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孽宋·曹三公子探案

第45章 第三節

孽宋·曹三公子探案 曹昇 8251 2018-03-22
時間:子時初,三刻(按今日計時,當為深夜十一點四十五分)。 地點:蘇堤。 天空中厚重的雲彩慢慢移開一條縫隙,透出月亮柔和而羞怯的光芒。隨著縫隙的擴大,月亮的全貌漸漸展露。終於,月亮掙脫最後的遮掩,完全而徹底地呈現在人們的眼中。好大好圓的一輪滿月,給這一城山水半城湖鍍上一層燦爛的光澤。湖水倒影的月亮,因為綿延的波浪,顯得動盪不安。 三公子深深地吸一口長氣,做一手勢,示意眾人散開。頃刻間,三百禁軍已退至蘇堤兩岸的樹叢之中,潛伏妥當。一襲白衣勝雪的三公子,邁步走向泊在堤畔的小舟。他對寧心兒道:“我去去就來。”又對孟叔道:“孟叔,請奏一曲,為我壯行。” 孟叔從懷中掏出一根古怪彎曲的樂器,似簫非簫,似笛非笛,放於唇邊,也不見他用力,便有樂曲自那樂器裡飄逸而出。那樂器無人認識,那樂曲也無人知曉。寂靜的夜晚,沉睡的城市與湖水,天際明月高懸,一闋婉轉哀怨的樂曲,雖不熟悉,卻讓人百感交集。從那樂曲中,彷彿聽見無邊的樹木、奔騰的江水、連綿的高山。心緒被那樂曲撩動,思鄉歸家的強烈情結油然而生。

在樂曲的伴奏下,三公子解開纜繩,站立船頭,也不見他划槳,小船卻已是慢慢地駛向外西湖中央。這種以先天內力,使小船無槳自劃行的功夫,看得岸上那些會武功的人目瞪口呆,就連那些不會武功的禁軍,也是心馳神往,嘆為觀止。風吹動他的衣服,獵獵作響,月光灑落在他寬闊的肩膀,挺拔的身姿,飄飄欲仙,在他舟行的前方,彷彿不是凡塵的湖水,而是天宇間縹緲的銀河,是人類不可窮盡的幻境。 三公子船行至離岸約莫三百丈,便將船停下。岸上的人屏息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沒有人發出聲音。這時,無論是與三公子為友還是為敵者,都懷著未知的心情,關注著事態進一步的發展。三公子右手一探,一柄銀製的小刀已在手中,他伸出左手的中指,拿刀朝中指輕輕一劃,鋒利的刀刃立即在指頭上割開一道傷口。他把中指伸向湖面,血從中指指頭湧出,一滴滴地滴入西湖當中,血滴一落入水中,迅即化開。三公子眼神明亮地盯著前方,在那前方的水底中有一團模糊的光亮。血越滴越多,三公子神色不變,任由血滴,彷彿即便一直滴下去也無可足惜。

那水底的光亮出現了移動的跡象。那團光亮在晃動,逐漸升高,並往三公子所在的地方移動著。水面上因為那團光亮的移動而掀起一道銀白的軌跡。三公子微微一笑,暗自道:“你終於出現了。”他腳下輕輕一動,小船船頭便已掉轉,以飛快的速度向堤岸奔去。在小船的後面,那團光亮越追越緊,距離在不斷縮短。在小船離岸尚有三十丈之時,那團光亮已經將小船追及,此時,三公子騰空而起,他在空中的速度比方才小船行駛的速度更要快上數倍。也不見他在空中起落,彷彿腳下踏著祥雲一般,這已經不是輕功可以形容得了的,只能用神蹟來表述。三公子優雅地自空中落回地面,向兩旁埋伏的禁軍示意做好準備。 那團光亮捨棄小船,直追三公子而來,到了岸邊,那團光亮自水底一躍而起,迸得老高。這才看清那團光亮的真實面目。

