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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四章是我

餵食者協會 那多 9516 2018-03-22
一段時間不見席磊,他整個的穿著打扮,都有了明顯的變化。上身著襯衫馬甲,下面一條細格子紋的褲子,十足英倫風,還戴了一幅沒鏡片的眼鏡,很潮。 “你現在是不是成校草了?”我問。 他很勉強地笑了笑。 我們見面的地方是一家高級賓館的一樓大堂。想必Linda和荔枝正住在這裡。 “好吧,到底是什麼情況。” “上午……我們……荔枝她吻我了。” “怎麼會突然這樣。”我嚇了一跳:“你把前因後果都告訴我。” “沒有前因後果,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這樣。Linda和荔枝昨晚到的上海,我和Linda約了今天見面,結果Linda臨時去片場了沒見著,留了房卡在前台讓我在她房間歇著,等她下午回來。我呆了會兒,荔枝就敲門進來,好像是要找件什麼東西,但就坐下來開始和我聊天,問我和Linda的事。之前我也和她打過幾次照面,但沒說上什麼話。結果聊著聊著,她忽然就湊過來吻我。”

“然後呢?” “然後我差一點就忍不住那啥了,趁還有理智的時候我跑出來了。然後就給你打了電話發了短信。” “你短信裡可夠含蓄的啊,只說她找你了,結果差一點就上到本壘。” “她後來還給我短信,約我吃晚飯。” “你怎麼回的,Linda不是下午回來嗎?” “我還沒回……Linda說在片場有活要幹,今天不一定回得來。” 我摸著下巴不說話。 “你說我該怎麼辦啊。”席磊急著問。 “這問題該問你自己啊。願望是你自己許的,現在已經觸手可及了。你自己想想,是要荔枝呢,還是要Linda呀,我怎麼幫你做決定法。” “我可不能對不起Linda,而且這他媽是怎麼回事啊,我都不知道荔枝是吃錯什麼藥,明明她之前還有些瞧不上我的意思。”

“你喜歡Linda?” “我愛她!” 哈,少年郎說起這個字總是如此輕易。 “哪怕是和荔枝之間,你也會選她?” “對,別管我之前許的那個破願望了,但我真不知這是怎麼回事,我很怕一個處理不好,我和Linda之間也完了。” “那簡單,走吧。” “走去哪裡?” “去找Linda,把這些當面告訴她。” 儘管我很急著想要搞清楚,究竟是什麼讓朗克凡拂袖而去,但席磊第二個願望以這種詭奇的形式達成,我當然也想弄明白,其中的原因是什麼。是的,我認為願望可以視作達成了,因為現在要不要達成願望的選擇權在席磊的手裡,如果他選擇去和荔枝吃晚餐,那不用說是一夜春宵,Linda顯然是被她姐姐支開了。這一夜之後,兩個人的關係至少也會保持哪怕一小段時間吧,這樣荔枝當然就可算是席磊的女朋友了。

我的判斷是正確的,願望滿足器並沒有失誤,席磊和Linda的戀情,只是達成最終願望的必要一環,儘管我還不知道,這一環環間的關鍵連接點在哪裡。 希望Linda能告訴我們答案。而這個答案,也許會有助於我了解願望滿足器滿足願望的運作模式。 一路上我好好盤問了席磊一番,想找出些荔枝突獻殷勤的前因後果。但他完全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說原本沒接觸,還有許多幻想,和Linda在一起後,多多少少也會和荔枝有碰面,卻越來越覺得,和這位大明星之間有著難以接近的距離,早就死了原先的心思,一心一意對Linda,甚至想要告訴Linda郵箱的事情。 席磊和荔枝在之前一共也沒說過幾句話,他都回憶給我聽了,我覺得沒什麼問題。那麼,恐怕這缺失的一環,就要在Linda那裡找了。

