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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一章殺機

餵食者協會 那多 9336 2018-03-22
我確信我是對的。 昨天,森林行者在論壇上發了一個帖子,主題叫“雄糾糾氣昂昂跨過鴨綠江”。主帖是一首詩“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叫胡馬渡陰山”。 很多人跟帖問什麼意思,但森林行者沒有回答,並且他再未在論壇上出現。而以往,他每天都會在論壇上泡很久,說許多話,這很異常。 有些人說話就是這麼前言不搭後語,但我卻知道他是什麼意思。聯繫之前的D島召集,我想他是準備好要出發去D島了,詩以詠志。 這次他的召集和前兩次不同,雖然沒有說得太詳細,但明確表示聯繫好了樂清附近的一艘漁船,即便最後沒有志同道合者同行,也會獨自上路。以他一慣的性格,上路之前,一定會發一個長帖詳述經過,並且發上個人照片以壯行。而今卻如此隱晦地發了一首詩,此後再不出現,這般反常,必不是森林行者的本意。

森林行者銷聲匿蹟的時間和鄭劍鋒的失踪時間對上了,他反常地將一次保釣行動轉為地下,也和鄭劍鋒的保密需求對上了,世上哪有這樣的巧合,這兩個人肯定是一路。 甚至詩中“萬里長征人未還”這句,讓我懷疑是否也對應了此行的終點並非D島,而是更遠的日本本土。 樂清附近的漁船嗎,這範圍,可就小了許多。 我身在去廈門的動車上,樂清正是其中一站。我把森林行者的根線理清楚時,火車正好在台州站停下,這是樂清的前一站。我猶豫著要不要為了避托盤而提前下車,想想還是算了,哪種決定都可能是錯的,而森林行者發帖到現在已經近二十四小時,從口氣看,很可能昨天就出發了,最遲也是今天,我哪還耽誤得起時間。 台州到樂清只是半小時的動車車程,這半小時裡,我一直在憂慮時間問題。如果時間充裕,哪怕還能給我個二十四小時,我覺得都有把握把這艘漁船找出來,可現在沒有時間。

列車在樂清站短暫停靠。我跳下車的時候做了決定,給郭警官打電話。 儘管我知道這個電話一打過去,那邊很可能會有些疑心。但事到如今,總不能為了可能的疑心,就兀自強撐著拿許多人的性命和國運去冒險。 打過去的第一個電話被按掉了,隨即一條短信發過來。 在開會,稍後回電。 我皺著眉,心裡急燥得很,誰知道他一個會要開多長? 我握著手機,在站台上呆站一會兒,又給他撥手機。 電話鈴響了很久,他終於接了。看來是溜到了會場外面。 “嘿,那多,我給你的東西已經夠多了,你心裡有數。我又不是負責這個案子的,中見轉了幾個彎呢,很不方便的。再有什麼要求的話,你最好告訴我是為什麼。”郭警官一接起電話就說。 “恰恰相反,我這次是為了回饋。”我心頭略定,邊講電話邊往出站方向走去。

“你不會想說已經抓到那個傢伙了吧。” “我又不是警察,哪有權利抓什麼人。” 我似乎聽到電話那頭哧笑了一聲。 “但我有關於鄭劍鋒下落的情報,希望你能第一時間告訴浙江警方。” 樂清站下車的旅客不多,我沿著鐵道往前走,站台很長,前面是地下通道入口,應該要走這條通道才能出站。 因為打電話,我走得很慢,所有下車的旅客都超過了我,沒入地下通道中,我成了拖在最後頭的一個。我隱約覺得有些不對,但正在和郭警官講電話,沒有多餘的腦容量去思考到底是哪兒有些問題。 “他在樂清,他會搭乘一艘漁船出海,目的地原本是D島,但現在我相信應該是日本。同行者叫劉朝華,在湖州鐵血BBS上的ID名是森林行者。船是他租的,可以從他身上著手。必須要快,有可能船已經開出了。”

