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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四章空中城市

餵食者協會 那多 29398 2018-03-22
晨七時四十三分。我們到達第二個坐標點。 一小時前我們經過第一個坐標點,這是一個約兩三個足球場大的海島,上空盤旋著數百上千隻黑翅白身的信天翁,島上也滿滿都是。我們繞島一周,即繼續前行,原因再簡單不過,鳥類是最敏感的,如果島上或島的周圍長年有人類活動,那它們早就不在這裡了。 此刻,微風輕拂,海面上都是一鱗一鱗的褶皺,閃著金光。在這金色的光影裡,一小塊青黑色在視野裡變得越來越大。 船速已經放緩,我站在船頭,心臟劇烈跳動起來,期待和恐懼一同湧起,這樣強烈的預感,是之前到達第一個坐標點時沒有的。 “島很小,好像比之前那個更小。”站在身邊的王美芬說。 “靠近些再看看,我有預感,這可能就是我們的目標。”

船速忽然放緩,馬達聲異常,船首也多了些浪花。 “怎麼回事?”我扭頭大聲問。 大副在二層甲板上對我們喊:“前方礁石區,在減速。” 船的速度減下來後,離島已經接近至不足一海裡,我一邊下令讓船繞島而行,一邊拿著望遠鏡看島上情況。 整座島光禿禿地暴露著岩石表面,方圓只有一個足球場的大小,在島的中央,孤單單立著一幢房子。 這是一幢灰白色的平房,像是用磚或島上的岩石砌起來的。沒有院子,沒有植物,沒有閣樓,沒有煙囪,甚至沒有可供雨水傾洩的斜尖頂。 這是最普通不過的一幢小房子,但它出現在這裡,本身就意味著不普通。 在島的西側,停著一大一小兩艘船。 “看起來,倒像個苦修士住的地方。”王美芬說。

“你覺得不是大本營?”我問她。 “在這樣的一座小島上,有這樣一幢房子,的確奇怪得很。但說這就是大本營的話……你看那房子才能住幾個人?” “一會我們繞到泊著船的那一邊,靠上去瞧瞧。” 這麼小的島,即便我們的船已經放緩了速度,轉上一圈也用不了多久。不過在我們表現出泊岸的意圖之後。那邊兩艘船中較小的那一艘就駛離岸邊,靠了上來。 這是一艘約二十米長的梭型船,雙層船艙,灰色漆,有些地方剝落,看上去是十幾二十年前的式樣,沒有任何出奇之處。它靠到離我們二十米處,用喇叭向我們喊話。 兩個亞洲人站在甲板上看著我們,但喇叭裡說的是英語,大意說此處是私人島嶼,請勿靠近。 二十米已經是一個非常近的距離,我們的船基本停了下來,John跑上來問我們打算怎麼辦。

“公海上怎麼會有私人島嶼!”王美芬說。 “難道要用高音喇叭和他們講道理嗎?”我說。 公海上當然不存在私人島嶼,對方這麼說,是一種不希望我們繼續靠近的強硬表態。 “如果您不確認這兒就是您的目的地,建議還是別靠上去了吧。”John說。 “怎麼說?” “很顯然啊,我們一艘船,他們有兩艘船,噢,還有一幢房子。”John面無表情地說了句冷幽默。 房子裡還是沒有人出來,我望了眼停在岸邊的那艘船,比我們這艘還長出一截,接近五十米,雖然不算什麼大船,但我這艘船的先進性可不是體現在對抗上的。 “還有,這艘船的吃水有點深。”John補了一句。 “吃水深意味著什麼?” “船比正常的重很多。”

我等著他說下去,他卻攤攤手。 船比正常的重有許多種可能,他當然無法確定是哪一種。但在公海上和有秘密的一方對抗,而那一方的力量還明顯強過自己,這就太不智了。 “先離開吧。”我說。 “也是,雖然這座島看上去有很多秘密,但確實不太可能是協會的大本營。這世界上的秘密太多了。” “慢點開,往側後繞,船上有腳蹼吧。”我對John說。 然後,我轉頭對王美芬說:“對了,你會游泳的吧。” “會,但你的意思是要偷偷游過去?” “對。在這種沒有淡水的地方,有這麼一座房子很古怪。而這樣兩艘船對於這幢小房子來說,顯得太多了。小船的吃水又是一個問題,而且甲板上那兩個人,雖然沒有穿著統一的服裝,但表情鎮定,一點都不炸呼,有很好的訓練。除了船的吃水,其它的當然可以用某個有苦修癖好的巨富的修行地這點來解釋,或者秘密教派的聖地之類也行,比起餵食者協會的規模,這裡看上去的確不像是大本營。但是別忘了,我們的坐標只有四個,已經排除了第一個,所以只剩三個了。這個世界上的秘密雖然多,但也不至於密集到,這三個坐標中,有兩個都有大秘密?”

王美芬若有所思。 “所以,不上岸看一看究竟,我絕不甘心。” “你說的對。希望水別太冷。” 船上不僅有腳蹼,還有乾濕兩種潛水服。以十月的水溫,濕式潛水服就足夠了。 和John約定,船停在島東五海里處,每三小時靠近一次。超過二十四小時我們沒有回來,請他通知梁應物想辦法營救。此外我讓王美芬從她的電腦裡單獨拷貝了一份餵食者協會的資料在移動硬盤上,以備不時之需,當我們最終沒人能回來時,這個硬盤會交到梁應物的手上,雖然那也許發揮不了多少作用。資料足足有27.5G,可見其詳實程度。 我們在船的另一側下水,為免被島上的人發現,每人背了一個12升氧氣瓶。王美芬游得比我還要自如,看來沒少潛過水。我們保持在水下五六米的深度,往小島的方向游去。

這裡的海水非常清澈,視野極好。隱隱約約,就看見了小島在水下的模樣。島是從海底凸起的山峰,若有一日蒼海桑田,眼前這島就能成一奇景。這兒已經遠離大陸架,海深不知幾許,想來總有幾千米,我往下望去,是幽深不可測度的黑淵,讓人心生恐懼。但向前望,不到一百米遠,這座島極突兀地從海底冒起來,像根陡然拔起的石筍,直長到離海面四五十米的地方嘎然而止,形成一個中間高四周低的緩和的峰頂坡面。這坡面也就是先前大副所說的礁石區。 我們遊入了礁石區,往下看不再是漆黑一片,而是鋒利的石頭和出入其間的斑斕魚群。這讓我心裡踏實了許多。回想之前游來時,看見這海中石筍展現在面前的弧面,覺得其橫截面怕是有個幾平方公里,是露出面積的千倍以上。聽上去很多,但如果其勢真如我剛才所見,由海底直直地長出來,則纖細得遠勝過任何一座陸地山脈,簡直像根圓珠筆,真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如果站在底下往上仰望,巍峨過電影《阿凡達》中的浮空山。不過我轉念一想,真到了海洋變陸地陸地變海洋的時候,地殼經過瞭如此劇烈的變動,這根石筍不折斷才奇怪。

