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餵食者協會

第14章 第十三章終止

餵食者協會 那多 10939 2018-03-22
我坐在回上海的長途客車上。 從動車換到了長途車,並不是因為想躲避托盤的算計——現在已經毫無必要了。滿心沮喪的我在杭州下錯了站。 席磊坐在我旁邊。他是在松江上的車,先和我打的招呼。我說真巧,但卻毫無追問的心情。他主動說,荔枝正在車墩拍戲,Linda也在,他每天都會去片場,直到晚上回上海。我嗯啊了幾聲,沒有搭話,然後他也沉默了。 鄭劍鋒到達鑽井平台至少超過四小時了。 漁政船沒有消息,直升機更沒有消息。 我想是沒希望了。 到上海了。 下車,席磊跟在身邊。走了一小會兒,我忽然問他。 “剛才,你感覺到晃動了嗎?” “啊?沒有啊。” “哦。” 我覺得爆炸大約已經發生,就在我在長途車上顛簸的時候。幾百公里外的地殼震動傳過來可能只剩了兩三級,人在平地上很難覺察到。挺好,我倒希望是這樣,如果真的是在上海都能明顯感覺到的四五級以上的地震,引發的海嘯會很可怕。現在麼,也許台灣會受到一些影響。當然,不論地震烈度如何,那個鑽井平台總是保不住了。

“找個地方聊聊?”他假裝隨口說,像個成年人。 “聊什麼?我只是有點累而已。”我說。 然後我問他:“你和Linda和好了?” “哪裡那樣容易。還是和以前一樣,不和我說話。請了一星期病假,下星期就得回去上課了。” “所以這是最後的努力?” 他瞪大眼睛奇怪地看著我:“當然是下課後去囉,這是個長期戰爭,細水長流水滴石穿,我早已經做好準備了。我怎麼可能放棄Linda,你想什麼吶。不和我說話,就讓她一直看見我,習慣我的存在,習慣我在她的生活裡,就像她已經在我的生命裡一樣。” “但你和她原本就是兩個世界裡的人,各個方面差異都很大啊。” “我們相愛。” “是相愛過,而那是因為托盤的安排。現在你一手把托盤的安排砸碎了,這還能補得回去?”

“當然可以。” “不得不說你有點盲目。當然,愛情都是盲目的。” “你真的好像有點受打擊,是托盤嗎,不順利?” 我欲語還休。還真被他說中了。現在想到托盤,想到餵食者協會,我內心會生出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我竟然又一次成為了托盤設計的反應鏈中的一環。不可或缺的一環。就像那個颱風夜,我勸服了宋浩不去救馮逸一樣。 那艘本該開往D島或日本本土的漁船為什麼會轉道去鑽井平台?因為沒有柴油,缺少補結,需要靠黃河的關係,在鑽井平台上獲得補結。 那艘漁船為什麼會缺少補結?因為鄭劍鋒他們知道了警察在撒網尋找,迫不得以把出發時間提早了。 警方為什麼會撒網尋找?因為我! 因為我通過郭警官傳達了消息,如果不是這樣,樂清警方根本不會知道有幾個人打算租漁船前往D島,鄭劍鋒劉朝華他們可以穩穩噹噹地再等一天出發,這樣船上的補結齊全,他們就可以照原計劃直撲D島,或者嘗試偷渡日本。

如果不是我,那顆原子彈,不會投入探油井,不會爆炸,D島也就不會沉。 我竟然成了“中國政府放棄D島”這個複雜測試得以成功的關鍵一環。對於一個自以為在生死間掙扎出來,用盡心思想阻止複雜測試成功的人來說,也太過諷刺了一些。 強烈的牽線木偶的感覺!我做的任何事,甚至心裡的任何想法,是否都逃不過托盤的眼睛? 我終究沒有和席磊述說我的遭遇,以及D島無可挽回的命運。我回到了很久沒有回去的家,在床上躺成一個“大”字。 我在網上搜了一圈,沒有發現東海大地震的消息。 也許還有機會,我忽然想。