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忘川堂夜話

第6章 第六個故事:柳夜刀

忘川堂夜話 七日鸣 26227 2018-03-22
休息日的下午,天氣晴朗,我坐在家裡那巴掌大小的陽台上,翹著二郎腿,漫不經心地翻著手中的雜誌。金色的陽光輕輕灑在老舊的青磚上,襯出角落里大片柔和的陰影。 四周很安靜,似乎很久沒這麼悠閒過了,自從開始去忘川堂打工,周圍的情況就一直沒怎麼好過,雖然平時被亂七八糟的東西驚到的次數少了,但危險係數直線上升了,托它的福,感覺自己的膽量也嚇大了不少。 如果再遇到什麼奇怪的東西,應該不會像之前那樣手足無措了吧? 像是為了反駁這個結論一樣,放在角落裡的手機猛然響起冷僻而高亢的音樂,冷不丁的,我還真是被嚇了一跳,待反應過來這是手機鈴聲時,才急忙按下接聽鍵。 電話那頭的聲音有力無力的,我一時幾乎沒反應過來是誰,直到她餵了好幾聲之後,我才醒悟過來。

“蘇蘇?” “不然還會有誰啊?你再聽不出的話,我馬上就會吐血而亡了……”電話裡蘇揚仍然一派牙尖嘴利的腔調,只是聽起來明顯有些疲憊。 我趕緊問她:“怎麼了?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我快死了……正在市二院躺著……”蘇揚拉長了軟糯的腔調,彷彿在說很高興的事兒一樣。 快死了?在醫院?還這麼高興的樣子? “笨蛋!等著我!”我罵了一聲,掛了電話,從窗台上跳下來,隨便拉了件外套穿上就衝出去了。 等我從出租車上下來,再一路狂奔找到她所在的病房之後,已經是半個小時後了。 我氣喘吁籲地跑到病房門口,就看見蘇揚斜倚在裡面那張白色病床上,對著我笑盈盈地招手,沒有一點病人的樣子。 我衝進去,差點沒揪著她的領子問,你到底哪裡像快要死的樣子了啊?

卻只是摸摸她的頭,問出一句:“到底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她嘿嘿一笑,拍拍床邊,示意我坐下。 鬧了半天,原來這傢伙前兩天突發急性闌尾炎,還好發現及時,被人送進醫院後,早早做了手術,現在已經沒有大礙了。 我又急又氣,早把話說清楚啊,一路奔過來嚇死我了。 顧忌蘇揚的身體,我也沒敢說什麼,只是陪著她輕言細語的聊天,這間病房是三人間,隔壁床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臉色蠟黃,靠著床看書,並沒有對我的到來有任何反應。另一張床上的人自始至終都在睡,裹在被子裡,也看不清長相。 相對而言,這是間還算安靜的病房了。 闌尾炎不算什麼大病,但也要好好休養才行,感覺聊得差不多了,我悄悄地看了下時間,居然已經八點多了,不早了,於是問蘇揚,有沒有什麼想要吃的。

她想了想,說想吃三鮮餛飩。 我和蘇揚在學校時,沒事就喜歡一起去校外的小館子裡吃三鮮餛飩,有家叫六福記鋪子的餛飩,味好,量足,湯汁鮮美,是我們最常光顧的店家。不過自打畢業後,我就沒再去過學校周圍了,今天被蘇揚這麼一提,突然很懷念起六福記的餛飩了。 我想了想,六福記離市二院也並不很遠,去那裡買餛飩好了,蘇揚應該也很高興。 這麼想著,我就跟蘇揚說了聲,抬腳往外走,準備去買飯了。 或許是我太過冒失了,直接一推門,一下子撞到了門外的人身上,慌得我趕忙道歉。那人倒也不生氣,脾氣很好地沖我笑笑,問我:“來看朋友嗎?” 他一看就是醫生,穿著白大褂,外形是很討人喜歡的那種,斯斯文文,成熟穩重,這種精英類型最容易讓病人放心託付。

偏偏我最不擅長跟醫生打交道,看他微笑,我有點不知所措,只好點點頭,擠出來個笑容。 “柳醫生!”屋內的蘇揚小聲叫了起來,又對我介紹道,“這是我的主治醫師柳醫生。”又對醫生解釋說我是來探病的朋友。旁邊床上的中年女人也輕聲向醫生打招呼,男人沖我點點頭,閃身進了病房。 果然是醫生啊。 擦身而過的時候,我聞到他身上有股很香的味道,不知道是香水還是別的什麼,總之跟我想像中一身消毒藥水的醫生很不一樣,有點特別。 在走廊裡走的時候,我還有點糾結為什麼醫生身上沒有消毒水味的問題,卻從旁邊走過的一個護士身上,也聞到了這股香味。難道這股香味是這家醫院研發的新型消毒水嗎?這麼想來,就沒有什麼奇怪的了。

倒是我,這麼晚還在醫院慢悠悠地走,真是夠嗆,再不快點去買餛飩,店家就快打烊了。 在門口攔了輛出租,到學校附近下車。 街燈昏黃,人來人往,我加快腳步往記憶中的街道走去。 學校周邊環境跟我在校時沒有什麼不同,如果硬要找出不同的話,就是更熱鬧了,多了些新鮮的精品店小吃店之類的。 六福記依然在後街的轉角處,不起眼的門面,抹得乾乾淨淨的桌椅,熱情的老闆娘甚至還認得我,招呼著往湯裡多加了點麻油蝦皮。 待到我想去接外賣盒子的時候,卻一不小心沒接好,燙了手不說,湯水還流了一地,下意識地朝地上一看,一個小男孩正趴在地上,貪婪地舔著那湯水,黑洞洞的眼睛還瞅著我,讓我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聽到老闆娘關切的聲音,才醒過神來,再一看地上,那個男孩已經不見了,只有那些打翻的湯水,狼藉地躺了一地。

不想多事,快快地請老闆另做了一份,付了錢,迅速地往回走。 病房區,連空氣裡都充滿了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我忍著不去注意這股味道,快快地往蘇揚所在的病房走去,時間並不是很晚,走廊裡卻已經沒有什麼人了,大概是病人不多的原因,連護士站的燈都只亮了幾盞,一個護士趴在櫃檯上打瞌睡,黑漆漆的髮絲披散在白生生的製服上,在夜裡看起來格外分明。 經過她身邊時,我才注意到,有個小男孩坐在她身邊,大概是她兒子,跟著家長來值夜班的。小孩子精神頭很足,坐在板凳上不停地扭來扭去,擺弄著櫃檯上的值班牌,我瞅了一眼,編號304,照片上挺秀氣的一張臉。小男孩注意到我,大眼睛一眨,沖我笑了,我也還了個笑臉,快步走了過去。 待餛飩送到蘇揚手裡時,已經有些涼了,看到六福記的字樣,她眼睛一亮,立馬坐了起來。我坐在床邊,一邊看她吃,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聊天。

女人聊天,內容不外乎娛樂八卦,花邊新聞,蘇揚對這些事情總是瞭如指掌,甚至醫院院長跟某護士長搞地下情的事情都被抖出來了。我對她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從以前她就很擅長跟群眾打交道,到哪裡都能打成一片。眼下這興致勃勃的樣子,哪裡看得出是個病人,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哪家小報的記者來臥底了呢。 說到興頭上,蘇揚把碗一放,壓低了聲音,跟我講起主治醫生的事情來。 據說那位醫生有個挺好聽的名字,叫柳夜,日本留學歸國,醫術頗高明,年紀輕輕就做了主刀大夫,事業上可謂一帆風順。不過上帝總是公平的,柳醫生職場得意,情場失意,三十出頭,就已經離了兩次婚,每任妻子都離他而去,理由是他專注事業,不顧家庭。 說到這裡,蘇揚輕聲道了一句,專注事業的男人才有魅力呢。