這個念頭一起,我心裡就震動了一下,連腳蹼打水都慢了幾拍,整個人拖後了王美芬幾個身位。她轉頭看我,我示意她沒事,快速打水趕上。在水下我沒法和她說話,但此時,我卻真的開始相信,這座島不管看上去有多不像,卻真的有極大可能,就是餵食者協會的大本營。因為若原子彈的爆炸引發了地殼震動,這根石筍一斷,大本營就被連鍋端了,這可要比釣魚群島下沉個幾十米沒入海面,要慘烈得多! 我定下心思,向前游動。到離岸不遠處,我向王美芬打了個手勢,示意往側前方繞島再遊一段。下水前我就把島上的地勢看清楚,整座島地形相對平整,只有在西北角處略有高起,可以給我們的上岸及進一步的潛行至小屋勉強打些掩護,否則在其它地方,一上岸就明顯得像禿子頭上的跳蚤。

隨著離預定登陸點越來越近,水下的景況卻變得詭異起來。 本來在水下的礁石間,是有許多的魚群穿梭,貝類、珊瑚、海星等也比比皆是。但離那處越近,這些活物就越少,直至徹底絕跡! 海水依然清澈,下面各種形狀的石塊清晰得近在眼前。原本我還覺得那別有一種美,現在卻覺得它們形態妖異,散發著一股死氣! 是的,這兒簡直是一個死區。下意識地,我們兩個前進的速度都慢了下來,王美芬頻頻回頭看我,顯然她心裡也非常不安。此時,一尾巴掌大小的紅魚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吸引了我們的視線。我看著它在前方靈活游動,心中稍安。但突然之間,它就像撞上了無形的壁障,又似前方有凶獸襲來,猛地一百八十度掉頭,飛快地從我們身下掠過。

前方的視野依舊毫無阻擋地清晰,海水中什麼都沒有,那條魚在怕什麼? 十秒鐘後,我和王美芬已經游到了那條魚調頭的區域,什麼都沒發生。但我一顆心卻提了起來,覺得眼前清清楚楚的海底世界,一定隱藏著巨大的危險。 因為心中不踏實,我腳下的動作更慢了下來,轉眼間王美芬就超出我約一個身位。我看見她的身體略略轉向,像是要打橫著停下來。也對,這樣的情況,先別急著前進,仔細觀察一下再說。或者,我們該浮出水面,交流一下彼此的看法。 但瞬即我就意識到,並不是王美芬在轉向,確切地說,不單單是她的身體在轉,我也在轉。同樣的泳姿沒變,但我們的身體都偏了。水里有股力量在影響著我們。 這股力量在轉眼之間變強,從我以為王美芬要停下來,到意識到自己遊偏,只隔了半秒鐘,而下一個半秒,我們兩個就被吸得急速下沉!

一個漩渦轉瞬間形成,我們在它的外圍,但無論怎麼掙扎都無濟於事。轉眼之間,我就往斜下方沉了十幾米,滑過一塊巨大的突出岩石,我看見在那之後的幽深洞口。這股吸力正是自洞中來,我和王美芬沒有任何掙扎的餘地,隨著水流投入了洞中。 洞有七八米寬,漆黑一片。吸力在洞中更大了幾分,但那洞彷彿有無盡深,不知何處是頭。我一手摀氧氣罩一手擋頭,每吸一口氣都覺得也許下一口吸進來的就是海水,滿腦子都是沉悶的轟隆隆的響聲,也不曉得有幾分是海水的咆嘯幾分是自己血液的沸騰,一分鐘前寧靜的水下世界不知崩離去了何處。 在岩壁上反复地磕撞,手、肋骨和腿都要撞碎了。別把氧氣瓶撞壞了,我居然還有餘暇這樣想。 又狠撞了一下,側面,先是手肘,然後是腰。但痛感卻和先前不同,我伸出一隻手胡亂舞了一記,手掌觸碰到了岩壁——那竟是光滑的一片! 縱然常年有這樣的詭異湍流沖刷,洞壁岩面也不可能打磨到這種程度,這是非自然形成的! 在這狹長洞穴中翻滾著前進的每一秒鐘都有能掰出十七八瓣兒那麼漫長。剛被吸進洞中時,還有光,那光越來越弱,很快就是一片黑暗。黑暗維持了好久,然後又有微光,這光讓我隱約看見洞壁的模樣,已經不是洞,是一條甬道,一條烏黑的由金屬鑄成就甬道。王美芬在前面一些,更遠處,那光亮的源頭,卻是一道門。 一上一下,正緩緩向中央合攏的閘門! 王美芬先一步消失在閘門後。如果門在我之前合攏,恐怕我會被撞得七竅流血,就算不死在當場,也絕沒有重新遊出洞穴回到海面的氣力。 好在那門合攏的速度極慢,我本貼著洞底前進,那口子在上方幾米處,我掙扎著拼命蹬腳蹼,卻一點都操控不了身體。眼看就要撞上時,一股水流從出面把我卷上去,我眼前一亮,就這麼過了閘口,然後迅速向下滑了幾十米,扎入一個池子裡。 水不深,三四米的樣子,巨大的衝力讓我直沈水底,眼前明晃晃一片,滿眼的氣泡,突然白亮的池底就在眼前,用手撐了一下底才沒撞到頭。腳蹼一拍,人往上躥出水面,一把摘了氧氣面罩,大口大口地喘氣。 王美芬就浮在不遠處,嗆了水正在咳嗽,看起來沒什麼大事。我無心游過去和她會合,眼前的一切實在是太過震撼了。 穹頂下,一道寬十幾米的瀑布自三十米高處而降,落在我的面前,捲起千堆雪,咆哮如滾雷。這道水幕慢慢地變薄,然後開始收窄。兩分鐘後,閘門完全合攏,最後一注水落入池中,雷聲停歇。 但細密如雪的水泡卻仍未絕。我低下頭,光自水底而來。那不是白色的底,而是發著白光的底。水底下有許多乳白色鵝卵石樣的東西,氣泡從這些“鵝卵石”上冒出來,看起來像是整池水都在沸騰似的。 這光很強,但透出水面後,卻變得柔和了許多。我隱隱約約可以望見關上的閘門,它和四壁及穹頂,都是一色的灰黑。這是某種金屬,或許是什麼合金。意識到這點後,我真正地駭到了,並不是因為我所處的空間的大小——一個比標準泳池大十倍,超過標準足球場面積的長方形池,如果全用金屬打造,可以用大手筆來形容,那麼我剛才經過的金屬甬道呢?從我摸到光滑的洞壁開始,到閘門止,中間有多長,一百米,兩百米,還是三百米?這樣的厚度,全都是眼前這種金屬? 餵食者協會是怎麼做到的,即便這個島其實是座高含量礦山,也是個超出任何人想像的大工程。 協會把自己的大本營打造成了個堅不可摧的鋼鐵堡壘,這足以抵抗大當量的核爆了——如果不誘發地殼變動的話。 王美芬早已停了咳嗽,但她張大的嘴卻遲遲沒能閉上。當然我也一樣。儘管對餵食者協會的大本營有過種種猜想,哪怕這大本營在地下,也並未出乎我的預料,但眼前的一切依然證明,我的想像力還是太貧瘠了。這個池子所展現出來的龐然實力,甚至讓我感受到了一種威嚴。 水慢慢地清了。 水本來就很清,會有這種感覺,是因為氣泡在減少。 看來,那些水底的白石頭,就像是維C沸騰片,折騰不了多久就會消失。 然後我聽見一陣奇異的聲響,那是宏大而低沉的嗡嗡聲,水面開始震盪。隨後,長方型大池的一端,開了九個拱型閘門。閘門出現後,我才發現,池底是有高底落差的,就像泳池的淺水區和深水區,閘門所在的那頭是深處,門起自底部,應該有一人多高,但拱型頂部一眼望去,似和我所處位置的底部差不多高。