那其實並不是一團光亮,而是一隻巨大而兇猛的野獸,身高足有四丈有餘,龐大的身形像一座小山,磨盤般粗的四肢,漆黑的毛髮因為被水打濕而糾結成一撮撮,眼睛大如拳頭,眼珠子如同燒著的炭塊,火紅逼人,露在嘴巴外面的獠牙如同鋒利的大砍刀,冷光森然。那團在水中便可看見的光亮,乃是如同熊熊燃燒的火焰般的赤光,居然是從它的鼻孔和嘴巴里發出的,讓這張臉看上去明暗不定,更加詭異可怖。沒人知道它是從哪裡來的,也沒有知道它是何種野獸,它呼出的熱氣在空氣中凝為煙霧,看上去像一座正在噴發的火山。這簡直是一隻從遠古洪荒倖存至今的怪獸,這簡直是從地獄裡逃到人間的惡魔。 沒有人動彈,所有的人腦海都一片空白。意外,不可思議。誰又能想到,就在他們每天要經過的西湖的湖底,居然會蟄伏著如此巨大而恐怖的猛獸。他們都屏住呼吸,睜大眼睛,一邊緊張地看著怪獸,一邊各自戒備。

怪獸在空中一低腰,前腿伸向前方,十根尖利的爪子,直撲三公子。 三公子一聲長嘯,潛伏在樹叢裡的三百名禁軍迅速擁出,分作四隊,一隊守在外西湖的堤岸邊,截住怪獸的退路;一隊守在里西湖的堤岸邊,堵住怪獸的去路,防止怪獸逃入湖中;另兩隊則堵住蘇堤的南北兩端。每隊禁軍均分成三排,第一排蹲下,雙手舉著盾牌,護住陣線,第二排乎手執長矛,矛頭斜指向上,半蹲。第三排手持弓箭,箭已在弦上,蓄勢待發。就像經過無數次的演習,一個包圍圈在極短的時間內便告完成。 怪獸的猛撲迅如閃雷,只見一團黑影鋪天蓋地罩將下來,像一塊從外太空墜落的巨大隕石,讓人心神俱奪。寧心兒幾乎忍不住尖叫起來,其餘在場的人雖然身為男子,有的更是身經百戰,膽識過人,然而也止不住心驚膽寒、兩腿發顫。

這一撲聲勢驚人,怪獸的利爪幾乎要碰到三公子的身體,然而也不見三公子有大的動作,卻已然到了怪獸背後。怪獸撲空,重重地落在地上,地面已被它的雙腳踏出兩個大坑,整條蘇堤彷彿都在顫抖不已。怪獸一撲落空,馬上轉身,彎下後腿,猛一發力,再度撲向三公子,間不容髮之際,三公子堪堪避開,他的衣裳卻已被怪獸的爪子刮到,撕成幾片。怪獸並不氣餒,繼續向三公子攻擊,三公子再次避開,怪獸面對三公子,呼吸更加粗壯,連續三次志在必得的撲擊顯然已經耗費了它極大的體力。 怪獸蹲伏在地,暫不動彈,它醜陋的目光盯著三公子看了好半晌,好像驚奇於眼前此人居然能連續三次逃過自己的巨爪。三公子長身玉立,即便衣衫上有幾塊破條隨風飄搖,風度依然瀟灑得沒話說,看得寧心兒身心俱醉,卻又暗暗為他捏一把汗。

怪獸低嗥一聲,那聲音低沉恐怖,既像熊,又像老虎,卻比熊和老虎加起來更讓人不寒而栗,令聞者心頭髮毛。那聲音彷彿從地底深處湧出,鑽入人的耳膜,直至肺腑深處。怪獸決定先捨棄三公子,尋找其他比較容易對付的獵物,它慢慢轉動身體,將面孔朝向湯思退這邊,同時身體蹲下去,腰弓起來,下一波凶狠的攻擊即將展開。它彷彿知道,這個肥胖至極的老頭是在場官銜最高的人。它也懂得擒賊先擒王的道理。 湯思退一見怪獸朝自己這邊轉身,就意識到大事不妙,他雙手緊握住太師椅的扶手,想站起來,然而肥胖的身體卻卡在太師椅裡,不得動彈。儘管已有四個抬太師椅的轎夫捨身擋在湯思退身前,湯思退仍然覺得放心不下。 湯思退急呼道:“孫都司,快讓禁軍過來保護老夫。”

