟聽到他過來了。 沒想到弟弟突然冒出一句話來:“好了,傳香,我們走吧……” 酒鬼頓時渾身一顫,感覺地下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躥到了頭皮。 酒鬼的弟弟撒開了手,響起了呼嚕嚕的鼾聲。酒鬼躡手躡腳走近床前,伸手在弟弟的額頭上摸了摸,滿額頭都是涼津津的汗水。 酒鬼嘆了口氣,轉身走回門口。 就在他抬起腳剛要跨過門檻的時候,身後“哐當”一聲,嚇得他連忙回過頭來。只見那捆乾柴已經散了開來。稻草繩斷了,彎彎扭扭的,如一條被壓住的大黃蛇。 而幾乎就在同時,酒鬼聽見村里傳來一聲尖叫。那是馬中楚的聲音,那個帶回來一個漂亮女人的馬中楚。 酒鬼聽到的那聲尖叫,正是馬中楚看見一個陌生人正在揭駱麗麗的臉皮時發出的。酒鬼隱隱感到,弟弟的異常舉動跟馬中楚的尖叫聲有關。 酒鬼拖著發軟的步子回到睡的地方,整個晚上沒有再將眼皮閉上。 同樣徹夜未眠的,還有馬中楚。 他的干哥被駱麗麗一句不軟不硬的話嚇得連退三步,駱麗麗徑直走出了門。馬中楚的雙腳像被釘子釘住了一樣邁不開步子,只聽見那個即將跟他結婚的女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他的干哥和乾爹拍了拍他的肩膀,各自回房睡覺去了。他獨自一人坐在駱麗麗剛才睡過的地方,用手去摸她的肌膚捱過的被單,用臉去親暱她的頭髮枕過的枕頭…… “路遇大姐得音訊/九里桑園訪蘭英/行過三里桃花渡/走過六里杏花村/七寶涼亭來穿過/九里桑園面前呈/眼看人家十數份/那一邊竹籬茅舍圍得深/莫非就是楊家門/待我上前把門推/為什麼青天白日門關緊/耳聽內邊無聲響/不見娘子枉費心/屋旁還有紙窗在/我隔窗向內看分明……” 馬中楚聽見乾爹在隔壁的房裡哼著一曲戲文。但是他唱到“我隔窗向內看分明”的時候卻沒有接著唱下去。馬中楚痴痴地等了一會兒,卻只等來乾爹的鼾聲。 “乾爹,你們在討論什麼呢?” 銅鈴一般悅耳的聲音打斷了馬晉龍的講述。女人笑瞇瞇地站在我們面前,兩隻眼睛彎得像初一的月亮。 馬晉龍立即乾咳了一聲,用拳頭在嘴角擦了擦,一本正經道:“我請了馬家的長輩來給你們看日子,他說今天晚上不適宜結婚。對不對?”馬晉龍故意扭了頭去看爺爺,要爺爺附和他的意見。 爺爺笑了笑,沒點頭也沒搖頭。 女人道:“謝謝乾爹的好意啦。不過我們家的中楚把待客用的豬都買來宰了,我們能等,這豬肉可等不了啊!” 馬晉龍臉色漲紅,指手畫腳道:“這豬肉什麼時候都有得買,但是結婚一輩子差不多就一回。哪裡能因為豬肉變質就急著結婚的呢?” 女人毫不示弱,針鋒相對道:“我們家的中楚在外掙點兒錢不容易,這頭豬沒有少花錢,我們可不會拿著閒錢去打水漂。” 馬中楚生怕媳婦跟乾爹吵起來,連忙在中間打圓場道:“你們都少說幾句吧。既然是家門長輩來了,就坐下喝點兒茶。有話好好說,行不行?” 女人聽馬中楚這麼一說,立刻取了茶具來,給每個人斟上一杯茶水。 馬晉龍端起茶水正要喝,女人拿出一個紅紅的大“囍”字貼在了正對面的牆上。馬晉龍將茶杯重重地磕在桌子上,沉聲道:“要結婚?可以。但是至少把你這個到處漏水的房子檢修一下再結婚吧?不然客人來了哪裡知道喝的是茶水還是雨水?” 