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餵食者協會

第8章 第七章無盡猜想迷宮

餵食者協會 那多 9278 2018-03-22
湖州,浙江北部的一座小城,陸羽在此作《茶經》,蒙恬在此製筆,然而我此刻想到的,卻不是那些文化事兒,而是項羽在此起八千江東子弟。因為那是動亂之源。 我正坐在去湖州的長途客車上,昨天上午,複雜測式的第二個動作就是在湖州完成的。我心裡有種深切的不安,以至於我想起湖州這塊地方,所聯想到的,都是死亡、危險、混亂,和不可知的未來。 所以,儘管王美芬已經把情況都告訴了我,我還是堅持自己到現場看一看。事關重大,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種如坐針氈的感覺也不都來自對國家領土的擔憂,自身安全當然是更直接的威脅。如果餵食者協會決心要輾殺我,我能做出的反抗用螳臂當車來形容都嫌高抬了自己。王美芬要我多加小心,但她又說,一百多年來,我並不是第一個覺察到協會存在並展開調查的人。協會畢竟是一個科學家為核心的團體,雖然科學家偏執起來也會很可怕,但他們對待此類事件,並不是總是採用最極端的方式。

通常會根據對協會的威脅性劃兩道紅線,如果只是起些疑心,只要對協會秘密的洞悉和影響沒有越過第一條警戒紅線,協會是不管的,隨便折騰,所謂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一旦判斷越線了,就會根據具體情況制定對策,無非威逼利誘,同時放出一些煙霧彈,讓調查者自以為接觸到了真相,比如把協會包裝成一個密傳宗教、恐怖集團、秘密財閥、極端政治團體等等。若有人不為威逼利誘所動,再接著往前走,就不免觸碰第二條紅線,那才是肉體抹殺之時。因為這些人之前已經被引入岐途,所以哪怕抱著死的覺悟,要把“真相”捅出來,那些“真相”也會很快被證明是無稽之談,只能作為笑料,不會對協會造成真正的損害。 王美芬說,依她判斷,我肯定還沒有到觸碰第二條紅線的程度,但多半已經過了第一條紅線了,是威逼還是利誘,得協會裡專門處理此類事務的拇指研判後決定。拇指是一個部門的統稱,我並沒有問她為什麼叫拇指,因為這再明顯不過。相對其它幾指,拇指既醜又短,但卻是最有力的。缺了拇指也許還能打打電腦彈彈琴,但絕握不了刀。

既然我已經從王美芬處得知了餵食者協會的真相,當然就不會再從侯冠朗克凡這些人處下手,希望拇指能以為我就此安份,不來找我的麻煩,或者利誘一下也可,我就假意從了吧。這樣美好的願望自然是建立在我對複雜測試的破壞不會再度引起拇指注意的基礎上,所以注定成不了,頂多是拖延些時間罷了。 我坐在一個靠窗的位置上,客車啟動後,我拿出平板電腦,開始看今早王美芬傳給我的資料。 資料是關於第一個動作的,昨晚王美芬給我講了個大概,但一份詳盡的調查報告仍是必須的。 第一個動作,是今年年初時做出的,具體時間是一月四日。這個動作的指令內容,是在新浪微博平台上,讓一個指定用戶去關注另一個指定用戶。拇指(複雜測試的起始動作也由他們執行)在接到指令的當天就通過黑客手段完成了這個動作。

王美芬作為中國最頂尖的計算機和互聯網專家,手裡明面上的資源就有許多,其中甚至包括一台超級計算機的部份權限,所以即便不動用托盤,她也能用自己的技術和資源在網絡世界裡呼風喚雨。這份調查報告上的所有情報和分析,都是她用自己的力量完成的,畢竟每私自用一次托盤,就多一次被發現的危險。 第一個動作最直接涉及的是兩個人,關注者和被關注者。兩個女人。 這個動作立刻引發了一系列的變化。玩過微博的都知道,除非你是每天增加幾千個幾萬個粉的名人,否則當出現有人關注的提示時,你一定會去看看那位關注你的人是何方神聖。而當被關注者跑到對方的微博瀏覽時,赫然發現了對方與自己老公的合影。 等她再進一步拿著放大鏡逐條逐句逐字地看對方的微博和每一條評論後,終於確定,這是她老公的小三。她一直懷疑自己的男人有外遇,但她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外遇對像居然囂張到大大方方在微博上關注了自己。