我看著她一臉嚮往的樣子,忍不住晃了下她,你不會是迷上人家了吧?她不語,只是咯咯的笑。 這一笑,我就咯噔一下,知道八九不離十了,蘇揚的脾氣很倔,現在說什麼都沒用,只是她怎麼就不明白呢?因為事業離過兩次婚的男人,又怎麼會因為第三次婚姻而轉移注意力呢? 我心裡輕嘆一聲,轉頭看見隔壁床上的蠟黃女人放下書本,似乎打算準備睡覺了。另外那床的病人,依然是裹著被子,只露出幾縷長發,沉沉地睡著。 時間真的不早了,我看了下表,已經晚上十點鐘了,得趕快回去了。向蘇揚告別之後,我趕緊出了門。 事情突然,我完全忘了晚上還要去忘川堂的事情,也沒向清明請假。 外面燈光昏黃,值班護士依然在打瞌睡,旁邊的小男孩不知道去哪裡了,也許是悶了,跑出去玩了吧。

走在醫院的走廊裡,有種令人不安的感覺,按理說,醫院本是至陰之地,各種負面的東西都愛聚集在這裡,某種意義上是個很熱鬧的地方。但這裡太安靜了,連個影子都沒見著,我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漸漸變得粗重了起來。 不,不對,變得粗重的並不是我的呼吸聲,這聲音,好像是在我的身後。可剛剛明明一個人都沒有,難道是我沒看見? 那聲音離得很近,我不敢回頭,默默記著小時候爺爺的教誨,晚上走路一定不能回頭。說實話,我很怕看到什麼恐怖的東西。 這些東西,即使見得再多,也還是會覺得怕。 我悄悄地掐了下掌心,痛感襲來,紅月和手鍊都在,壯了壯膽,飛快地跑了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直跑到大門口才停下。 身後的呼吸聲已然聽不見了,或許只是個巡夜的醫生吧。只是在神經過敏的我看來,變成了恐怖的東西。

外面月光很亮,一輛急救車停在院裡,靜靜地閃著紅光。 比那燈光更顯眼的是旁邊一輛機車,看起來酷勁十足,很是拉風,只不過停在醫院裡,怎麼看都不太協調。 機車的主人是個欠扁的傢伙,琥珀色的眼眸在黑夜裡閃閃發亮,遙揚著手中的頭盔沖我輕笑。 “餵,你這傢伙,已經學會翹班了啊!”
遙喜歡飆車,速度快得像風一樣,幸好夜晚的大街上並沒有什麼人,不用太擔心交通事故,我也就識趣地不再多說,乖乖坐在後座上。 那傢伙默默地開著車,突然開口問我:“你去醫院做什麼了?” “去看蘇揚,她生病了。” “哦?就是你總提起的那個蘇揚?”遙似乎回憶了半天,又問我,是美女嗎? “當然是啊,蘇揚又漂亮,性格又好,大學時很多人追她的,不過她眼光很高,一直都沒有戀愛。”提起蘇揚,我來了勁兒。 “哦?這麼漂亮?那下次探望她時,我也來吧!”聽說是美女,遙似乎來了興趣,我雖然看不見他的臉,卻能想像出他現在的神情,一定是兩眼閃閃發亮,笑得跟花兒一樣吧? 這傢伙總是這樣,看見美女就變得很殷勤。 “呃,好啊。”撇開別的不說,在醫院那種不太乾淨的地方,我還是很需要遙的陪伴的。不過他今天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醫院呢? “餵。”我戳戳他,“你怎麼會來醫院呢?” “順路而已……”遙輕描淡寫地答道。 肯定不止是順路而已,很明顯,這傢伙有事在瞞我。我也不戳穿,只是哦了一聲,就不再說話了。 遙也不再說話,只是專心的看著前方的路。 遠遠的就看到店堂裡的清明,坐在櫃檯裡,就著檯燈昏黃的光在看書。聽到機車的噪音,他皺了下眉頭,放下手中的書,站起身來。 冷淡的眼睛掃過我全身,拋過來一句簡短的話。 “你去哪裡了?沾了滿身的髒東西。” 我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才明白過來他指的是什麼“臟東西”。 不等我辯解,清明便走了過來,在我身上輕輕拍了兩下,好像在撣塵一樣,看似漫不經意的舉動,我卻一下子放下了心。 我知道,現在已經沒事了。
醫院果然不是什麼好玩的地方。 聽完我大概的講述之後,清明和遙交換了一個意義不明的眼色,清明扭亮檯燈,繼續看起書來。 遙卻笑得很開心,對我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當然不好!他從來就沒給我講過什麼好事! 然而他不理會我的反對,自顧自地講了起來。 小夏,你知道餓鬼嗎? 餓鬼這種東西,我是聽說過的,據說是生前造孽很多的人,死後墮落而成的。它們終年處在飢餓之中,不停地進食,卻從來填不飽肚子。當年聽師弟講給我聽的時候,我就覺得,這是一種極可憐的鬼魅。 拿我自己來講,餓兩頓都會受不了,更何況終年處於飢餓狀態呢?當身體的需要都滿足不了的時候,又怎麼會有閒暇去思考呢?從這一層面上想來,餓鬼又是一種極恐怖的鬼魅了。 沒有任何理智,只知道張開嘴,不停地吞食麵前的一切。
“我聽說過一點兒。”我看著遙,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提起餓鬼的事情。 他拍拍我的頭,以一種嚴肅的語氣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在醫院嗎?” 我迷茫地搖搖頭。 “因為有新生意了。”清明在旁邊淡淡道了一句。 哦,原來如此。原來新的生意是指收拾餓鬼麼? 我哦了一聲之後,才反應過來,不會是讓我去做這單生意吧?餓鬼加上醫院,在這兩個可怕的名詞威力之下,我相信自己一定會死得很難看。 “你的意思,是讓我去做這單生意?”我有點不敢置信,轉過頭問清明。只見他眼波不亂,纖長的手指輕輕翻了一頁書,微微點頭,意思是肯定。 不是吧!我慘叫一聲,遙以一種極為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了我半天,最後說了一句差點讓我感動得涕淚交加的話。 我陪你一起去吧,他說。 這話一出口,我只差沒有衝上去擁抱他了,想了想,怕那傢伙又露出一貫的自戀情懷,還是算了。 這單生意,不會真的是收拾餓鬼吧?不情願歸不情願,生意總是要做的。我向遙詢問起詳細情況來。 據說這回,有個客人委託我們收拾幾隻餓鬼,地點大約就在市二院附近,遙已經大概探清了附近的情況,確定了目標所在地,應該就是在醫院裡沒錯了。醫院向來是多事之地,各種各樣的慾望,靈魂,血污之氣,是餓鬼們最喜歡吃的食物,也難怪它們會聚集於此了。 我有點擔心蘇揚,雖然她一向運氣很旺,應該不會被亂七八糟的東西纏上,但現在畢竟是身處醫院那種地方,而且人生病的話,運勢也是會降低的,蘇揚住在那裡,不會有什麼事吧? 我想起去給她買餛飩時,在六福記的地板上爬著的那個小孩子,不由得渾身冷了一下,那個也是餓鬼嗎? 心裡始終有點害怕,害怕回到一個人空蕩蕩的家。 想起家里四角上搖搖欲墜的符,我猶豫了一下,向遙提出了要求。 今晚讓我睡你房間吧? 欸,為什麼?遙有些驚訝,隨後就是了然於心的輕笑。 可以是可以,但是要記得交房租哦。 嗯!我滿口答應著,卻笑不出來。 想起在病房裡一個人的蘇揚,不知道她會不會害怕呢?會不會覺得很孤單呢?會不會……遇到那種奇怪的東西呢? 遙將手覆在我雙手上,輕輕搖了一搖,小聲說道。 “不用擔心蘇揚,像你這麼衰的人,已經是世間少有的了,不會有人像你一樣倒霉的嘍。” 他用心雖然體貼,話語卻仍然不饒人,我瞪了他一眼,終於忍不住笑起來了。