我讓席磊到了影視基地再打電話給Linda,Linda很意外也挺高興,告訴了席磊她的位置。我讓席磊先走,我在後面慢慢跟著,不讓Linda知道我的存在,畢竟席磊要和她說的,是非常非常私密的話。 Linda戴了頂棒球帽在片場忙前忙後,席磊喊了她一聲,她跑過來親了席磊一口,低聲說了幾句話,就又忙去了。女孩子總是往小里看,而席磊現在的打扮則老成許多,兩個人完全看不出年歲的差距。 我遠遠看著,片場總是有許多的圍觀群眾,多我一個,一點兒都不顯眼。 席磊找了棵大樹靠著,看著Linda,最初時臉上還有焦慮和不安,但慢慢地不知怎麼,就掛上了淡淡的微笑。他是真心喜歡這女孩子啊,這段情真能長久嗎,希望吧。

終於Linda朝席磊快步走去,看樣子是告一段落,可以有時間說會兒話。席磊臉上的表情明顯又緊張起來。 席磊拉著Linda往僻靜處走,我遠遠綴著,見他們轉到一座仿古大殿的廊柱後說話。我不方便靠近,就在外圍遠遠地來回走著,假作踱步參觀。 有大圓柱子擋著,他們兩個在我的視野裡時隱時現,席磊在對Linda說著些什麼,兩人的表情都很嚴肅。 就這樣過了幾分鐘,我看見Linda用手摀住了臉,慢慢蹲了下來。席磊顯得不知所措,愣了一會兒,彎下腰拍著她的背。 Linda的情緒如決堤的洪水,哭得身體抖動,還在叫喊著什麼,有幾句傳到我耳中,但辨不清內容。 此時我能做的只有等待,Linda是荔枝的助理,更是她的妹妹,這時的心境,恐怕是複雜難受到極點吧。

直到十幾分鐘後,Linda才慢慢平靜下來,席磊一直抱著她。隨後他們坐在扶欄上開始說話。 約半個多小時,席磊陪著Linda回到片場,兩人擁抱深吻後分手。我心急著要知道答案,卻還是只能壓著步子慢慢晃出去,直到出了大門,在外面的路沿上和席磊重新會合。 “真的沒想到,荔枝會是這樣的人。”席磊劈頭就說。 “Linda說了什麼?” “這次來上海之前,Linda才告訴荔枝,我就是那個她通了那麼多年信的'未來男友',她把我說得很好,說就是她夢想中的樣子。” “所以呢,這和荔枝突然引誘你有什麼關係?” “因為她要最好的,什麼東西,她都要最好的。” 美與醜有時只隔著一層皮,當席磊把原委告訴我之後,愕然、噁心、可憐種種情緒在我心中擰巴在一起。

一個不怎麼富裕的家庭,如果有兩個女兒,那通常的模式都是姐姐的東西用過後給妹妹用。往往妹妹會因此對姐姐有怨狠,覺得所有一切的好東西,都被姐姐佔去。然而在荔枝和Linda之間,卻是相同的情境,截然不同的心理。 從小到大,荔枝佔盡了家裡的資源,她就像個公主,而Linda一直是她的小跟班。所有的東西,她都要最好的,哪怕是Linda有什麼玩具,看中了也會被荔枝搶過來。 這種情況,到荔枝進入演藝圈,迅速躥紅後,得到了很大的改變。因為這時候,Linda已經不可能再有什麼勝過姐姐了,而且她被荔枝強拉著成為助理,說是要讓她也進入演藝界,但實際上,以Linda的條件,如果不是荔枝借幫妹妹好好把關之名暗中作梗,恐怕早就被經紀公司簽走成為正式的藝人了。

Linda心裡很清楚,她當然不甘心,但她想自己年紀還小,還有機會,就留在荔枝身邊多磨練一下,把這一行看得更清楚些,將來出道時,總會有幫助。 向未來男友寄出的情書,竟然得到了回复,而未來的男友,也真實出現了,並且似乎很不錯。這恍如一場美麗的夢境。 Linda忍不住向荔枝吐露她的興奮與甜蜜,童話般的愛情令她情難自抑。她對荔枝說,這是她從小到大,得到過的最好的禮物了。 也許正是這一句話,讓荔枝決定勾引席磊。並不是席磊有任何地方吸引荔枝,而是這種扭曲的姐姐對於妹妹的心理使然。什麼東西,荔枝都要最好的。 所以,她要把妹妹最好的禮物搶過來。 這樣變態心理的形成,必然和小時候的成長環境有關,也必然和許許多多Linda沒有說出來的童年陰影有關。很可能Linda自己,也有一些沒有說出口的“惡因”。只是我並不關心這對姐妹花糾葛的來由,我只是心驚,這一環一環,又被願望滿足器算中!