隨即我就否定了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所有一切的答案,在我一覺醒來之後,就都大白天下了。 入睡之前,我又想起了席磊。我今天和他匆匆分手,沒有詳談,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我不舒服。在他的身上,有一種很硬很鋒利的東西在鉻著我的后腰。之前那個在我看來莫名其妙的向Linda坦白的選擇,現在又在做著的看似徒勞無功的努力,這一切都和“明智”無關,卻自有一股能觸動我的力量。

好吧,也許我應該繼續往前衝,作為一個精神病人,不管D島沉不沉,我都沒有了退路,還要“明智”這種東西派什麼用處呢?我需要的,是像席磊那樣,勇近乎魯的衝鋒,不回頭,不旁顧,只要不死,摔倒了就爬起來。 幹掉托盤,幹掉托盤,幹掉托盤,我默念著,堅定自己的勇氣,然後很快就困了。 睡著的時候我聽見電話聲了,但醒不過來,就沒接。 醒來的時候,窗外晨曦微薄,應是五六點鍾光景。我躺在床上傻了一會兒,瞧著這慢慢升起來的黎明,想著,該發生的一切,都已經發生了。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懶得動彈,甚至懶得去想任何事情。但眼睛卻閉不起來,更睡不著,隱隱約約間,有一股子不甘心。這點不甘心讓我慢慢地回過氣來。 我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摸起床頭櫃上的手機。

兩個昨晚的未接電話,一個是郭警官的,一個是梁應物的。 我先打給了梁應物,他告訴我,直升機昨晚一直沒有起飛。風小些後時間已經耽誤了很久,他本來給我電話問要不要再去,但我沒接,所以也就算了。 “你真的確定那艘船上有原子彈,並且有人打算在那個鑽井平台上做些什麼?” “是啊。” “但好像什麼都沒發生啊。至少,那個鑽井平台還好好的。” “啊。”我吃了一驚,鬆了口氣卻又萬分狐疑,草草掛了電話,又撥給郭警官。 電話鈴響了很久他才接,聲音裡帶著濃濃的睡意,我這才意識到現在的時間。他搞明白電話這頭是我,立刻一通責怪,說信了我的話,大費周折地動用了海警,派漁政船在大風大浪裡冒險開到地頭,結果什麼事情都沒有,根本就沒什麼漁船靠上去補結。海警會在那裡守一晚上,但到現在都沒有通報消息,說明沒有特殊情況發生。

“這人情你可欠大了,那多。我現在要睡覺,等我醒了再罵你。”他最後這樣掛了電話。 什麼都沒發生? 沒有大爆炸,沒有地震,沒有D島陸沉? 我判斷錯了鄭劍鋒的目的地? 這怎麼可能呢? 說起來,這當然得算是幸運的事,但這幸運意味著我全然搞錯了托盤的邏輯。難道那條反應鏈,不是我想像的那樣? 不是那樣,還會是怎樣? 操!我罵了一句。只要原子彈沒有炸,那就還有機會。判斷錯了,那就一切重頭來過! 就像一句老話:只要人不死,就有機會。 說來奇怪,儘管現實推翻了我對托盤的所有判斷,以嘲諷的姿態再一次展示了它的深不可測,似乎無論我怎樣做都是徒勞無功的,但是……我沒有那麼畏懼托盤了。 或許這要感謝席磊。他那股單純的不管不顧的勁兒,讓我看見了十年前的自己,那時的我不相信命運,不相信有某些事情是天注定人無法改變,甚至當我奮力奔跑的時候,並不是為了到達某個地方去歇腳,而只是為了前進本身。

