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餵食者協會

第7章 第六章D島

餵食者協會 那多 11026 2018-03-22
在很多文學作品裡,這樣的時刻會被形容成命運之相逢。夜幕下,兩個關鍵人物的談話,承諾,合作,然後改變了世界的進程。 摧毀餵食者協會? 說實在的,這話從她嘴裡出來,我並沒有大吃一驚。我想過這種可能,至少在潛意識裡。 但當我真的聽到,恍恍惚惚間一陣窒息。剛才王美芬羅織出的餵食者協會的輪廓,忽然來到面前。它來自細碎的風裡,來自凌亂的樹影間,來自時有時無看不清面目的夜行人,來自稀薄的路燈慘白的月色和腳下沉默的土地。它是山一樣的固體,隨著那句話,從黑暗裡顯形,停在離我鼻尖一厘米的地方,抽乾了我和它之間所有的空氣。 然後它又消失了,退回黑暗裡,化身整個黑暗世界。但剛才一瞬間,那種夢魘般動彈不得的無力感,已刻在我心裡。

是預感麼,提醒我將會面對的,是個怎樣的存在? “幫我摧毀餵食者協會。”王美芬又重複了一遍:“這聽起來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你一定也很奇怪,為什麼會找到你頭上。” 我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我從不過低估計自己的能力,如果你知道我之前的經歷,應該會認同。但不管我再怎樣高看自己,也不過是一個運氣好一些的、想法多一些的、見識廣一些的人而已。而且我年紀越大,膽子越小。也許你找錯了人。” “是你先找我的,不是嗎?”王美芬一笑。 想起對願望滿足器許的願望,我不禁啞口無言。 “其實,雖然是你先找我,但在那之前,我就一直在找你。” “找我?聽起來你像在說找一個拯救世界的超人,我可不覺得那是我。”

“不,我的確一直在找你。我不知道你是誰,叫什麼名字,但我知道一定有一個人能幫助我,我要做的,就是把這個人找出來。所以,看起來是你先找的我,其實,是我先找的你。” “你把我搞糊塗了。” “呵,因為你剛才急於知道我的來意。” 我攤了攤手:“哦好,我現在很有耐心了,如果剛才打斷了你,請你繼續。好讓我明白,為什麼既是我先找了你,又是你先找了我,這明明是個邏輯悖論嘛。” “到愛略特晚年時,餵食者協會實際上已經變成了一個極具勢力的組織。這是最優秀的頭腦和幾乎無限的金錢和資源的組合,在半個多世紀的發展之後,協會對於整個世界的潛在影響,已經超越了任何一個財團勢力,包括杜邦。” 聽到這裡,我心裡又是一涼,愛略特死到現在,可又是半個世紀過去了啊。

“當時,協會所涉及的學科,都已經走到了全世界的前面,一直持續到今天的新血計劃,就是那時開始的。協會開始滲透乃至收購權威學術刊物,進入相關學科重大獎項的評選委員會,給吸收新血創造條件。包括你注意到的兩年一次聚會,你可能無法想像,一群像我這樣或者比我更優秀的人,開誠佈公毫不保留地進行討論,對各自的好處有多大。看起來學科不同,但能觸類旁通,呵,我們十幾年前討論過的東西,可能正是現在協會外頂尖科學家的遠期課題呢。啊哈,扯遠了。” “我明白,這種聚會產生的'化學效應',足以令你們的研究速度比其它人快許多。而你們本就領先一程,所以只要方向不錯,餵食者協會與正常人類文明的差距,會越拉越大。不過你們為什麼要分成兩組,分奇數年和偶數年分別聚會呢?”