對我而言,遙的房間並不陌生,一般只要出了什麼狀況,我準會在這張床上醒來,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裡也算是我的噩夢終結地。 我整理著床鋪,遙輕輕哼著口哨,靠在門邊看我收拾他凌亂的房間,其實他的房間不亂,只不過地板和床上都粘著很多貓毛,我細心地將毛髮一根根收集起來,攥在手裡。遙問我,收集這個乾嗎? 攢起來,等你毛掉光了的時候,做頂假髮送給你,我很認真地對他說。 他挑了挑眉毛,似乎準備嘲笑我,最後卻只是拍了拍我的腦袋,對我說了一句話。 本少爺是不會老的。 他的笑容很燦爛,映在我眼裡,就像永遠不會凋謝的花一般。 妖怪的壽命應該是很漫長的吧。一百年以前,遙是這個樣子,一百年之後,遙應該也還是這個樣子,只是不知道,那時的遙,是不是仍然這樣愛美且自戀,看到美女就眼睛一亮,樂顛樂顛地迎上去,一副十足的牛郎模樣呢? 又或者,當這傢伙蹲在夕陽映照下的街角,逗著路過的小貓兒時,也會偶爾想起很多年以前,與他共事過的我吧? 不管怎樣,我都明白,無論是清明還是遙,在他們的生命裡,我都只是一個短暫的過客。 人類實在是很脆弱的生物。 我緊緊地握住了手中的貓毛,它們攥成一團,與汗水融合在一起,癢癢的觸感,讓人再沒有心思去想別的事情。 遙湊到我面前來,仔細地研究著我瞬息萬變的表情。 你現在,在想什麼? 我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他,我想把毛攢起來,織一件貓毛衣來穿,但是現在不夠,怎麼辦呢? 呃,你的意思是,要我拔一些給你? 遙也笑了,不過這次明顯沒那麼燦爛了。 是的,感謝你的友情贊助。 我把手放在他光滑的頭髮上,摩挲了兩下,作勢要拔。 那傢伙精得要命,見勢不妙,光速從我身邊逃開,奔到店堂裡了。我甚至聽見了不知道什麼東西被他踢倒的聲音,咣咣噹噹的,然後是清明不耐煩的聲音,書扔在木質櫃檯上的聲音,細細碎碎行進的腳步聲,衣料摩擦的簌簌聲。 一切細小而繁雜的聲音,在這黑暗裡,都被放大得無限清晰起來。原來平淡的聲音,在心底陰暗的角落裡,變得溫柔而折磨人起來。 我將臉埋入枕頭之間,堵上了耳朵。 佛祖也好,上帝也好,誰來救救我吧。告訴我,這一切都只是夢,我從來都是一個人在生活。 這樣的話,等我醒來之後,便不會感到痛苦了。 懷著這樣隱秘而不可告人的願望,我進入了暗沉的夢鄉。 夢境是一貫的陰沉色調,我被不知道什麼東西抓住了,掙脫不得,清明就坐在店裡看書,卻任我百般呼喚,也不肯回頭來看一下,援兵近在咫尺卻袖手旁觀,那情景,實在是令人絕望。 直到掙扎了半天,我才從噩夢裡掙脫出來。勉強清醒了一點,才發覺自己的確是被什麼給抓著,整個人被兩條結實而溫暖的手臂環住了。旁邊是遙安靜的睡臉,睫毛纖長,皮膚光潔,鎖骨的線條也很優美,很好,構圖OK,色彩完美,一切都沒問題,只是…… 只是為什麼遙也會睡在這裡啊? 餵!我踹了他一腳。 沒有動靜,餵!我又踹了他一腳,這次使了點力氣,那傢伙卻只是慢吞吞地睜開眼,瞄了我一眼,翻個身繼續睡起來。 我生氣了,拎住他耳朵往外重重一揪。 這下子他終於清醒了,猛地坐起來,捂著耳朵,哀怨地看著我。那表情,彷彿是被佔盡便宜又拋棄的怨婦一樣。 我哭笑不得,雖然以前也跟遙睡過一張床,可那是變回原形毛茸茸的貓抱枕,現在是一個光著身子的大男人,被佔便宜的明明是我吧?這傢伙倒先擺起臉色來了。 “餵,給我解釋一下。” 我敲敲床頭,意思很明顯。 “這是我的床,我不睡這裡睡哪裡啊?”遙揉著眼睛,一臉無辜。 餵,明明這房間昨天說好讓給我睡的吧?太無恥了!論吵架的話,我向來是說不過他的,當下也不再浪費口舌,直接披衣起床。 遙則倒頭接著睡,一副三百年沒見過枕頭的樣子。 我剛想跳下床來,房門就被人推開了。 清明探頭進來,冷不防看見這片光景,床上一片狼藉,遙光裸的背,我未扣好的衣衫,眉頭以非常不易察覺地速度皺了一下。 他一定誤會了。 我有些煩惱地想著,他卻很快恢復了平素冷淡的模樣。 “出來吃飯。” 他丟下這句話,就把門關上了。 收拾完畢,來到外面,廳裡的桌子上早已擺上了熱騰騰的飯菜,大門虛掩著,透著幾縷溫柔的陽光。 我在清明對面坐下來,沒來由地有些局促起來。 清明什麼都沒有說,我卻有些不安,心底有個聲音在不停叫喊,你其實是很害怕被他討厭的吧? 心神不寧,胡亂扒著飯,根本沒注意自己吃了些什麼,只覺得滿口苦澀,清明的聲音悠悠響起,“我記得,你以前不吃苦瓜。” 低頭一看,碗里居然扒了幾筷子苦瓜,怪不得味道這麼不對頭呢。他看著我苦瓜一樣的臉,沒說話,只是動手挪了下盤子,將我愛吃的菜換了過來。 突然釋然了,清明還是一如既往的清明。本來什麼都沒有的事,我幹嘛要自尋煩惱呢? “晚上去醫院的話,讓遙跟你一起去吧。”半晌,清明說到這個話題,我心一沉,難道這回的事情很嚴重嗎? “那個……這次的生意,很大嗎?”我不想用恐怖這個詞,小心翼翼地選用了其他的代稱,畢竟,清明似乎很重視的樣子。 他輕輕搖頭,否定了我的猜測,接下來一句話,又讓我心跳加速起來。 “我已經為你收拾了一個房間,以後想留宿的話,就留下來吧。” 這句話從他口中說出,我是想也沒有敢想過的,如今乍一聽到,竟然不敢當真。 “真的?” “如果不想回家的話,搬來店裡住,也是可以的。”狹長的鳳眼直視著我,目光沉靜卻咄咄逼人,“不願意?” 當然願意!一千一萬個願意!住在店裡,比住在什麼保險公司都要靠譜多了,我連忙點頭答應。 那張臉上泛起一絲極淺的笑容,一時讓我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總覺得,清明今天好溫柔啊……