我整個人反倒放鬆下來,又倒回床上呼呼大睡。這是我最近一段時間最香甜的一頓覺,哪怕兩個多小時後被電話吵醒也是一樣。 電話那頭是王美芬。 “我已經知道啦,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原子彈沒爆炸,D島沒有沉,這意味著我們還有機會有時間去補救。” “沒什麼好補救的了。” “嗯?”我一激靈:“什麼意思?” “我是說,已經不需要補救了。實驗終止了。” “啊?”我還是沒明白過來。 “中華區的複雜實驗,讓中國政府放棄D島這個實驗被終止了,取消了,警報解除了。” “太好了,可是,為什麼突然終止?” “不知道,但這個決定不可能是托盤自己做出,是協會強制終止的。我一得到消息,就來告訴你了。”

“但是……這不對啊,難道是協會說終止就能終止的嗎?初始動作已經被執行了,要終止的話,是協會再向托盤提出一個終止的要求,再去執行一個新的動作嗎?” “這個不清楚,好像並沒有……但我的權限畢竟太低,我會再去查一下。也有可能是原本要達成放棄D島這個目的,在微博關注、塗黑公交站牌這兩個動作之後,還會有第三個動作,現在終止了就不去推算和執行第三個動作了。” “那麼……在此之前有類似的先例嗎,其它地區的複雜測試,有過終止的嗎?” “向來的測試,不管是簡單還是複雜,只有失敗的,沒有放棄的。” 掛了電話,我陷入沉思。餵食者協會這個史無前例的突然終止,意味著什麼?難道是被某種不可抵抗的力量所強迫的嗎?這個世界上還有比餵食者協會更強大更變態的組織嗎?或者換個思路,是中國政府?

阻止D島旁落並不是我的最終目的,讓餵食者協會這個秘密組織徹底解體,讓托盤這個可怕的傢伙消失,才是我的終點。原本,這個神秘的組織看似毫無弱點,無懈可擊,但是此次突然終止複雜測試,卻讓我看到了一絲可趁之機。 很顯然這樣的突然終止不可能出自餵食者協會的本意,換而言之,有某個外來的強力因素迫使餵食者協會改變了初衷。如果我能搞清楚這個因素是什麼,就抓到了餵食者協會的弱點! 而且,這個迫使餵食者協會改變的原因,就在我心頭某處,呼之欲出! 我躺在床上,雙眼瞪著天花板,死命地琢磨。 是什麼呢? 見鬼,每次覺得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它就總是卡在那兒,偏不出來。 我翻了個身,把頭埋進枕頭里。 再翻回來。

兩個翻身花了我一小時,電話又響了。 是郭警官。他睡醒罵我來了。 我做好了心理準備,接起來,他的聲音卻出乎意料地溫柔。 “啊,那多啊。” “是我,怎麼你不是要來罵我的嗎?” “不不,是有些新情況。” 我一听就精神振奮起來。 “什麼新情況?” “鑽井平台上有一名叫崔進的中海油工作人員,承認說他在值班衛星電話時曾經接到朋友的一個電話,說可能有漁船要來補結一下。那個朋友就是和鄭劍鋒一條船的黃河。因為這是違規行為,而且黃河的船也一直沒來,所以他開始的時候沒有說。但是看海警的船守了一夜,覺得可能事情有點大,在早上海警離開前,主動坦白了。” “所以不罵我了,覺得我的消息還是靠譜的?” 郭警官笑了兩聲,說:“還不止這個。那艘船在半小時前被發現了。” 我一激靈。 “那艘船?漁船?你是說鄭劍鋒的漁船?” “對,就在離平台不到二十海裡的地方。但是船上一個人都沒有。” “沒有人的……漁船?確認了是那一艘嗎?” “確認了。” “一艘漂在海上的空船,那不是幽靈船嗎?” 郭警官苦笑了一聲,說:“大清早你別說得這樣滲人行嗎。但這事的確詭異。海警登船看過了,沒留下任何能說明三個人去向的痕跡。從船的位置看,他們應該原本打算靠上平台獲得補結的。但現在,這三個人就像在行船中突然蒸發了。又或者是被鬼附身跳了海。” “不,一定是有人把他們截下了。” “誰?” “我哪知道。” 其實我知道,是餵食者協會。