這是赤裸裸打臉的挑釁! 當然,第一個動作可能產生的反應遠不止這些,在兩名直接當事人的糾纏之外,還有當事人的朋友,網上留言和轉發的人,只看不說話的潛水者等等,比如一個完全不相干的旁觀者藉此開始懷疑自己老公的忠誠,或者另一個過於氣憤的旁觀者由此種下抑鬱症的種子,所有這一切的變化,都有可能是通往放棄D島這個可怕的最終目的中的一環。而這些變化,要一層層的監控、分析、排查,恐怕到了間接的第三層,工作量就會龐大到必須動用超級計算機的程度了。 幸運的是,沒過多久,對直接當事人的跟踪監控就有了成效,這令王美芬鬆了口氣。也正是因為她自認為在一定程度上,正監控著事態的變化,所以初期還能不緊不慢地對我進行“考察”。

那位自覺受到小三嚴重挑釁的大房,進行了激烈的反擊,不僅在網上對小三破口大罵,對自己的老公也是火力兇猛。更具體的情況王美芬在資料中都有提及,甚於有不知從何而來的一些細節,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她把事情鬧到了老公的公司去,頗有些歇斯底里破罐破摔的感覺。 她的老公是中海油的一位高層,再晉升一步,就是集團副總一級了。事實上,那個位置正空了一個出來,她老公是最有可能上位的三人之一。然而經這位發飆的大婦在辦公室一鬧,醜聞傳得全公司皆知,威信大失之下,也就絕了升遷之途。 於是,那個位置的競爭者就只剩下兩個。 這兩位,一位是出了名的風流中年,一位是老處女式的鐵娘子。原本三人中,這名姓陳的鐵娘子是希望最小的,但小三醜聞一出,自動排除一位之後,不知怎麼,另一個風流中年的事情也開始被大家提起。原本這算不得什麼事兒,集團內部也不算是秘密,但在這樣的背景下,尤其是牽出了兩位集團女員工,似乎風向就慢慢的變了。

到了兩月中旬,最終定局,鐵娘子上位。 一直到這個時候,王美芬同時在跟著的線索,也都列在給我的資料中,足有數十萬字之多,這還已經是精簡過了的。而鐵娘子上位之後,其執行的一個重要決策,讓王美芬相信自己終於找到了多米諾骨牌倒下的正確軌跡,就此放棄了對其它方向資料的收集工作。 這項重要決策,和D島有關。 D島是釣魚列島八島中面積最大的一個,也通常用來指代整個列島群。而附近海域,則有17萬平方公里之廣。原本這個區域無關緊要,也就無所謂什麼爭議,但上世紀六十年代末,D島附近海域被證實有大量石油天燃氣資源,自此就有了D島之爭。這實質上,是能源之爭,是未來國力發展之爭。 而陳副總裁的決策,就是在已經全面投產的東海春曉油氣田的東面另打井探油。那位置直逼D島。

因為那裡現在實際上是日控區,所以這井得打在日控區的邊緣海域,而且不是大規模的打井,只是探油,畢竟雖然那一片的海底下有油,但也不等於你隨便找個地方打下去都行,其中涉及一系列複雜的測算,也常常要打幾個才能確定最佳位置。 即便是這樣在普通民眾看起來過於小心翼翼的試探,實際上也是一次很大的冒險,這樣的事情,不會被看作簡單的中海油的企業行為,而帶有了極強的政治色彩。 這不是一個部級的中海油副總能獨自拍板的事情,但她的上位本身就代表了國家高層的取向,所以,在她的堅持和運作下,最終竟真的得以實施了。 當然,為免過度激化事態,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這次大振人心的試探舉動,對普通民眾是絕對保秘密的,對媒體也下達了封口令。而日方竟也沒有反彈,雖說最終選定的探井離D島本島還有一定距離,但原本對東海油氣田就有諸多非議的日方,這次罕見的沉默,內裡必然有著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利益交換,才能有此妥協。

深海探井是一項艱難漫長的工作,這個決策出台到現在的大半年時間裡,歷經了選址階段和建鑽井平台階段,到三個多月前開始打井,至今沒有進一步的進展。也就是說,尚未打到油。 在這三個多月裡,王美芬一直在等待著探油井的結果。在她想來,雖然日方現在保持沉默,一旦油井出油,事情未必會沒有變化,極可能就是一場大風波。到時就是一場各方角力的大劇登場。而對中國放棄D島這個最終目標來說,油井出油就是一個關鍵時間節點,這個節點沒有出現,就不必擔心事態惡化。而托盤給出第二個動作,也必然是在這個節點之後。卻沒有想到,第二個動作居然在油井尚未出油的時候就給出了。這才在促不及防之下,於昨夜慌忙找我說明一切。 讓她失措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這第二個動作,和第一個動作完全不同,沒有任何頭緒。這個動作,怪異而離奇,且沒有一點可供觀察到的後續反應。