照理,這九個閘門開啟後,海水應該迅速從中洩走,水面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降,但實際上池面卻並未起什麼波瀾。 我想了想,就明白了其中道理。餵食者協會的大本營就建在此島的地下,這點是無可懷疑了。看這池子和金屬甬道,就可以推想整個大本營的規模。維繫那麼多人長期生存的頭一條,就是解決淡水問題,對於餵食者協會,大規模的海水淡化從技術上自然毫無壓力,眼前的大池,無疑就是海水淡化的第一環,那些白色乳石和強光,想必就是淡化的手段。接下來還不知有多少類似的池子,恐怕三五個環節一過,這鹹水就能變成淡水了。不過在第一個環節中,有一個手段是不可缺少的,就是過濾。現在魚群知道此地是禁區不能過來,但這是經過幾十年的“生存訓練”後才養成的,大本營建成之初,每放一池水進來,都會帶入大量的魚蝦貝類,所以那九道拱型閘門中,肯定有初步過濾的裝置,不會毫無阻攔地讓這一池水流向下一個池子。 既然魚蝦會被攔在這第一個池子裡,那麼我們兩個大活人,當然也不可能通過那九個閘門。但在每一池水都會過濾出大量魚蝦的時候,這些東西是怎麼被清理掉的呢,應該有供人進出的通道才對啊。 王美芬沖我打了個手勢。我順著她的手回頭望去,發現在身後的池壁上,有一道鋼梯,顏色也是暗灰色的,容易被忽略。這道鋼梯通往極高處,那兒似有個小平台。 我們游到鋼梯旁,把腳蹼脫下來拎在手裡,我先她後,開始往上爬。 那平台離地三十多米,在大閘的正對面,上去之後發現還挺大的,有四五十平米,一道鋼門緊閉,圓盤把手。 我把腳蹼往地上一扔,走上去用力扳動把手。出乎意料地鬆,稍一發力就轉了小半圈,還伴隨著輕微的“噠噠”鏈條聲。我連忙停手,衝王美芬點點頭,示意可以出去。 我們當然不能就這麼跑出去。費力地卸下氧氣瓶脫下潛水服,頓時覺得一身輕鬆,同時先前撞擊之處的痛又開始反出來,此時此地也只有忍著。 氧氣瓶之外,我們都背了個隨身的小防水包。裡面能放的東西有限,刀具、小工具箱、電筒、繩索,王美芬還帶了個IPAD狀的平板電腦,我猜這原本能實現些牛B的功能——如果沒被撞碎的話。值得慶幸的是,我們都帶了鞋,不幸的是,我們都沒帶衣服。王美芬稍好些,她著了一身連體泳衣,而我脫了潛水服就只剩了條泳褲。對於目前這種需要潛入的情況,這無疑是巨大的失誤,並且使此刻彼此相對時,有些尷尬。 一陣噼劈啪啪的聲音響起,白色的“鵝卵石”從穹頂上彈射出來,砸落在池底。然後對面的閘門再一次開啟,海水噴湧而出直洩而下,瀑布重現。巨大的轟鳴聲中,我背上小包,一尺長的刀連鞘倒持在右手,和王美芬對視一眼,走向鋼門。 “噠噠噠噠”,轉了兩圈半,門開了。 門開前的一刻,我反握刀的手緊了緊,把警惕提到最高,調節好了運動神經,隨時準備根據突發狀況做出反應,不管是抽刀進擊還是退避閃躲,絕不會猶豫分毫。 但當門真正打開,我們兩個都傻了。 我知道餵食者協會是個神秘而龐大的組織,我知道這座大本營已經經營了數十年,我知道大本營會是個極具規模的地下建築,甚至之前的巨大海水淡化池已經讓我震驚。但此時此刻我所看見的一切,卻超出了我想像的範圍。以至於我們兩個一時之間只是呆站在那兒,連把門關上都忘記了。 這不是巨大,不是雄偉,不叫離奇,哪怕用奇蹟來形容都稍嫌輕挑。 這叫偉大! 我彷佛在科羅拉多大峽谷絕壁的半山腰開了個門走出來,迎面吹來遼闊的風。 我為之前的海水淡化池驚嘆,是因為那竟有一個足球場那麼大。而眼前的空間,恐怕能容納一千個足球場!原本想到地下建築,腦中浮起的就是迷宮般交錯的地道,或者直下幾百米的電梯,許多個房間,又或是空曠的防空洞。可餵食者協會的大本營,竟是將整座島挖空。極目眺望整個空間,從我站著的平台,到對面最遠處,中間跨越的距離絕對在一公里以上,也許是兩公里,也許是三公里。我簡單在心裡算了一下,北京那個讓我走斷腿的故宮,只有這裡的十分之一,而中國最大的園林頤和園,這裡也至少能裝兩三個。 而我所說的偉大,以及那種遼闊感,卻並不僅僅是面積大就能造就的。 這裡已經沒辦法稱為地下洞穴,也許叫環形峽谷更合適些。我所處的位置靠近頂端,往上望,百米的高處是光亮的藍色天空。當然那不是真的,但看起來像極了,甚至有緩慢移動的雲,不知是怎樣的技術達成的。往下看,卻深不見底,且有層層雲氣繚繞,這卻是真實的水氣了。我禁不住猜測,這兒的深度是否有四公里,直達海底,或者更深,挖到了地下的火山熔岩,利用其中的能量來供應這一方天地? 在這天地雲氣之間的,是一座空中城市! 這城市中的房子各式各樣,就我眼前所見,有最平凡無奇的三層小樓,有茅草屋,有帶露台和院子的別墅,有極具設計感的扭曲的金屬房子,有印度式的塔樓,也有和式的小屋,我甚至還看見了一座圓頂清真寺和一座尖頂小教堂。 所有這些房子,並不在一個平面上,而是錯落分佈在整個空間的各個角落。它們當然不是懸浮在空中,彼此之間,有或粗或細的金屬龍骨連接,彷如蛛絲。我想那一定不是鋼,而是更堅固的合金。因為有些房子的支撐龍骨細到遠看會錯以為真的浮在空中,通常三根比手腕還細的龍骨(或是金屬索),就可以或託或拉起一幢兩層的小樓了。這種神奇的建築方式,使得這方空間的任何位置都能造起一幢房子。 這裡實在太大,我一眼望去看見了百多幢房子,但感覺卻依舊稀疏錯落,更顯眼的,反倒是供人通行的道路。 那些粗的龍骨就是道路,有隻能容兩人並行的小道,也有闊至六七米寬能容兩車交會的大道,雖然我並沒看見一輛汽車。有直直的路,也有彎曲的,有彎旋下降的,也有波浪起伏的。這裡真是設計師的天堂,有時某一片區域是全金屬的,滿溢的朋克風;有時某一片區域卻是石頭的,充滿古老的原始風情;或者是木頭的,那是自然主義。當然我相信木料和石材只是表象,裡面總還是用那種合金做骨。兩塊風格差異的區域交接處,通常是漸變的,讓人看起來不那麼突兀。 還有樹。不光是房子的院落裡有樹,有些道路的兩旁也有樹,院落裡有草坪,石牆上會爬藤蔓,往下兩三百米的地方,我還看見一處圓型公共花園,有樹有花有池有噴泉。最令人驚詫的,是還有一條河。河水從我斜對面的一道水閘裡流出,水源不用說就是最後完成淡化的海水,河道闊達十幾米,蜿蜒盤旋,如龍舞在空。河道並不特別陡,但每盤旋一陣,就會斷開,水從斷面直洩數十米,形成一道道瀑布。 這是一座仙境般的空中城市,彷如神話中精靈的居所。 風自不知何處而來。