“因為成員太多。” 呵,有時候看起來複雜的問題,答案卻簡單得出奇。 “我們已經跑遠了,我想說的是,在愛略特晚年,雖然協會取得了巨大成就,而初步的模型也成功建立,但離成功依然遙不可及。你知道是誰改變了這一切?” 我搖頭。 “我這樣的人。” 我擰起眉,從之前的交談看,王美芬不像是個口出狂言的人啊。隨後我反應過來:“計算機?” “對,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計算機技術高速發展,協會意識到,離終點的路縮短了。自那之後,協會開始在計算機方面投入資源,吸收相關人才,一直到今天,你們能看到的全世界超級計算機的排名,都漏了一個零。” “零?什麼意思。” “第一名、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但在一之前,始終漏掉了一台,你可以把它看作是隱形的第零名,全世界最快的計算機,當然是協會的計算機。到了1970年代,協會的計算機專家開始把模型程序化,但一直到差不多1980年,後來被外界稱之為複雜學的綜合學科的出現,才終於完成了第一代的托盤。”

“托盤?” “呵,我們是餵食者,把整個人類社會當成被餵食的狗,托盤麼就是盛著食物的盤子。” “很合適的比喻,所以托盤就是一段程序,我想今天的托盤,已經可以稱為人工智能了吧。” “今天的托盤,已經是虛擬電子世界裡的龐然大物了,它不僅在第零號裡,更存身於整個網絡中。說到網絡,這是最終使托盤完善的關鍵。在互聯網出現之前,餵食者協會已經完成了絕大部分的理論和硬件準備,但軟件卻怎麼都跟不上。好比他們掌握了一套公式,只要往裡填數字,就能得到答案,但數字從哪裡得來?說得更具體點,在一些千人團體實驗中,托盤的表現很好,但這是在蒐集了實驗團體詳細個人資料的基礎上達成的,中國有句古話,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可餵食者協會勢力再大,又怎麼可能蒐集全人類的個人資料呢。沒有這些基本資料,托盤就是無本之木無源之水,樣子貨而已。而網絡,把這最後的問題解決了。”

說著王美芬微微一笑:“剛才這麼一路走過來,從藥店到那個跑步的人,是不是讓你很驚訝?” 我點頭。 “說穿了也簡單。既然我要來見你,就順便準備了點能鎮住你的東西,方便讓我們的對話進行得更順利。那我是怎麼知道的呢,以你的口腔潰瘍為例,也許你沒有告訴過別人,但今天上午,你在網上搜過口腔潰瘍的該用什麼藥。任何網絡活動都會留下痕跡,只要有足夠強大的系統,就能夠查清楚你的一舉一動。網絡是個廣義的概念,包括任何與網絡相連的設備和數據,比如街上的攝像頭——高架上的街角的小區裡的甚至ATM機邊的,只要存放資料的終端沒有以物理的方式和互聯網徹底斷開,托盤就能查到,而且你知道,現在大多數人的電腦上都有攝像頭,手機上也有,呵。”

我開始有些明白了,但這明白反讓我更毛骨悚然。光是公安系統的攝像頭,就已經遍布了城市的每個角落,再加上小區的銀行的和其它一些系統的攝像頭,如果這些都能被統合起來,那世界上還有秘密可言嗎。更不用說操控電腦和手機的攝像頭了,如果植入一種先進的木馬程序來操控這些攝像頭,你以為自己在寫作在聊天在看片,但電腦的攝像頭無聲無息地開啟了,哦我的天。 “攝像頭只是一個方面,只要是網絡到達的地方,就都在托盤的視距之內。現在很多人通過看朋友的微博關注、轉發、留言回复,都能夠推斷出很多隱私,那麼像托盤這樣一個超級智能,知道你的電話、短信內容,留在民政公安等部門的檔案、讀書時的成績、購物記錄、上網的一切痕跡、朋友在網上聊天時提到你時的評價……總之任何你能想到的和你有關的數字化的東西,你是不是有種赤身裸體的感覺。”