儘管蘇揚說身體已經不要緊了,我還是決定去醫院看她,順便探一下新生意的消息。因為遙說,餓鬼大概就在醫院附近這一帶徘徊,專食病弱之人的生氣,使他們的性命縮短。如果說真的是這樣,那麼蘇揚也是目標之一,我就又多了個不得不管的理由了。 以上,就是我此刻走在這條陰冷的走廊上的原因。 夜晚的醫院,充滿了一股腐敗的氣息,一切都是朦朧而不真實的,燈光照不到的暗處,藏著影影綽綽的魑魅,窩在牆角里蠢蠢欲動著。 但是我並不害怕,因為遙在我旁邊,他一路都在四處張望,偶爾衝那些黑霧一樣的東西做個鬼臉,於是那些東西就在他犀利的眼光下怯怯地逃開了。 在我的眼裡,遙似乎和恐怖這兩個字搭不上邊,但是在那些低級的陰靈眼裡,他大約屬於很恐怖的那一類吧? 說到底,他其實是個很好看的男人。在這種重視表象的世界裡,人也好,妖也好,生就一副好皮相總歸是很有用處的。漂亮的人,在絕大多數時候,都能比一般人得到更多的同情,欣賞,愛慕或者寬容。 即使是夜晚,在路上他的回頭率也很高,就連走廊裡偶爾走過來的護士,都會若有若無地多看他兩眼。 遙又是個人來瘋型,一旦察覺到有人在看他,他就會把臉上的笑容模式調成殺傷力最大擋,直到人家開始不好意思為止。 “像個花痴一樣……”我小聲嘀咕了一句。 “嗯?你說什麼?”貓的耳朵就是敏銳,自言自語也完全沒有逃過他的耳朵。遙往我頭上啪了一下,“本大爺才不是花痴!只是基於紳士風度,為廣大女士奉送溫柔的笑容而已!” 完了,這傢伙絕對言情小說看多了,敢情還把自己當成頭牌HOST了?居然能面不改色地說出這麼肉麻兮兮的台詞來。 我懶得再跟他理論,只是加快了腳步,往蘇揚的病房走去。 病房的門緊閉著,我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敲了兩下,很久沒有反應,正想著人是不是已經睡了時,房門突然被打開了。只是房間裡沒有人,遠處蘇揚的床,是空的。我以為進錯了,看了下號碼,卻又沒錯。這是怎麼回事呢?總不會已經出院了吧?我沒有料想到會是這種局面,只感覺旁邊的遙輕笑了一下,低頭對著空氣道:“你好啊。” 我不由得低頭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原來門後有一個小孩子,小小瘦瘦的個頭,縮在門背後,只露出一個頭來,實在是很容易被忽視,只見他一臉驚訝地看著我們,似乎沒有想到大晚上的會有人來敲門。 我努力讓自己露出友善的笑容,然後蹲下身問他:“小弟弟,在這間病房住的姐姐去了哪裡,你知道麼?” 他看著我,一雙大眼睛閃啊閃的,似乎在疑惑該不該告訴我們,最後來了句:“漂亮姐姐跟醫生叔叔出去了。” 跟醫生出去了?難道病情復發了?不,不對,如果病情復發了,應該是被護士阿姨推出去了才對吧?況且……出去這個詞,聽起來似乎更像出去玩,出去約會之類的。 難道?想起蘇揚提到醫生時那帶笑的臉,我突然了解了。那傢伙八成約會去了,這進展還真快呢?該說不愧是蘇揚麼?效率就是高!不過也可能是生病的時候,感情比較脆弱,容易對醫生產生依賴心麼?然後,依賴變成愛慕? 蘇揚這傢伙,看起來開朗外向社交廣泛,但其實是個很純情的人。而那位柳醫生,年紀輕輕就離了兩次婚……說實話,聽起來總覺得不太好。那個醫生給我的感覺也有點特別,說不出哪里特別,但就是讓人對他印像很深。不過說到底,戀愛空白的我,也沒資格對蘇揚的戀愛指手畫腳就是了。 腦袋飛速運轉了一會兒之後,我對那孩子道了謝,準備拉著遙走開,卻一下子撈了個空,怔了一下,才發現那傢伙鬼鬼祟祟地貼在牆上不知道在幹什麼呢。我悄悄走到他身邊,想嚇他一跳,卻被他有些嚴肅的神情給鎮住了,於是也一動不動,想看他在幹嘛。結果還沒等我擺好架子,那傢伙就挺直了腰,恢復了美少年的姿態,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對面肯定來了女人,八成還是美女級別的那種。 果然不出我所料,對面的確來了位美女,而且是我們正要找的蘇揚。蘇揚看見我,笑著向我打招呼。我張了張嘴,正想跟遙介紹一下,看了看他的臉之後,立馬打消了這個念頭,看來根本不用介紹了。 遙的臉上掛上了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深深地看著蘇揚,連伸手的姿勢都變優雅了。如果不是很了解他平時的德性,估計我也會被這風度翩翩的傢伙迷住了。蘇揚被這突如其來的傢伙握住了手,很是有點迷茫,將視線轉向了我。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听遙在那自我介紹起來了,說他是我的同事啦什麼的,常常聽我提起蘇揚什麼的,今日一見果然是個美女什麼的,把蘇揚說得一愣一愣的,但明顯,心情很好地對遙笑起來了。 我站在旁邊,看他們兩人熱烈地說笑著,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只覺得稍稍有點寂寞的樣子。 以前在學校裡也是這樣,在路上遇到蘇揚的各色朋友們,我也是像這樣被冷落在一旁,插不上話,也不想插話,像個影子一樣,躲在蘇揚的光芒之下,只是漠然地看著那些並不屬於我的笑臉。 果然,連遙也不能免俗。 抱定當影子的主意,我靜靜站在他們身後,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遙似乎才想起來站在一邊的我,怕影響其他病人,於是提議說不如大家去外面的涼亭坐一會兒,方便聊天,蘇揚自然是答應了的,我也沒有什麼可反對的理由,於是三人一起往花園裡去了。 夜色濃郁,花園裡很安靜,涼亭里三四個石凳隨意地擺著,我猶豫了一下,放棄了坐在遙身邊的打算,挨著蘇揚坐下了。風是冷的,吹得人骨頭里都是涼意,遙和蘇揚輕快地交談著,偶爾會看向我,這時候我就會哦一聲,表示我在聽。反正我聽不聽到,對他來說都無所謂吧,我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聲,眼睛卻看著花園深處。
在深處的盡頭里,有個人,一動不動地站著,在暗處裡看來,像道影子。但是他在看這邊,即使隔得很遠,也能感覺到那道充滿壓迫感的視線,正緊緊地盯著我們這邊。 我瞄了一眼遙,他好像完全沒有感覺到,仍然在和蘇揚說話。莫非有了美女,這傢伙連感覺都變遲鈍了不成?我決定不理他了,自己跳下亭子,向著那邊跑去。 遙在身後問我要去哪裡,我丟下一句,要去衛生間,就頭也不回地跑了。 我當然沒有去衛生間,而是悄悄地向花園深處跑了過去。那個人似乎發現了我,轉身撤了。一定要看看那是誰,我心裡只有這麼一個想法,根本來不及想別的,馬上追上去。醫院的花園並不大,分隔道路的都是些小樹,根本是藏不住人的,但我卻的的確確跟丟了。明明只是一轉彎,他就不見了,空蕩蕩的路面上投射著樹枝凌亂的影子,組成一個個變幻莫測的圖案,恐懼感襲上心頭,我突然反應過來今晚來到這裡的目的之一——餓鬼。 這個醫院裡有餓鬼。 我決定回去,現在的我還遠遠沒有逞英雄的資本,然而一回頭,我就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或許我不逞英雄也不行了。 