這一切都是我的推測,但我用相當肯定的口氣說出來,彷彿我得到了極肯定的情報一樣。既然要說服警方立刻行動,我這裡就不能軟,什麼“大概”“推測”之類的詞盡量少用,免得警方覺得我不靠譜,浪費時間再做調查。 火車慢慢駛離站台,一節接著一節從我身邊掠過,越來越快,帶起風。我正要走進地下通道,這時忽然明白了剛才那丁點兒不對勁是什麼。 我下車前,聽見車內廣播說停靠兩分鐘,但實際停了遠不止兩分鐘。至少有三四分鐘。 想明白了,我心中釋然,不是什麼要命的問題。郭警官這時在電話裡問我:“你是怎麼知道的?我們發了一級通緝令都沒能抓到他的尾巴。你如果不告訴我具體的消息源,我要說服浙江警方會有點困難,要知道這不是我自己的案子,他們沒有我對你的了解和信任。”

他說了不止這些,但後面我已經沒在聽了。 車笛長鳴。這由遠而近的尖厲聲響,並不是我面前這趟就快要駛出站台的動車發出的。 我一邊往後退,一邊轉頭望去。 在動車流線型的子彈頭車尾後不遠,一條黑色長龍正疾追而來。那是一列貨運火車,除了鳴笛之外,竟似完全沒有剎車。動車的車速還沒有提起來,追尾已經不可避免,就在幾秒之後,而且會很猛烈! 我不禁慶幸自己及時下了車。如果不是收到了郭警官的郵件並且從湖州鐵血BBS上發現端倪,我此時還在火車上,而我所在的車廂,正是倒數第二節。 我腦海中已經虛擬出撞擊後車廂內的慘烈情境,這慘烈就將在幾個眨眼之後上演,也許車廂內會有幸運者,但被托盤盯上的我,賭不到這份幸運。

這一刻,思維的速度如光如電。就在撞擊發生前的些微時間裡,我腦子裡已經近乎本能地盤旋了許多念頭。終於有一個念頭跳了出來,將之前那絲剛剛萌發出的慶幸擊得粉碎。 我在樂清站下車是個偶然事件嗎,是和我之前試圖躲避托盤時做的那樣,用擲硬幣來決定的嗎?不是,我前天提出請求,郭警官今天郵件回复,我根據回复在短時間內找出端倪,遂決定於樂清下車。這一系列抉擇有邏輯關係,完全可以預判,如果即將發生的撞車是托盤安排的,它會算不到我已經不在車上嗎?不,它一定把這點算進去了! 那麼這會是托盤安排的嗎?當然是,這樣的大事故必將震驚全國,我那麼巧遇上? 所以,在托盤的算計中,我在不在車上,都要死! 我把手提行李隨手一扔,發力往地下通道裡鑽。希望這地下通道足夠結實。

我人本就在通道入口處,這時哪還會一步步往下走,跳著往下奔躍,我已經竭盡所能的快,神經和肌肉的反應卻和剛才的思維速度不能比,只邁出一步,腳剛觸碰到第二級台階的時候,巨大的聲響就轟擊在我的背上。這一瞬間我根本無法分辨那是怎樣的聲音,甚至第一反應不是這聲音有多麼震耳欲聾,而是那股毀滅性的力量。這不是什麼撞擊氣流產生的推力,那還沒有來得及傳到這裡,純粹是聲音的力量,彷彿固體一樣,拍擊在我身上。 我只覺天旋地轉,神經系統一片混亂,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摔倒,順著台階一路往下滾。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並沒硬停下來,而是在滾落中不斷調整姿勢,連滾了近十級台階,才在下一個翻身中成功借助手掌的撐勁站起,接著三步跨了十三級台階,不要命地衝到底,踉踉蹌蹌穩住沒再摔倒,向前跑去。不知道是之前的聲響還在持續,還是我已經短時間喪失了聽力,整個世界這時對我是混沌的,沒有任何可分辨出的聲音。