原來,他們是以這種方式,強行切斷反應鏈,中止了複雜試驗。說起來,不是和我想做的一樣嗎,只不過他們的效率,要比我高得多。 這些我當然不方便和郭警官說,三言兩語先把有些狐疑的郭警官對付過去,我進入了興奮地大腦高速運轉狀態。 很接近答案了,餵食者協會終止這個試驗的答案! 順著我剛才抓住的靈感尾巴向前推,截下漁船隻能是兩種途徑,飛機或船隻。多半是船,不明飛機會被國防雷達偵測到。不論哪一種,都需要一個能快速反應的基地。在大陸上嗎,那似乎太遠了一點。在台灣或日本嗎,還是中國海、日本海或公海上的某處? 抓到了! 原因在此! 阿西莫夫的機器人三定律第一條,就是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類似的不得噬主的條款,也必然寫在了托盤的程序中,且必然是在最高優先級的序列中。托盤的公測要靠大量的簡單測試和一些複雜測試完成,由於沒有人知道這些測試會以怎樣的方式達成,餵食者協會當然要避免某一種情況,即測試倒是成功了,但作為必要代價,執行過程中協會受到了無妄的嚴重傷害。就像為了達成席磊不被同學欺負的簡單願望,竟要以馮逸的死為代價一樣。 所以,必然有一個應急機制,一旦某個試驗確定會對協會造成傷害,試驗就要終止。根據混沌理論和托盤程序依據的數據模型,托盤自己也無法精確預計出反應鏈的每一步會是怎樣,並且托盤沒有自主行動的能力,所以這一次,它是在反應鏈進行到接近終點的環節,才作出了判斷,並向協會報的警。協會有托盤的最高權限,所以算出了漁船的位置,拇指出動,成功在漁船靠上平台前截住了它。至於船上三人是沉進海底餵了魚,還是被劫持,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原子彈在海底爆炸,會對協會產生嚴重影響。這影響具體會是哪個方面? 是海嘯,還是陸沉?協會大本營所在的位置,同時也是托盤主體所在,必定是一處會在這場地質變動中受到巨大損失的地方! 這次中國複雜測試的突然停止,不僅挽救了D島,更給我找到餵食者協會的大本營指明了道路。在此之前,這幾乎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餵食者協會的成員分佈世界各處,找不到其根結所在,瓦解這個組織又從何談起?我甚至都不敢去細想,作為一個已經被警方認定為精神病的小記者,在餵食者協會的龐大影響力下,我又能在上海躲多久?我未來的正常生活,甚至我的生機,都已經渺茫到了極點。好在,天無絕人之路! 當然,即便確定餵食者協會的大本營就在鑽井平台附近,但這個“附近”,可不是一公里兩公里的概念,而是地質學意義上的“附近”。會受到海嘯或者地震劇烈影響的範圍是多少,五百公里?哪怕只是以三百公里計,那麼就是一個以鑽井平台為圓心,總面積超過28萬平方公里的龐大海域,接近50個上海市那麼大! 王美芬對此的第一反應是高興,因為終於看見了摧毀餵食者協會的曙光,但接下來就是犯愁,要精確定位,用大海撈針來形容太貼切了。 “有辦法的。”我肯定地對她說:“只要你不再顧惜自身。” “我昨天再次利用托盤的後門,動靜已經很大了。” 都已經到了這種時候,這女人怎麼還這副樣子? 她卻話鋒一轉,說:“估計這次是藏不下去,查到我頭上是早晚的事情,所以也就沒什麼好顧忌的了,不把協會摧毀,我是沒活路了,就和你賭一把。” “你是相信我,還是相信託盤?” “這種時候說這個有什麼意義,你快點說你的計劃吧。” 我在心中嘆息一聲,說:“我猜,你沒辦法直接向托盤詢問他的主機所在地吧。” “完全不可能。”