荔枝和Linda的這種關係,是不宣於口的秘密,Linda心裡向來是清楚的,但絕不會對人說。可是願望滿足器背後的神秘人,竟對此瞭如指掌。他是怎麼知道的?而Linda寫情書的習慣,也同樣是個不會對外人說的秘密,他又是怎麼知道的呢?最可怕的地方在於,席磊許的願望,完全是天馬行空毫無規律可尋的,對於神秘人來說,可算是隨機的。一個隨機的願望,所涉及到相關當事人的種種隱密,竟都能在他的了解掌控之中,難道說這個人,知道這世上所有的秘密? 絕沒有人能了解所有的秘密,這是顯而易見的。我沒法再深想下去了。 這個世界,變得恍惚起來。 以至於我回到家,對著電腦分析那封材料裡是什麼觸怒朗克凡的時候,走了很長時間的神。

我真的要再繼續下去嗎,我會觸碰到什麼樣的存在呢? 當然,我當然要繼續下去。我回過神,定下心,看起材料上第二頁的朗克凡資料。 大致來說,第一頁的材料上除了那幅不倫不類的海灘泳照,就是人際場理論的介紹,和朗克凡的簡歷,如就讀的學校,何時工作等等。第二頁上,是履歷的繼續,具體的內容,是朗克凡發表論文的時間,發表的刊物為何,梁應物說朗在幾本國際刊物上都發過論文,但在這裡,只列出了一本名為《人類社會學》的刊物,即朗克凡發表第一篇論文的刊物。繼第一篇之後,朗克凡又在上面發表了三篇論文,看起來,這是朗最主要的學術陣地。 除了論文發表情況之外,還有朗克凡參加歷次國際學術會議的具體時間。最早一次,還是在他發表第一篇論文之前兩年,可見這份資料的詳盡。當然以朗克凡的身份,每年參加的國內國外會議就有很多,這上面列出的,估計只是特別重要的,大概兩年一次。 我來來回回把這些信息瞧了好幾遍,都沒看出任何問題來。很正常啊,為什麼朗克凡會色變離席而去呢。 我會把這封神秘人發給我的郵件附件直接打印出來帶去採訪,是因為其中有一些我在網上沒查到的東西。我本以為,這僅僅是個更詳盡的背景資料,現在看來,並非如此。估計問題就出在那些網上沒有的信息裡,這其中藏著解開“你是誰”秘密的鑰匙。當然,以神秘人的風格,這只會是鑰匙之一,連環套中的第一環。 我比對了網上能查到的公開信息。第一篇論文的發表情況幾乎到處都有,不是秘密,接下來幾篇論文,花了些力氣,但也都一一查實。然而那些學術會議,網上可查到的很少,偶有提及,也是出自朗克凡自己之口。學術會議是很小眾的,搜索引擎抓不到也正常,而且我不知道這些會議的英文名稱,估計輸入的關鍵詞也有問題。但基於“查不到就可能有問題”這條邏輯,這些會議是最可疑的。 資料上一共列了六個國際會議,兩年一次,跨度十二年。我猛然想,怎麼這裡面的時間間隔就這麼規整呢?這又不是奧運會每四年舉行一次。我開始意識到,這些兩年一次的會議是被精心挑選出來,呈現到我眼前的。 全然不同的主題,相對規律的時間間隔,這意味著什麼? 不能吊死在網絡上,這樣的國際會議,中國未必只有朗克凡一人有資格參加。我通過上海社會科學院,電話聯繫到幾位上海最知名的中年社會學家,打聽這些會議的情況。第一位對這六場會議全無印象,讓我險些以為這些會議是編造出來的,好在第二位就確認了其中三場會議是他知道的,但並未參加,而第三位社會學家,則參加過這六場會議中的一場。 這是五年前的事了。 “那個會,朗克凡也去了吧,您和他熟嗎?” “對,他也去了,我和他認識,但沒有多少私交。” “他在那個會上發言了嗎,我想了解一下他當時開會的一些情況,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 “我沒什麼印象,記得他是提早走的。” “提早走了?” “應該是,五天的會議,我就在第一天見過他。” “呃等等,您說會期是五天?” “對啊。” “我想問一下,就您參加過的此類學術會議,通常會期是幾天?” “短的兩三天,長的會到一周。” “會不會有兩三週這麼長的?” 對方笑起來:“那怎麼可能,又不是去旅遊。” 破綻終於顯現了。 資料上寫著的,朗克凡參加會議的周期,沒有低於兩週的。如果這些會都只有五天左右,而朗克凡在第一天之後就離開了,那麼他去了哪裡? 這些會議的地點都在歐洲,但我想,他絕不是跑去旅遊了。 資料上,他參與的最近一場國際社會學會議,是去年五月份,在瑞士舉行的。就在我聯繫瑞士領館,想要查詢主辦方以確認朗克凡的出席情況之際,我收到了新的名字。 來自願望滿足器上的新名字,而且不止一個! 這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因為我原本以為,每一個願望,願望滿足器只會閃一次,只會給出一個初始條件,然後一切就會漸次發生。 但這次,它破例了。 胡顯陽,樓懷晨,方振,裘文東,王累,侯冠。 一共六個新的名字。 我立刻打開郵箱,沒有新郵件。我隨即在網上檢索,在同名同姓的人裡,最有可能的是:胡顯陽,著名基因學者;樓懷晨,著名細胞生物學家;方振,著名腦科學家;裘文東,著名心理學家;王累,著名數學家兼複雜學家;侯冠,著名計算機學者。 這些人的年紀,在四十至六十歲之間,都是中國當下該領域內最拔尖的人物,就像朗克凡在中國社會學界的地位一樣。 我判斷出這些人的身份,只是基於朗克凡身份的相同模式推斷,可對為什麼這些人的名字會出現在願望滿足器裡,卻一點頭緒都摸不著。 難道說,這些不同學科的著名科學家,都和朗克凡一樣,有著自己的秘密,而這些秘密將匯成一條線索,指引我解答那個“你是誰”的問題? 如果是這樣,那這條線索牽涉之深之廣,也太聳人聽聞了一點。科學家本該是最單純的人,但如果科學家不單純起來,尤其是這樣級別的科學家不單純起來,多可怕的事情都有能發生。 我轉念一想,嘿,儘管這些不同學科的學者有可能織成一張極宏大的網,但相對於那個“你是誰”的問題,相對於願望滿足器的神秘,這種宏大也並不值一提。 這些想法,伴隨著我的網絡搜索,在我腦中生長發酵。忽然,電腦響起提示音:有新郵件。 我忙點到郵箱頁面,又是一封陌生郵件。點開,內容空白,只有一份附件。 兩秒鐘後,附件的內容呈現在我眼前。 是這六個人的資料。 如果沒有朗克凡的資料在前,如果這六個人的資料單獨拎出一份來,我都不會看出其中有什麼問題。 看起來是再正常不過的背景介紹,照片,專業成就,論文發表情況,參加國際學術會議情況。 只不過,資料中所列出的國際學術會議,不論是什麼主題,都有一些相同的特點。比如地點全都在歐洲,比如會議的間隔都是兩年,比如參加會議的時間,都在兩週以上。我幾乎可以肯定,這些會議本身的時間絕沒有那麼長,這些學者,在會議之後,甚至在會議的第一天之後,就離開去了另一個地方。 這些會議的召開,集中在兩個時間點,一是五月,二是十一月。比如去年五月份在法國和瑞士就有關於生物學和社會學的三個會議,涉及的人是朗克凡、胡顯陽和樓懷晨。而這三個人,在三年前的五月、五年前的五月、七年前的五月,也都各自有不同的會議。其餘的四位,則是在前年的十一月、四年前的十一月、六年前的十一月參加了會議。