這片混沌幾乎要把我的思維也凍住了,但終於沒有。我想,我現在這麼衝進地下通道,在不在托盤的盤算內?反應敏捷的正常人,在遭遇這種事故時,是否第一反應也是衝進這類似掩體的地下通道內躲藏?不妙的預感潮湧而來,幾乎要把我衝跨。對了,剛才我下車後走的速度慢了,沒打通電話時還原地站了一會兒,如果按照正常速度算,我現在本就該走在這條出站的唯一通道裡! 所以在托盤的算計中,我就算躲在這地下通道中,也一樣要死! 該怎麼辦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返身冒險往回衝嗎?這反應會不會也被算到?要擲硬幣嗎,但是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了,我必須立刻做出決定,就在這一秒,不,就在這十分之一秒內! 不回頭,向前衝! 混沌被打破了,我的聽力還在。那是一聲沉悶如滾雷的響,貼著地而來,甚至這地也隨著這聲悶響震顫著。

那是什麼東西,簡直像是霸王龍的腳步。 然後是第二聲,第三聲略小些,卻綿延成一片轟隆隆,越來越近。 我沒命地飛跑,先前在地面上對那列貨車一瞥間留下的影像,此時在腦海中重新浮現。我知道了,那是貨車上裝的貨物。每節車皮上都載著一個圓柱形的罐,一瞧就知道裡面是易燃易爆物的那種,其中一個肯定在撞擊中掉了下來。如果我剛才返身跑回去,就正和這個滾落下來的巨罐對上。 但現在也非常不妙! 沖沖沖沖衝。風剃刀一樣刮著臉皮,我這輩子沒像現在這麼跑得飛快。身後的隆隆聲忽然一停,然後又響起來,比先前響一倍,並且有碰撞聲。我知道它一定已經進了地下通道,正順著台階往下滾,加速地滾! 到了,那條岔道!這並不是出站的方向,而是通向站台的另一條路。這就是我的目標,一直在地下通道裡跑下去是死路一條,我跑不過後面的怪物,更跑不出托盤的算計,我得回到站台上去!

我跑得太急,根本來不急九十度變向,用盡全力,還是把身體側撞在了岔道的牆上,這時哪還顧得了疼,振作著往外跑,二十幾級台階之上就是生路……也許吧…… 別炸別炸別炸別炸,我大吼著衝上台階,重新跑到了站台上。眼前的一切讓我意識到災難才剛剛開始,兩列火車撞擊的餘音剛剛散去,空氣裡全是濃重的鋼鐵氣味,眼前的景像慘到像是世界末日,貨運火車的車頭向外側出軌,被撞上的動車最後一節車廂完全變形,倒數第二第三節車廂高高翹拱起來,最高處離地十幾米,而我跑出來的位置,就在這拱起車廂的下面。 車窗早已經在碰撞時粉碎,我一眼看去就至少有兩個人吊在窗外。錯了,是卡在窗口,半個身子在外面,頭衝下,沒有一點掙扎的跡像。動車司機大概最後還是緊急制動了,天知道這措施是正確還是錯誤,反正現在車還沒有全停下,拱起來的車廂被向前拉,吱吱嘎嘎的鋼鐵撕裂聲越來越重,聳起的幾節車廂開始向我這邊傾倒下來。 我往反方向跑,可是沒有一點把握能在被壓死前逃出去,陰影轉眼就把我全遮住了,這就是泰山壓頂! 跑不出去,我沒那麼快。 下來了。 要死了嗎? 還有一點點。 我彎下腰,腳死命一蹬,人貼著地向前躥出。 照到太陽了! 我的身體重重地拍在地上。不對,是原本平整的地面突然變形,像水般扭曲,彷彿地龍翻身,猛地拱了起來,在我落地前,狠狠把我拍上了天。這是地裂山崩——那罐子在地道裡炸開了。幾米厚的地面根本隔離不了下面的爆炸,頓時就開了花。 那幾節車廂砸到了地上,幾乎是貼著我擦過,絕不到半米。