“這哪是赤身裸體,這已經完完全全的透明了。怪不得你會知道藥店老闆今天在店裡睡,怪不得你會知道跑步男人的家事。對托盤來說,這根本不是秘密,而是明擺著的事。” “對,我請託盤給我準備幾條能鎮住你的私人隱秘,那個男人每天這個時段會出來跑步,走對路線碰上的機率很高,其實除了他之外,我還準備了兩條可能碰見的路人的隱私。” “所以你備了五個,結果用上了三個,我藥店老闆和跑步男。” “是的,拿出實際的證據,總比空口白話來得有效。當然,托盤進化到今天的地步,不僅需要計算機技術進步和網絡的發展,更需要開創性的領先於時代的算法和擬人化乃至超人化的人工智能成就。最後一次進化,是在去年完成的,也直到那時,整個餵食者計劃,才進入了最終階段。”

“最終階段?” “是的,經過了一百多年來上千位各學科的頂尖人物,數十代計算機硬件和軟件的變更,現在愛略特的夢想已經就在眼前。可以說是萬事具備,只欠東風。” “東風是什麼?” “科學麼,無非大膽想像,小心驗證。現在協會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對托盤進行測試。而這,就是願望滿足器的來歷。” “願望滿足器實際上是為了測試,這麼說,不止有一個願望滿足器羅?” “那是當然,這是大面積的測試,你可以把它看成是網絡遊戲的公測階段,呵。光中國,就投放了一百多個願望滿足器。當然不是所有的願望滿足器都會發揮作用,有些獲得者把它丟在一邊,也有一些則提出諸如長生不老之類的不切實際的要求。” “但這樣不是風險很大嗎,被發現的機率太大了吧,比如有人到網上去說我拾到了一個神奇的願望滿足器之類,或者交到政府有關部門的手裡,對你們也是很大的麻煩吧。要測試托盤的能力,你們自己提願望來測試不就可以了嗎,為什麼要把無關的人捲進來呢?”

“剛才我用公測來比方,那麼你所說的我們自己提願望給托盤就是內測,已經進行過了。內測之後再公測,是因為如果就只我們這些科學工作者來提要求,總有局限性,缺乏多樣性。很多普通人的要求,是我們怎樣想不出的,比如席磊的第二個要求。至於你所說的風險,這當然是我們的第一考慮。所以,我們投放願望滿足器的對像,都是經過托盤評估,在安全範圍內的,不會有麻煩。你說的那些可能把事情曝上網或者交給有關部門的人,早被托盤排除在外。要知道判定一個人的性格和行為模式,是托盤最起碼的能力。” 我笑了,拿手指著自己的鼻子說:“既然托槃無所不知,那麼為什麼會有我?我因為馮逸的死而介入進來,開始對願望滿足器展開調查,這對你們來說難道不是麻煩嗎。就算沒有你提供的線索,我相信憑我的獨立調查,或早或晚,總能知道真相。” “是嗎?” “呵。”我聳了聳肩,其實心裡卻覺得未必如此。就算王美芬把朗克凡他們的裸上身照片發給我,我也猜不出那相似的疤痕竟是移植別人皮膚後的痕跡;把朗克凡他們兩年一次的會議偽裝記錄發給我,我也只能推出他們同屬於一個組織,怎都沒膽猜到這世上會有餵食者這樣一個堪稱宏偉的計劃。沒有王美芬幫忙,我自己還真不一定能查出多少東西。 但我的疑問並沒有錯,哪怕查不出,只要我不斷地查,對托盤來說,就是有危險的。既然托盤能把我在面對馮逸溺水時的反應都能算到,怎麼可能推算不出我有極大的可能性一查到底?當然這前提是,托盤要預料到席磊可能提出這樣的願望,那麼在實施這個願望的過程中,才會把我牽扯進來。