路燈的暗影裡,站著一個老太太,滿臉濃得化不開的皺紋,點綴著兩顆渾濁的眼珠,微微彎著腰,正面無表情地盯著我。 我被她的目光看得發毛,正考慮要怎麼辦?逃?我逃得了嗎?不逃?一定會被餓鬼吃掉吧,估計連骨頭渣子都不會剩吧?這邊我在躊躇著該怎麼辦,那邊人家已經開始行動了,轉眼就到了我面前,然後……張開了嘴。 難道要原地吃了我嗎?餵,不用煮一下麼?這位奶奶,吃生的會壞肚子的!我幾乎反射性地要一巴掌揮下去了,卻聽到一句幽幽的話。 “這麼晚了,小姑娘不要呆在外邊,很危險的。” 什麼?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餓鬼的話,應該不會這麼好心叫我不要待在外面,也就是說,這個看起來很恐怖的奶奶不是餓鬼?我靜下心來,看了看地上,雖然很淡,但她的確是有影子的。 果然,不是鬼。 “呃,我這就回去,倒是您,這麼晚了,怎麼還在外邊啊?” 老太太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我的身後。 該不會身後又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吧?我簡直對回頭這個動作產生恐懼感了,不得已,還是慢慢地回頭看了下。 一切正常,遠處跑來一個穿著白大褂的護士,氣喘吁籲地沖我們這邊跑來,一邊還喊著。 “羅姨,羅姨您怎麼又偷跑出來了啊!快點跟我回去,該吃藥了,柳醫生正等著您呢。” 敢情這個老太太是病人?而且還是精神上的毛病?不然的話,舉止也太詭異了點吧。 柳醫生?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柳夜,只是……給蘇揚看病的話,應該是內科吧?跟精神科又有什麼關係啊? 我也沒好意思攔住護士問這個柳醫生是不是柳夜,因為羅姨看到她,早就跑得不見影兒了,要再找的話,估計又要費半天功夫了。她急急地從我身邊跑過,我連忙側過身子讓路,擦肩而過的瞬間,我又聞到了她身上的香味。 又來了,這個熟悉的香味,奇特而濃郁的味道……排除了消毒水的可能性,難道這是醫院發的福利,集體購買香水麼?那男用香水和女用香水的味道也應該是有差別的啊?不管怎麼說,都有些奇怪,按理說醫院這種地方,應該不允許職員擦這麼濃的香水吧? 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人的好奇心來臨時,常常會乾一些不計後果的事情。比如現在的我,等自己反應過來時,已經踏進了住院部的走廊。 二院不愧是本市一流的醫院,引導系統相當清晰,我毫不費勁就摸到了內科,眼瞅著值班室內亮著燈,就鬼使神差地走到門口,朝里面張望起來。 想來是為了方便,值班室的門並沒有關緊,留了差不多一指寬的縫,剛好夠人看清楚裡面的情景。 世間的事,往往會有很多巧合,值班室的桌子旁,羅姨安安靜靜地坐著,完全看不出一點兒精神病人的樣子,說起來的話,精神病患者,應該是在專門的精神病醫院才對,不應跑到內科來的。坐在她對面的,正是讓蘇揚心動不已的柳夜醫生。雖然我只見過他一次,對那英氣的側臉印象卻很深,的確是個有魅力的男人,蘇揚會心動倒也不奇怪。 氣氛很安靜,柳夜捧著羅姨的手,以一種非常親暱的態度,將自己的臉貼在那隻枯瘦的手上。而羅姨,居然還一臉享受的樣子,空出的另一隻手,開始慢慢撫摸柳夜的臉,耳朵,脖子,清爽的頭髮。與其說這是一幅溫馨的母子圖,不如說更像一對親密的戀人之間的舉動。那乾枯而佈滿皺紋的手指,與柳夜富有光澤的烏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然而一舉一動,卻又充滿著說不出的曖昧感。 奇特而熟悉的香味似乎更濃了一些,這香味的來源,就在這間值班室裡。比起我一直猜測的香水之類的,現在聞起來,感覺更像食物類。莫非柳夜還偷偷在值班室裡開小灶,燉了什麼補品? 幾乎是第一時間,我的腦袋裡就映出了三個字——紫河車!作為一個內科醫生,他能搞到這東西也不奇怪,說不定一直聞到的香味就是這東西?但也不至於連護士身上也是吧?一夥醫生護士集體偷吃紫河車,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我變換了姿勢,想看看屋裡有沒有什麼燉鍋之類的物件。 看了半天,結論是沒有。那香味兒是從哪裡來的呢?還有這羅姨跟柳夜又是什麼關係呢?看起來不像單純的醫患,卻又不太像母子,該不會是——黃昏戀?像柳夜這種年輕英俊的醫生,居然背地裡與年邁的女病人保持著不倫之情? 這怎麼看都像是三流小報上吸引人眼球的拙劣標題,不可能吧……有了蘇揚這種美女的青睞,還跟女病人黃昏戀,無論如何,聽起來都不像真的,但是眼前這種充滿了情色意味的畫面又能怎麼解釋? 正當我覺得有些看不下去,想要走人的時候,卻發現哪裡有些不對勁,很不易覺察到的不對勁,明明她臉上掛滿了幸福的表情,身體卻顯得很僵硬,手也慢慢停止了動作。她頭上蒸發出很多乳白色的煙霧,慢慢地飄浮在房間裡,而她卻像根本沒有覺察到一樣,仍然呆呆地坐著。那些散發著奇異香味的煙霧慢慢地匯聚成一縷,向著一個源頭湧了過去,幾秒鐘之後,白霧已經全被吞噬掉了,而那個吞噬掉它們的黑洞,正是柳夜醫生的嘴。 我終於意識到自己看到了什麼。 我看到了一隻餓鬼在享用他的晚餐。 我也許真的應該回去找遙了,再留下去絕對是兇多吉少,萬一被發現,我也八成會成為餓鬼的晚餐了。這麼想著,我悄悄地退下,準備從來時的路溜回去,卻一下子看到剛才的那個護士,從那一邊端著個托盤走了過來。 完蛋了!要被看到了!半夜三更一個人鬼鬼祟祟地在走廊裡趴著,怎麼看都不像是好人,一定會被盤問,之後柳夜一定會發覺,那我不就完了。 不對,這個護士身上也有香味,也就是說,她也不是人!說不定到不了柳夜嘴邊,我就先被她吃了…… 溜是來不及了,我急中生智,往旁邊的黑乎乎的消防樓梯間裡躲去,要是在平時,我才不會進樓梯間這種可怕的地方。可是現在,根本來不及多想,我只能往這裡面藏,心裡在祈禱著,千萬不要再出來什麼奇怪的東西了。被餓鬼發現了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啊。 有時候越怕什麼,就會越來什麼。 幾乎是我剛剛把自己的身子隱進來,就察覺到了這黑暗裡還有什麼存在著。緊接著,我的嘴就被一雙手摀住了。