這樣一個封閉環境中要有風,涉及到與外界空氣的交互與內部氣流運動的複雜操作,對於有頂尖氣象學者和創造了眼前景象的餵食者協會來說,自是小菜一碟。風不大,吹走身上的水珠,帶走熱量,終於讓我感覺到涼意,醒轉過來,把刀放進背包,將身後的門緩緩拉上。 我們應該無法從來路回去,別說爬不上進水閘口,爬上去了,當閘門開啟,洪流奔騰而下,我們又怎麼可能逆流而上呢。唯一的辦法,就是走正途。那座島上的小屋裡,一定有連接地上地下的通道。 在考慮如何脫身之前,我們首要面對的,是找到托盤的主機,這一代的零號。我猜,它在這雲霧繚繞的大淵的最深處。 我抬手一指,對王美芬說:“我們先去那兒吧。” “那道人工河?為什麼?” 我聳了聳肩,指指彼此:“這裡那麼大,居處的科學家未必會認識彼此每一個人,但我們現在太顯眼了,如果在河邊,這一身泳裝還說得過去。” “那我們的鞋呢?” 我一窒。也是,兩個穿著幹鞋子的泳者…… “要么到了河邊再把鞋子弄濕?” “就先往那個方向去吧,隨機應變了,好在這兒沒什麼人。” 如果我猜得沒錯,這些房子里居住的,都是餵食者協會的核心成員。這些人或許一輩子不為外界所知,但絕對都是超一流的科學家。對他們來說,自己的專業領域就是生命的全部,整天埋頭工作是常態,所以路上沒有閒散的行人。一眼望去,看見了三個人,離我們都有些距離,並且在比我們低的位置。只要他們不抬頭,就不會發現我們,即便發現了,也未必有這個心來管閒事。科學家大多有些自閉,希望這兒的科學家血統更純正些吧。 至於會不會有類似巡警或城管這樣的角色,我們就只能指望自己的運氣了。 沒什麼好躲躲藏藏的,我們這兩個全身上下只有一件衣服的人,邁步往空中河走去。 這小平台上有三條岔路,一前一後兩條路是貼著峽谷的,都可以通向空中河的源頭,但是較遠。我們走上了第三條路,直往峽谷中去。一步跨出,下面就是萬丈深淵,比在平台上看,更覺心蕩神馳。但這,才算真正走入了這座空中城市。 路非常穩,沒有一點晃動,就如在實地上一般。這是一道橫截面為梯型的龍骨,上大下小,厚約一米,不是實心,而是以細枝交錯,想必達到了力學上的最佳支撐。最寬處三米有餘,上面覆了層淺灰色的東西,踩下去稍有彈性,形成路面。兩側則都加上了護欄。 這兒離空中河最近的那段,有三四百米的距離,要經過五個路口,往下走幾十米。路有坡度,但並不很陡。我們漫步而行,到了第一個路口。這又是一個三岔路,一條向左,我們的路在右邊,需要下十幾級台階。在一側種了棵梧桐樹,樹下有條長椅,椅旁立了個銀灰色的金屬牌。 金屬牌上刻了一道方程,我掃了一眼就放棄了解題,顯然不是給我這個等級的人準備的,上上下下寫了三行不說,一半的符號都不認得。 “把數學題刻在這上面是什麼意思?” 王美芬瞄了會兒,說:“好像……實變函數吧。這是路牌。” “路牌?” “嗯,這座空中城市,就是個立體的大迷宮,有千百個岔路口。如果沒有路牌,太容易迷路了。” “這樣子的路牌怎麼看?” “據我所知,這裡每一幢房子都有自己的數字代碼。不管你要去哪裡,站在任何一個路口,只要知道目的地的數字代碼,代入到路口的方程裡,把解求出來,就會知道應該選哪一條岔路。你看這路牌上對應三條岔路的三個方向,都各刻了幾個數字。你解出答案的末位數在哪個方向上,就選那條路。其實有一套細緻的規則,大多數時候是末位數,但有時也會是頭位數或第二位數,在解方程的過程中會知道應該取什麼數字。這可真是一個精巧到極點的數字系統。”王美芬嘆息道。 我倒吸一口冷氣:“那如果要出一次遠門,得經過十幾二十個路口,就得解出十幾二十道這麼複雜的方程式?而且還不能解錯?” “如果你完全不認識要去的地方,那麼的確是這樣。” “為什麼不能用更簡單的方式,難道說對於科學家,這種寫了三行的方程式瞄一眼就能解出來?” “再怎樣也要解幾分鐘吧,如果是我的話可能得要十分鐘。” “十分鐘就能解出來?在我看來你簡直牛B大了。可是十分鐘一個路口,也太麻煩了。” “我倒覺得這是個有趣的模式。而且對於住在這裡的人來說,這更像是個大腦的潤滑劑,你知道大腦是用進廢退的。嗯,你給我十分鐘。” 王美芬的雙手手指不停捻動著,就像是風水師看風水時的手勢那樣,估計是一種心算的鋪助方式。最終她只用了七分鐘,那一刻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彼此的智力差距…… “走這條路吧。”她指向左邊的道路。而通向空中河的路,顯然應該是右邊那條。 “你知道零號所在地址的數字編號?”我問。 她點點頭。 “你對這裡的了解很深入啊。” “雖然我不知道大本營在什麼地方,但不代表我對大本營一無所知,難道你真的以為我什麼準備都不做,就這麼跟著你衝過來了?” 這話聽著極其彆扭。 走到第二個路口本用不了幾分鐘,但是我們多花了幾倍的時間。在一處護欄間鑲嵌的鋼化玻璃上,有些用彩筆劃上去的塗鴉——塗鴉是我原本以為的,看見王美芬停下來看,而且越看越仔細,我也就努力分辨了一下那堆鬼畫符。 “這也是方程嗎?這裡可不是什麼岔路口呀。” “這個……應該是證明。”王美芬的表情很古怪。 “什麼證明?” “費馬。” “費馬大定理?那個不是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被證明了嗎,你為什麼這副表情。協會裡的數學家不是水準超一流嗎,難道這個證明是在證明費馬大定理不成立?” “那倒不是,這個就是費馬大定理的證明。天,真是精彩,可惜只是一部分,但是已經足夠了,太不可思異。” 王美芬不停地發著感嘆,我忍不住打斷她:“我們不是來游山玩水的,隨時會被協會發現,我們必須用最短的時間找到零號。” “你說得對。”王美芬最後掃了那“塗鴉”一眼,拔腳就走。 我沒想到她這麼乾脆,連忙跟上去。這時心裡卻又好奇起來,問道:“你說說剛才那個證明有什麼特別的嗎?” “費馬提出那個猜想的時候,在丟番圖《算術》拉丁文譯本的一頁上寫道,我確信已經發現了一種美妙的方法,可惜這裡空白太小,寫不下。此後的三百多年裡,無數數學家在這個猜想面前折戟沉沙,直到1994年懷爾斯才給出了一個完美的證明。但你知道懷爾斯用了多少篇幅嗎,兩三百頁!這是一個艱深的證明,絕不是費馬腦海中那個美妙的簡單證明。剛才寫在玻璃上的,只有差不多一頁,但已經給出了證明最核心的部分。那是另一個思路,極其美妙的思路。