聽上去很玄,但托盤既然要成為盛放食物的托盤,這種不可思異的預料,卻是一切的基礎。做不到這點,就休談其它。 “你對自己很有信心啊。你說的沒錯,席磊並不是一個足夠安全的測試人選。” “那他為什麼會收到願望滿足器?” “因為他本就不在托盤的安全大名單裡,換而言之,他在公測人選之外。” “他……所以是你?”我醒悟。 “的確是因為我。我向托盤提了一個願望,就是摧毀餵食者協會。而托盤讓我做的事,是把願望滿足器給席磊。托盤向來只會告訴你第一步是什麼,至於做完第一步後,會引起怎樣的連鎖反應,最終達到目的,這中間的過程,是無從查閱的。所以,當我私自把一個願望滿足器送到席磊的手上後。能做的就只是一邊等待一邊觀察。直到你通過願望滿足器發出那個願望,我問自己,這是不是一個有利於我的變化,這個變化是否在托盤的預計中,是整個計劃中的一環。於是我開始查你的過往資料,才發現你的那些傳奇經歷,這讓我有了八成的把握,托盤之所以要我把願望滿足器給席磊,為的就是把你牽扯進來,讓你幫助我。慎重起見,我沒有立刻和你見面,而是給了你那些信息。一來想看看你的表現,別誤會了托盤的意思;二來餵食者協會的存在和目標太匪夷所思,由你自己一點點調查出來,要比我空口白話告訴你,更有說服力。” 我皺了皺眉,心裡一陣不舒服,要看我的表現,好似我是一個還在考察期的新進員工。 “我想知道的是,身為餵食者協會的一員,你為什麼想要摧毀整個協會。這個協會給你帶來了很多好處吧,難道他對你們有什麼苛刻的約束嗎?” “不,除了不能洩露協會的情況,沒有什麼其它的約束了,而從協會中獲得的資源,卻是非常充足的。至於我為什麼想要瓦解協會,就和你為什麼要調查願望滿足器,是一個道理。” 我眉梢一挑,卻不接話,等她自己說下去。 “當你發現,自己只是席磊達成心願過程中的一環時,是什麼心情;當你意識到,自己的關鍵時刻的反應,竟然早在別人的預料中,是什麼心情?”她問我。 我嘆了口氣。 “餵食者計劃的最終效果,是要達到牽一發而動全身,把全人類多米諾骨牌化,就等於控制了全世界所有人的命運。沒有人喜歡被控制,如果索性不知道,還能渾渾噩噩過一輩子,即便成為某個多米諾骨牌序列中的一環,也會以為是自己的自主選擇,就比如你選擇不救馮逸那樣。” 聽到這裡,我想苦笑,卻笑不出來。 “可是,一旦你知道這世界上有個餵食者計劃,有個餵食者協會,就會渾身不自在。我不知道協會裡還有沒有人和我一樣的心思,或許只有我一個。因為這畢竟是一個偉大的科學成就,人類文明史到今天,再沒有哪一項能與之相比。能參與到這項研究中,本身就是最高的榮譽。在這樣臨近成功的時刻,恐怕每一個參與者,都像打了雞血似的興奮得發抖吧。” 王美芬用嘲諷的口氣淡淡說著。 “我也曾經是發著抖的一個,覺得自己的名字,將永遠刻在人類文明殿堂上。科學家固然是最聰明的一群人,但也是最單純最幼稚的一群。至少其中的絕大多數是。直到有一天,我忽然問自己,整個餵食者計劃就要成功了,那麼成功之後呢?在去往成功的路上,大家都埋頭研究,被偉大夢想激勵著不想其它,可是成功之後,這一百多年許多代人的努力成果,會被怎樣應用?當我一旦想到這個問題,就知道,成果當然是要被應用的,被協會最核心的那些人應用,而應用的結果,就是包括我自己在內的人,都成為了骨牌,成為了被餵食的狗。” 她沉默了一會兒,問我:“這個理由夠不夠?我希望得到你的幫助。完成餵食者計劃無疑是一個偉大的成就,但無論怎樣的成就,都不值得用全人類的命運去換。托盤指引我找到了你,從你近來的一系列表現,我有理由相信,要想摧毀餵食者協會,你是不可缺少的一環。