駱麗麗笑道:“我連你這個乾兒子都敢嫁,難道還怕這個到處漏水的屋丟臉?” 她的一句話噎得馬晉龍半天沒有話說。馬中楚聽了她的話,不怒不惱,只是一個勁兒地偷著笑。 馬晉龍搖了搖頭,對爺爺說:“這裡我是坐不下去了。岳雲哥,我們走吧。”說完,也不等我們是不是還要喝茶,兀自起身出了門。 爺爺和我只好跟著走出來。馬中楚跟在身後一個勁兒地道“對不起”,彷彿說那話的不是駱麗麗,而是他。 走出門來,爺爺拉住馬晉龍,勸道:“我看這勸也是勸不住了,你就讓他們結婚好了。說不定那個女人真是喜歡你乾兒子呢。就算她是剝皮的鬼,也不見得就會害你乾兒子。” 馬晉龍顯然憋著一肚子的氣沒地方消,他憤怒地擺擺手,道:“真是麻煩岳雲哥了。他既然護著他的小媳婦,忘了養他長大的干爹,那我也沒有辦法。是不是?真到了他被害死的那天,我已經盡到了做爹的責任。” 爺爺勸道:“哎,說什麼話呢!可沒有做爹的詛咒做崽的!你早些回去休息吧。他們結他們的婚,你睡你的覺。” 我插嘴道:“酒鬼的弟弟還沒有消息呢。” 馬晉龍道:“他那個弟弟本來就不太聰明,也許是一時發瘋跑了。俗話說,家雞打得團團轉,野雞打得滿天飛。過不了多久肚子餓了,他就會自己走回來的。” 爺爺問道:“你不是看見他被剝了皮嗎?怎麼還會回來呢?” 馬晉龍支支吾吾道:“當時雨也這麼大,我看是看見了……但是……但是也不太確定。加上當時被嚇得不輕,哪裡還敢湊過去看!” 嘩啦啦的雨一直沒有變小,雖然穿了雨衣,但是我的褲腳已經濕淋淋了。對面的雙乳峰在雨簾後面若隱若現,如同含羞不敢見公婆的新娘。 我和爺爺告別了馬晉龍,沿途返回。 一路無話,我在想著我的心思,爺爺也在想著他的心思。我們的心思有一個焦點,那就是即將成為馬中楚的妻子的女人。 走到快到家的時候,爺爺終於打破了我們兩人之間的沉默,他說:“亮仔,你知道嗎?我們這個村里也曾經發生過一件類似的事情。” “哦?”我驚訝不已,“什麼類似的事情?” 爺爺道:“那還是解放之前的事情了,一個省城的財主的女兒愛上了我們村里的一個小伙子。” “哦。”我心想,這又是一個公主與窮小子的愛情佳話。 “當時我們村里的人都覺得這不可思議。人家女兒千好萬好,放著那麼有錢的公子哥不嫁,為什麼偏偏死心眼看上在她家做長工的小伙子?” 我也有著同樣的疑問。雖然牛郎織女的傳說一直在人們口中流傳,但是真正發生在現實生活中的,實在是比流星還少見。即使有,大多也像流星一樣轉瞬即逝了,保持不了很長的時間。我們在現實生活中最常見到的,還是開局美麗,結局悲傷的故事。想想身邊的例子,確實是這樣。而完美的愛情故事,你不相信只能證明你不夠浪漫,完全相信證明你不夠現實。 “直到了新婚之夜,那位千金小姐才告訴那個小伙子,她長著一條常人沒有的尾巴。” 爺爺講得平白無奇,我卻聽得心驚肉跳。 “尾巴?那個女人長了一條尾巴?”我大聲問道。 爺爺點頭道:“那位千金小姐跟小伙子解釋,說她之所以不嫁門當戶對的公子哥,是因為她知道,如果那些公子哥發現她長了一條尾巴,一定會一改哈巴狗似的奉承吹捧,轉而去另覓新歡。她選擇嫁給一窮二白的小伙子,則是圖個安穩。小伙子能夠繼承大量的家產,也不會對她變心。” “那麼,那個小伙子有什麼反應呢?”