王美芬斷然說:“非但不會回答,而且這樣的問題一向托盤提出,就會立刻報警,我也就暴露了。” “和我猜的一樣,不過沒關係。我們就從這28萬平方公里的區域開始說。28萬平方公里看起很大,但實際上有一大部分是可以剔除掉的。比如這個大本營絕不可能位於中國的領海,中國的專屬經濟區海域也不可能,同樣日本的領海和日本專屬經濟區海域的可能性也很低。我想,它多半位於公海的某個小島上。” “但那也是幾萬或十幾萬平方公里的區域吧。哪怕你把搜索圈縮小十倍,也一樣難辦。” “但是我們有引路的人,別忘了那條漁船。” “鄭劍鋒的漁船,那有什麼關係。哦,你是說讓鄭劍鋒三人失踪的拇指所乘的船?” “是的,我們可以推算出大概的時間範圍,在這段時間裡,通過衛星圖片……” “不可能。” 我還沒說完,王美芬就否定說:“不可能的,即使我通過托盤調出那段時間附近海域的衛星圖片,那艘有可能會曝露大本營的船,也絕不會出現在圖片上,托盤會把這艘船抹掉的。” “但它只能抹掉這一艘船!”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你通過托盤找來的衛星圖片,和正常的衛星圖片,會有差異。只要兩相對比,就能找到那艘船。” 一語把王美芬點醒,隨後,我們就各自努力,去搞衛星圖片。 她自不用提,通過托盤的後門。這得是軍事衛星級別的衛星圖片,密級很高,查起來動靜當然比之前那些小動作大得多,這時也顧不上了,搶的是時間。 而我,郭警官這條路是走不通的,他還未夠班能給我提夠這種等級的信息。只有老友梁應物,他所在的秘密機構特權極大,憑著多年的交情,他願意擔些風險,幫我搞定衛星圖片。東海是敏感海域,天上隨時有軍事衛星盯著的。 我自然對梁應物十分感激,不過抱著這一關過不去人生就此終結的想法,我在掛電話前腆著臉向他提了另一個過分的請求。 “那個,我說,能不能藉我條船。” “什麼?” “我要去一個地方,應該是公海上的一座島。我需要一條船,或者飛機也行。” “你以為我是多拉A夢?” “這些年我沒向你提出過什麼很過份的要求吧?這次真的被逼急了。” “什麼時候要?” “立刻,越快越好。” 老友在電話那頭長吸了口氣,然後問:“要什麼樣的船?” “速度夠快的。還有,最好……我能有一個掩飾的身份,漁船,或者是,總之能讓我有理由出現在公海上,不會讓人感到奇怪。” 中午十一點五十分,梁應物通知我,船已經在上海南外灘的客船碼頭上等著了。相關衛星圖片,已經打印出來,估計會在我到達之前送抵船上。 王美芬拎了個手提箱,在碼頭外等我。 “其實你真的不必來,把衛星圖片傳給我就是了。”我說。 “你是因為我才捲進來的,哪有幫忙的人拼到最後,我在一旁看戲的道理。更何況,事情到了這一步,如果你不成,我怕是也……呵呵,自己的活路,還是要自己去掙,你說對嗎。” 我自然也不會真的拒絕。王美芬雖然是個女流,但摧毀餵食者協會這種事情,靠個人武力是絕不可能完成的,還得要智取。如果測智商,估計她穩穩在我之上,更何況她本就是餵食者協會的人,縱然從沒去過大本營,但總也有些了解。這一路上,還有很多方略要和她探討。 梁應物給了我一個電話。和王美芬會合後,我就撥過去。接應的人就在不遠處,是一個穿了身黑色西服的中年男子,膚色黝黑,眼睛很亮,沖我微笑點頭。 “John,船長。”他自我介紹道,然後微微欠身,做了個請我們跟隨的手勢,在前面帶路。 一個訓練有素的緘默的男人。我想。 我原本就有些奇怪上海地點會是在這裡,一般來說,漁船是不能靠這兒的。見了John,就覺得可能和我料想的有些差異。 有了這樣的心理準備,被John帶著繞開了旅客大廳,從特殊通道進到碼頭上,看見等著我們的船時,我還是大吃了一驚。 