或者說,關鍵先生?” “我拒絕。” “什麼?”王美芬有些訝異,但依然保持著鎮定。 “我拒絕。” “可是從你過往的經歷和你的性格來看……” 我打斷她說:“別扯這些,我拒絕是因為你不夠坦誠。你可以通過托盤獲得情報,而我則對你們一無所知,在信息嚴重不對稱的情況下,如果你還不坦誠,那麼……呵,或許我真的是不可缺少的一環,但這並不意味著,等我這一環用過之後,我還能活著。如果要從死亡和偶爾被控制一下命運之間選,我當然會選前者。” 王美芬竟然笑了。 “是麼,你是怎麼覺得我不坦誠的?” “你想要反抗,或者用你的話來說,摧毀餵食者協會,理由並不足夠充份。別和我說不甘心命運受控制之類,這當然是個好理由,但有的時候,我更相信自己的直覺。我就覺得這裡面不踏實。我不知道餵食者協會的結構怎樣,也許如你說的有一個核心圈,而你是外圍,可我呢,是一個純粹的局外人,我們的處境是完全不同的。打個不恰當的比方,核心圈好比中南海,你就是直屬部委,一樣屬於決策層。我這樣的老百姓會覺得身不由己,你是餵食者協會的成員,即使有類似的感覺,也不會和我一樣強烈。” “有些道理。” “更重要的是,你最初通過願望滿足器只給了我朗克凡一個人的名字,你說那是因為不確定我是否是蝴蝶效應裡不可缺少的一環,這理由我能接受,要顛覆餵食者協會這個龐然大物,再怎麼謹慎都不過份。可是,你的態度突然改變了,節奏亂了,這背後必然有原因。為什麼你第二次一下子給了我這麼多名字,為什麼在我今天剛和侯冠見面,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之後,立刻來找我?你加速了,是什麼在背後推著你加速,而不像最初那樣,給我一個名字,慢慢等著我一點一點去查,然而在旁邊觀察我呢?” 王美芬的微笑不見了,她收緊了腿,身體前傾,變得非常嚴肅。 “你今天從侯冠那裡取得了突破性進展?” “我把他灌醉了,他透露了自己和朗克凡他們屬於一個秘密組織。但他沒來得及說更多,就倒了。” “所以他知道你在調查他了?” “如果他醒來還記得的話,是的。你的意思是,他會把我對餵食者協會的好奇匯報上去,我會因此而有麻煩?” “當然,你以為餵食者協會的組成僅僅是幾百上千個科學家嗎?一百多年,兩次世界大戰和冷戰,多次局部和全球的經濟危機,多次地區戰爭,協會遭遇過多少次麻煩,卻至今也沒讓CIA、克格勃和摩薩德抓住過尾巴。光靠科學家可干不了這些,需要各種各樣的手段。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聽上去你很關心我的安危。不過讓我們先回到之前的問題,所以,你也並不是因為我有了突破性進展後可能會遇到危險,才等在我家門口的。那是什麼原因讓你決定突然表露身份?” “我只知道你今天約了侯冠見面。托盤雖然無所不知,但也有一定的滯後性,更何況我不是托盤,我也沒有權限,我只是一個……黑客。你說的沒錯,除了不甘心命運被控制之外,還有另一個原因,最終令我下定決心。但我從未想過要瞞著你,事實上你不提出來,我接下來也會告訴你,因為那正是我們現在要面對的問題,大問題。” “我們?和我有關嗎,我可沒答應和你共同面對餵食者協會。” “當然和你有關,不僅和你,和我,和每個中國人都有關。在托盤的最後公測階段,願望滿足器只佔測試內容的二分之一。願望滿足器是投放到個人手中的,個人提出的要求,通常是作用於個人身上,比較簡單。所以測試的另一部分,是對複雜要求的測試。往小說,是涉及某種經濟態勢,比如股市,區域樓市等等,往大說,涉及整個國家。