所以,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那樣驚訝了。” 我回頭看了那塗鴉一眼,說:“我有一種感覺,在這座空中城市裡,會有很多這樣的'隨手證明',這就是這座城市的塗鴉,由最頂尖科學家的靈感火花創造出的塗鴉。這簡直就是武俠小說中的藏經寶洞,隨便一副圖一本書,就是能讓人無敵於天下的絕世武功。” 我們在感慨中走到下一個路口,王美芬解方程的時候,我自己選了左邊的路走上去。因為在那條路上,有個奇怪的東西。 類似的東西,注意觀察的話,四下里縱橫交錯的空中通道上有不少,這是最近的一個。 遠看的話,這玩意像是個底部球狀的船或單人飛行器,不倫不類。走到近前,依然難以分辨這是什麼東西。 它的上半部分像是三輪摩托車載人的那個兜,橢圓形,裡面是個單人座位,有車把,無擋風玻璃。在座位邊有條安全帶,和汽車上通用的那種一模一樣,這意味著它應該是個交通工具,可是卻沒有輪子。這輛車(估且這麼叫它)用金屬打造,車身最外側鑲了一圈彈性材料,讓我想起碰碰車外面防撞的輪胎。車的底盤內凹,嵌了個大圓球,莫說輪子,連高科技的噴氣孔也沒瞧見半個,倒像個不倒翁,壓根不可能行駛嘛。 這不倒翁車的身側上有個搭勾,讓它得以靠在護欄上。我把搭勾取下,它自動回縮到車身上的卡槽裡,車就此和護欄脫開。我抓著車把,卻根本推不動,相反因為是個球底,我要花很大力氣來平衡車身,感覺這車子重得很,怕有百斤的份量。 車頭中央有個圓型的按鈕,看著很像啟動健,我按下去,整輛車忽然就升了起來,把我嚇了一跳。 我本以為車子浮了起來,定睛一看不完全是。底下的圓球還在地上,但是和車的底座分開了,車身浮在圓球上方半尺。我立刻明白,這一定是磁力的作用,但讓人驚訝的是,車輛開啟之後,圓球和地面的接觸面只有那麼小一點,但整輛車卻變得非常穩。我試著手鬆開車把,它居然並不倒下。我用手推了推,很輕鬆地就把車推到了路的中央,鬆開,它就穩噹噹停在那兒。 這車的磁力平衡系統,真是匪夷所思。 我當然忍不住就坐了進去,背包換到胸前。上車的時候,車身有晃動,但極輕微,比上公園遊湖的那種小船要穩得多。坐穩之後,我順手扣上了安全帶。咔答扣死的那一刻,車身又往上浮了一點,估計和輪子之間的距離擴大到了兩尺。兩側車把是可以轉動的,我把右側把向前轉,車子無聲無息地向前行駛了起來,再轉左側把,沒錯,是剎車。 我轉動方向,車身就原地向後轉去,靈巧又容易上手。 “這是……車?”王美芬這時已經走了過來,盯著這輛磁浮車問。 “顯然,看來你的資料裡沒有這玩意兒。如果這技術能夠普及,交通問題就解決了,就是不知道它的動力是什麼。你看那條路上還有一輛,你去把它開起來吧。” “是個主意。” “我先試試它能跑多快。” 先前我只是輕輕轉了一下動力把,往回擰,車開始後退,再向前擰,車子一個停頓,然後迅速向前衝,幾秒鐘後就很快了,可能有三十到四十公里每小時,感覺還能再快,但這樣的空中道路,讓我不敢擰到底。 在右側車把的一側,還有個小圓紐,恰好是在我的大拇指能夠到的地方。看這樣的設計,應該是一個行車時常用到的按鍵。我忍不住按了下去,頓時一股力量從屁股底下傳來,整輛車竟然彈飛起來,我拼命擰剎車,卻哪還來得及。本來我的方向就有點偏,這一飛起,轉眼就飛出了護欄,凌空於萬丈深淵之上。 操! 我大聲慘叫,怎都想不到,會以這種方式,掛在餵食者協會的大本營裡。 但居然沒死成。在原本道路的前方,本有一條橫逸出的小路,通向一幢兩層小屋。車斜著飛出護欄後,依原本的拋物曲線,本該是掠過這條小路的,但居然在小路的上方突然下沉。 “砰”的一聲響,圓球車輪落在小路上,我這時才知道原來車輪被帶著隨車一起飛了起來。圓球在小路上原地彈了兩下,而磁力車則在球上兩三米的高度上下前後晃動,漸漸穩下來,像有根無形的彈力繩牽在車子和車輪之間似的。 等車完全停穩,回到懸浮在車輪上兩尺的狀態時,我已經一身冷汗。 “太他媽刺激了。”我叫道。 “是啊,雖然知道很安全,但我可不敢這麼幹。但下回,麻煩離房子遠一點。有些材質的房子磁力引導點布得不周密,比如我的,撞上了你也許沒事,但我的房子可就糟糕了。” 這裡瑰麗的景象、開闊的環境、稀少的人煙和新奇的磁浮車,讓我幾乎忘了自己身處的是餵食者協會最絕密的大本營;所肩負的,是拯救整個人類社會不被托盤操控的使命;要完成的,是零零七都會死八回的絕地任務。而現在,這突然出現的陌生聲音,給我了當頭一棒。 我向聲源處望去,忙著收拾自己臉上的驚訝表情,卻不知該說什麼。 這條空中小路的盡頭是一方上百米平的“飛地”,其中的一半是院子,並無花草,按照日式枯山水風格佈置。此時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正站在院門與小路的接口處看著我。 “你是中國人?而且這麼年輕!了不起。”他說。 我這才意識到他剛才說的第一句話是中文。 我沖他微笑,點點頭,猶豫著是否要下車。 他似乎把我當成是住在大本營裡的人了。這座城市這麼大,可能住了上千人,或許更多,他看來並不認得所有人。作為一個只穿了泳褲的男人,哦還有一雙鞋,此時的模樣可說非常古怪可笑。但我不能解釋,我只能笑,這時說任何話都有可能是錯的。 他忽然往我身後看,穿著泳衣的王美芬女士也走了過來。 我覺得氣氛簡直僵硬的要板結起來了。但王美芬也是沒辦法,她原本就在不遠處,處於這位老人的視野範圍內,從穿著看顯然是和我一起的,這時如果徘徊不前,或者往遠處逃離,就是此地無銀了。 “是……又進新人了嗎?”他說。 “剛來。”我說。 “怪不得。” 他眼神並沒有過多在我們兩個的身上停留。我該感謝他的有分寸,想必住在此處的人,大多有些怪癖,他估計把我們的穿著也看成了怪癖,開口問的話,就失禮了。又或者他根本不關心我們穿著什麼,只要自己的房子不被磁力車撞壞就行。 “研究哪方面的?”他好像是在正經的社交場合遇見兩個西裝革履的科學家那樣問道。 “客觀狀態下個體樣本分析,和真實的相對性研究,並個體與群體關係的交互性描述。”我用最繞的學術詞語說了自己的職業——記者,我覺得我沒吹牛。 “網絡和人工智能。”心裡有底氣的王美芬則說得很簡單。 這世界就是這樣,吹得云裡霧里花里胡哨的,總是肚子裡沒貨的。 這老頭倒沒往這方面去想,眉毛一揚,很高興地說:“在托盤已經成型的現在,協會還在吸收人進入到這兒,還是研究這方面的,看來我的想法是對的,的確有問題,不光是我一個人想到了!” 