若在以往,我遇到這樣難以索解的困局,會感到挑戰,更會因此而興奮。此時此刻,我卻只有重重的壓力。 兩小時後,車抵湖州長途客運總站。我本要打車,瞥見公交車站,看了眼站牌,就改了主意,上了一輛2路公交,慢慢往市區裡去。 我站在後車門旁,腦子裡一團紛亂,似有千頭萬絮,還化作一片空白,只聽著自動語音一站站地報下去:二環南路、港南路、紅豐西路、花島市場……就這樣過了十多站,我突然聽見報出“臨湖橋”的站名,陡然一震,回過神來。車門在面前打開,我幾乎是踉蹌著跳下車去。 臨湖橋,這就是我要來的地方。 確切地說,是2路公交臨湖橋站。我當下正站著的地方,就是昨天,第二個動作發生之處。 我抬起頭,便看見了第二個動作留下的痕跡。

和王美芬告訴我的並無二致。 一片黑。 一共有三條公交線路在這個站台停靠,除了2路之外,還有1路和26路。所以,這裡有三塊公交車牌。而現在,這三塊公交車牌,全都是黑色的。 第二個動作指令,是托盤於昨天早晨八點十七分發布的。指令的具體內容,是於當日上午十一點三十分前,把湖州1路、2路、26路公交臨湖橋站的公交車牌刷黑。這個動作,在十點四十分時,被一個收了一千元的流浪漢順利完成。 現在才過去了二十四小時,所以公交車隊還沒來得及更換新的站牌。我此時看到的,是“原貌”。 被塗黑的三塊站牌,就像三個黑洞,吸收所有光線,不吐出一絲一毫的信息。 第一個動作直接導致了一場家庭戰爭,對於觀察者來說,重點很好把握。但這第二個動作,是完全開放式的,有著無限的可能性。王美芬坦言她面對這樣的局面,一時不知該從何處下手。 我往四下一瞧,有個等車人也和我剛才一樣,正看著全黑的站牌發楞,而三兩過路的行人,也多把目光投注到那三團黑色上。從昨天到今天,這樣的情形,肯定已經上演了無數次。 我花了近一個小時,在附近走了一圈。這站以“臨湖橋”為名,不遠處當然就是那座取名臨湖的橋,架在一條還算清澈的河上,南岸有個咖啡廳,北岸有個茶館,隔橋相望。這里四週多是居民小區,比如計家橋小區、宏基花園等等,也免不了有些餐飲店、美髮店,都是些居民區必備的店鋪,總體感覺相當安靜。 一圈逛完,我掏出願望滿足器,把初步的感想寫下來發給王美芬。這是我和她昨晚商定的聯絡方式,要比用手機聯繫安全得多。 從初始動作到最後達成目的,中間可能會需要推倒一百個多米諾骨牌,產生一百個變化。但不管怎樣的變化,都是人的變化。托盤再神奇,餵食者們建立的模型再先進再超越時代,我也不相信它可以把一切非人的因素都考慮進去,比如一隻狗的哀怨,一隻鸚鵡的快樂,一隻被取膽汁的黑熊的憤怒。雖然這些生物的行為常常也能對人產生影響,甚至刮風下雨日曬也會影響人,但起決定性因素的,還是人的性格。所謂性格即命運,現在被很多人相信的星象學說,其最主要的一塊內容,就是根據出生時間方位對應的星圖,來判定一個人的具體性格,由此決定一生的命運。如果把一個人的星座命盤給星座師看,聽到的最多的內容不是你今年會走運會倒霉,而是你的性格是什麼樣的,三十歲之後性格又會變成什麼樣,遇見怎樣的事怎樣的人你的性格會讓你做出怎樣的反應。這叫基本盤,即一生命運之基礎。 所以,要破解塗黑公交站牌這個初始動作會帶來怎樣的變化,還是要從看見塗黑公交站牌的人身上著手。這是很簡單很基礎的判斷,但釐清之後,接下來就算有了方向。 基於此,我給王美芬指了兩個方向。 首先,是那些可能會看到公交站牌正在被刷黑的人。 看到一塊已經被刷成黑色的站牌,和看到有人正在把站牌刷黑,是兩個不同的概念,也會造成不同的情緒反應。刷黑站牌不是為了讓某個人看見黑站牌,而是讓某個人看見站牌正在被刷黑,這樣讀來拗口的可能性,雖然低但也是存在的。 說可能性低,是指托盤發布動作指令時的用詞。