公測在世界各地不同的文化區域裡同時進行,而每個區域,除了投放一定數量的願望滿足器之外,都會進行多至三個少至一個的複雜測試。所有的協會成員,都可以出複雜測試的試題,但最後選哪個,則由托盤隨機抽取,普通的成員無從得知。托盤的最後一次進化,我的參與度很高,所以偷偷取得了托盤的一些邊緣權限。” 說到這裡,她微微有些自得。所謂偷偷取得,當然是黑客手段,能黑托盤,哪怕只是些邊緣權限,也足以說明王美芬的能力了。 “我查到了一次已經成功完成的區域複雜測試,在埃及。” 我心頭迅速掠過了埃及近來發生的重大事件,脫口而出說:“難道是埃及政變?” “對,那個複雜要求,就是埃及民主化。你知道托盤給出的第一條指令是什麼?” “第一條指令?就是第一個動作?蝴蝶翅膀的第一次扇動,那一定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嘍,但你既然這樣問我,代表我應該知道那件事。”我一邊說著,一邊在心裡梳理埃及政變的前因後果。 “埃及政變的導火索是突尼斯政變的成功,而突尼斯政變的導火索是……那次自焚?” 突尼斯政變,戲劇化的程度史上罕見。其源頭當然是民眾經年累月積累下來的對當局的不滿情緒,但點燃這情緒的,卻是一件相對極微小的事。那是去年十二月,一個在突尼斯南部西迪布吉德地區的市場裡擺水果攤的青年布阿吉吉,被城管查了,竟怒而自焚,最終搶救無效在醫院死去。不滿城管的人們走上街頭抗議,進而引發騷亂,騷亂擴散到全國,最終導致執政二十三年的獨裁總統本·阿里的下台。這樣一宗由城管查水果攤引發的政變,本身就被媒體稱為蝴蝶效應的政治版典範,所以我很容易就想到了。 “是的,就是那次自焚。第一條指令,是關於當天的一名執法者的,他因此才會在那一天去那個市場。我並不關心埃及怎樣,當我查到這一切的時候,我突然想,大中華區域的複雜測試,到底是什麼呢?” 想到王美芬剛才說的,和每個中國人都有關之語,我有了很不好的預感。 “於是我想盡辦法,終於查到了中華區的複雜測試的具體內容。你知道麼,被抽中的這條試題,是一個日本生物學家出的。” “日本人?不會是重建大東亞共榮圈之類的混帳要求吧。還是和七三一生化部隊有關?” “那倒不是。” 她嘆了口氣,我愈發地緊張起來。 “是D島。中華區的複雜測試,是中國政府放棄D島。” “操!”我忍不住罵了一句髒話。 “所以,你明白了?” “但這怎麼可能,中國政府怎麼可能放棄D島,退一萬步說,即便政府有這個想法,在滔滔民意麵前,也不可能實施啊。” “正因為想不到任何可能,所以才覺得可怕啊。” “戰爭?通過戰爭嗎?” 王美芬搖了搖頭,也不知是不認同,還是不希望,她看著我,說:“那麼現在呢,你答應幫我了嗎?” “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當然沒有。” 我以為她指的是,作為一個中國人,不可能看著領土有被分割出去的危險,還無動於衷。 然而她卻說:“托盤永遠是對的,既然把願望滿足器給席磊是為了把你牽扯進來,那麼你當然會幫我,既便你剛才說拒絕,我也從未擔心過。” 這種托盤永遠正確論,消極得讓我心裡直堵,便問她:“如果托盤永遠正確,那麼中國的複雜測試一定會成功,我們還怎麼想辦法阻止D島被分割出去,是不是我們做任何的努力,都在托盤的計算之中,反而成為幫助D島分割的助力呢?你有點太迷信託盤了吧,它真的永不犯錯,那麼還要公測做什麼;況且席磊的第二個願望,雖然他有機會達成,但畢竟他自己放棄了。嚴格來說,這不能算是完美達成願望吧,事實上他並沒和那位交往。” 