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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你是誰

餵食者協會 那多 9730 2018-03-22
你是誰? 發送。 我看著屏幕暗下去。 “我是誰”是一個終極哲學命題。但此時我問出“你是誰”,卻也恍然有對著冥冥中不可測度的龐然巨物發問的錯覺。 如果它真能滿足我所有的願望,那麼,就告訴我,它是誰吧。 滿足這樣的願望,會付出什麼代價? 我把願望滿足器放回紙盒。回去之後,我會把它放在床邊,如果它在夜半發出聲響,可以第一時間查看。 然後,我的注意力終於移到初次見面的席磊和荔枝身上。 我坐的位置,和他們隔著三張空桌。荔枝背對著我,墨鏡擱在桌上。 可惜我沒看見荔枝摘下墨鏡那刻,席磊的表情。這是極考驗演技的時候,作為一個早已經知道荔枝身份的人,他該怎樣把麵部肌肉合理地調動到合適的位置呢?

此時席磊是正面對著我的,他的表情有些怪異。 他帶著笑容和荔枝小聲說著話,又有一點點拘謹,總的來說相當自然,但我就是覺得不太對勁。 覺察到我的目光,有一瞬間,他的視線越過荔枝,和我四目交接。 那眼神裡的內容,很複雜。 荔枝到底在對他說什麼? 我豎起耳朵,但還是聽不真切。 真是心癢難熬。 過了約半小時,我決心離開。這樣幹坐下去毫無意義,也許我不在席磊能更放得開一些。至於具體的細節,回頭再問席磊吧。 我站起來走向樓梯,席磊又忍不住看過來,荔枝似有所覺,也側過臉掃了我一眼。我沒有停留,直接下了樓。 那不是荔枝! 那竟然不是荔枝! 我站在酒吧門口的馬路上沿,腦子依然處在一片混亂之中。我總算明白席磊那古怪的表情複雜的眼神是什麼來由了。

怎麼可能不是荔枝呢?席磊提出這樣的願望,願望滿足器給出這樣的反饋,那麼這郵箱裡的郵件,就必然是荔枝所寫的呀,是我們對願望滿足器過於信賴了嗎? 而且,這個判斷,之後被一次次印證了呀。那些郵件裡,有許多封,和那封坎昆浮潛的情信一樣,可以透露出寫信人的信息,這些信息,都和荔枝在同一時間的行程狀態完全吻合。所以,我們從來都沒懷疑過寫信人的身份,她必然是荔枝無疑。 即便這些都撇開不談,如果她不是荔枝,剛才那輛一看就載著狗仔的出租車,又如何解釋? 我真想立刻就打電話發短信給席磊問個清楚,但終究不妥。而且我想席磊在第一時間的錯愕之後,現在恐怕也進入狀態了,因為這個女孩雖然不是荔枝,但身材相貌也是驚艷級數的,絕對辣啊。所以我還是忍著吧,明天再問他。

結果沒等到第二天,這個謎就解開了。 接近十二點的時候,我的手機收到一條短信,席磊問我睡了沒有。我立刻就回撥過去。 “是她的妹妹。”這是席磊的第一句話。 “荔枝的妹妹?可是……”縱然這女孩的真正身份,竟是荔枝的妹妹,但還是有諸多說不通的地方。 “她是荔枝的助理。荔枝的助理是她的親妹妹,這點我們都知道的。” 席磊口中的“我們”,自然不包括我,指的是荔枝的粉絲們。 這樣一說,所有的一切就全都能解釋了。 身為荔枝的助理,當然荔枝去哪裡,她也去哪裡。所以郵件中透露出的工作狀態,和荔枝完全重合。 而先前那幾個出租車裡的娛記,不用說也是被她擺了一道。荔枝在粉絲見面會之後,一定另有去處,不想被盯梢,於是她妹妹就假扮成荔枝,引開盯梢者。那些娛記見了她拿掉墨鏡後的真面目,知道自己跟錯了對像,當然就立刻離開了。