孫都司剛剛調任禁軍統領,全賴湯思退大力舉薦,此時正是報答湯思退知遇之恩的大好時機,又怎能錯過。他一打手勢,禁軍便開始移動,準備過來保護湯思退,原本嚴密的包圍圈隨即出現鬆動。三公子大吼一聲,喝道:“妄動者,斬無赦。”又道,“一旦怪獸趁亂再度遁入西湖,想再抓到它就無疑難於上青天,又將有不知道多少無辜百姓將因它而死,各位一定要死守陣腳。天亮之前,我們必能把這個殺人真兇擒獲,向皇上報功。”不知怎的,突然之間,他的命令居然比禁軍統領的命令更有效果,三百禁軍聞言,紛紛在原地停留。湯思退漲紅了臉,肥胖的臉膛上淌出大汗,眼珠子幾欲爆出眼眶。 三公子怒叱道:“湯思退,鎮定!虧你還是主持朝綱的一朝丞相,也是經過風浪險惡的耄耋長者。區區一隻野獸,就把你嚇成這樣,簡直是毀折我大宋的威風。即使葬身野獸腹中,也要鎮定自若,視死如歸,彰顯一代名相的風範。”

湯思退被三公子一頓訓斥,竟找不出話來反駁。 怪獸撲向湯思退,並發出懾人的吼聲。那擋在湯思退身前充當死士的四個轎夫在吼叫聲中變得鬥誌全無。怪獸的前爪舉高,一把抓住兩個轎夫的頭,它的五根爪子輕易抓破轎夫的頭蓋骨,往上一拎,就把兩個腦袋像拔蘿蔔一樣拔了下來,再一甩,像扔兩顆小石子一般,丟進西湖之中。撲通、撲通。另兩個轎夫嚇得腿一軟,癱在地上,連逃跑的氣力都喪失殆盡。 怪獸爪子抓向湯思退,湯思退臉上肌肉不停抽搐,眼睛求饒地望著怪獸。怪獸的爪子離湯思退的腦袋越來越近。這時從湯思退的背後閃出一片絢爛的劍光,直削怪獸的雙爪。怪獸出於本能,縮回爪子自保。那片劍光也隨即消失。怪獸再伸爪,又被那片劍光逼回。

三公子叫道:“金先生,好劍法。”金先生也不言語,他如同石像般站在湯思退身後,彷彿連一根手指頭也沒有動過。他的雙手抱在胸前,長劍掛在腰間,劍在鞘中,如果適才那片劍光的確為其發出,則其劍法之快,委實匪夷所思。 怪獸開始向包圍圈攻擊,怪獸剛一躍起,對面陣形中一陣亂箭射來,怪獸伸出前腿在空中一通格擋,把箭撥拉開去,然而箭的數量太多,哪裡撥拉得乾淨。怪獸中箭,再向反方面衝擊,依然被亂箭射回。怪獸意識到自己落入了陷阱之中,憤怒之下,狂吼連連,有些定力差的禁軍兵士實在忍受不住,魂魄都似乎要被這惡魔般的吼聲震散。有的丟下盾牌,有的丟下長矛,有的丟下弓箭,有的丟下火把,拿手摀住耳朵,免得自己崩潰。陣勢出現鬆動。怪獸一邊狂吼,一邊瘋狂地要奔回西湖,往守住堤岸的四層禁軍衝去,遭到了禁軍的頑強抵抗。然而怪獸靈活得很,東奔西走,轉眼間,已有幾名禁兵被它的爪子擊中,那怪獸力大無窮,挨上一爪,非死即傷。