竟是一艘體長超過四十米的豪華遊艇。 對於富豪來說,豪車是基本配備,根本不值一提。更高一層級,就是直升機,有了它才會覺得有別於堵車的芸芸眾生。再往上的私人噴氣飛機,則是極少數的超級富豪才擁有的。至於能航行在公海上的豪華遊艇,造價動輒上億美金,是比私人飛機更稀罕的奢侈品。 眼前的這艘船,是梁應物通過什麼法子暫借來的?真是好大的手筆! 我心裡湧起感激之情。自不是因為他搞來了這麼奢糜豪華的玩意,可以讓我有舒適旅途。而是因為有了這樣一艘船,我就可以偽裝成一個富家公子,放舟海上。興之所致,去到哪裡都不奇怪,靠上任何一個島嶼,哪怕是有主的私家島嶼,都可以用多金輕狂的形象糊弄過去。這個偽裝無疑要比我原先向他提的漁船好得多,而他為我準備這樣一艘船,要付出的代價自然也比漁船高出不知多少倍去。 等我有命回來,再去謝他吧。 船上連船長John一共七人,在船前站成一排歡迎我們。 John為我們一一介紹,然後又說了船的基本情況:一間主臥,四間VIP臥室,大會議室,餐廳,影音室,台球房,船員室…… 老實說我真沒時間聽這些,擺了擺手,說:“馬上開船吧,趕時間。” “目的地?” 我報了個經緯度,正是鑽井平台的位置:“先往這個方向去吧,這船多快?” “最高時速三十六節,巡航時速三十二節。” “真是一艘快船。” “當然。”John自豪地回答。 船駛離碼頭,破浪向長江口開去。我和王美芬關在會議室裡,開始比對衛星圖片。她從托盤處得來的圖片存在隨身電腦中,而我則把梁應物打印出來的一厚疊大幅照片鋪滿了整張長會議桌。 以鑽井平台為中心,半徑五十公里,時間從鄭劍鋒的漁船到達平台附近海域(即之前推算的他最早可能抵達的時間)之前半小時起,每半小時一幅衛星圖,一共十二張,六小時。梁應物用專業儀器打印,每一幅都是一平米大小,上面的船隻,稀稀落落呈小黑點狀分佈。 這樣的比對其實很容易,不到半小時,船還沒出長江口,就在第三幅圖上發現了目標。 一個只出現在梁應物的衛星圖上,而在托盤提供的衛星圖上“隱形”的小黑點。 第四幅圖上,即它出現的半小時後,這艘船和代表鄭劍鋒漁船的小黑點處於重合位置。第五幅圖上,它向東移動了約二十公里。第六幅圖上它不見了,顯然已經駛離了衛星圖的五十公里半徑範圍。 我立刻打電話給梁應物,報出第三幅圖上這艘船的具體經緯度,請他接著調出相關方向的衛星圖,幫我查這艘船的去向。 由此去鑽井平台的路程,約三百多海裡,四百海裡不到的樣子。平台到餵食者協會的大本營,應該不會超過兩百海裡,如果梁應物及時給出坐標,以這條船的速度,明天早晨怎麼都到了。 在我想來,梁應物應該在半小時內給我回复,甚至他在十分鐘內給出坐標都不奇怪。然而左等右等,一直到船出了長江口,往東南方向而去,手機上的移動信號一格格少下去,出了近海移動機站信號範圍,都沒有等到他的電話。 我想他是知道這艘船上的衛星電話號碼的吧,總不至於犯這麼低級的錯誤。 那究竟是因為什麼原因? 他忽然失去權限沒辦法再調衛星圖片了嗎,又或者大本營出乎意料地遠,直到現在都還沒有追踪到,還是,有什麼力量橫加阻攔? 最後一種可能是最靠譜的。 然而,現在我們能做的,唯有等待。 等待的時間裡,我和王美芬商量到了大本營後的行動。這女人肚子裡貨很多,藏得很深,凡事謀定而後動,我確信她絕不會真的對大本營一無所知。 “托盤有一個核,這是關鍵。”她說。 “核是什麼?” “是一塊核心芯片。我雖然沒有見過這一代零號的真身,但自計算機發明直到現在,世界上最尖端的計算機始終是以立方米為單位計算體積的,零號也不會例外。