王美芬想了一會兒,點點頭,說:“希望如此。真是可笑,我現在居然要寄希望於托盤的錯誤上。” “並不是寄期望於托盤的錯誤,而是我不相信,托盤真的能掌握所有的命運,至少我們還有掙扎的餘地。另外,我想到了一個矛盾的地方,你的權限是通過黑客手段獲取的,以這種權限向托盤提出的願望,和正常的權限有沒有優先級的差別?因為既然你的願望是摧毀餵食者協會,托盤根據你的行為模式,能不能預測出你會偷偷查看大中華區域的複雜測試題,能不能判斷出你對測試題持怎樣的態度?應該可以吧,在這種情況下,他回應了你的願望,是不是意味著在給出指令時,已經把怎樣阻止'中國政府放棄D島'考慮進去了呢?那這不是自相矛盾?” 王美芬用陰鬱的口氣說:“並不自相矛盾,我提出的願望是摧毀餵食者協會,誰敢說催毀協會和破壞協會的一個區域測試之間有著必然的聯繫呢。但這也不意味著分割D島是不能阻止的。願望和願望之間是有優先級的,但優先級和權限無關,只和提出願望的時間有關。托盤的原則是,如果後提出的願望和先提出的願望有衝突,在沒有任何迴旋餘地的情況下,後一個願望優先。” 她的意思是,如果要達成摧毀餵食者協會這個願望,必然會和中國政府放棄D島這個願望衝突,那麼破壞中華區測試是有希望的。但到底是否一定衝突,除了托盤,誰都不知道。而不論是我還是王美芬,也都不可能賭咒發誓說,如果不能阻止,就不去摧毀餵食者協會了。一面是中國幾平方公里的土地被分割,一面是全人類的命運被掌控,孰輕孰重,總還是能分出來的。 當然,對於我們來說,只要有一點希望,就會全力阻止。就事情的難易程度來說,如果連一個中國區域的測試都無法破壞,難道還能摧毀餵食者協會這個科學怪獸嗎? 我在心裡做了一番自我激勵,卻忽然意識到王美芬剛才話裡透露出的一個信息,急著問道:“你的意思是中華區的測試在前,你提出摧毀協會的願望在後,也就是說,讓中國政府放棄D島這個測試,已經在進行中了?” “是的,早在幾個月前就已經開始了。這一類的複雜測試和針對個人的願望滿足器測試的最大不同在於,由於要達成目標需牽扯到的方方面面太廣泛,單一的推動力很難直達最終結果,所以托盤往往會給出兩個或兩個以上的指令,每個指令產生的影響力複合在一起,混合發酵共同起作用。而不像針對個人的願望滿足器,通常只需一條指令就能達成願望,以席磊來說,完成第一個願望只要換一盆水,完成第二個願望只要打開一個郵箱。可是埃及民主化,托盤就先後給出了三次指令,執行第一個指令促使布阿吉吉自焚,點燃突尼斯政變的火種,執行第二個指令促使突尼斯的政變蔓延到埃及,執行第三個指令促使埃及軍方統一意見放棄支持總統穆巴拉克,最終導致政變成功。所以,儘管關於放棄D島的第一個指令早已經被執行,但托盤一直沒給出第二個指令,讓我覺得還有一點時間。” 我深深吸了口氣,問:“現在,是不是托盤已經發出了第二條指令,所以你才不再等下去,急著來找我?” “是的,這意味著分割D島計劃的執行已經進入了第二個階段。也許還會有第三條指令,也許這第二條指令就足夠達成目的。想要破壞的話,就不能再冒險等待了,我急需你的幫助。光我一個人,猜不透托盤藏著的計劃,那需要想像力,而你,如果我看過的那些資料是真的話,呵,從托盤那裡拿到的資料當然是真的,所以你就是我所知道的最富想像力的人。” “我不明白,既然你可以查出托盤發出的指令是什麼,為什麼你不能直接去詢問托盤,這樣的指令會產生怎樣的連鎖反應,然後切斷反應不就行了嗎,為什麼要去猜?” “我先前說過,托盤只會說出第一步該做什麼,而做了第一步會引發怎樣的連鎖反應,從不會告訴我們,這不是權限的問題,而是在絕多大數情況下,托盤說不清楚。