唯一難解之處,就是席磊許下的願望,是希望荔枝成為他的女朋友,結果怎麼換成了荔枝的妹妹? 是願望滿足器搞錯了嗎? 我忍不住問席磊:“你確定那些信是她妹妹寫的,而不是荔枝?說不定是荔枝派她妹妹來探探你的底。” “也有這個可能。”席磊說:“但是聊下來,不太像。我覺得,應該是Linda寫的那些信。” “不過這Linda和她姐姐長得一樣漂亮哦,你有沒有改主意啊,你們今天接觸得怎麼樣?” 席磊有些羞澀地嗯啊了兩聲,忽然說他媽正在打電話進來,肯定是催他回家呢。 放下電話,我咂咂嘴,席磊才十七歲啊。荔枝的妹妹,應該也比他大幾歲吧。 之後一段時間,我和席磊通過幾次電話。聽上去,他和Linda進展順利。儘管他許的願望是荔枝,但那終究只是個幻想,和千百萬少男們相同的幻想,作為一個有理智的人,他很清楚幻想和現實之間的差距。雖然一度以為要美夢成真,旋即又破滅了,也能夠接受。況且Linda的容貌姿色,完全是夢中情人級的,如果他一心想著荔枝,完全無視Linda,那才真是不正常了。

我半開玩笑地說,你可別是想著借Linda來接近荔枝吧。 怎麼可能,當然不會。他生氣地回答。 我一聽,就知道這小子完全陷進去了。 至於Linda,恐怕也已經淪陷在愛情中了。她在那五十八封情書裡傾注的感情,是毫無保留的,只要席磊這個“未來男友”不過份令她失望,這份感情就會轉注到他身上。可以說,席磊是穿著“王子服”出現的,而這美麗的王子服,是Linda親手編織的一個夢,這叫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當然輕輕易易就將她迷住。 再說,從席磊回信的手段來看,他在這方面的天份不可小覷,認真起來對女孩子可是很有殺傷力的。 席磊陷入愛情中難以自拔,對願望滿足器的關注,明顯減少了。然而我心中的狐疑卻怎都去不掉,這一次,真的是願望滿足器錯了?還是說,現在席磊陷入的這段愛情,只是達成最終願望之路途上的一環呢,就如馮逸的死一般?

願望滿足器白天塞在我隨身包裡,夜晚就放在我的床頭,但始終沒有動靜,不知是否換了主人,不再靈光。 拆開願望滿足器是件並不麻煩的事情,打開外殼,裡面是塊連著觸摸屏的集成電路版,和它表面看起來一樣,十足十的人類現階段科技產品。 我把願望滿足器拿到我的一位朋友梁應物處,他本身是位物理學家,在一個龐大的政府背景的科研機構任職,掌握著許多實驗室與學者資源。這個機構的職責是用發展的眼光解決或解釋諸多不被現階段科學體系認可的事件或現象,維護社會的基本穩定。最後這句話不帶有任何政治色彩,如果你了解那些事情,就知道確有此需要。 在此前的冒險生涯中,我或主動或被動地與這個機構打過許多次交道,因為老同學梁應物這道緩衝,還算能夠相處,沒有被封口封筆勒令遺忘。之前的許多故事不適合在這裡多談,總之關於這塊電路板,我相信梁應物能告訴我的,會比大街上修手機的更多一些。

梁應物總是很忙,我直到九月中旬,才約到他。 他很認真地聽我講述,眉頭皺得越來越緊。 我說完後,他沉默著思考了很久。 這是很少見的情況。我和他有過無數次類似的討論,不管是我或他遇見何種離奇狀況,通常總會有一些嘗試性的分析,一些未經現有科學完全證實的理論可以試著解釋。比如空間折疊,平行宇宙,時間的多重性,生物突變,人體的各種潛能等等。儘管最後事實的真相,往往和我們討論時的設想有所出入。 而現在的沉默,代表梁應物想不出任何一種假想,來對應我這一次的遭遇。 同樣,我也沒有。 有一些念頭是我們不願意拿出來討論,甚至不願意去觸碰的,比如命運。命運可以解釋這一切,我們自以為是有著自由意志的生命,我們的未來取決於我們現在的行為,而我們現在的行為取決於我們腦中的想法,可如果有一個高於一切的命運,那麼這一切都成為了笑談,我們只是一具具不自知的牽線木偶。如果拿命運來解釋我所遇到的一切,我們最根本的活下去的信念就將首先遭遇毀滅性的打擊。這也是為什麼去年經歷了楊展和陽傳良自殺事件後,我會有一段下意識遺忘的記憶,和梁應物一起把事件的來龍去脈梳理清楚之後,我們就絕口不提此事,彷彿它從未發生過。