我急忙問道。 爺爺道:“他說他是真心愛上這位千金小姐,並不在意她是不是有一條見不得人的尾巴。” 我想也是,他該慶幸自己走了桃花運還來不及,哪裡敢對這位千金小姐不滿意? “可是結婚後不久,這個小伙子覺得,既然自己這麼有錢了,那麼花點兒錢請個好醫生給妻子剪去尾巴好了。”我以為之前的話就是結局,沒想到原來爺爺的故事還沒有說完。 “然後呢?”我翹首期待著一個完美的結局,就像捧著安徒生童話期待灰姑娘最後跟王子在一起那樣。 “那位千金小姐執拗不過,只好在小伙子的安排下做了手術,剪去了長在身上二十多年的尾巴。”爺爺道。 我喜滋滋道:“她為何不在結婚之前就剪掉尾巴?這樣的話,她的選擇餘地就大多了。” 爺爺嘆了口氣,幽幽道:“剪去尾巴後不久,那位千金小姐還沒有出院就死了。” 我愣了。 時間已經是半夜。 屋外的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從屋簷流下的雨水仍舊滴滴答答著。 幾盞紅燭,兩碗米酒,兩個人影。 地上的鍋碗瓢盆裡盛滿了水,斑駁的牆上貼著朱紅的“囍”字和相隨相伴的鴛鴦,東邊的牆角上還有一隻肥大的蜘蛛靜靜等待獵物落網。 據後來馬中楚講,爺爺和馬晉龍離開之後,駱麗麗忽然由興奮雀躍變得落落寡歡。在為數不多的幾個親戚朋友吃完簡單的婚宴離開,剩下一桌的殘羹冷炙之後,駱麗麗強打起精神收拾碗筷。馬中楚連忙上前幫忙,並說了幾個不咸不淡的笑話逗她開心。駱麗麗這才勉強拉扯出一絲笑意。 “我們還有一個屬於我們自己的婚禮!”駱麗麗神秘兮兮地對她的新婚丈夫說道。 馬中楚一邊收拾飯桌一邊問道:“這不就是我們的婚禮嗎?” “噹噹當!你看!” 馬中楚不知她從哪裡掏出幾根紅蠟燭來。馬中楚笑了笑:“你買蠟燭幹什麼,也沒聽說這幾天要停電哪?” 駱麗麗不回答他的話,兀自跑到衣櫃前,打開櫃門,轉身卻拿出兩碗散發著香醇味的米酒。發漲的飯粒漂浮在酒水上面。 馬中楚驚訝不已,他放下手中的碗筷,問道:“咦?你在衣櫃裡藏了米酒?之前我怎麼沒有聞到一點點酒味呢?” 駱麗麗走到馬中楚面前,輕輕地刮了一下她的新婚丈夫的鼻子,嬌笑道:“你這個豬鼻子怎麼會聞到呢?” 馬中楚憨厚地笑了笑,道:“我的鼻子對酒啊、蒜啊這些氣味很靈敏的。怎麼會聞不到呢?你說我豬鼻子,我幹哥還說我的鼻子是狗鼻子呢,靈得很!” 駱麗麗臉上的笑容驟然消失得無影無踪,“別提你那個好乾哥了!說起來我就生氣!一看就知道是頭色迷迷的狼,我來這裡的第一個晚上就被他攪和得沒睡成覺。你別提他,免得壞了我的好興致!”駱麗麗一邊說一邊將蠟燭點上,然後熄了燈。一個寬大的影子和一個嬌小的影子立即撲在了牆壁上,隨著燭火一晃一晃。 馬中楚尷尬道:“不怪他。當時我也親眼看見了你的床邊還有一個陌生人……” 駱麗麗立即打斷他:“你還讓不讓我過好這個婚禮了?”她用力將兩碗米酒往桌上一磕。香醇的米酒從碗裡濺出來,順著碗沿流到桌上,又順著桌子的腳流到地上。 馬中楚的目光順著流出的米酒,看到了地上的鍋碗瓢盆。他抬起頭看了看屋頂,嘆了口氣道:“這雨什麼時候能停一停啊!”他一陣寒心,娶了個這麼漂亮的姑娘,卻沒有一個可以擋風擋雨的房子讓她住。 