而我則被拍了回去,在往上升,與車廂交錯而過,這感覺真是奇妙。 這時我只剩了思維還在活動,完全失去了身體的控制力。我看著自己向上升向上升,開始有飛向天空的錯覺。地底的爆炸聲在這時追上了我,一瞬間我被淹沒,失去了意識。 如你所知,我沒有死,否則也不會坐在這裡寫出我的故事。 我在黑暗里呆了很久。時間像是凝固了,又似是不存在。其間我醒過幾次,但都在努力睜開眼睛的過程中重歸於寂。 大約是第三次,或是第四次,我把眼睛睜了開來。 我以為會看見一片白色,實際上,也有白色沒錯,但並不是病房里天花板的雪白,而是帶點米色,有許多污漬,還有一溜長明的日光燈,以及耳畔不算喧鬧但也絕不算安靜的人聲——那是由許多低低的哀號組成的。兩條腿在我旁邊走過,走得遠了些我才瞧見她的屁股和上身。那是個護士,而我正在醫院的走廊上。我並沒有躺在病床上,走廊上有很多病床,但我沒佔著,只是睡在一排座椅上。 讓一讓,讓一讓。伴隨著這樣的聲音,一輛平板車推過。我看不見車上的人,只看見垂下來的白布。 我這才回憶起讓我昏迷的那場巨大災難。眼前的景象,這到底是死了多少人? 我翻身坐起來,感覺了一下自己的狀態,好像沒斷胳膊腿兒,真是奇蹟。一眼看過去,走廊上放了五六張病床,但病人遠不止這些,有像我一樣躺在長椅上的,還有直接鋪張白單睡地上的,一個挨著一個,竟塞了二十多人。幾乎人人身上都染了血,衣服破碎,簡直有哀鴻遍野的感覺,彷彿進了一個戰場上的前線野戰醫院。 我剛站起來,一股暈眩就讓我又坐了回去。一個護士瞧見了我的動靜,趕過來讓我快躺好。我說我感覺還好,她說我頭部受創,嚴重腦震盪,本來還不知道能不能醒過來呢。 她這麼一說,我也感覺後腦勺疼,手一摸,頭髮硬硬地板結了一塊,出的血已經凝固。 我問腦袋破了沒,護士說沒有,我說那就好,我覺得沒事了,我得趕緊離開,有急事。 說到這裡,我心裡卻想,對啊,我有很急的事情,但到底是什麼事情呢? 護士很決絕地說不行,不能離開,要再觀察一陣子。我爭辯了幾句,她最後說,外面都有武警,把醫院封鎖了,要等領導來視察。 我呆了一下,這才猛然意識到什麼。 其實我並不缺乏這樣的經驗,作為一個從業多年的老記者,不知多少次採訪重大事故的時候,被當地政府擋在外頭。到底死了多少人,失踪多少人,在中國是個諱莫如深的禁區。這關乎相關官員的烏紗帽,對許多人來說,那可就是生命啊。每年都有很多記者在這樣的對抗中被打壓,受傷、非法拘禁、甚至被“跨省”或關瘋人院。 這一次的事故有多嚴重,瞧瞧這滿走廊的傷殘和幾分鐘前被推走的死者就知道。我所在的那節車廂是滿坐的,那是倒數第二節,我昏迷前的記憶,最後一節車廂被撞爛了,倒數第二三節被拱起來又墜到地上,再加上爆炸,這幾節車廂的乘客,能活下來一半嗎?當地政府再開明,也會把現場和醫院嚴格控制起來,以防被記者搶先曝出來。所謂維穩,這就是了。 護士也沒時間再和我多說什麼,我追著問了一句廁所在哪兒,她給我指了個方向。 作為這場大事故的親歷者,又是一名記者,我有控制不住的報導慾望。但我總覺得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真奇怪,有什麼比寫這篇稿子還重要的呢,這麼慘烈的事故,死了這麼多人,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的? 我的腦袋又開始暈起來,該死的腦震盪。 反正,總得先想法子出去再說。 我再次試著站起來,這下有了準備,總算是站穩了,搖搖晃晃往廁所走。