其它諸如這世界有一個無所不能的神,或我們生活在如電影《黑客帝國》般的虛擬世界,本質只是一段程序等等的推想,也能對願望滿足器進行解釋,但這些設想,其實和命運是一回事。 將這一切拋開,我們兩個,竟想不出任何另一種可能,來解釋願望滿足器。 梁應物看了願望滿足器裡面的電路結構,說除了觸摸屏的電子元件之外,應該就只有一個簡單的發送接收裝置。也就是說,願望滿足器本身並沒有任何特殊之處,這也正是我的判斷。關鍵在於,那個隱在某處,接收席磊的願望,並發出滿足願望指令的人——關於最後這個字,其實我們並非那麼確定。 我問梁應物,能否追踪信號,他說很難。追踪信號的一個前提,是要有信號,不僅要有發送的信號,最好還要有接受的信號,得有來有回。現在對方遲遲沒有回复我那個“你是誰”的願望,除非我把願望滿足器一直放在梁應物處,並且在收到回復後,又提出新的願望,把新信號發送出去。如此一個以上的來回才可。但這樣,就很可能被對方察覺。

“老實說,這樣一個願望滿足器被造出來,送到席磊的手裡,不可能不考慮到信號追踪的問題。而現在,有太多種方式來擺脫追踪。不是說我們一定就追不到,但這就變成一場較量,較量的前提是存在較量,你明白嗎?” 我咧了咧嘴,只要對方不是吃飽了撐的,一發現有人試圖追踪,當然就會把線斷掉,哪還會較量得起來。這又不是間諜戰,有了情報非得送出去。 “那你要不要把這東西放在我這裡?”梁應物問我。 我當然搖頭。 “但你有沒有覺得,這個願望滿足器,其實名不符實?”他問。 “你指的是席磊的第二個願望?” 梁應物搖頭:“不。我舉一個最著名的關於願望的例子,阿拉丁神燈。燈神在滿足三個願望的時候,會說你去做一件什麼什麼事情,然後你的願望就會實現嗎?不,他直接就滿足了阿拉丁的願望。”

我琢磨著他話裡的意思。 “初始動作,願望滿足器會要求席磊做一個初始動作。” 這意味著願望滿足器並沒有想像中的神通廣大,否則它完全可以直接滿足席磊的要求。 “也就是說,願望滿足器做不到那個初始動作,這個初始動作,必須許願者自己親自動手去做才行?” “這倒不一定。”梁應物搖了搖頭:“如果說追求女人,必須得自己來,別人無法代回信的話,換掉一箱水來殺死馮逸,誰做都是一樣,而且做起來並不困難。” “那你的意思?” 梁應物苦笑:“我只是說出疑點,可並不代表我有任何結論。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這世界上從來沒有天上掉餡餅的事情,這個願望滿足器落到席磊的手裡,絕不會是偶然,滿足他的願望,也絕不是一種不求回報的恩賜。只不過就我們現在了解的情況,還判斷不出他的目的而已。” “有能力滿足席磊這麼離譜的願望,他還會有什麼必須藉助席磊才能達成的目的嗎?” “他也不是無所不能的,這第二個願望,不就偏差了嘛。” 我搖了搖頭:“我倒是不敢這麼早下斷言,我總覺得,或許還會有變化。” “還能有什麼變化,你難道以為會發生一個高中生通吃姐妹花的事情,這又不是網絡YY小說,也許席磊會因此和荔枝有接觸的機會,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實在是遙不可及。老實說,就算是席磊和Linda的關係,都不會保持得太長久。遲早有一天,Linda會回過神來的。