她跟著自己從遙遠的地方來,勞累奔波,頭一個晚上卻被乾爹、幹哥逼得離家出走。第二天,回到老家的時候發現這個倔強的女人睡在門口,他欣喜得差點兒蹦起來。馬中楚記得,他曾經跟駱麗麗說過,他原來的家在乾爹的房子正對面。他小心翼翼地將女人喊醒。 女人睜開眼來,看見面前一副愧疚模樣的馬中楚,竟然沒有半點兒生氣的樣子,她拉住了馬中楚粗糙的手,溫柔地問道:“要不,我們住到這個房子裡來吧?” 在遇到這個女人之前,馬中楚不是沒有想過要接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回來。只要那個女人不嫌棄他窮,懶一點,兇一點,他都可以接受,甚至允許她一天到晚趴在麻將牌桌上,他都願意為她倒洗腳水。只要女人跟他好好過一輩子,他甚至設想過那個女人有腳臭,有著一邊吃飯一邊摳腳丫的惡習,他都認了。 而這個女人,是他從前想都不敢想的,可是,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居然毫不責怪他昨晚趕走了她,居然還好生好氣地叫他一起住到更加醜陋、更加破舊的老房子裡來。 他想著想著,不禁眼眶濕潤了。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罵自己不是東西。 女人連忙摀住他的臉,著急道:“你這是乾嗎?我又沒有怪你!” 馬中楚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馬中楚想著想著,又要流眼淚了。他用那雙砂布一樣粗糙的手擦了擦眼角,從駱麗麗手裡拿過幾支蠟燭,跟她一起將剩下的帶著喜慶的紅蠟燭點燃。 紅蠟燭的火焰似乎不太習慣這個潮濕的空間,四處飛濺的雨水讓巍巍顫顫的燭火處於隨時熄滅的危險邊緣。 “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你嗎?”駱麗麗端起了一碗米酒,送到自己的嘴邊,“嗯,有點兒甜。” 馬中楚笑笑,端起另一碗米酒,胳膊如僵硬的樹乾一般一動不動。 駱麗麗的臉上綻放一個迷人的笑容,她將柔軟的樹藤一般的手纏繞在她的新婚丈夫的胳膊上,“我們喝個交杯酒?別人結婚不都是這樣的嗎?雖然我們沒有證婚人,沒有司儀,但是我想……這些儀式還是需要的。你說呢?” 馬中楚點點頭,緩緩道:“駱麗麗,對不起……” “來,喝酒吧!”駱麗麗似乎沒有聽到他的道歉,喝下了一口米酒。 “嗯。”馬中楚仰脖喝下一大半。 駱麗麗將手從丈夫的胳膊上抽回,愣了半晌,問道:“這就完了嗎?還有沒有其他的儀式我們忘記了?” 馬中楚搖搖頭,道:“我沒有結過婚,沒有經驗。” 駱麗麗聽了他的話,摀住嘴巴笑了起來,身體顫顫地如同巍巍顫顫的燭火。 “你笑什麼?”馬中楚小心翼翼地問道。這時,牆角的蜘蛛在網上動了動前面的兩隻瘦瘦長長的腿。它似乎也學著女人的樣子摀住了嘴巴偷笑,生怕燭火下的兩個人聽見。 駱麗麗笑道:“這種事情,誰會有經驗?真是笨!” 馬中楚撓撓頭,憨笑道:“說的也是哦。我怎麼說出這樣的話來呢?呵呵。” “那……我們接下來該做些什麼呢?”駱麗麗眉頭微蹙。 “是啊,我們接下來該做些什麼呢?”馬中楚放下了手中的米酒,捏了捏下巴。 “你以前沒有看過別人怎麼結婚的嗎?你就沒有記住一些?”駱麗麗將求助的目光投向那個憨實的男人。 馬中楚眨了眨眼,似乎不太自信地回答道:“看是看過,酒席吃過之後,還有人偷偷留在新娘新郎的窗下偷聽。” 駱麗麗臉上一陣羞紅:“笨蛋,我不是說那個。我的意思是,進洞房之前我們還要做些什麼。比如說交換戒指呀、咬蘋果呀什麼的。” 馬中楚低下了頭,“可是……可是沒有戒指,連一個蘋果都沒有……” 女人發現了他的低落,連忙抓住他的胳膊道:“我不是說要那些東西,我是想,我們可不可以模仿那些儀式來進行一次?畢竟……對於女人來說,婚禮是生命中非常非常重要的一次記憶。我不希望以後回想的時候覺得自己的婚禮有欠缺……” 女人附身從地上撿起一根稻草。那是馬中楚辦婚宴之前搬燒火的木柴時從草繩上掉下來的。那根稻草彎彎扭扭,好像是在束縛木柴的時候累壞了身子。乾癟的稻草上沾著集聚成珠的雨水。女人一手捏住沒了稻穀的稻穗,另一手順著稻草捋下,將包在外面的稻葉除去,露出金燦燦的稻稈。 女人靈活的手指在稻稈上轉了一圈,將金燦燦的稻稈纏繞在手指上,打上一個漂亮的結。 “嗯。”女人將打好結的稻稈遞給馬中楚。 馬中楚後來說,他傻愣愣地看著女人完成這一系列動作,忘了接過女人手裡的稻稈。 “嗯——”女人再次哼了一聲,將金燦燦的稻稈伸到他的眼前。 “怎麼了?”馬中楚丈二和尚摸不著後腦勺。 “拿著,然後戴到我的手指上。像別人的婚禮上給新娘戴戒指那樣。”女人彎了彎嘴角,側著頭對馬中楚道。 馬中楚遲疑地接過乾癟的稻稈,拿在眼前看了許久。 “對,這是你要送給我的戒指。你看它的顏色,是不是跟真金很相像?”女人凝神看著稻稈的眼神,讓馬中楚有一種想哭的衝動。自從父母離他而去,留下他一個人在這個孤零零的世界上後,他從來沒有流過眼淚。但是面對這個女人,他多次不爭氣地吸起了鼻子。 女人將白嫩的無名指伸到馬中楚面前。 馬中楚全神貫注地將那個圓形的稻稈套進女人的手指,輕輕地將稻稈推到手指的第三個指節上。 女人縮回手,細細打量手指上的稻稈,彷彿欣賞著世上最珍貴的寶石。 馬中楚聲音有些哽咽道:“我以後掙了錢給你買個貨真價實的戒指。這個假戒指你先留著,等我拿真戒指跟你換。” 女人歡呼雀躍道:“是真的嗎?”末了,她又微微一笑:“我嫁給你,又不是為了一個戒指!能給我戒指的人多了,但是我都不稀罕。” 馬中楚輕輕捻住女人的無名指,柔聲問道:“那麼,是什麼使你決定嫁給我呢?我連一個真的戒指都不能給你。” 女人俏皮地瞟了馬中楚一眼,眨眨眼問道:“如果……如果我說是為了你這一身皮子,你會相信嗎?” 馬中楚打了個寒戰:“為了我的皮子?” 女人轉過身去,怒道:“哼,原來你不肯。” 馬中楚後退了兩步,冷聲問道:“原來你……你真的像乾爹、幹哥說的那樣……” 女人轉回身來,嬉笑道:“我不過是開個玩笑,你還當真了!”一陣風從房頂掠過,房頂的瓦片叮叮噹當響了一陣,像是一隻肥大的老鼠從魚鱗一樣的瓦片上跑過。 馬中楚抬頭看了看頭頂,幽幽道:“我不只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我的干爹和乾哥。他們一向來都很維護我的。我以前從來沒有違背過乾爹的意思。