按照此模式,他們將在下個月,參加一個在歐洲舉行的會議,會議的主題是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會議會很“漫長”。 歐洲固然是傳統的學術中心,但對一個中國學者來說,參加的國際會議,不可能僅局限於歐洲,比如日本和美國,也該占到相當比重才對。如果說這些學者,以參加學術會議為名,實則去往另一個地方,那麼這個地方,必在歐洲無疑。這是我的第一個推測。 第二個推測是,這些學者之間,存在著一個把他們聯接起來的紐帶。比如,他們同屬於一個秘密團體。如果這個團體的大本營在歐洲,那麼現在我所知道的這七位科學家,可能只是團體中的一小部分,其大部分該是歐洲人才對。至於為什麼他們要分成兩組,在雙數年的五月和單數年的十一月聚會,而不放在一起,我卻沒能得出有說服力的推測。 一個包容了社會學家、心理學家、生物學家、計算機學家和數學家的團體麼?這樣說來的話,也許還有物理學家化學家等等,是類似那種精英份子的沙龍嗎?全球最高智商者們的秘密俱樂部? 以現有的條件,會議相關的推理只能到此為止,難以為繼。 但卻有另外的新線索。 是一個我此前忽略的問題。 原來朗克凡的那張泳照,也隱藏了秘密。 因為這一次的附件裡,所有的學者照片,全都是泳照。 如果不是娛樂圈的明星,普通人是很少會有泳照上網的,上了網,搜索引擎也抓取不到。這份資料放著大把的正裝照不用,卻一律是不知從何處挖出來的泳照,當然有用心。 用心何在? 先前那些推測,如果能繼續下去,明白這些學者打著會議的幌子,究竟去向何方,也許一切隱秘都能大白,但要補全缺失的條件困難重重,我即便實地走一次,尋訪會議主辦方,都未必能找到有用的線索。相比起來,泳照背後藏著的秘密,雖然未必是條直抵核心的捷徑,但好歹所有線索都是明明白白放在眼前的——就在那些照片上,只看我能不能瞧出來。 我去打印社把七個人的照片打印出來,按像素放到最大。打印社的胖姑娘在收錢的時候,拿眼睛在我身上勾來挖去的,我就知道她把我往腐裡想了。我沖她笑笑,她的嘴角卻不自禁地往下彎。這年頭固然腐女當道,可我手裡這疊泳裝照的主兒,都是中老年人,體型著實不怎麼樣,這口味大概對她來說太重了些。 我把七張照片在床上排成兩排,上三下四。然後沏了杯金壇雀舌,坐在前面端詳。 並不需要很久,茶剛涼到堪堪可以入口時,我便微笑著把杯子放下,找來枝筆,在每個人的身上都畫了個圈。 是時候繼續出擊了。這六個人裡,我該挑哪一個呢? 我選了侯冠,六個人裡最年輕的一個,今年四十歲。他就在上海。 年輕人,總是比較容易突破,何況他是搞計算機的,與人打交道方面,要更弱一些。呵好吧,當然我比他更年輕,但工科男的心靈成長是出了名的滯後。如果我選裘文東這位心理學家做突破口,沒準被引入岐途都不自知。 和侯冠打交道,我採用了與朗克凡截然不同的方式。在和朗克凡見面時,我還並沒有意識到,朗克凡這個人身上藏著大秘密,還以為大概是朗克凡的人際場理論能幫我解開願望滿足器之謎,所以並未精心準備。而現在,我所作的一切,全都有著極強的針對性——突破侯冠的心理防線。 我相信自己有很大的機會,能撬開侯冠的嘴。 侯冠是有微博的。只要一個人熱衷於微博,那就等於把自己坦露於眾人視線之下,再沒有比微博更好的研究一個人的地方了。 看他發表的微博是最基本的動作,但更重要的是,看他轉了什麼,看他關注了誰,看他的評論,看他對評論的回复。這些常常會不自覺地流露最真實的自我。 