你不要因為自己在馮逸的事情上被算準了反應,就把藏在願望滿足器背後的那位神化了。這個世界上沒有神。” “我不是把他神化。”梁應物話裡的意思讓我有些不爽:“但就換了水這一個動作,就能導致……”我揮了揮手停下來,覺得再說下去的話反顯得我過度在意,反正我的意思梁應物是明白的。 一葉知秋,很多時候,只需要一個動作,就可以做出判斷了。只憑換水這一件事,不論多拔高他都不為過。現在就認定席磊的第二個願望會落空,未免草率。我看梁應物會這樣說,是不願意相信那個願望滿足器背後的神秘人物,竟能把一切掌控到如此可怕的程度,幾乎可以操控別人的命運。這也是一種迴避。當然,我沒有把這想法說出來。 “不過,說起一個動作導致的連鎖反應,我倒是想起了一個人。”梁應物說:“一個叫朗克凡的新銳社會學家。他這幾年接連在國際頂尖的學術刊物上發表論文,這些論文很有開啟一家學說流派的份量,讓他成為現在世界範圍內風頭最勁的社會學家之一。很多人說他可能會是繼費孝通之後中國第二個獲得赫胥黎獎的人。” “他的論文就是關於這種連鎖反應的?”我問。 “他不是這樣的提法。他提出的是人際場模型。” 梁應物在紙上畫了幾個邊緣相交的圓圈。 “你往水中扔一顆石子,以石子為中心會激起漣漪。石子就是一個人,漣漪就是以這個人為中心的人際場。每個人的人際場又分為幾層,受影響最大的是伴侶,其次是發小閨蜜和工作夥伴及關係密切的親屬,再次是關係更疏遠的人。而每一個人際場,又同時受到其它人際場的影響,在場與場的交界處會發生震盪,這些震盪是非常複雜的,這是複雜科學或者說混沌理論的領域,這些極端複雜的震盪最終會形成一股方向一致的力量,而這股力量又會在更上一級的層面上與其它力量發生復雜震盪關係,這樣一層一層,構成了整個社會。這是他理論的一個方面。” 然後,梁應物又在那幾個圓圈邊上,畫了一個大得多的圓圈,於是之前的幾個圈就成了籃球身邊的乒乓球。 “朗克凡提出,各人的人際場,並不是一樣大的。人際場的大小,和這個人有多少朋友略有關係,但最重要的,是這個人的能量。這個社會前進的方向,是由這些強力人士的能量場合力決定的。比如政治領袖,商界領袖的人際場,就要比普通人大得多。普通人裡,有魅力的人、態度堅決的人的人際場,也會大一些。所以,他的人際場模型,是由許多大人際場,和更多的處於大人際場之間夾縫位置的小人際場共同組成的。” 這樣一個網絡,隨著梁應物的敘述在我的腦海中慢慢成型,這必定不是平面的,而是立體的多層的。並且極端複雜。我不太懂社會學,但聽上去,這是一個相當精彩的模型體系。 “朗克凡沒有用一篇論文把他的理論體係都說清楚,實際上他搭出了一個骨架,然後正在一篇論文一篇論文地往裡面填血肉。老實說他第一篇論文很不完善,竟能被發表出來,恐怕是刊物編輯看到了這個理論的無限潛力。他在最新一篇論文裡表示,目前為止,所有的社會學和經濟學理論,其針對的都是他模型中的大人際場。而這些理論的設計者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們以為自己的理論的基礎是每一個個體,其實並非如此。這些傑出理論之所以會在實踐中得到驗證,是因為我們社會的主體方向,確實是由大人際場合力決定的。然而,所有的意外、突變,卻是由那些夾縫中的小人際場造成的。朗克凡正在和一些數學家合作,試圖建立出一個兼顧大小人際場的數學模型,如果這個模型真的能被做出來,並且得到一定程度的驗證,那麼他就會成為社會學領域還活著人裡的NO1了。” “這麼說,如果朗克凡的人際場數學模型成功建立起來,就能夠做到類似願望滿足器的程度?”我自以為把握到了梁應物話裡的重點。 “這怎麼可能,如果這個數學模型建立起來,能做到的也只是對社會領域或經濟領域總體態勢的更準確預言,是很宏觀層面的東西。” “那你說這些有什麼用。這不是更打擊人嗎。一個僅僅提出構想,還遠未完成的數學模型,就是人類科學相關領域現階段最前沿最領先的東西了,即便這樣的模型完成之後,還只能對宏觀層面進行預測,那願望滿足器背後這位神秘人物,能做到對微觀個體層面的一系列連鎖反應的完全把控,這不是神還能是什麼?” “話不能這麼說。微觀的個體層面因為就在我們身邊,就發生在你自己的身上,所以才覺得神奇。可實際上,它涉及到的相關元素,卻要比把控宏觀層面的元素少得多。我並不是說這種把握更簡單,但也未必更難。只不過朗克凡的模型不是針對這個層面的而已,如果這個模型做出來,再往後進一步發展,會有關聯的數學模型出來,將來有一天,未必不能做到願望滿足器的程度。” “但現在的問題是,它已經在這兒了。”我指了指放在桌上的願望滿足器。 梁應物盯著它看了很久,嘆了一口氣,說:“是的。” 席磊終於在電話裡問起願望滿足器的時展。我告訴他,還沒有進展。 你和Linda的進展怎麼樣,我問。他回答很好。 還處於蜜月期呢,我想。 然後他試探著問我,要不要對她說實話。 我嚇了一跳。 “什麼實話?”我問。 “就是那個郵箱,那個郵箱並不是我的啊。我總覺得這是一種欺騙。” 我連忙讓他別犯傻,這事情一說,欺騙不欺騙還是小事,追問下去,就會把馮逸的死和願望滿足器全扯出來,到時候如果他還想保住這段感情,恐怕就得向願望滿足器許第三個願望才有可能。 好在席磊還聽勸。這只是戀愛中的少男想把一切向對方坦白的一種衝動,我能理解。 說起來,我彷佛在教唆一個少年騙取感情。但這是他自己選擇的劇本,演到一半想改,晚了。人生如戲,但如果真的當戲來演,又總是悲劇。正如梁應物所說,我也不信他和Linda會長久。 我試探著問他,和荔枝有沒有什麼接觸。他說有幾次碰見,畢竟Linda是她的助理,更是她的妹妹。席磊說起這些的口氣輕描淡寫,應該沒有值得在意的事發生,而且他的感情已經被Linda佔據得滿滿的了。 是還沒有事發生,還是不會再有事發生?掛了電話,這個念頭在我心裡一閃而過。 早晨,我被鬧鐘吵醒。 可是我今早並沒有採訪,為什麼昨晚要設鬧鐘呢,我也根本不記得昨晚調過鬧鐘。我帶著起床氣鬱悶地伸手去把手機按掉,猛然意識到那聲音並不是鬧鈴,我手碰到的,也不是自己的手機。 我立刻全醒了。 這是我“許願”的第二十八天,願望滿足器終於給了我回應。 回應只有三個字——一個人名。 朗克凡。 我萬不曾想到,在梁應物和我提到他不久之後,這個名字會以這樣一種方式,再次出現在我的眼前。 這意味著什麼? 這是最直接的答案嗎,我許的願是“你是誰”,願望滿足器回答“朗克凡”,是說站在他背後的神秘人物,就是朗克凡? 這是看起來最明顯的答案,但從邏輯上說,卻基本不可能。 我這個願望,是再顯然不過的刺探,不管那個神秘人物想通過願望滿足器達到什麼目的,都不可能這麼簡簡單單把自己的身份告訴我。 再者,根據席磊兩次許願的經驗,願望滿足器是不會直接滿足許願者的,它總是給出一個初始動作,需要許願者自己推倒第一塊多米諾骨牌。 可這一次滿足器的回應,只是這三個字,並沒有要我做什麼。 還是說,我只要順著自己的本能去做就可以了。我的自然反應,就是最正確的反應,因為以我的性格閱歷會做出怎樣的反應,都已經被願望滿足器計算在內了。 那麼依我的本性,會作何反應? 這再簡單不過,我是一個記者,當然是找個理由約他採訪,在採訪的過程中見機行事。 但等等,願望滿足器原本是在席磊的手上,席磊會作何反應?