今天晚上的喜宴他們都沒有來,肯定是還生我的氣呢。”嘆了一口氣,他又說:“本來應該由乾爹來做主婚人,由幹哥來做證婚人的,不知道現在他們在幹什麼呢。” 女人扶著桌子坐下,細聲道:“也許他們現在正在詛咒我……” 馬中楚在女人面前蹲下,拉住女人的雙手央求道:“我們已經結婚了,他們再怎麼阻礙都沒有用了。明天我們一起去向他們道個歉,好嗎?” 女人小嘴一翹:“不!憑什麼我得跟他們道歉?我又沒有做錯什麼!要去你自己去,我是不會去的。我就真不懂了,他們為什麼非得在我們倆之間作梗?” 馬中楚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女人低頭撫弄無名指上的稻稈“戒指”,語氣軟了下來:“我知道你跟你乾爹、幹哥的感情好,只要你答應以後好好對我,那我……就跟你去向他們道歉吧……”說完,女人極不舒服似的扭了扭身子。 馬中楚立即轉悲為喜,激動地抓住女人的手,道:“好好好!就算你不提出來,我也會對你好的!” 女人勉強笑了笑,挽住她的新婚丈夫的手,嬌聲道:“那麼,我們去睡覺吧?” 馬中楚欣喜非常,突然覺得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猛地攔腰抱住女人,用力一甩,將女人嬌柔的身子扛在了肩上。女人“哎喲”叫喚了一聲,隨即懶懶地伏在馬中楚的肩頭,任由他扛著自己一步一步走進破舊的新房…… 有人說,下雨其實是天與地的一次交合,電閃雷鳴則是天與地交合之時的動作與聲音。正是這種交合,使得大地之上的萬物生長,使得人世之間鳥語花香。 這是一條非常難以進入的通道,通道口的芳草被雨水淋得濕滑濕滑,通道周壁也是濕漉漉的。但是這些困難都阻止不了他的進入。 因為,通道底端有著無比曖昧的誘惑等著他的抵達,等著他的慾望,等著他去發洩。對於他來說,這是一個令人戰栗的神秘之地,同時,這是他發洩日常生活中剩下來的力量的途徑。 大雨將所有的人困在屋裡,往日做農活兒的力氣漸漸在體內聚集,再聚集…… 當力量聚集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必鬚髮洩出來。就像天與地的交合一樣,當天空的小雨滴凝聚到一定程度的時候,雨水就從天而降。 對於他來說,此時才是一天的開始,而黎明的第一道光線則是一天的結束。從開始的興奮到結束的疲軟,他體會著這人生中最大的樂趣。只有在這個過程中,他才能忘記所有的煩惱,拋卻所有的沉悶。 但是,當真的面對那條濕漉漉的通道時,他有著一絲猶豫,有著一絲害怕。他想起了酒鬼的弟弟,那個醜陋而猥褻的傢伙。他不知道酒鬼現在找到他的弟弟沒有,他的弟弟是不是真的被剝了皮,是不是被揎了稻草。他想,如果那張皮還有知覺的話,應該被乾枯而粗糙的稻草撐得難受。如果他被剝了皮,那麼他的肉身又在哪裡呢?他還在這個帶著霉味的雨中垂死掙扎嗎?如果他再碰上駱麗麗,是駱麗麗嚇得尖叫呢,還是他嚇得轉身就逃? 這些千奇百怪的想法在他的腦海裡盤旋了許久,像一群糾纏不捨的蒼蠅在耳邊嗡嗡聒噪。 他猜想,他的干弟馬中楚此刻應該正在跟那個女人快活。