三公子長嘯一聲,猶如佛門獅子吼,清越穿空,蓋過怪獸的嚎叫。兵士們這才心神稍定,也幸得兵士們的死力抵抗,包圍圈才沒有被沖垮。 此一番衝鋒下來,怪獸的身上也掛了好幾處彩,傷口處流出碧綠的血液。怪獸左沖右突,不能得出,怪獸反而就此冷靜下來。這野獸彷彿有著人的智慧。 野獸退後一步,集中全身力氣,再次撲向湯思退,這是志在必得的一擊,要將湯思退撕成碎片。金先生不敢怠慢,怪獸這一次攻擊較前兩次加起來都更兇猛,而且看得出來,前兩次怪獸多少有些漫不經心,而這一次則是使盡全力,金先生劍已在手,舞出一道比方才更盛的劍光,劍鋒破空之聲比風聲更急。 孫都司已乘機把湯思退連人帶太師椅往後拖動,離開危險地帶,包溫和孫都司一左一右護衛著湯思退,這可是最好的無風險地表現自己的忠心和勇敢的機會,尤其是在怪獸被劍法高超的金先生纏住而無法分身的時候。 怪獸為金先生的劍光一再阻擋,索性放棄殺死湯思退的念頭,一門心思地先對付金先生。金先生雖然武功深不可測,然而還是第一次和一隻怪獸交手,而且是一隻他見所未見、巨大無比的怪獸,心裡不免暗自忐忑。怪獸儘管不諳武功,然而畢竟天生異禀,反應敏捷兼之力大無窮,金先生一劍緊似一劍的攻擊居然總能被它化解開去。戰況激烈,眼花繚亂。三百禁軍只能原地待命,不敢輕易逼近。 金先生一劍砍下去,怪獸用左前腿一擋,劍深深地砍進怪獸的前腿裡面,金先生用力拔劍,由於砍得太深,一時間卻拔不出來,就在這時,怪獸的右爪已經打到他的面門。金先生急忙棄劍,反身後撤,饒是如此,依然為時已晚,怪獸的右爪劃過他的左半張臉,整左半張臉頓時血肉模糊,一大塊肉被活生生地冒著熱氣地拽了下來。金先生咬著牙,一聲不哼,眼神一如既往地堅毅有力。如此嚴重的傷勢也未曾削弱他的意志力。 三公子也不由暗自讚嘆道:“好漢子!” 金先生筆直地站著,努力維持著自己的尊嚴,他心裡清楚,他絕不能倒下。儘管他知道,這一爪的傷勢有可能比想像的更加嚴重。他感到自己已經頭腦發暈,無法思考。只要怪獸再向自己攻擊,哪怕只是隨便一擊,恐怕自己也躲不過去。怪獸拔下嵌進肉裡的長劍,疼痛讓它忍不住嗷嗷怪叫,也讓它更加憤怒,它抓住劍柄,便朝金先生胸口奮力擲去。即使當年少林第十四任方丈光榮大師,以一記飛禪杖擊斃魔教左護法南宮輕,那一記禪杖的威力也比不上怪獸這至剛至猛的一擲。金先生閉上眼睛,準備死去。然而他等了許久,發現自己依然還活著。他狐疑地睜開眼睛,便看見三公子那張從容不迫的臉。三公子將劍遞給他,道:“劍在人在,劍亡人亡,你的劍可不能再丟了。” 金先生沒想到,三公子居然會出手相救,為他接住了這本該取他性命的一劍。他一時間握著劍,迷茫中。 怪獸彷彿對三公子頗為忌憚,它換了個方向,尋求新的進攻目標。在它前方,正是手捧古劍的孟叔和花容失色的寧心兒。寧心兒驚叫道:“曹小三,快來救我啊。” 三公子身形一晃,已擋在寧心兒身前,沉聲說道:“劍來。”孟叔連忙跪在地上,雙手捧劍,舉過頭頂,三公子抓住劍柄,輕輕一抽,長劍脫鞘而出。 劍身綻放著奇特的金色光芒,輝煌肅穆,涵蓋四方,連月光也為之暗淡,凡觀者,無不心生敬畏。怪獸被長劍的光芒所懾,不敢動彈。三公子將劍平舉,劍尖對準怪獸的眉目之間,肅然道:“此劍名為不違。不違神劍出,天意不可違,你可知道?”他居然對著一頭怪獸說話。寧心兒將小嘴湊到三公子的耳邊道:“你跟他說話,跟我對你彈琴一樣,都是白費力氣。” 三公子注意力全在怪獸的身上,對寧心兒的話充耳未聞。他正以一股浩然之氣鎮壓住怪獸的暴戾之氣,一旦分神,氣稍鬆懈,怪獸又將恢復本來面目。說也奇怪,那怪獸彷彿懂得人語,它敬畏地望著三公子,眼睛裡凶光漸漸散盡,流露出絕望和憂傷。 三公子繼續說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而你屢次害人性命,數犯天條,罪在不赦。天意在我,我必殺你。”三公子洪亮的聲音猶如在宣讀戒律和懲罰,聽上去遙遠而陌生,每一個字都彷彿鍍了黃金,具有最大的權威和高貴。這絕不是凡人的話語,這只能是來自天神之口。在這一刻,三公子渾身滿佈炫目的光華。一切太過明亮,反而分不清他的衣服和麵容。 