我正想點點頭順著話頭唬弄一番,沒想到王美芬卻問道:“什麼問題?” 我心里大急,搞研究的鑽牛角尖的勁頭一上來,真是不分時間地點。你去管托盤還有哪些問題幹啥,和這老頭兒每多說一句話,就增加許多暴露的可能啊! “問題大了。”老頭子說到這個話題,兩眼放光,一副恨不得猛拍大腿的模樣。 “在中國的複雜測試失敗了,你們是知道的,對不對。” 我心裡一跳。 “中止了就是失敗了,不論任何理由,最終的目的沒有達到。這一次的公測中,失敗的比率高達13.7%。主流的聲音認為可以通過對失敗案例的分析來修正托盤,以達到成功率無限逼近100%,但我認為絕不可能。非但逼近100%是妄想,把失敗率大幅降低都是非常困難的,我甚至懷疑,能否把失敗率降到個位數。” “是自由意志的不可測性在其中發揮的作用?你是這一派的?”王美芬問。 我想到了席磊的第二個願望。我本以為他的第二個願望算是達成了,只不過是他自己選擇了放棄,但如果以老頭的不論任何理由,未達目的都是失敗來算,那麼他這個願望也沒有達成。這就是王美芬所說的自由意志吧,在關鍵時間選擇了放棄。就如我在兩次受襲的關鍵時刻做出的反應,使我成功活了下來,這都是因為自由意志的選擇,超出了托盤的掌控所致。王美芬所說的自由意志的不可測性是餵食者協會中的一派,那麼另一派,也就是主流的一派,想必是相信不存在什麼真正意義上的自由意志,一切都是可以被計算到的了。 老頭子卻沒有正面回答王美芬的問題。 “自由意志什麼的先放在一邊,這個討論了很久,一時之間也不會有結果。我們對於人的行為的判斷,來自於他的行為模式和外界影響的綜合。所有的因素收集得越齊,準確度越高。但目前來說,就外界影響而言,我們收集兩類,一類是外部人群影響,一類是外部環境影響。這個環境說的是地理環境和氣候環境,這兩類對人的心理影響都很大。地理環境是死的,簡單,氣候環境是個大難題,至今沒有解決。現在因為互聯網,我們可以直接或間接監控到每個人每天大多數時候的行為,數據的問題解決了,才有了今天的托盤。但關於氣候,就嚴重缺乏這種數量極的數據來支撐,哪怕我們建立起了數據模型,運用混沌原理來計算,在缺乏足夠參數的情況下,誤差還是很大。但是,基於蝴蝶效應,氣候的問題是無法解決的,因為你不可能監控到全世界所有的蝴蝶,監控到了你也無法對蝴蝶的行為模式進行歸納總結預判,因為沒有一個蝴蝶互聯網來給你收集蝴蝶的個人信息。而你知道事情並不僅僅止於蝴蝶,地球上有多少種生物呢?任可一個生物都可能因蝴蝶效應對氣候造成影響的。” “我們現在已經有了接近九成的準確率。”王美芬說。 “那又怎樣,我們永遠到不了九成。氣候問題總的來說是個小因素,此外還有各種生物對人的影響,螞蟻、蟑螂、路上的貓屍、蜇人的馬蜂、落下的鳥糞等等,這些不可控的因素,和氣候問題加在一起,也還是小因素。當採集到足夠多的大因素後,就有很大的容錯率,把因為不可控小因素產生的逆流覆蓋掉,使事情重歸正常的可控的軌道。可是,事情並不總是這樣,很少的時候,小逆流會突然變大,成為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這點在簡單測試中非常罕見,但是在復雜測試中,因為經過的中間環節很多,給了小逆流的成長空間,往往就會有突變產生。” “聽起來,就像最初生命的誕生一樣。從不可能中產生的可能,突變。”我說。 “正是這樣。這是非常非常非常美妙的突變。我覺得這樣的變化,才是宇宙真正秘密的所在,是屬於上帝的禁區。看似不可觸碰,不可掌握的10%,應該是協會所有人下一步的目標。可是現在……” 老頭子說到這裡,忽然停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他看著我,瞇起了眼睛,後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轉身走進了他的小屋,砰一聲把門關上了。 這轉折來得極其突兀,難道是我剛才說的那句“像最初生命的誕生”暴露了身份?不能吧。 我看看王美芬,她也在看著我。 等等,她看我的眼神…… 我低頭看看自己,看看磁力車,攤開手看看掌心,然後抬起頭。 在如天空般的穹頂上,有一道白光直射下來,照在我的身上。 彷彿聖人得道時的神蹟。 但此時此刻,這代表了最壞的一種可能。 幸好這似乎只是單純的光束,並非什麼特殊的可怕武器。我急忙驅動磁力車,從小道開回主路,試圖擺托它。但努力是徒牢的,那道光一直跟著我。 “你被標記了。”王美芬跟上來說:“我們必須要分開了,立刻。” “可是為什麼你沒有?” “也許因為我本來就是餵食者協會中的人,系統裡有我的信息。” “什麼系統?”我立刻問她。 “這裡顯然有一個遠程掃描系統,我們這兩個人是多出來的,到現在才被掃描出來,已經算是速度慢的了。別廢話了,你快點走,馬上就會有人來抓你的。沒辦法,只有你幫我吸引一下注意力了。” “那你呢?” “我去找零號,你得幫我爭取時間。” “那然後呢,我們該怎麼逃出去?出口在哪裡,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瞪著她問道。 “你看這空中城市並沒有連到天頂上,我們剛出來時的那條環繞峽谷的走廊是最高的一條環形走廊,多半就在走廊上某道門後面。” 我沒法再耽擱,問清她前進的方向後,驅車往反方向開去。 只是我的心裡,卻有太多的憂慮與不甘。 因為王美芬這個人,實在是太可疑了。 我對她的疑心,是從她第一次告訴我,需要進入潛伏狀態以避免被協會發現開始的。作為一個下決心與協會對抗,想要摧毀協會並且已經付諸行動的人,她好像有些過於小心了。她的潛伏持續時間很長,一直到我對於黑站牌的調查有所進展,甚至遭遇托盤的第二次死亡指令,我都處於孤軍奮鬥的狀態。在此期間,我的疑心越來越重。她口口聲聲說,促使她下定決心反出協會的,是中國的複雜試驗,她無法容忍中國政府放棄D島這個目的被達成。可是,在阻止D島被放棄的關鍵時刻,她竟然因為自己的安危而躲了起來,讓我這個幫手衝鋒在前。這意味著,她對自己的性命,要比D島什麼的更在乎。惜命的人很多,懦弱的人更多,但一個懦弱的惜命者,是不可能下決心摧毀餵食者協會的,聰明如她,難道不知道走上這條路,是九死一生的嗎?這種矛盾,只能有一種解釋——她沒有說實話。