最初的尖叫聲被我硬生生地嚥下去之後,我聞到了另一種香味,與餓鬼的食物不同,這是一股極其熟悉的香氣。 熟悉到了,即使化成灰,也不會忘記的淡淡檀香味道。 我微微地向後仰起頭來,看到了自上往下凝視著我的那雙眼睛,湖水般的黑眸,閃著明亮的點點光輝,明明是黑暗而恐怖的樓梯間裡,我卻好像看到了繁星點點的夜空。 清明……我在心裡叫出了那個名字,同時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 清明有種不可思議的氣質,總能夠讓人立刻安定下來,他給人的感覺就好像哪怕天塌下來,也能立刻給補好似的。雖然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清明不是萬能的,卻仍然會有這種安心的感覺。 他的手臂還輕輕擱在我肩膀上,眼睛卻已經轉向外面,警惕地盯著那間透著光的值班室了。 在狹窄的空間裡,我只能夠聽見他均勻的呼吸聲,除此之外,沒有一點聲響。儘管這座大樓裡有許多人,卻感受不到一絲生的氣息,醫院的夜晚,讓人不由得感到窒息。 護士和柳夜一起出來了,推著輛小車,車上躺的是一動不動的羅姨。 死了嗎?我有點不安,抬頭看清明,他並沒有看我,只是豎起食指,輕輕做了個噓的手勢。 於是我也安靜下來,看著那兩人將羅姨推到了拐角的一個小房間裡,之後鎖上了門,沒事兒人一樣相擁著離開了。 原來他跟這護士還有一腿,先不說餓鬼這個身份,他還真是個花心的傢伙啊!前幾任妻子跟他離婚,說不定也是因為這些事吧?不行,我絕對要阻止蘇揚繼續跟他來往才行! 一想起來蘇揚,我才想起,遙跟蘇揚還在花園裡呢,我不見了這麼久,應該發現了吧,不知道會不會找我呢?到這時,我才想起來問清明,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呢? “路過。”他回答了我這兩個字,走到值班室門口停住,默然不語,雙目有神,似乎在探聽著些什麼。 之後他向走廊拐角處走過去,走了幾步,似乎感覺到我沒跟上來,於是停住,轉頭看我,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朝他跑了過去。 清明輕輕一推,房門就開了,羅姨的確是在裡面,但是嚴格來說,我不知道這具肉體還能不能被稱為羅姨了。 這具身體已經極其的衰老了,比我在花園時見過的她要老了很多,滿身滿臉都是皺紋,身上沒有一點兒肉,臉頰和手臂都深深地陷了下去。老人斑也迅速地爬滿了所有能看到的皮膚表面,如果不是胸口還有些隱隱的起伏,我真的會認為這是一具屍體。 她還活著,卻也活不久了。 四周靠牆的架子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瓶瓶罐罐,看上去似乎像標本室一樣,其中牆角處擱著一個極大的玻璃瓶,裡面泡著一具小小的身體,是個大約三四歲左右的兒童。 它以一種有些扭曲的方式盤腿坐著,眼睛似乎還睜著,我對它本能地感到害怕,卻又被一股說不清的力量牽引著,忍不住去看它,目光觸及到它那黑洞般的雙眼時,那東西嘴角扯出一絲詭異的笑容,幾乎把我嚇死。再一看,卻又不動了,果然,又是我的幻覺吧,標本瓶裡怎麼可能是活人?然而終究有些不對勁,那孩子給人的感覺很眼熟,眼熟到似乎就是每天放學路上,與你擦肩而過的小朋友一樣。 我又仔細看了它一眼,這一下子我終於確定了,它的確是在笑,而且是很詭異的笑!這個孩子,分明就是前幾天我來醫院時,遇到的那個,坐在護士站的小男孩! 我幾乎是立刻,就扯住了清明的衣服,朝他身後藏去。他隨手扯住我,一邊俯身朝羅姨頭邊靠過去。 虛弱至極的羅姨,口裡還在喃喃不斷地說著什麼,我聽不太清,只覺得她不斷地在重複著一個相同的名字。 “柳夜,柳夜,柳夜……柳夜……” 她的生命之火終於在這一聲聲呼喚聲中熄滅了。
人真的是種脆弱的生物。 眼睜睜地看著一個生命在我眼前消逝,我的心情也變得複雜起來,但是現在的情況,似乎並不太適合傷感。 房間裡的氣氛悄悄地起了些變化。原來頂多只算是有些陰森的標本室,開始讓人感到一陣陣的涼意。 四周很安靜,然後角落裡的玻璃罐子震動了幾下,在我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之前,罐子就空了。 那個孩子跑出來了。 不,不止是一個孩子。滿屋子都是小孩子,在地上爬著,坐著,躺著,鬧著,順著我的腳踝朝上攀,冰冷黏濕的舌頭在小腿皮膚上游走,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大半夜的,這情形還真不是一般的詭異,莫不是我們闖到了嬰靈的地盤吧?回想起醫院的佈局圖,這裡離婦產科好像也不算近啊。 我望著清明,他從容地站著,看不出一絲慌亂,周圍似乎有一圈看不見的屏障,將他與混亂的空間隔離開來。 我自然就沒這麼幸運了,不僅站在原地動彈不得,還被周圍的孩童們圍了個結實。 餵,無論怎麼說,這待遇也差太遠了吧? 清明看了我一眼,我腦內的自動翻譯機立刻讀出他想表達的:你不用擔心。好吧,就算我不用擔心,但是在這種奇怪的氣氛裡,你就不能說句話,讓人減輕點思想壓力麼? 我說這位大哥,你該不會真相信沉默是金這類鬼話了吧?騙人的,書上全都是騙人的!就算你不說話,家裡的錢也絕對不會變多! 暗暗吐槽了半天,緊張的心態總算是稍微緩解了一點兒。 咯咯咯,咯咯咯,我第一次覺得,原來小孩子的笑聲也可以這麼恐怖。 在這些恐怖的聲音之中,夾雜著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一直在喊,媽媽,媽媽…… 聽起來似乎很正常,但是總讓人覺得,這是充滿了怨恨的聲音。這種強烈的怨恨感,絕對不會是普通嬰靈可以達到的程度,究竟是做了什麼,才讓它擁有這樣的怨念呢? 穿過重重屏障,我看向那對陰森可怖的眼睛,無聲地詢問它,為什麼? 它自然不會回答我,只是怪叫一聲,向我衝了過來。 正當我習慣性的擺出沒出息的閃躲動作時,一直在旁邊COS雕像的清明輕輕伸出了手,掂起了它。 它在清明手裡嚎叫著,不停掙扎,卻很快屈服下來,逐漸縮小,最後在清明的掌心裡,化成一團灰燼,瞬間就散了。 屋子裡的其他孩子也如潮水般,很快地消失了。 這裡的確是間普通的標本存放室,要說真有哪裡不同,也就是多了一具屍體罷了。 不管怎樣,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不然被人發現的話,我們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 危險一過,我就扯上清明,從標本室裡溜了出來。