怪獸聽懂了他的話,碩大的頭顱漸漸低下,高大的身軀慢慢降低,直至趴在地下,一副伏罪待誅的模樣。也許,野獸的感受和人完全不一樣,對自己的生命的看法也完全不一樣,出於某種本能,它比人類更能感受到三公子身上固有的奇特偉力。三公子的劍尖隨著怪獸的動作而動作,並始終對準著怪獸的眉目之間。他嘆息一聲,彷彿這是一個痛苦而艱難的決定,他要取走怪獸的性命。 偏偏就在此時,湯思退說話了,他已經好一陣子沒有說話了,但看形勢,怪獸已經為三公子所控制,失去了危險性,因此他決定開始說話了。他說道:“殺不得,殺不得。” 三公子也不回頭,他像是早已料定湯思退會出言阻止他,他說道:“為何殺不得?” 湯思退道:“此等珍稀禽獸,實乃是造化之奇蹟,天地之異端。依老夫之見,此獸該當是上所載的饕餮巨獸,自漢代以來,此獸便如同眾多的上古神獸一般,銷聲匿跡,彷彿已從天地間完全消失。時隔數百年,饕餮再次重現人間,當是國運興盛的徵兆。上天降此神獸,正是要彰顯當今聖上的治國有方,愛民有道啊。殺不得,萬萬殺不得。” “依你的意思,應該怎麼處理?” “將它活捉,押入太廟之中,作為吉瑞獻給皇上。” “你既知道此獸便為傳說中的饕餮怪獸,自然也該知道此獸生性殘暴,貪得無厭,斷無被人馴化的可能,而此獸在某地出現,便將在當地掀起一場災禍。此等兇殘之獸,又怎能與麒麟鳳鳥等祥瑞混為一談。今日不除此獸,如何告慰那些死去的無辜百姓的在天之靈?難道你忘了適才你險些也喪命於它的利爪之下?依我看來,你如此包庇這只怪獸,恐怕是另有居心,別有圖謀。” 湯思退冷笑道:“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信口雌黃。本相只是覺得此獸太過稀奇,一時間起了愛惜之心,須知你今日殺此怪獸,不知道再過多少年,它才會再度降臨人間。說不定真的就此從人間絕跡,豈不成了千古遺憾。”看不出來吧,早在一千多年前,有些人就已經先知先覺,有了很強的環保意識。 三公子道:“天地間,人為貴,人殺人,須償命,何況野獸。此等兇殘食人之獸,正該除惡務盡方好。”適才吃過饕餮苦頭的禁軍也都舉臂吶喊:“殺了它,殺了它。”湯思退見群情激躍,難以抑止,便也不再言語。 三公子一揮手,人群立即安靜下來。他們既歡喜又緊張,能親眼目睹如此奇特而偉大的場景,怎不是一生的幸運? 饕餮自知在劫難逃,趴在地下,眼角湧出斗大的淚水,莫非它也知道憂傷的滋味?方才那凶悍絕倫的野獸不知道去了哪裡,現如今趴在地上的只是一隻巨大的溫馴的等死的野獸,它醜陋而殘暴的臉上流露出的可憐的神情讓人看得不忍。寧心兒忽然有些同情起它來,她起了婦人之仁,想勸三公子饒它一命,然而在這一刻,她發現自己竟然不敢和最熟悉、最親密的三公子說話,他是那麼高大,那麼不可一世,渾然物外,高不可攀。他的身上有一種無言的力量,讓他凌駕於眾生之上,他彷彿站在遙不可及的雲端。凡人只能讚歎,不能企及。 饕餮從喉間發生低沉而哀怨的嗚咽,彷彿在說些什麼。它的眼睛傷感地望著三公子,在懇求,在祈願。 “鳥之將死,其鳴也哀。”在臨死之前,饕餮也許下了自己溫情的心願。 三公子說道:“你放心去吧,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她的,絕對不會。” 它聽懂了三公子的話,閉上了眼睛,淚水順著眼角嘩啦啦地流下來。三公子嘆了一口氣,不違神劍遞出,直刺入它的眉目之間,劍拔出,饕餮癱倒,閉目死去,而它嘴巴和鼻子裡噴發出的火焰般的光芒卻並未隨之熄滅。 三公子凝視著劍尖上那碧綠的濃血,竟有些惆悵。凌晨的霧氣逐漸濃重,融天地為一體。他彷彿站在時間的盡頭,站在世界的另一端,直如天神一般。他略彎下身軀,向死去的饕餮施了一禮。 寧心兒不解地問道:“公子,你為何要對一具死屍施禮?” 三公子正色道:“我不是在向饕餮施禮,而是在向創造它的偉力致以敬意。” 湯思退見饕餮已死,頓時來了勁頭,命令道:“案子已結,打道回府。來人,將饕餮的屍首運回丞相府。本相要連夜寫一道奏摺,明日面聖,向皇上禀報此事之經過。” 便有禁軍要來收拾屍首,三公子止住他們,道:“且慢。” 