今天是他們的大喜日子,作為乾哥的他本應該去祝賀,但是,那個新娘的臉,那具新娘的身體,他都再熟悉不過了…… 對於我來說,第二天的早晨與第一天沒有任何兩樣,我仍舊從迷迷糊糊中醒來,仍舊聽見雷鳴聲和鳥叫聲。甚至爺爺手裡仍舊捧著一本老皇曆在看。如果把爺爺比做科學家的話,那麼他手裡的老皇曆便是他的運算公式。也許這個比喻不恰當,但卻非常貼切實際。 對於灣橋村的馬晉龍來說,這個早晨便是他生命中一個重要的轉折點。從今天早晨起,那個詭異的女人不再是外來的陌生人,而是雖然不願接納但是木已成舟的親人了。不過這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他發現屋裡只有他一個人!乾兒子搬去了老家自不用說,可是馬傳香也不見了!雖然他知道馬傳香每天回來得都非常晚,但是早晨卻要他千呼萬喚才能瞇著眼起床,在他的催促下刷牙洗臉吃飯,然後又躺回床睡回籠覺。 當他叫了幾聲沒有回音,闖進馬傳香的房間時,他發現馬傳香的床鋪整潔,疊成四四方方的被子未曾散開,鋪得平平整整的墊被沒有皺褶。 這並不表示馬傳香早早起床出去了,因為鋪床疊被從來都是馬晉龍的活兒,馬傳香恁是將床鋪弄成了豬窩也不會動半個指頭去整理的。 兒子昨晚沒有回來!馬晉龍頓時心裡一驚,身子涼了半截。 雖然兒子幾乎從來沒有借住別人家的習慣,但是也不至於嚇成那樣。可是,一陣不祥的預感襲擊了他,讓他頓時覺得腳下發軟,額頭冒出冷汗。 他打擺子似的走到門前,朝對面的干兒子家望了一眼。在灰濛蒙的雨簾中,那座破舊的房子如癩蛤蟆一樣蹲伏在那裡,咧開了嘴似乎正在嘲笑這個失魂落魄的老頭。門頭的大紅“囍”字他是看不見的,透著喜氣的龍鳳呈祥的窗紙他更是看不到。但是他隱隱感覺到一股冥隱之氣在那隻癩蛤蟆的上方蒸騰。看得他胸口堵得慌。 他心神不寧,飯也吃不下一粒,茶也喝不下一口,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渾身發冷似的直打寒戰,彷彿滅頂之災已經降臨在他的頭上。 正當他坐在飯桌前呆呆地看著漸漸變冷的飯時,乾兒子推門而入,手裡小心翼翼地端著兩個碗。一碗正置,一碗倒蓋,怕下麵碗裡的東西走了熱氣。乾兒子後面跟著他最不願意看到的女人,女人撐著一把大雨傘,將她的新婚丈夫和那兩隻碗罩在傘下,自己的肩頭卻濕了一片,好看的鎖骨便赫然入眼,令腹中空空的馬晉龍忍不住幹咽一口唾沫。 “乾爹。”馬中楚諂笑著走到近旁,像還債人遇到了討債人一般。 “嗯。”馬晉龍哼了一聲,扭了一下身子,臉仍是垮著。 “這是雞湯麵,趁著還熱,快點兒吃吧。”馬中楚擺好了面前縱使冷屁股也要將熱臉貼上去的架勢,將倒蓋的碗揭開,黃澄澄的、香飄飄的雞湯麵展現在馬晉龍面前。 馬晉龍瞟了一眼熱氣騰騰的雞湯麵,冷冷道:“你為什麼只煮一碗麵呢?”馬晉龍哼了一聲,將比話語還要冷的目光對準了乾兒子背後的女人,問道:“難道你的女人知道傳香不在家裡了?” 聽了這話,馬中楚渾身打了個冷戰,好似突然置身冰窟:“什麼?您為什麼這麼說?” 馬晉龍收回目光,將雞湯麵推開,道:“你幹哥一夜沒有回來,不知道死在哪裡了!”馬晉龍本來只是故意在這個不聽話的干兒子麵前說說硬話氣話,但話一說出口,不禁眼眶濕潤,幾乎要滴下淚水來。 