總感覺有哪裡不對,正在思索時,清明甩開了我的手。 我愣了一秒鐘,終於發現哪裡不對了,他的手,很熱。對於一個曾經被我懷疑是冷血動物的人來說,這實在不太正常。轉頭看清明,他正緊緊地握著自己的手,那手背的皮膚上有一塊污黑的印子,正以一種極快的速度,迅速地蔓延開來,轉眼間整個手掌都已經變成了黑色。 原本白晳的手,現在好像深度中毒一般,變成死黑色,甚至還滲出慘綠色的液體來,很是嚇人。 我幾乎有點傻掉了,衝過去想要看個究竟,卻被他攔住,接近不得。 他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手,沒有一絲慌亂,只是我分明看到,清明的眉頭,很快地皺了一下。 這傢伙平時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我幾乎沒見過他發愁的模樣。 所以我想,這回或許真的麻煩了。 正當我開始六神無主的時候,遙的聲音從旁邊傳了過來。 “小夏,你站在這里幹什麼?” 看他的樣子,似乎已經找了我半天,我急忙拉住他:“你快點來看一下,清明的手是怎麼回事?” 遙有些奇怪地看著我:“清明?在哪裡?” 我回頭,身後是空空如也的走廊,哪裡還有清明的影子? 茫然四顧,遍尋不見,就在這一瞬間的功夫里,清明消失了,帶著那隻像被詛咒了的手。 遙拿手指敲了我一下,“被風吹傻了?我們回去吧。” 我這才想起蘇揚的事來,於是問他,蘇揚呢? “已經回去休息了。”遙笑得一臉曖昧,我白了他一眼,決定先去看看蘇揚。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點逃避回到忘川堂。或許我只是害怕,如果回去,清明不在怎麼辦? 習慣了無論何時回到忘川堂,都能一眼看到,安靜的坐在櫃檯裡看書的清明。 如果,他沒有回去的話,我要怎麼辦? 依他的性格,是斷然不會將自己的弱點暴露在別人面前的。 別人,自然也包括我,與他相比起來,我的世界太過狹隘了,假如他真要離開,隨便往哪裡一藏,我都找不到。 遙自然不會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只是定定地看著我。 我堅持要先去看蘇揚,他也只好跟著過來了。 我走在前面,以至於沒有看到,遙探頭在空氣裡嗅了兩下,眼裡劃過一道銳利的光。 然後,他搖了搖頭,兩三下就追上我的腳步。 走廊裡迴盪的,只有我們兩人的腳步聲。
病房門虛掩著,輕輕一推便開了。遙說要到別處看看暗地裡的情況,我只好自己進去了。 蘇揚靠著床頭聽音樂,看我進來,摘下耳機沖我笑。 “看不出來你還有個這麼帥的朋友啊?也不早點帶來讓我過目下,真不夠意思哦。” 面對著她的嗔怪,我只能笑笑。 我能說什麼呢?在這世界上,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像我這樣的人,絕大部分人,無法接受科學常識以外的東西存在。況且,人和妖,本來就不應該生活在一起吧。如果蘇揚知道遙是妖怪,那她,還能對我綻放出這種笑容來嗎? 我常常想,或許清明和遙其實也是人吧,不過是行動詭異點,從事職業冷門點罷了,或許裝神弄鬼也是職業需要啊。但當我坐在店堂裡,看一個個奇形怪狀的客人進進出出時,或者坐在藤椅上打瞌睡時,被旁邊的遙偶爾不小心露出來的尾巴搔到了鼻子,大大地打了個噴嚏時,這微弱的幻想就越來越無力,直到我不得不承認,他們,確實和我不是一個世界的生物。 正因如此,我遲遲沒有告訴蘇揚我的工作,也不太願意讓蘇揚接觸這個世界。 蘇揚看我不說話,寬容地笑了笑,就扯開了這個話題。 我鬆了一口氣,也順著她的話題,聊起那些日常八卦來。 有些記掛著清明,心裡始終輕鬆不起來,蘇揚關切地問我,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先休息一會兒。我搖搖頭,卻也有點想要回去的意思了,不管怎樣,我始終要回忘川堂的,如果清明已經回來了,那就繼續端茶倒水看店門,如果清明沒有回來,那就,一直等著,直到他回來為止吧。 我看了看表,已經快要十一點了,病房裡的其他病友還沒回來,於是問蘇揚,其他人呢? 出去做檢查了。這麼晚還沒回來呢,我站起身來,向蘇揚告別,走到門口時,不經意地瞅了眼那張病床,床頭掛著的名牌上,寫著一個很耳熟的名字——羅怡。 羅怡?記憶中,這張床住的是一個臉色蠟黃的女人,自始至終都在看書,然而關於這個名字更深刻的記憶,來自不久前,我親眼見證著,死去的那具屍體。 被那隻溫柔的餓鬼,吸食了所有的精氣,而死去的女人。 原來你的名字,是羅怡。 在心裡替這無辜的女人默默地哀悼了一下之後,我忽然有種強烈的預感,柳夜,很快就要來了,蘇揚無疑就是下一個受害者,不管怎樣,我不能看著蘇揚變成那個樣子。 當下轉過頭,對蘇揚擠出了個笑容:“我突然想起來,你有好久沒去過我家了呢?今晚去我那裡玩吧?” “啊?”蘇揚很是意外,畢竟我幾乎從來沒有主動邀請過她去我家,不過稍微思索了幾秒,她就點頭答應了。 說走就走,當下我們就出了門,我四處瞅了一下,沒有看見遙,只好發了條短信給他,自己和蘇揚先回去了。 我的家,感覺已經好幾天沒回來過了,瞄了眼四周已經變得破爛的符咒,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蘇揚,還好她的注意力似乎不在這上面。不然一定會對我進行破除迷信的唯物主義教育了。 泡上茶,打開電視營造下熱鬧的氣氛,正當我一心盯著電視裡那小白主持人的表演,企圖找到一些笑點時,蘇揚又開腔了,嚇得我一口熱茶悶在了嘴裡,吐又吐不得,咽又咽不下。 “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蘇揚問我。 “唔,沒有啊,就是覺得你好久沒來過我家了嘛。”我有些底氣不足。 “你這傢伙,撒謊的功夫太差了……”這位大小姐毫不客氣地打擊了我。我索性放棄了遮遮掩掩,直接問她:“蘇蘇,你跟柳醫生……發展到哪一地步了?” 蘇揚笑了下,很嫵媚:“柳醫生……下個月,你可能就得改口叫蘇姐夫嘍。” 這消息不亞於一道晴天霹靂,我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不行啊!” “為什麼?”蘇揚不笑了,很認真地看著我。 倒是換我開始支支吾吾了。 “蘇蘇啊,聽我說,那個柳醫生好像不是什麼好人啊,我聽說他跟以前的妻子都還沒離婚,對你是不是真心,也很難說啊!你得好好考慮下啊……” 蘇揚亮晶晶的眼睛盯著我,反問我:“你怎麼知道這些的?” 我怎麼可能知道,全都是胡扯的,一下子被她問住了,半天,才訕訕地說:“其實我有學過一點點的相面哦,他長了個桃花相,一看就不是好老公的模樣,哈哈。” 蘇揚緊盯著我,半天,冒出來一句話:“別瞞我了,我早就知道,你和我不一樣的。”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我卻從頭涼到了腳,卻還是強裝鎮定看著電視,一邊打哈哈。 “當然不一樣啦,怎麼可能一樣嘛,我這麼宅!” 蘇揚走到我背後,輕輕擁著我,語調仍然溫柔,聲音卻不似從前,“你或許應該問下自己,到底哪裡跟我們不一樣?”