她對托盤提出的那個請求,真的是摧毀餵食者協會嗎?在餵食者協會因為大本營受到威脅,收到托盤的報警,主動切斷反應鏈之後,我就明白,王美芬提出的請求不可能是摧毀餵食者協會。因為這樣的請求,觸及到了托盤的紅線。那麼,如果不是摧毀餵食者協會這樣的請求,會是什麼呢? 王美芬選擇和我共赴公海,尋找餵食者協會的大本營,並沒能讓我對她的疑心減弱。我一直在提防著她。這就是我為什麼不直接問她留在船上的手提電腦密碼,而要多此一舉地請她把餵食者協會資料拷貝在移動硬盤上的原因。作為一個有秘密的人,她不可能把密碼告訴我,說不定她的電腦裡還有自毀程序呢。 進了大本營之後,她表現出相當程度的熟悉,而這些內情,是之前從未提過的。包括會有類似天網的監控,任何外來者都會在短時間內被光束標註這一點,我懷疑她早就知道。我不由得想,到底光束只罩著我而放過了她,是因為她本身是餵食者協會的成員,還是她早已經通過托盤的後門,給了自己一個特殊權限呢。她雖然是會員,但她從未來過大本營,照理不會擁有在大本營的權限吧。 我原本的計劃,是不動聲色地跟著王美芬,直到找到零號,取得核心芯片。關鍵是我必須看著核心芯片被摧毀,或者掌握在我的手裡。可是現在,我卻不得不和她分道揚鑣了。 這是她早已經計劃好的吧。 然而,我再不甘心,此時此刻也只能選擇相信她,只能為她吸引火力!因為如果被大本營的清理者把我們兩個一鍋端了,那就什麼希望都沒有了。 我駕駛著磁力車,往王美芬的反方向去,遇到路口時隨意選擇,對或錯,通向何方,對我來說都失去了意義。 內心中有一個聲音不停地在囓咬著我:這樣的犧牲真的有價值么,托盤的核心芯片如果落到一個野心家的手裡,是不是能再造一個托盤,在沒有製約的情況下,危害會不會比餵食者協會更大? 也許,我該試試,自己找到零號。 零號的個頭一定很大,安放它的房子很容易認出來,像剛才老頭子那種兩層小樓,一眼就能排除掉。餵食者協會是一個秘密組織,而它的大本營,更是秘密中的秘密。在這座地下的空中城市構建之初,也許並沒有對外來者的侵入作出特別嚴謹的預案。在他們看來,一個能辨識身份的天網系統已經足夠了吧。如果以此來推測,那麼零號的機房極有可能不會被故意藏起來。甚至它所在的位置,應該與它的重要性相匹配,它是心臟,是大腦,是靈魂!這座空中城市極具美感,如果由城市的設計者來安排機房的位置,會在什麼地方? 我能想到的,無非三處。第一處,穹頂中央;第二處,空中城市的正中央;第三處,底部中央。 第一處無路可尋,抬頭望去,整個空間接近穹頂的五六十米內空無一物,要么它不存在,要么它位於穹頂之上。如果是後者,我根本沒有時間去尋找入口。所以,只能把目標鎖定在第二和第三處位置。 主意打定,我在遇見岔路時的選擇就有了針對性,首先得是往下的,其次是往城市內側去的。 開過幾個路口,也見到了幾個人,但遠遠望見我身上的光柱,都避走不迭。當這道光柱被我頭頂上的街道或房屋遮擋時,立刻會從另一處補上一道光罩住我,簡直三百六十度無死角。 我嘗試著把磁力車越開越快,到六十公里的時候,因為道路狹窄,感覺簡直風馳電掣,比在高速路上開到兩百公里還有心驚膽顫。這車不知能開到多快,感覺還有餘力,我想自己不會有太多的時間,咬咬牙把動力把一下擰到底,速度一下子再往上飆了一大截,短短一兩秒內就突破了八十公里,耳中風聲急響,原本還挺遠的岔道口轉眼就到了跟前。我連忙鬆動力擰剎車,車下的球體倒是很快就停了下來,釘子一樣吸在路上不動了,但懸浮在上面的車體卻剎不住地往前衝,猛撞在路口的護欄上。車身上的那圈彈性材料這時發揮了作用,居然沒把鋼化玻璃撞碎,我胸口被保險帶拉得生痛,脖子差點斷掉。但是,在車子反彈回去之前,我看見這條三岔道所連接的右前方的那條空中道路上,正有一溜磁力車急速駛來。 車子回擺,我暈得想吐,但等不及車子起穩,就急忙擰動了動力把,再次一擰到底。車把一轉,磁力車嗖地往左邊的岔道躥了出去。 我在強烈的推背感中回頭望去,看見這近十輛磁力車分了三輛追在我後面,其它車則走了另一條路,看起來是想要包抄。顯然這是一個戰術失誤,我就不信把動力把擰到底,這些傢伙靠繞遠路能趕上我。 下一個路口,左轉,再一下個路口,右轉,下長階,車身隨著滾球的彈跳一起一伏,真是前所未有的架乘體驗,哈。 我試圖在逃跑中調節一下心情,卻收效甚微。因為我意識到,哪怕後面那些傢伙一時之間追不上我,但如果我不能把他們甩掉,就沒法去尋找零號機房。 當我看見前方十字路口,正有另一溜磁力車駛來時,就知道自己真是太樂觀了。 車速這時已經超過了九十公里,我咬著牙,死擰著動力把,對著十字路口衝過去,急轉左,車身在護欄上狠狠側撞了一下。又是長階,總落差十幾米,滾球的第一個落點就落在長階三分之二的地方,車幾乎是飛躍過去的。在下落中,我抬眼望去,前方蛛網般交錯的空中道路上,還有一溜十輛磁力車當頭趕來。另外還有兩三輛一組,足足有四五組,四散著逼近中。 十秒鐘之前我還覺得追兵布下的網捕不到我,現在我卻已經在網中。 最近的一組三輛磁力車,已經開過前方的路口,和我處在同一條路上。這條路只能容兩車並行,三輛車兩前一後,我已經避無可避! 他們開始放慢速度,但我還是直直衝了過去。 “STOP!”他們大喊。 我按下跳躍鈕,磁力車騰空而起,拉起滾球在他們頭頂上呼地飛躍過去。 只要不碰到一長溜那種跳不過去的車隊,沒人能擋住我。這跳躍的功能,真是逃跑利器。 我這一跳落下的時候就接近了路口,再轉向已經不及,好在這是個十字路,就直直開了過去。這是被我甩在身後那三輛車的來路,所以算暫時在包圍圈上撕了個小口。但短短兩個路口之後,又是三輛車當頭而來。 我故技重施,再次躍起。這次我起跳的時間早了一點,但以剛才的經驗,跳過他們綽綽有餘。 眼看要從他們頭頂上飛過的時候,打頭一輛在我視野裡急速放大。他竟也選擇了跳躍! 在空中已經來不及做出任何的變化,他的車頭狠狠頂在我車下的圓球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圓球被頂得斜飛出去,拉著我的車身也一起偏出了護欄。 下面就是白雲朵朵的美麗深淵,車子劃出一道拋物線,開始下落。我腦子一片空白,愕然看著那輛撞飛我的車也同樣被撞離了道路,往另一側墜下。 這是鐵血敢死隊嗎,為了乾掉我毫不猶豫的犧牲掉自己?媽的他車身不是金屬的嗎,撞上我的滾球不該吸在一起的嗎,這車身裡的磁力系統做的還真夠智能的。 