它給的時間限定是“十一點半前”,這是一個時間範圍,如果它要某人看見可能只持續兩三分鐘的刷油漆動作,那應該給出一個具體的時間點才對。除非托盤知道十一點半前會有人一直盯著站牌看,或者托盤很清楚拇指的人員配製和行事方式,能精確推算出拇指僱人塗站牌的時間。關於後一個推測,以托盤的能力似足可做到,但它卻沒有必要用那麼間接迂迴的方式。此外,托盤在指令中沒有給出具體塗刷站牌的動作要求,如果它的目的在讓人看見塗抹動作本身的話,難道不該對動作做出些限定,以便傳遞出去的信息更明確有效嗎。 但我現在的態度,是寧可錯殺一萬不可放過一個。我不知道托盤的編程方式設計理念,也不知道這個人工智能是不是發展出了彆扭的性格,萬一它就愛用這麼古怪的方式來發布動作指令呢。 關於這第一個調查方向,主要就是從擁有良好視角的人中間篩選,除路人外,就是站牌所在馬路兩側房子裡的人,加上稍遠些高樓裡正對站牌一側房間裡的人。 然後,就是第二個最主要的調查方向。 列出第一種可能性,只是為了拾遺補漏。實際上,我覺得把站牌塗黑,是針對某個十一點半後會在這個站乘車的人。 這個人應該並不每天在這裡乘車,不熟悉他要乘坐的那一路車的行車線路,所以有看站牌的需求。當這個需求因為站牌被塗黑而無法得到滿足,他就會改變原本的行為模式。可能他會坐錯車,可能他會改乘出租,可能他會選擇步行,也可能他因此取消了原本的行程。不管是哪一種改變,都是第一塊倒下的多米諾骨牌。 因為原本的計劃被打亂,所以這個人抬頭注視塗黑站牌的時間,必然比一般人更長些,他甚至會有一些懊惱不滿的表情或動作。相信這樣的特徵,能幫助王美芬縮小嫌疑人名單。我在附近逛的時候已經註意到了,街道的關鍵點上都有著路面監控探頭,就只是不知道分辨率是多少,能看清楚站台上的人臉否。 至於王美芬能否拿到監控錄像,我是不擔心的,大不了她就再黑一次托盤唄。只是光憑監控,是很難直接查出可疑人的身份的,至少警方就做不到這點,必須有其它的線索一起綜合起來。托盤行不行呢,我看行,如果王美芬能調用托盤資源的話。 此外,指令時間是十一點半,我覺得這裡面一定有提前量。那個人最有可能出現的時間段,是十二點到下午兩點。如果對托盤的能力再信任一些,就是十二點至下午一點間的這一個小時。 把以上這些條件加進去,王美芬應該能在監控中圈出些重點關注對象來。到時根據這些人生活工作中出現的變化,再做進一步的篩選。 我把這些建議通過願望滿足器發過去,很快收到了她的回复。 很好,有頭緒了,等初步資料蒐集出來,再和你討論。 午後,我回到了上海。 其實,我極想走訪站牌附近的店家,像一個調查重大事件的記者一樣,用腳把真相一寸寸地“量”出來。這不是職業病,而是這樣的做法常常有效。以這次來說,如果動作鏈第一人(我打算就這麼稱呼他了)真的在看見黑色站牌時,有什麼奇怪舉動的話,那麼總有人會因此對他留下印象,這可比想辦法去看監控錄像直接方便得多。我沒這麼做的原因,是拇指。 拇指是初始動作的執行者。餵食者協會對複雜測試明顯要比個人化的願望滿足器測試更重視,願望滿足器上只會給出初始動作的指令,指令的執行要靠願望滿足器的持有人自己完成,協會根本不會插手,只觀察過程和結果。複雜測試協會的參與度要高出很多,昨天才剛由拇指執行了初始動作,今天就有一個人去挨家挨戶調查,難道不會被拇指發現嗎?既然是測試階段,那麼餵食者協會一定也很關注整個動作鍊是怎樣一環一環扣上去的,說不定類似王美芬現在在做的事情,協會裡有一組人專門負責呢,我這個正在第一條紅線和第二條紅線之間徘徊的人,就這麼直愣愣地把自己再度曝光,等於是主動要求讓人給自己判死刑,而且還會連累王美芬有暴露的危險。 做完下午的採訪,回到報社里寫稿,旁邊兩個女同事在討論昨晚的宮庭穿越劇劇情,心裡想著,現在電視劇越來越不靠譜,一個現代女人穿越回清朝可以讓所有皇子打破頭搶,宮庭戲碼幼稚起來起來比兒童劇還幼稚,陰謀起來比諜戰劇還陰謀。