但我知道,在零號龐大的機身內,一排排矩陣排列的芯片組中,有一塊最關鍵的核心芯片,它承載了托盤的靈魂。” “托盤還真有靈魂?”我奇怪地問。 “哦,只是打一個方便你理解的比方。或者用鑰匙來比喻更合適一些。這塊核心芯片承載了根據混沌理論建立起來的複雜架構,這架構並不是一般的數字編程,而是包裹在層層描述中的模糊的智能核,它更像一個文學作品,充滿了熠熠生輝的不確定性,相對於傳統的一零一零式二進制編程,是一次革命性的進化,它簡直就是一個生命。” “我倒真希望它是個生命,因為生命就會犯錯。不過我們能不能先放一放對托盤的讚美,總之那個核心芯片是個關鍵點,是托盤的大腦,拿掉它零號就癱瘓了,對不對?” “對的。所有其它芯片的運算能力需要在核心芯片這個平台上進行交互,才能發揮作用。其它芯片的損毀,只是減緩了零號的運行速度,托盤還是托盤。但核心芯片如果不在了,托盤就消失了。” “可是難道協會就沒有備用的核心芯片?” “沒有。因為如果有備用的核心芯片,理論上就可以利用備用芯片,再造一個新托盤,其能力的強弱,只在於外接的運算芯片有多少。為了杜絕這種危險,協會規定同一時間只能有一枚嵌在零號上的核心芯片。” “但如果我們把這枚核心芯片毀掉,難道協會就不能再造一枚?” “當然可以,但是這需要時間。” “多久?” “以我對協會科技和工業力量的了解,無論怎樣,不可能少於十天。” 我還以為會是多麼艱難的再造工程,居然只要十天。當然,以餵食者協會超越時代的科技水準,全力以赴去製造一塊小小的芯片,需要整整十天的時間,這本身已經足夠說明芯片的複雜性,但我們冒這樣大的風險,只為了這十天? “但是十天能用來幹什麼?別忘了我們的目的是摧毀餵食者協會,而不是摧毀零號消滅托盤,只要餵食者協會在,哪怕我們把整個零號都炸個稀巴爛,用不了多久就能給重新造出來。治標不治本有什麼用處,何況還只能治十天的標。” “那你打算怎麼辦?把鄭劍鋒的原子彈搶過來把整個大本營炸上天?”王美芬問。 我一時語塞,說實話我還真這麼想過。 “就算你真的做到了這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也沒有用。協會是有復生計劃的。” “但那總比凍結托盤十天來得有效吧。” “當然不是,只有把托盤凍結,我們才能贏來摧毀協會的機會,唯一的機會!” 說實話我真的想不到有什麼把龐然大物餵食者協會一擊而垮的機會。在茫茫大海上向著不可知的大本營進發,其實只是拼死一搏,期望能向死而生。等到了地方,再隨機應變,想像中最好的結果,就是救出鄭劍鋒等人,在島上引爆原子彈。這機會之渺茫,簡直讓我不好意思對王美芬說出來。但是她現在居然對我說,有一個摧毀餵食者協會的機會。 但在這時候,衛星電話響了。我們等了很久的電話,會在這時候打來的,應該只有梁應物吧。 我們立刻停止了對話,我幾乎是小跑著去拿起會議室角落裡的那個複古造型的電話機。 不過作為一個經歷了一切,以回溯的方式向你們講述故事的人,我決定在這裡把稍後才繼續下去的我和王美芬的對話提前,以保持閱讀的完整性。 王美芬的辦法,說透了並不出奇。她想要摧毀餵食者協會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作為一個惜身保命的人,當然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她蒐集了大量協會的人員名單,控股的媒體,各種產業。因為有托盤上的小後門,可以說除了最機密的一些東西,餵食者協會百分之九十五的人員和資產,她都有詳實的名單。 