不對,他沒有掉下來! 我抬頭望去,見那輛車的滾球牢牢吸附在一根金屬欄柱的外側,整輛車豎著浮停在欄柱外,和路面呈九十度角。 怎麼會這樣? 我驀然明白過來。磁力車的滾球不僅可以靠磁力的吸斥,讓車身保持在一定高度上,自身內部也能產生磁力,吸附在金屬上。 這樣說來…… 我伸頭往下看,再墜十幾米,就是另一條路。邊緣離我的車,只有不到一米! 應該能吸上吧。 十幾米眨眼即過。 我眼睜睜瞧著路邊護欄在我眼前一晃而過,滾球直直墜下,別說吸上去,連一丁點兒的偏移都沒有。 怎麼回事,為什麼會這樣? 耳邊風聲越來越響,又是一條路在不遠處掠過。 為什麼他可以,我不可以,明明是一樣的車。 一定有什麼地方沒做對。這輛車上還有其它什麼按鈕嗎,沒有啊,只有…… 明白了,我一直按著跳躍鈕沒鬆開! 我一邊祈禱著,一邊鬆開了跳躍鈕。這個時候,我已經下墜了百餘米,四十層樓的高度。 鬆開跳躍鈕的時候,另一條空中小路就在眼前,路的邊緣離我的車足有四五米。我本以為距離過遠,但滾球瞬間就偏移了過去,護欄柱沒能吸住它,但它在側偏三米擦著路沿落下去後,又回吸上去,砰然貼在路底。這時已經變成球上車下之勢,車身已經隨著球翻轉過來,我頭衝下對著雲淵,感覺墜勢在迅速減緩。我大概又多下落了近十米,在此期間我在心裡念叨了無數次佛祖保佑,車身和滾球之間那根看不見的磁力鏈千萬要給力不要斷裂。終於墜勢停了,車身頓了漫長的一秒鐘,遂開始上升。 我頭下腳上,又經歷了這樣高強度的墜落和拉扯,血全都湧到腦袋裡,感覺都要從眼睛鼻子裡噴出來,就算保險帶及時收緊做了保護,眼前也有一陣子是黑的,不知承受了幾個G的力,胃裡倒騰不休。 我的車倒懸在路的背面,頗有些蜘蛛俠飛簷走壁的意思。緩過勁來之後,我忍著頭痛,瞧著眼前倒轉過來的空中城市,一條條縱橫交錯的空路在我頭頂直入雲淵的莫測深處,驚魂甫定之際,卻另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奇妙感受。全身的汗腺這時才反應過來,瘋狂地出著冷汗,身體也還處在極為不適的狀態中,但瀕死的恐懼感已經消失。就像站在大峽谷頂那著名的玻璃觀光平台上,最初手抖腳軟邁不開步,但發覺腳下雖然透明但堅實,並不會真的摔下去後,那種壯麗的享受是無與倫比的。 我開始意識到,自己所駕駛的這輛磁力車,在這座本質上由金屬構建的空中城市中,究竟能做到哪一步。我不知道設計者的初衷如何,但事實是,這是一輛無障礙的車,在彈跳——吸附這一模式下,無處不可去。那一條條空路,並不能局限住它,對它而言,任何地方都可以是路!這是一輛真正意義上的雲霄飛車!那些驚險遊樂里園建造的讓人尖叫嘔吐尿褲子的雲霄飛車,和這比起來就是渣。 不管設計者有沒有想到,我肯定不是第一個這麼幹的人。剛才那個跳起來把我頂飛的傢伙,一定對此頗有經驗。想到這裡,我趕緊把車從路底下開出來,貼著邊伸出頭往上一瞧——靠,一眼望去十幾個黑點正在飛落下來。看來追我的那些人裡,至少三分之一,都是玩雲霄飛車的老手了。 好吧,那就一起來玩。我可不相信在這種模式下,還有誰能堵死我。 按下跳躍鈕,連球帶車,再次彈射出去,直落深淵。 接下來的幾分鐘裡,我直落千米,經過了兩座大型中央花園,其中一個甚至有音樂噴泉,尖嘯的風聲讓我沒聽清是哪首樂曲,另外還看見了一個小型的高爾夫球場,各色各樣的小宅院更是多不勝數,只是並未瞧見疑似零號機房的建築。這符合我的推測,儘管急墜了這麼深的距離,應該也還沒到總深度的一半。不過,快了。 追兵仍死咬著不放,這種蹦極加雲宵飛車的玩法並不能讓我甩掉他們,其實敢於追我的人,都嘗試過這些動作,只有比我更熟練。好在這樣的遊戲裡,膽量比技術更重要,要拉近距離,也不是那麼容易的。起初我曾試圖在同一平面橫向彈射,從一條路躍到另一條路。但隨即我發現這非但無助與我和追兵拉遠距離,反而原本駐足觀望的那些車裡,又跳下來幾輛加入到雲宵飛車裡,剩下的也順著路飛速趕來。所以我只好再次直直地跳落下去。 每落一百多米,我就必須找一個吸附物停一停。試過一次直落兩百多米才鬆開跳躍鈕,結果球吸住了,車身在減緩墜勢十幾米後,沒能最終停下來,最大的磁力吸引無法支撐這麼大的下墜力,那種像是彈繩斷裂突然加速下落的感覺,把我嚇得夠嗆。好在這車的安全系統做得極好,滾球在沒能拉住車身後,也隨之彈落,終於成功吸停在下一條鄰近的空路上。 一次停頓後再次斜著彈出時,臉上忽然沾到了幾滴天上掉下來的粘乎乎的東西。我伸腦袋一瞧,有輛車貼在一條幾十米高空路的底下沒繼續追我,駕駛員正直著脖子吐呢。本來我胃裡的翻騰已經好了許多,開始適應這項超越極限的運動了,意識到臉上沾了什麼東西之後,一股噁心再也抑制不住,張口也吐了起來。我總算知道不能往下吐,那會蒙我自個兒一臉,離我最近的那車,本已經追到了只十幾米的左後,我脖子向左一伸,張嘴大吐起來,毫無意外地擊中了它。那車立刻吸停,掛在一條空路的護欄外邊,駕駛員也開始吐了起來。 我哈哈大笑,自己的吐倒是止住了。 穿過一層雲氣,我吸在一條路側,往下看去,在斜下兩三百米的地方,出現了一處和此前一路所見都大不相同的所在。 那是一組龐大的建築群,像個車輪的輪轂,中央是一個體育館似的圓形建築,周圍是一圈帶環路的環形建築,圓環和圓心之間,有五條輻路相連,像個五芒星。這輪轂狀建築群並不只是一層,一環又一環,也不知多少,怕是有疊了十層以上。儘管之前見過大型的空中花園和高爾夫球場,但還是難以想像。在這樣纖細的空中城市架構裡,竟可以造出如此規模的建築群來。除了再一次證明建築材料的強悍之外,構造力學方面也做到了極致。 這樣的建築群,從位置到規模,用空中城市的心臟來比喻是再恰當不過了。我可不認為零號會巨大到能佔這麼多地方,毫無疑問這是整座城市里科學家們的中央工作場所。那一座座的小宅院裡,雖然也一定有工作網絡連接,但搞研究不可能靠單打獨鬥和遠程協作,大型實驗室更是必不可少的。而中間那一重又一重的圓心建築,如果說其中有一層是零號機房,則再正常不過。 我把車沿著護欄開到了路底下,現在做出這樣的雜耍動作對我已經毫無難度了。向著那個方向加速,轉向,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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