湯思退道:“三公子,此案已了,公子為破此案立下奇功,本相自當面奏皇上,為公子邀功請賞。公子還是早些回去歇息為好,這些善後的事情,乃官府分內之責,不勞三公子參與。”三公子不語,他盯著饕餮的屍首,端詳了一陣,突然劍出如閃電,劃開饕餮的腹部,再一挑,便從屍首的胃裡挑出一個光華燦爛的圓球,足有拳頭大小。這個圓球,分明就是一顆罕見的夜明珠。從體積和光亮上看,均堪稱當世珍品,價值連城。所有的人都睜大了眼睛,他們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大、這麼亮的夜明珠。誰又能想到,在如此醜陋的野獸體內還生長著如此美麗的夜明珠。至美與至醜,莫非本就相互依存,其間隔只在一線之間? 眾人這才醒悟,饕餮的鼻孔和嘴巴里冒出的火焰般的光芒並不是天生而然,而是這顆圓球在其體內發光。三公子劍尖一抖,圓球便落入手中。他將劍隨手一擲,正好套進孟叔雙手高舉著的劍鞘之中。他再從懷裡取出一塊柔軟厚實的黑布,將圓球包得妥當,放入懷中。圓球因為黑布的包裹,光芒盡斂。每個人都覺得眼前為之一暗。 湯思退道:“三公子,即便你殺饕餮立下大功,然而國有國法,不可不從。此物乃呈堂證供,請三公子交與老夫,切不可據為己有。” 三公子笑道:“你說得對。我的確不該據為己有。這顆夜明珠的確應該作為呈堂證供,先交刑部保留,待案情徹底了結,再由刑部獻與皇上。皇上必然會有賞賜下來。這些賞賜,正好可以用來補償受害者的家庭和親屬。湯丞相,你是否正打算如此處理?” 湯思退微笑,道:“三公子真是考慮周詳,與老夫所想不謀而合。公子如此人才,不出仕為官,為朝廷效力,實在可惜。” 三公子從懷裡掏出黑布包好的夜明珠,轉頭對寧心兒說:“心兒,本想把這顆夜明珠送給你,現在看來是不能了。”寧心兒對這顆夜明珠喜歡得不得了,三公子剛把夜明珠拿到手時,她就在琢磨用什麼法子把夜明珠騙到自己手上。眼看三公子居然如此大方地要將它送人,心里當然頗為捨不得,便嚷道:“你真笨,你應該趁他們都沒注意的時候,把夜明珠偷偷取出來的。”三公子意味深長地一笑,這讓寧心兒備感困惑。 三公子單手托著夜明珠,向湯思退走去。 湯思退穩穩地坐在太師椅上,等待著。 就在這時,禁軍裡斜飛出一道人影,在空中一翻身,再一伸手,已把夜明珠搶在手中,其身法之快,難以形容,就連三公子也猝不及防,讓他輕易得手。 三公子驚叫道:“司空空空!” 的確,放眼當今天下,能有如此高妙的輕功身法,除了大偷天下司空空空,不作第二人之想。原來,他一直假扮成士卒,混雜在禁軍當中,別說孫都司沒有發現,就連朝夕相處的禁軍也沒有覺出異樣。 司空空空一擊得手,得意至極。他掀開黑布,頓時一道強烈的亮光從他手掌射向空中。司空空空見夜明珠已經到手,更不停留,快速將夜明珠收好,三兩個起落,便已消失在遠方的樹木陰影當中。事發倉促,湯思退也是大出意料之外,待到司空空空起身逃逸時,這才醒悟過來,高呼放箭,頓時亂箭齊飛。然而為時已晚,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司空空空攜著那價值連城的夜明珠消失於晨霧之中。 孫都司正欲命屬下禁軍追擊,三公子止住他,道:“司空空空逃跑起來,恐怕連我也未必追得上。你們又何必白費力氣,不如早點收拾殘局。” 於是,三十位禁軍士兵,抬著五花大綁的饕餮的屍首開始撤退,同時抬走的還有那些不幸死去的禁軍兵士。金先生儘管身受重傷,卻堅持不讓任何人攙扶,他堅強的意志支撐著他前行。很快,蘇堤上又恢復了昔日的寧靜與祥和,像是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湖對岸的百萬居民猶在沉睡當中,對發生在這裡驚心動魄的一幕毫無知覺。再過一陣,月亮漸漸暗淡,消隱在西天,東方的天空出現了第一縷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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