躺著的時候不覺得,一走起來,全身上下的酸痛就開始泛出來,特別是腰,肯定是摔下來的時候傷到了,步子稍微大一點就痛得不行,走到廁所時,汗都出來了。 我在洗手池前的鏡子裡瞧見了自己的模樣,真是有夠狼狽的,臉是花的,洗乾淨了才發現左臉頰有道傷口,辣辣地疼。衣服褲子全都破了,牛仔褲倒也算了,多個洞別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設計的,外套左袖管撕扯出的一尺來長的口子可就沒法裝了,這件衣服算是徹底廢了。 我把自己關進隔間,脫了外套扔在地上。既然想要混出去,就不能讓人一眼看出我是傷員,最好的辦法無疑是扮醫生。我指望著能等到個醫生來上廁所,脫了白大褂往隔間門上一搭,到時我一把順走,穿在身上就可以大模大樣地走出醫院大門。 我等了足有二十分鐘,都不見一個醫生進隔間上廁所。這個計劃果然是太想當然了,我從隔間走出,在鏡子前整理好儀容,挺起腰板忍著疼,快步走了出去。 怕被認得的護士看見,我特意繞開了先前那條走廊,往另一個方向去。一路上與好幾個面色凝重的醫生錯身而過,面色如常卻提心吊膽,終於有一個人停下來看著我問道:“你是?” 眼見躲不過,我從口袋裡摸出名片夾,抽出名片遞給他。 “你好我是上海晨星報記者那多,請問……” 他明顯嚇了一跳:“上海的報紙,晨星報?沒怎麼聽過。” 然後他反應過來:“啊記者,你怎麼跑進來的,外面不是看得很緊的嗎?” “那就是我的本事啦,請問一下這次……” “別別別。”他連連搖手:“別問我,我回答你的話飯碗就沒啦,你還是快點離開吧,會有正式發布會的,我們不能私下接受采訪。” “就一句,現在已經死了多少人?” 他快步走開,邊走邊說:“你快點出去吧,再這樣我叫保安了,你別影響我們的搶救工作。” “哦好的。”我長出一口氣,轉身離開。 “餵,你在往哪裡走,出醫院該走那邊!” “哦謝謝。” 走出急診樓的時候,我覺得腰都要斷了。一路經過醫生辦公室時,我都注意往裡瞄,可惜沒看到一件白大褂。剛才那個醫生好打發,守在門口的那些門神可不好過。倒不是說我亮出記者身份他們會懷疑,我本來就是記者,再貨真價實不過,可是他們決對不會把一個混進醫院不知採訪了多少真相的記者就這麼放走,肯定得請去喝喝茶坐坐客,變相限制一段時間的自由,免得出現一篇“失控”的稿件。那樣對我來說是無法接受的,因為我有萬分緊急的事情要去辦,雖然我還是沒能想起來,那是件什麼事…… 急診樓的出口在醫院大門的斜對角,我一眼就能看見守在大門口的那些便衣。好在他們的注意力都在外面,沒人往裡看。我貓著腰,盡挑他們的觀察死角走,繞到了院牆下邊。我抬頭觀察牆的高度,直接就愣住了。牆高兩米多,以我這正痛著的腰傷,根本不可能翻得過去。但我不是因為這個愣,而是太陽。我一抬頭,正瞧見了太陽。太陽的位置,意味著現在是……上午。 我摸了摸下巴上的鬍子茬,原來現在已經是第二天了。 我有種不太妙的感覺。 先不去管那麼多,想法子出去再說。我的確翻不出去,這沒關係,我只要能“翻過來”就行。 我挨著牆根偷偷摸摸潛行到離大門足夠近的地方,大約二三十米的樣子,用力往上一跳,下來的時候頭朝里面往下一撲,“哎喲”叫了一聲。 門口的那些“守衛”立刻被驚動了,但等他們轉過頭來的時候,看見的是一個好像剛從牆上跳下來的男人,從地上爬起來以後,正一瘸一拐地往急診大樓跑。 毫無疑問,我立刻就被攔住,在被護送出去的途中,我還一直掙扎著大喊,我要找我老婆,我老婆就在醫院裡,我要知道我老婆有沒有事之類的話。 