還是說,願望滿足器從席磊手中轉移到我的手上,早已經被那位神秘人物看在眼中了。呵,把這樣的對手往高里估計,總不會錯。 我不太相信神秘人物就是朗克凡,但如果說從朗克凡著手,能找到破解願望滿足器之謎的線索,卻大有可能。畢竟他提出的人際場,如果成功建立數學模型,是據我所知最能解釋願望滿足器的理論了。儘管兩者間等級上的差距,就像計算器和計算機那麼大。 只是依然有難以理解的地方,願望滿足器真的會如此大方,給出破解它自身秘密的線索嗎?它真的會滿足所有的願望,哪怕這個願望會損及自身? 又或者,願望滿足器的回應並不是一個巧合,無所不能的神秘人物知道了我和梁應物的談話,這才故意讓我去找朗克凡?但目的何在呢? 多想無益,我是行動派,希望朗克凡不是一個難以接近的採訪對像。 這是個有著玻璃頂蓬的半露天咖啡館,有幾叢竹子和養著魚的石缸,太陽很好。半小時之後,我會在這裡見到朗克凡。 我查到朗克凡在上海有一個博士點,每個月都會有幾天來上海帶學生。我通過校方要到了他的郵箱,寫了一封熱情洋溢的約訪信過去。 我在信裡對他的學術成就大大讚譽了一番,表示他是現在中國最有大師範兒的學科帶頭人,希望可以耽誤他一小時的時間,做一個當面的訪談,並且附上了採訪大綱。有了梁應物之前對他理論深入淺出的分析,我相信對他人際場理論的問題,都撓到了癢處。我斷言這是個劃時代的偉大理論,迫切期望了解相關數學模型建立的進展情況。這樣一封塞滿了奉承話的約稿信,是我的必殺技,從沒有哪個人能拒絕這樣舒服的採訪。 朗克凡拒絕了。以沒有時間為理由。 所以我只能來到這裡。他的學生告訴我,朗克凡的課都在下午,通常他會在這裡吃午飯,然後喝餐後的咖啡,他非常享受這一段獨處的時間。可以想像我的突襲會多麼惹人厭,所以我輾轉托關係,請某處開了封不倫不類的採訪介紹信。以朗克凡的地位,這信本沒什麼效力,但我恰巧知道,他正在向該處申請一筆研究項目經費。 朗克凡到了,看上去四十歲光景,比實際年齡更年輕一些。他直接點了份三明治簡餐,我就坐在他對面的桌子,看著他吃完午餐,上了咖啡,這才上前去自我介紹,然後用最快的速度把介紹信推給他。 他掃了一眼介紹信,就推在一邊:“我很討厭糾纏不休的記者,我希望有自己的時間空間。”他說。 這樣的口氣,好吧,他一定不是願望滿足器的直接相關者。 “如果你在我吃飯之前就這麼衝上來,我一定不會給你機會採訪。” “我也不會這麼不懂道理。”我擺足了姿態。 最初的幾個問題,我是照著採訪大綱上問的,比如人際場理論的誕生,和現有理論的橫向比較,朗克凡的回答,並沒有出奇的,這些早已有記者問過,在網上也能查到相關的報導。 在我準備轉向針對性問題的時候,出了點小岔子,我的手機不識相地響了起來。我按掉手機,開成會議模式,揣進兜里,向朗克凡道了聲歉。是席磊打來的,我會在採訪結束後回給他。很快手機又震了一下,有短信進來。 我問了數學模型的進展,他說進展順利。我問大約還需要多長時間,他說應該在明年會有比較完善的模型,但是還會有一個驗證的階段,爭取在三年之內,發表一個有案例數據支持的論文,這樣一篇論文會和之前發表的論文一起,形成一個完整的學術體系。 還要三年,我想,那麼和願望滿足器之間的差距有多少年,三十年? “這個數學模型出來,會在實際的社會生活中起到怎樣的作用,它的預測準確度會有多高?” 朗克凡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兜了個圈子用我不太明白的學術語言給了個模糊不確定的答案。我換了個角度再問,他就有點惱火,說我這些都是外行的問題,他已經回答得很明確了。 “這是一個基礎,我在鋪設一整個學科方向的理論基礎,我不是在造一個扳手或錘子這樣現實的工具,數學模型的成功建立可以證明人類社會的確是以人際場的模式建構起來的。我給你舉一個物理學的例子,這就像是對宇宙本質重新解釋的一個新理論,數學模型可以確認這個新理論的可靠程度,但不能指導你造一艘超光速飛船。” “因為我的報導是寫給普通讀者看的,所以免不了要問一些大眾感興趣的問題,可能這些問題在您看來有點不靠譜。我也是大眾之一,聽了您的理論,忍不住就會琢磨,會不會根據人際場理論,今後有一天會發展到對個體的小人際場的變化可以精確預測,比如我今天對您做的這個採訪,所引起的反響變化,就會通過我的人際場傳遞出去,可能就會對某個我完全不認識的人造成影響,像蝴蝶效應,然後就有一個數學模型,可以算出這個影響是什麼樣的。這樣的話,甚至都可以像阿拉丁神燈那樣許願了,做一個願望滿足器說出願望,然後機器根據人際場理論算出要達到這個願望需要怎麼做。” “我真是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朗克凡大聲說。 他說的對,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只是在用一種很牽強的方式,把“願望滿足器”這幾個字說出來,看看朗克凡的反應。 “這一類的問題我沒辦法回答,我不是科幻小說家。社會科學是嚴肅的。”他用相當嚴厲的口氣說。 這算是過度反應嗎,我不確定,因為我剛才的話的確挺扯。 我為自己的“淺薄”道歉,然後看了眼手上的打印材料,盤算著接下來該問怎樣的問題,好把局面重新穩定下來。 “這是你事先準備的關於我的資料?”他盯著我手上的紙問:“給我看一下。” 我有些猶豫,但也只能把資料遞過去。我想他是看到了那張照片,一張他在海灘上的照片,露著一身白肉。 實際上,這是一封郵件附件的打印稿。郵件是在願望滿足器上出現“朗克凡”三個字後一小時寄到我郵箱裡的,正文空白,附件裡是朗克凡的生平資料,並附以這張明顯度假時拍的照片。中國同名同姓的人很多,我想這封信的主要意圖,就是幫我鎖定朗克凡。至於那一位是怎麼知道我的郵箱,這根本不是問題吧,還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 我自己也在網上搜了一下,搜到的東西,沒有這份資料全,所以就打印了下來。這照片是嵌在文檔裡的,自然就一起打了出來。 我有些尷尬地看著朗克凡把目光投到自己的泳照上,好在他沒有停留多久,也沒有勃然大怒的意思,而是接著往下看,很快翻到第二頁。 第二頁他看了很久。 突然,他把兩張紙揉作一團。沒等我有所反應,他站起身,說:“採訪就到這裡。”說完便走了出去。整個過程,他沒有再看我一眼,甚至他都沒有為自己的午餐買單。 我完全愣住,不知發生了什麼。然後我把那團紙重新打開,對著第二頁研究了半天。 到底是哪一點觸怒了他?看起來都是很正常的信息啊。 我揣摩了很久,還是不著頭緒。得回去想法查一下,難道這上面那些我沒在網上查到的信息,有什麼問題? 我叫了結帳,然後想起剛才席磊的電話,摸出手機。 一條未讀短信,果然是席磊發來的。 荔枝來找我了,我該怎麼辦? 首先攫住我的,不是驚愕不是荒謬,是一絲寒意,這一絲從心裡爬出來,一圈一圈把我纏住。 這短信的意思是……席磊的第二個願望,就要達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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