正默默吐著嘈,忽然之間,想到塗黑站牌未必就是針對準備在此站乘車的人,還有另一個可能性。就像諜戰劇裡司空見慣的在窗台擺花盆的暗號一樣,把站牌塗黑,這可能代表一種特殊的含義。當這個暗號一出現,接收到的人就要去做某件事。 沒錯,這彷彿是只有諜戰劇諜戰小說裡才見得到的戲碼,但所謂諜戰,並不是在那逝去的戰火紛飛的歲月裡才會出現。現在的和平年代,看似平靜的海面下,諜戰其實無處不在,小到老公調查綠帽大奶調查二奶,再到公司之間的商業戰,大到極端組織與國家力量之間的貓鼠遊戲,國家與國家之間的政治交鋒,一場又一場的諜戰正在常人無所知覺時此起彼伏。 況且,暗號是一種約定。收到暗號的人和看不清站牌的乘車人最大的差別在於,後者在面對漆黑一片的站牌時,反應是不確定的,哪怕對托盤來說,是要綜合了大量信息進行推測的,但前者是確定無疑的,暗號一出現,就要照既定的方案來實施。以我這顆不了解複雜學混沌學的簡單腦袋想來,以第一塊多米諾骨牌的推動力來說,前者更精確、更有力、更有效。 我連忙把新想到的可能性通過願望滿足器傳給王美芬,但心裡毫無一丁點兒的成就感,不安反而越發的擴散,甚至頹喪起來。 因為我知道,這種可能性意味著,王美芬的工作量,會暴增到可能根本無法完成的地步。 一個需要乘車的人,突然發現要看的站牌被塗黑,看不見具體內容了,肯定會詫異,而這種詫異會通過其外在行為反映出來,最常見的就是視線停留。這就給了觀察者判別的依據,起碼王美芬可以排除掉一大半的人。但看暗號就不同了,一個間諜最起碼的素質就是保護自己,絕不會蠢到長時間注視暗號標記。所以,這就變成王美芬要把任何眼神在站牌上掠過的人都放入懷疑名單。且不說監控探頭能否觀察到人那麼細微的眼神,這該是數量多大的一個名單啊。更何況,設身處地地想,如果是我,需要每天去看一次暗號有沒有出現,會怎麼做,扮作路人經過?未必。在遠處樓裡拿一個望遠鏡?未必。坐在出租車上經過?有可能。坐在公交車上經過?有可能。我按住額頭,見鬼,太多種不會被監控探頭髮現的方式了。 王美芬回复說,我說的第一個方向她打算先放到一邊,主攻第二個方向。塗抹公交站牌是為了讓人看見塗抹動作本身這種可能性太小了,和為此需要投入的成本不成比例。 好吧,面對巨大的工作量也只能選擇性地放棄一些了,我能想像得到王美芬看到我關於暗號的補充時的表情,這讓她的工作量直接翻了幾翻,估計不動用托盤是無法完成的。 而這才只是查找第二個動作的動作鏈第一人,接下來還有動作鏈第二人、第三人,天知道中間會經過多少環節,然後才與第一個動作產生的後果交匯,又要經過多少環節,才會抵達終點。我們現在還困頓於動作鏈第一人這環上,在我們圈出嫌疑人名單,再一個一個分析排除的時候,整個動作鏈已經進行到第幾環了呢,這樣下去,還趕得上阻止嗎? 我心裡浮起王美芬告訴我的話,當第二個動作出現時,意味著整個反應鏈,已經開始加速了。 唉。 其實,關鍵在於看破反應鍊軌跡。看不破,就只能跟在後面,眼睜睜看著骨牌一張張倒下去。不對,看不破的話,根本就看不見下一張倒下的骨牌在哪裡。比如黑站牌讓二十個人的行為改變,其中五人有重要嫌疑,因為人力有限,我們就只觀察這五個人。但這五個改變了原有行為的人,又各自讓五個人有了可疑的變化,於是到了漣漪的第二圈,我們就必須觀察二十五個人,到了第三圈,數字變成一百二十五人。即便我們在這個數字裡再精簡再排除,到了第四第五圈的時候,也一定會面對三位數的被觀察者。在五圈幾百個需要觀察的人裡,實際上只有五個人在我們想要找的那條反應鏈上,要是我們還不能看破未來的軌跡,也許在第六圈上就要面對分析上千個樣本的局面。