被架出去之後,許多等著的記者圍上來,被便衣們攔開。然後我被帶到一邊,有一個中年人跑來做我的思想工作,問我的情況。我說老婆坐在出事動車最後一節車廂裡,生死不明。他很是安慰了我一通,留了我的電話,說一有消息就會通知道我,希望我配合。我自然配合,他高度讚美了我的通情達理,請我不要隨便接受記者的採訪,我連連說明白。其實我只是想趕緊結束這一切,好給郭警官打電話。 沒錯,我終於想起來了,就在那人要我留電話的時候。我把電話號碼寫給他,心裡情不自禁地想,我的手機還在不,又或者在撞擊中損壞了,我都一直沒有檢查過。然後,我就順理成章地想起了出事前我在打的那通電話。想起了鄭劍鋒,想起了劉朝華,想起了D島。 我的手機不見了。大概是在逃命飛奔時隨手甩到什麼地方了。我找了個路邊雜貨店打固定電話,背不出郭警官的號,輾轉通過查號台打到上海公安局的總機,轉特事科,留下我的名字和電話,請郭警官趕快回電。 十幾分鐘後,電話鈴響起。拿起來,耳邊響起郭警官急吼吼的聲音。 “那多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我查到你在那趟動車上,還以為你出事了呢。” “腦震盪,剛醒過來,行李啊手機啊都沒了。我昨天電話里和你說的事情,你通報給浙江警方了吧,現在鄭劍鋒應該被抓住了吧?” “啊……” 我一聽他這口氣就急了:“什麼情況,難道你沒和浙江警方說,還是那邊不相信?” “你先別急,是這麼個情況。昨天你電話斷了以後,我就直接和那邊聯繫了,把你的情報都說了。那邊也說會立刻就佈置下去。不過畢竟這消息源不算很鐵,我也沒法說得更清楚,所以在執行過程中,出了點小問題。” “小問題?” “就是出警的警局沒有執行嚴格的保密,因為涉及的範圍較大,警力較多,有點怨言,人多嘴雜……結果有個戶籍警想起他的表弟漁民好像說起過這兩天有人要雇船出海,就隨手打了個電話問了一下。他表弟貪錢,沒直接報警,唉。” “他帶著鄭劍鋒他們出海了?” “他倒還沒這個膽子明知故犯,對警察說船早就租出去了,他自己沒上船。警察今天一早查到他家的時候,船已經出海八個小時了。” 我不禁罵了句髒話:“那誰開的船啊。” “不知道,總有一個會開的。船上一共三個人,鄭劍鋒和劉朝華之外,還有一個叫黃河的。船主說劉朝華對船的情況比較熟悉,像是會開,那個黃河做過幾年海員,有海上經驗,也可能會開。” “那水上警察去追了沒有,現在還沒追上是吧?” “追是追了,但船開出去這麼久,那是在海上,很難。” “調直升機呀,衛星定位呀。” “他們保持無線電靜默。船不主動報方位的話,基本不太可能找得到。” “什麼不可能找到,是不願意動用那麼大資源吧。” 那頭苦笑一聲,說:“用衛星去茫茫大海上找一條船,這不是願不願意動用資源的問題,民用的根本做不到,軍用的能不能找到還是兩說。” 我心頭一急,忍不住就要不顧後果,告訴他鄭劍鋒身上有原子彈的事。 “但你也別急。”郭警官安慰我說:“他們是到不了日本的。” “你怎麼能確定?” “船主說了,船上沒有足夠的油。本來前一天就要開船的,就是因為柴油不足,等著船主去買油,才拖了一天。船主說了警方拉網排查,那三個人就急匆匆開船走了,但船上的油,連去D島都只夠單程,更別提去日本了。等到沒油了船在海上漂著,他們就只能打開無線電呼救。” “可是他們是在明知油不足的情況下選擇提前出發,他們肯定有應對方案。” “無非是在海上向其它的漁船借油。