餵食者協會這個秘密組織,一旦公諸與眾,必將引發天大的震動,哪怕只是告訴各國政府,也肯定會得到最高等級的重視,用雷霆之勢將其掃除。比起一顆原子彈在本土爆炸,餵食者協會的存在其實更恐怖,沒有人會容忍自己成為別人手上的牽線木偶。 但只要托盤存在一天,王美芬這些資料就無法提供出去。不說她能否成功把資料傳遞給各國政府,假設都成功收到了這些聳人聽聞的資料,各方首先要做的,當然是核實。托盤完全有能力把真的變成假的,經經撥動一下,核實出來的情況就會變得於協會無害。個別依然存在懷疑的調查人員或決策者,則會一個個死於“意外”。 但如果我們能讓托盤停工十天以上,那麼就可以利用這段黃金真空期,使得各國查出真實情況,從而採取酷烈的斷然手段,將餵食者協會連根拔起。 當然,即便在設想中的最好情況裡,能否真的將這個百年組織連根拔起,還是未知數。想必總歸會有些殘留的潛伏者,只是已經沒辦法興風作浪了,最緊要的是把零號摧毀,把協會的工業能力摧毀,讓殘留分子無法再造出一個托盤! 王美芬把她的計劃講完,我的精神就振奮起來。雖然前路依然艱難,但總算有路,總算有光,總算在理論上,有了將餵食者協會摧毀的真正可能性。 現在回過頭,說梁應物的那個電話。 梁應物收到我提供的坐標後,起初也以為這是一個簡單任務。但隨後的變故就讓他傻了眼。 衛星提供的圖片,是每五分鐘刷新一次。他在衛星圖上跟了這艘船一段時間,忽然發現船不見了。也就是說,五分鐘前的衛星圖上,這艘船還在,五分鐘後的另一張,船就沒了。哪怕他擴大搜索範圍也找不到。 “當時我就想,除非這艘船在五分鐘裡開出去五十海里以上,否則怎麼可能在圖上消失呢?然後我就明白了,船並沒有消失,只是不在海面上了。” “潛艇?”我也立刻反應了過來。 “只有這一種解釋了。” 我腦海里頓時浮現出這樣一幅畫面,一艘看起來破舊的普通漁船,突然間船艙沉入船體,一些鋼板升起來,整艘船像變形金剛一樣在幾分鐘裡變成了極具未來感的流線型潛艇,沒入海中。 也許這想像略有誇張,但以餵食者協會的科技,應該也差不太遠了。 “但你一定又把它找到了,是嗎?”以我對梁應物的了解,必然、應該、希望是這樣的吧。 “通常潛艇下潛後會調整航向,根據統計,在沒有特定指令的情況下,大多數潛艇的海面航線和真實航線,也就是水下航線的夾角為15至20度。有一顆兩年前新發射的軍事衛星恰好在那個時段覆蓋了這片海域,上面搭載了最新研究的粒子反潛探測器,我調用了這顆衛星。那艘潛艇非常先進,反應在探測器裡的各項數據沒有達到報警標準,但我調閱數據人工分辨,還是發現那艘船下潛時的位置上,左偏17度角,有一條疑似軌跡。這還是因為船長不夠小心,大約在下潛至一百米時就開始調整航道,所以被我發現。這條軌跡很短,幾分鐘後衛星就失去了它的行踪。我假設這條向左變向17度角的航線就是最終航道,不在中途改變的話,那麼這個方向上,五百海里之內所有經過的海島,我都找出來了。現在我報坐標,你記錄一下。” 一共七個坐標,我一一記下。 “不確定性太多,所以我不敢說肯定就是這七個坐標之一。接下來我會再看一下潛艇有沒有在這七個坐標附近冒頭,但難度很大,你不要期待太多。” 王美芬從電腦裡調出環太平洋火山地震帶詳圖,我把這七個坐標一一在圖上標出,連成一線。 在由托盤分析過,和D島所在地殼板塊關聯性最強的那條線,已經用粗紅線標出。七個坐標的前四個,就在這條線上。 謝謝你,老友。我在心中默默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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