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實際上,王美芬對我的期待,就是能夠避免這樣的局面,用我的經驗、我的想像力、我的直覺,及早的看穿反應鍊軌跡,知道事態究竟要怎樣發展,才會在未來的某一刻讓D島被分割出去,然後一刀將反應鏈切斷。 王美芬給了我一個網址,她會把蒐集到的信息第一時間傳上去,讓我至少每小時上去看一次有沒有新的內容下載。這就是我和她目前的分工,她主攻蒐集,我主攻分析。 回到家後上網,那地方已經有東西了。 王美芬已經通過監控錄像統計出,昨天中午十二點至下午六點間現場的行人總數。其中,十二點至一點間有273人,一點至兩點間有221人,兩點至六點間有947人,共計1441。其中,按視線角度劃分可能看見站牌的人數,是1069人,其中能觀察到有看站牌動作的,共465人。這465人中,注視站牌超過3秒鐘的,有79人。 這465人的分佈,是十二點到一點間97人,注視超過3秒者13。一點至兩點間88人,注視超過3秒者13。兩點至六點間280人,注視超過3秒者53。 剛看到這串數字我就眼前一黑,這才是監控探頭視野範圍內的行人,只能算是第一圈漣漪的大部份。 王美芬特意在最後註明,同時間內來往車輛內人員的調查和附近擁有良好視角的建築物內人員的調查,因為難度和工作量的關係,調查優先級暫排最後。 也就是說,在其它所有信息都調查完畢,並且依然沒有頭緒的情況下,再調查這部份。 我嘆了口氣,也只能這樣了。 我沏了壺普洱,喝一泡,刷新一遍。 喝到第二泡的時候,新的內容來了。 是關於第一小時裡,13名長時間注視站牌的行人中,5人的具體身份,生活狀態概述,及昨天他們是為了什麼事情經過臨湖橋的。 到這壺普洱淡至無味,我起身將其倒掉的時候,13人的全部概要信息已調查完畢。 至夜裡九點二十三分,第一小時97人全部調查完畢。 至次日零點十七分,第二小時88人的情況也齊了。 這樣驚人的調查速度,除了動用托盤沒有其它可能。查明了十二點至兩點間所有可疑行人的情報後,王美芬在報告後有兩行附註。 無法過於頻繁的借用托盤,現在開始必須停用一段時間。後四小時的行人調查,會很慢。 然後就再沒有新的調查報告傳過來,估計她睡覺去了。 慢就慢吧,現在她的調查速度,已經遠遠超過我的閱讀速度了。一共185個人的詳細情報,每人兩千到四千字不等,總計超過了五十萬字的情報! 這可不是能一目十行讀過去的休閒小說,這是需要一字一句讀進心裡,再用腦子整合梳理的。 我一邊看一邊在本子上做記錄,到夜里三點多時,撐不住恍惚了一會兒,再睜開眼是五點半,繼續看到八點,總算看完。感覺腦袋脹得都要裂開,實在撐不住,設了個十點整的鬧鈴,想再睡一小會兒。可是躺在床上,種種念頭紛至沓來,一個個人名來回交錯穿梭,感覺過了好久,都沒能睡著,只好睜眼爬起來,看看時間,卻只有八點五十分。 洗漱的時候,鬧鈴響起來。我滿口牙膏沫地跑去關手機,心裡有些奇怪,還沒到十點呀,而且難道起來的時候忘了把鬧鈴刪掉了嗎?然後才發現那不是手機在響,找的時候那聲音停了,其實和鬧鈴聲有區別,是願望滿足器。 剛才還鬧騰的願望滿足器怎麼按都不亮,沒電了。 出去買電池吧,我也正準備出門,今天上午我打算在星巴克里喝著濃咖啡把思路理清楚。 小區對面就是便利店,我走在路上一直在那些情報裡的哪些人可以排除哪些人有嫌疑,進了超市門,卻忘了是要來幹什麼的。使勁地琢磨,覺得大概是來買早餐三明治的,又覺得不對,但怎都回想不起來,就拿著三明治出門去了。如果是重要的事,總會想起來的,我這麼認為。 這是我近幾年來,犯過的最嚴重的低級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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