警方已經發出通告,不會有船借他們油的,而且一發現他們的船,立刻就要向警方報告。你就放心吧。” 郭警官安慰了我幾句,讓我等消息。此時此刻我也沒有其它法子,只好接受他的安慰,但心裡七上八下,總是不安穩。 真的沒有其它方式搞到柴油嗎? 通向“放棄D島”的反應鏈,已經被我成功切斷了嗎? 雖然我逃過了托盤的兩次追殺,但心裡對托盤的戒懼卻越來越強。那種每一步被算死的感覺實在太糟糕,讓我輕易不敢言勝。 但無論如何,現如今漁船已經在茫茫大海上,我又能做什麼呢,無非坐等消息罷了。好消息,或者,壞消息。 這樣的無力感一生,所有的疲憊與傷痛頓時從每個毛孔冒出來。我想,我的腦震盪應該還沒好全,整個大腦就像老牛拉破車,稍微一動就嘎嘎響,歇一下吧,從內到外地放鬆,等待最終結果。 我去買了個手機,補了張卡,然後打算去火車站買回上海的車票。開機之後,來了七條短信,除開移動的地方歡迎短信,天氣預報之類,還有四通來電提醒。其中三通來自同一個人——王美芬。 她又出來活動了?她的危險解除了? 說心裡話我真想暫時什麼都不理。但是不行,她打了我三個電話,肯定是有非常重要一緊急的事。 我嘆了口氣,回撥過去。 “總算和你聯繫上了。”她劈頭就說。 “我又逃過一劫,只丟個手機算好的了。”其實我的行李也都丟了,但好在錢夾還在。 “我知道,你居然能連續逃過托盤的算計兩次,這簡直稱得上是奇蹟了。” “過一過二不過三,說實話要是托盤再來一次,我真沒有信心能逃過去。” “不過有第三次了。” “怎麼可能?餵食者協會打算放過我了?” “當然不會放過你。我是說,你已經連續逃過兩次托盤的計算,協會把你看作一個變數,決定不再僅僅依靠托盤,而是回歸土辦法。” “土辦法?你是說……” “一個延續百年的秘密組織,不知經歷過多少的變故,在托盤出現之前,你以為協會是用什麼方式解決一些特殊問題的?” “你是說拇指?” “啊對了,我和你說過的,就是拇指。最有力的,握刀的拇指。雖然拇指現在大多數時候的任務,只是塗黑公交站牌這類毫無難度的托盤指令,但是當碰上你這樣的變數時,重拾老本行對他們來說也毫無難度。據我得到的消息,對你的滅口令,已經下達到拇指了。” “滅口令?” “是的,聽上去毛骨悚然吧。拇指裡面,可有的是專業的殺手。這和托盤的謀殺指令不一樣,那個雖然難以防備,但因為太過精密,只要你的反應超出了托盤的預估,就能逃脫。可面對殺手,那就真正是不死不休了。” “聽上去,像是文的不成,就來武的。” “你倒不擔心?” “擔心有用嗎?老實說,我寧可是活生生的人來殺我,也不要隨時走在路上都擔心天上掉塊石頭把我砸死。那麼你有更詳細的情報嗎,比如來殺我的有幾個人,是男是女,都長什麼模樣?” “我只知道針對你的行動已經開始了,你隨時都可能遇襲。我現在還是不能用托盤的後門,沒辦法給你更多的幫助。現在我這邊還是比較敏感,可能還需要幾天,大概一周吧,一周後我會試著再進入托盤,到那時就可以給你幫助,在那之前,你可一定要挺住。” “對了,D島的事情,你查的怎麼樣了,有進展嗎?” “餵?” “你怎麼不說話,難不成是怕了嗎?你先前不是自己說,寧可面對拇指,都不願面對托盤。但是托盤出手兩次你都活下來了,我對你有信心。” “我要掛電話了。”我說。 “什麼?” “我想,拇指已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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