侯冠愛吃,好色,悶騷。這是我的結論。 於是,我直接在微博上私信他,以一個記者兼小說作家的身份,希望和他認識,採訪只是小事,更想听他聊聊未來的計算機人工智能會對世界帶來的巨大改變。他一聽我在王寶和擺下蟹宴,立刻就同意了。 吃蟹時我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捧著他,讓他覺得與我相處非常愉快。然後我提出找個地方喝一杯,我還有兩位朋友,非常希望與他結識,他略略猶豫,就答應了。當然這裡面一個重要因素,是我假作不經意地透露,那兩位朋友,都是漂亮女人。 然後,我們便來到了一個酒吧——我所選定的真正戰場。剛才的飯局,只不過是抽血前對血管的拍打,好叫它放鬆顯形,以便片刻後一針刺入。 卡座已經訂好,那兩位朋友,一位已經等著,另一位也在二十分鐘之後到來。她們很主動地和侯冠握手,遞名片。名片是今天才印好的,印著什麼全不重要,實際上,我前一天才見到這兩位“好友”,並預先支付了每人五百元。介紹人是我一個愛混酒吧的朋友,我向他提的要求是,要兩個能迷倒一切理科男的女孩。見面後我非常滿意,兩個女孩的類型全然不同,歸類的話,一個LOLI一個OL,基本上覆蓋了正常男人審美的所有寬度,並且沒什麼風塵氣。 我對她們的要求非常簡單:讓侯冠高興,讓侯冠喝酒。 酒色這兩樣東西,自古以來,都是最能侵蝕人的。不知有多少秘密在酒色間洩漏,只因色能迷人心,酒能壯人膽,腦子亂了膽子肥了,還有什麼話套不出來。 兩個女孩演技都不錯,所作所為,符合扮演的身份,沒有一接觸就粘上去,而是保持了相當的距離,一點點靠近。侯冠一開始還有些拘束,一杯酒下肚,話就多起來,竭盡全力地展現起自己的男性魅力。而他用的方式,是談論他最最擅長的話題——計算機、網絡、人工智能、未來二十年的人類社會等等等等。天知道這些東西對女人來說有多麼無趣,但兩個漂亮女人的反應讓他覺得一切盡在掌握,那無與倫比的滿足讓他興奮不已。這大概是每個工科男夢寐以求的場景——用專業知識征服女人。哦天哪,聽我一句,扔掉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 而我,則在旁邊計算著火候,看著侯冠的臉色慢慢紅潤,眼神漸漸迷離,呼吸開始不那麼規律,聲音越來越大,手則試著往香膩處觸碰。這所有一切熔成的味道,預示著出擊點正在靠近。 酒酣耳熱之際,我示意兩個女孩把敬酒速度慢下來。 終於到我的時間了。 侯冠早把外套脫下,襯衫上兩顆釦子也開著,整個人從裡到外冒著熱氣。 “喝這點酒沒關係吧?”我說。 “沒事,沒問題,才這一點點酒。” “酒喝太多對心臟不好,我看您胸口這邊,是動過手術?” 他有些疑惑地低下頭去看自己的胸口,卻發現並沒有敞開到足以令人看到疤。然而酒精令他遲鈍,猶豫了一下,他還是回答我說沒有。 “是胎記。”他解釋:“你……怎麼知道?” “我看到的。”的確是我看到的,卻不是現在,而是在照片上。 侯冠又不禁低頭去看,不知他心裡面轉過怎樣的思緒,再抬起頭時對我說了聲對不起,然後多扣了一顆釦子。 兩個女孩這時站起結伴去上洗手間,真是好眼色。 我向侯冠敬了杯酒。他飲酒的時候,我說:“但胎記,不應該是從小就有的嗎?” 侯冠突然嗆起來。 “可是你小時候並沒有這道胎記啊,你知道,網上能看到你小時候的照片,很可愛。” 網上並沒有侯冠童年的光膀子照片,但我確信那絕不是胎記。