指節粗大的手在我脖子上輕輕摩挲,來回移動,最後停留在最纖細的地方,微微卡住,開始使力。我一邊用力掙著他的手,艱難地問他:“你把蘇揚怎麼了?” “哦?你還挺講義氣的嘛?”他嘿嘿地笑了,“怎麼辦?她已經死了?你打算找我索命?” 魔鬼俯下身,在我耳邊吹著氣:“要不,我把你也吃掉?這樣你們就可以在一起了。” 他的聲音很平靜,彷彿在說一件毫不相關的事情,我卻感到了最深層的絕望。 蘇揚,已經死了? 啪的一聲,我感覺自己與正常世界的聯繫中斷了。 我停止了無用的掙扎,柳夜似乎有點意外,鬆開了我。 “你想死?” 我搖搖頭,抱著肩坐下。 “哦?你該不會是在等人來救你吧?是在等那個只要用一點兒污毒就能對付了的無能男人?還是在等那隻被困在我設的局裡,連路都摸不清的小貓兒?”他白皙的臉上掛著笑,口中說著我竭力想逃避的事實。 自從遇到清明和遙,我就一直依賴著他們,卻從來不曾想過,他們不會來救我,他們也會遇到危險這種問題。 妖怪的世界,處處都有危險存在。 此刻明白了他們也身處險境,卻意外地鎮定下來了。 “如果你要吃我,就快點。” 我冷冷地看著柳夜,他挑了挑眉,將我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似乎在考慮從哪裡下口比較好,最後目光落在我手腕上。 那是遙給我的紅月手鍊,一串水一樣的珠子,緊緊地環住手腕,我下意識地將它摀住,卻已經來不及了。柳夜一把拉過我的手,將我從沙發上扯下來,扔在地上,另一隻手開始扯那串手鍊。 這鍊子是取不下來的,我試過很多次,從來都沒能把它取下來過,然而柳夜輕輕鬆鬆就把它取下來了。 “我想看看,沒有它,你還能做什麼?” 我手腕一陣劇痛,像是被撕下了一層皮膚一樣,生疼生疼的,幾乎要暈死過去了。 事實上我的確暈過去了,在柳夜丟下這句話,扔下我之後。
醒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是什麼時間了。 外面的天還是黑的,我摸出手機看了看,已經是晚上八點多鐘了。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完好無損,沒有破皮,沒有流血,實在是不明白為什麼會那麼疼。再翻開掌心,心中一驚,原本鮮豔的紅月印記,已經淡到幾乎快看不出了。 這代表,清明的力量變弱了吧? 我爬起來,拍拍衣服,決定馬上去忘川堂看看。 外面的街道和平時沒有什麼不同,依然是燈火通明的店鋪,三三兩兩的行人,剛剛晚上八點,還正是黃金時間。 很快我就到了忘川堂門口,大門開著,透著淡黃的燈光,我興沖沖地掀開門簾,裡面正在忙活的男人抬起頭,沖我一笑:“想吃點什麼?” 第一反應是放下門簾,倒回來幾步,往店門口的招牌上瞅,清清楚楚的幾個大字——“秦記糕點鋪”。再簡單不過的幾個漢字,卻幾乎將我的眼睛刺瞎掉。來回看了幾遍,肯定沒看錯之後,我掀開門簾,再度走進去。 “老闆,我要一斤黃油鬆餅,要新鮮的。” “爐裡有新鮮的,不過要等幾分鐘哦。”老闆用眼神徵求著我的意見,我連忙點點頭。 我大咧咧地坐在店裡的椅子上,往四周打量著,這裡的一切,都與我熟悉的忘川堂不一樣。乾淨而寬敞的空間,雖然裝飾古雅,卻沒有一絲陳舊的味道,反覺得十分爽利,老闆在玻璃櫃檯忙碌著,整間店充滿了香濃的糕點味道。 這裡不是破敗的忘川堂,而是秦記。 接過鬆餅,我付了錢,默默地走出了店門,在街上隨便逛起來。 這條街和平時也不太一樣了,走在街上的人都很正常,這在我眼裡,反而變得不正常了。 我想起遙送我手鍊時對我說的話了。 “給你門卡,不要弄丟了。” 如此說來,我現在找不到忘川堂,是因為失去了手鍊嗎?那我第一次,又是怎麼進去的? 我回憶了半天,也沒想起個所以然來,只得先放棄,繼續亂逛起來。 街上的行人漸漸少起來了,陸續有店鋪準備關門打烊。舊城區的夜晚比起市中心來說,要冷清得多。 我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裡,也不敢跑太遠,最終還是回到忘川堂門口,找了塊石礅坐了下來,一邊吃鬆餅一邊等待。 至於到底在等待些什麼,我也不知道。 給遙和清明打過電話,不出意料,電話那頭永遠是佔線的聲音,掛了電話,我小心翼翼地將手機收在口袋裡。 一直等到周圍的店鋪都打烊了,口中的鬆餅再也吃不出來什麼味道,我終於將頭埋在手臂中,小聲啜泣起來。 已經是第三天了。 我每晚都習慣性地坐在這裡等,奇蹟卻始終沒有出現。 我知道終歸有一天我會離開忘川堂,卻沒有想到,離別來得如此突然。 再一次謝絕秦記老闆邀我進店坐坐的提議之後,我拍拍褲子上的灰塵,離開了這個地方。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回家,而是向著街道另一頭走去。 那個方向散發著一股陰冷的氣氛,這對我有著莫大的吸引力。 彎月在青灰色的天空上發著慘淡的光,在走到了街的盡頭之後,有座從來沒見過的石橋出現在我面前。 橋下當然是河,同樣陌生的河。 如果我沒有記錯,這附近是沒有河的,不管天然的還是人工的。然而它的確出現在這裡了,我踩了踩橋,光滑的青石板,我想它不是幻覺。 對岸的街市青燈點點,連成一片,宛若繁星,當走近其中時,才發覺那不是人間常見的燈火,它們每一盞,都是紙皮燈籠,中間不是電燈泡,也不是蠟燭,而是一縷飄忽的火焰,幽幽地燃著,卻無論如何燒不破紙殼。 原來鬼火還有這麼個好用處啊。 我端詳著燈籠時,旁邊的店主也默不作聲地盯著我,我感受得到他的疑惑與好奇,於是對他笑了下。 “這個燈籠,賣嗎?” 臉色和燈籠一樣發青的店主點了點頭,取下燈籠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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