馬中楚連忙道:“我知道幹哥一向起得晚,所以才叫她少煮一碗。面在鍋裡放久了會爛,所以等乾哥起來了再煮。” 馬晉龍把大手一揮,決絕道:“你拿走吧。我不吃她做的面!” 馬中楚背後的女人一愣,兩眼頓時失去神采:“幹哥……馬傳香不在家裡嗎?外面這麼大的雨,他昨晚沒有回來?” 此時,一陣雷聲突然刺啦啦從天空滾過。屋裡的三人都嚇了一跳。 就在屋里為之一亮的同時,一個滿身泥濘的人從門外衝了進來。 “晉龍叔!出鬼啦!出鬼啦!”那人邊跑邊號叫道,腳下不穩卻跑得飛快,如沒了剎車的單車一般沖向馬晉龍。 未等來人撞上馬晉龍,馬中楚當中一攔,死死抱住來人。馬晉龍嚇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兩眼圓瞪。 馬中楚抹了一把那人的臉,才將他認出來:“酒號子!你怎麼了?” 酒鬼彷彿是由於慣性一時停不下來才衝進來的,現在一停住,反而站立不住,像沒了骨頭似的往地下溜。馬中楚連忙一把抱住。 不知是雨水的沖刷還是其他原因,酒鬼的臉色被洗得慘白,嘴唇毫無血色。他在馬中楚的懷裡喃喃道:“我發現我弟弟的皮子啦……我弟弟的皮子……”他要努力回過身去,但是已經沒有了力量。 “我弟弟的皮子……”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那麼厲害,以至於幾次幾乎要背過氣。 馬晉龍頓時手忙腳亂,也不管剛才自己是怎樣對兒媳婦的了,朝駱麗麗揮手道:“水!快!給熱水他喝!” 女人正準備出去,馬晉龍又大聲喝道:“不用了!” 女人用不解的眼神瞟了他一眼,只見他端起了桌上的雞湯麵,將浮著黃油的雞湯緩緩倒進酒鬼的口中。 酒鬼下意識裡咽了幾口,然後昏睡在馬中楚的肩膀上,將馬中楚弄得臟兮兮的。 馬晉龍急忙走上前,在酒鬼臉上拍了拍,喊道:“酒號子?酒號子?你弟弟的皮子在哪裡?” 馬中楚扶酒鬼在椅子上坐下,歇了口氣,道:“他現在這個樣子,怎麼會回答你?”說完,他有意無意看了女人一眼。女人的神色有些慌張。 “他這是怎麼了?”女人問道。 馬中楚搖了搖頭。馬晉龍對著女人冷笑一聲,轉了頭不答理。 馬中楚見酒鬼拳頭緊緊攥住,便朝乾爹道:“乾爹,我扶著他,您掰開他的手看看,他手裡好像攥著什麼東西。” “什麼東西?”馬晉龍這才發覺酒鬼的拳頭有些異樣,五指緊扣,拳心處露出一片猩紅。他俯身一手握住酒鬼的手腕,另一手去掰酒鬼的拳頭。 酒鬼此時體力已盡,拳頭被輕易掰開來。那片紅色的東西掉落在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也許是雨聲掩蓋了它發出的聲音。那個東西在半空中翻滾舒展,如一隻血色的蝴蝶翩翩飛下。三雙眼睛跟隨著它,同時從酒鬼的手掌滑落到地上。 那隻“蝴蝶”彷彿在下降的過程中耗盡了力氣,落地的時候還撲扇了兩下“翅膀”,最後精疲力竭地舒展開來,平整地舖在潮濕的地面。 三個人都愣了一愣,然後你看我,我看你。 “那是什麼東西?”馬晉龍首先問道。 而幾乎在同時,馬中楚接著問道:“那是什麼?”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