因為那天擺在我床上的七張照片裡,每個人的心臟位置,都有一個疤。 侯冠咳的放下了酒杯,疑惑中帶著些警惕和慌張。酒精在讓他遲緩的同時也影響了他的判斷力,這時侯冠或許還在問著自己,網上真的有自己小時候的照片嗎?他還不能確定,我這個問題意味著什麼,他是該繼續等那兩個女孩回來,還是立刻抽身就走。 我坐到了他身邊,慢慢湊到他耳邊,輕聲對他說:“下個月,時間又到了吧。” 他猛地一躲。 “什麼時間?” “我是說下個月在歐洲的那個會。” “沒有會。”他下意識地否認。 “但王累說有啊。那個會叫什麼來著,人工智能方面的。” “哦對,是有一個,計算機AI的混沌學模式,一個國際論壇。”侯冠回過神來說。 “可是王累參加的會不是這個啊。” 侯冠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變青。 “還有裘文東參加的也不是這個,但你們會碰見的是吧。兩年一次。” “你知道,另一些人,會在五月,明年的五月,對嗎?” 侯冠忽然探手抓住我的胸口,用力一拽。我的襯衣鈕扣頓時飛了幾顆,露出胸膛。 他盯著我的心臟部位看,那兒既沒有胎記,也沒有傷疤。 我並不著惱,微笑著對他說:“那麼,能引薦我加入嗎?” 他鬆開手,豎起一根手指輕蔑地搖了搖:“你,不夠資格。” 他又要再說些什麼,卻停了下來,又張開嘴,然後努力關攏。如是者幾次,令他看上去像個可笑的小丑。他突地憤怒,搖搖晃晃站起來,倒抓起桌上的紅酒瓶。瓶裡的殘酒順著袖管流淌,染紅了他半邊身子。他沖我舉起酒瓶,用力一敲。 他敲在自己的額頭上,瓶子碎了,血流下來。 他笑了,似乎很滿意自己的決斷,然後慢慢向外走去,這時兩個女孩從廁所回來,見他滿頭是血,尖叫起來。他用肩膀撞開路,徑自離去。 我從錢夾裡拿了疊錢扔在桌上,讓女孩子幫我結帳,待要追出去,卻見侯冠又走了回來。 他手撐在桌上,血滴下來,惡狠狠看著我。 “我可憐你。你不知道自己在面對什麼。你,沒有未來了。” “我知道自己在面對什麼。”我從口袋裡拿出願望滿足器,在侯冠面前晃了晃。 他盯著願望滿足器,我等著他再度開口,然而他卻直挺挺倒下去,睡著了。 我在一小時後才到家。我曾想過把醉倒的侯冠拖回家裡,結果他在我把他搬上出租車之際突然醒來,不管我再對他說什麼,都不回答,並且拒絕我送他。 好吧,反正我已經得到了些東西,回去慢慢整理分析。 我家樓下站著一個女人,一瞥之間,只覺得她雖已不再年輕,但身姿筆挺,頗有風儀。我並沒意識到她是在等我,直到她叫出了我的名字。 “你是?”我確信自己之前並未見過她。 反常的是,她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也沒有說任何話,而是沉默著拿出自己的手機開始擺弄。 看上去是個麻煩。我聳了聳肩,刷開了樓道安全門,走了進去。 我不想廢腦子去猜她到底是誰,所為何來。既然要來找我,那就別裝腔作勢,該說的一會兒總要說。我倒看你跟不跟上來,別到時候再摁門鈴。 出乎我的意料,那人竟真的沒有跟來。 門轟然關上了。關門的震鳴聲還沒有停歇,另一個聲音從我的口袋裡冒出來。 我的心猛然一跳,掏出願望滿足器。 它正在一閃一閃。 新的信息! 只有兩個字。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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