這涉及到核心模型和核心算法裡應用到的複雜學。” “複雜科學,其實我聽過很多次這個名字,但從來沒有真正搞明白過。” “複雜學裡最為人所知的是混沌學,這是一門非線性科學,相對於精確的線性科學來說,非線性科學可以用模糊來形容。實際上,混沌學正是由蝴蝶效應的研究而來,起初是研究一個大動力系統中的混亂變化,後來發現在生物經濟社會等諸多領域都存在此類現象。即往往一個最簡單的動作,會引發非常複雜的結果,也有時看似隨機的雜亂無章的複雜結構,在某個時間點會趨於有序。混沌學就是研究此類現象的學問。” “我還是不太明白混沌理論和托盤之間的關係。” “如果托盤的程序是基於線性科學,那麼他就會有一個十分明確的一環扣一環的流程,每一環都精確而無可替代,就像公式,代入數字就一定會有確切的結果。但這實際上是絕不可能的,以席磊換水這個指令來說,要怎麼做到分毫不差的精確呢,時間上得精確到天小時分鐘秒毫秒,地點上也是如此,席磊做得到嗎,沒有人做得到。這是一個隨時隨時在發生隨機事件的世界,線性科學對此束手無策。非線性科學就不一樣,托盤可以知道全世界所有人的過去和現在,知道這些人的性格和行為模式,但就算他的運算能力再提高一萬倍,也不可能根據這些信息,推導出一小時後這些人都在幹些什麼。比如甲走在路上,本該在下個街口被掉下的廣告牌砸死,可是他突然去買了一杯咖啡,死的人變成了乙,而甲會突然想到咖啡,是看見面前落下鳥屎,記起了印尼的貓屎咖啡,勾起了咖啡癮。即便托盤再怎樣了解甲的性格和行為模式,都不可能預判出他在這一刻想喝咖啡的衝動。所以,如果你拿著放大鏡,去看社會的每一個細節,發現都是由偶然組成的,但整個社會並未因此失控無序。托盤也是如此,它並不知道,第一個指令被執行之後,中間要經過多少環節,才能達到最終的目的。中間環節是處於混沌狀態的,也許會夾雜著一些隨機事件,無法預先判斷,但第一個指令自會產生一股力量,推動著一切往最終的方向去。” “你的意思像是在說,要觀察處於混沌狀態的中間環節,就像是量子物理的不可測,想要知道速度,就不能知道位置,想知道位置,就不可能知道速度。” “還是不太一樣。應該說,根據混沌法則,托盤只知道第一條指令如果被執行,會產生一股宏觀的趨勢,這股趨勢會推動事情去向最終的結果,或者去向預計的中間關鍵節點,再由托盤發出第二條指令產生新的推力。而在這期間的任何時間點,對下一步到底會發生什麼,哪一張多米諾骨牌會被接著推倒,托盤也只能進行推測。推測的準確率也許高達99%,而每往後多推一步,準確率會下降,但即使下一步就發生了1%可能性的偶然事件使得推測失準,也並不影響最終的結果,願望依然會被實現,只是經由另一條路徑而已。所以,我才會說,在中間環節的推算方面,更需要想像力和直覺,並不是僅靠全面的數據和計算力就行的。” “所以我們現在要做的,是根據托盤先後發出的兩條指令,去猜這指令會引起怎樣的連鎖反應,最終達到分割D島的結果。而且按照你說的那什麼混沌原理,即便猜中了,破壞了,由第一指令產生的大趨勢推力還是有可能另尋途徑達成願望?” “不,托盤在給出第一指令時並沒有把我們兩個的介入算進去,所以我們是變數,只要猜中,就有很大可能破壞成功。” “好吧,希望如此。那麼,托盤先後給出的兩條指令,具體是什麼呢,讓我們開始猜起來吧。”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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