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忘川堂夜話

第5章 第五個故事:青行舟

忘川堂夜話 七日鸣 28567 2018-03-22
清明節就快到了。 我有一搭沒一搭地擦著櫃檯,忽然從心裡冒出了這個念頭,接著,我就聞到了一股奇特的香味兒。 外頭的街上,血貨郎挑著擔子,沿街叫賣著粽子,那粽子不知道是什麼餡兒的,誘人的香氣老遠就能聞見。他看見扒著門邊兒朝外張望的我,殷勤地招呼著我:“小姐,要不要來兩個粽子嚐嚐?” 燈影裡的清明不動聲色地瞟了我一眼,我吞了吞口水,趕緊朝他搖搖頭。 “啊呀,看樣子老闆不讓啊?那可真可惜嘍……今天的肉餡兒新鮮得很呢……”他把新鮮兩個字拉得長長的,瞧著我,彷彿很遺憾似的笑道:“老熟人了,下回趁老闆不在,我留幾個給你送來吧。” 說罷,也不等我回答,繼續沿街叫賣起他的粽子來。 他的影子在深夜的街上拉得細長,遠處的小店櫃檯上也已經隱隱地擺上了香燭紙錢。

整條小街都瀰漫著節日前夕的氣氛。 清明節真的快到了呢,我丟下抹布,看看已經擦得纖塵不染的櫃檯,還沒來得及對勞動成果自我陶醉一下,眼前就突然一亮。 等我緩過神來的時候,眼前已經站了個青色的男人。 一身青衣,眉眼細長,笑意盈盈地看著我,看上去一派文文弱弱的樣子。 “您好,歡迎光臨……” 眼下不是傻盯著客人看的時候,我急忙起身招待。 “聽說這家店什麼都有,不知道有沒有我想要的東西呢?” “請問您需要什麼呢?” “我想要找一個人。” “一個人?什麼樣的人?”我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將手一伸,修長的手指向我身後的清明。 “他。” 清明啪的一下合上書,站了起來。

清明把他讓到了里間,我給客人奉上了茶,之後就識趣地到一邊兒角落裡看書去了。 經常會有一些客人來找清明,這種時候一般都是比較特殊的生意,這次應該也一樣吧?會是什麼事呢? 我暗暗猜測著客人的目的,遙卻與我相反,對這位來客顯得興趣全無,只是窩在藤椅上自顧自地玩他的遊戲,連話也懶得說一句。 他今天真是安靜得過頭了。 我一邊看書,一邊時不時地瞄一眼牆上的掛鐘。已經過去半個小時了,客人還沒有出來。 這次的生意該不會很棘手吧? 在我的印象裡,清明還從來沒有和別人談超過二十分鐘的話呢。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次的青衫客人讓我有點在意,但又說不出具體的原因。 或許只是閒得發慌了吧,我搖搖頭,驅散了腦袋裡無聊的想法。

房間裡起了一陣微風,里間的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 大概事情已經談妥了,青衣客人並沒有在店堂裡停留,而是徑直向門口走去,到了門口,他扭過頭來,沖我微微一笑,說了一句:“辛苦你了。” 只是倒個茶而已,這個人還真是有禮貌,這樣想著,我趕緊站起來向他還禮。 他走得很快,待我抬起頭來再張望時,那道青色的影子,已經不見了。 回過頭來,才瞧見清明已經出來了,他一反常態,沒有坐回櫃檯裡,而是站在門口,望著外面的街,微微顰著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不知道在想什麼。 不過很快,他就恢復了正常狀態,吩咐起我來。 “夏,收拾下東西,明天跟我出趟遠門。” “什麼?” 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由得又問了一句。

“收拾下東西,明天跟我出趟遠門。” 清明瞟了我一眼,似乎有些不耐煩,但還是重複了一遍。 雖然我聽清楚了他的話,卻還是有些不明白。 套用遙的原話說,我完全沒有什麼本事,平時最擅長的事情就是拖後腿了。為什麼要我隨行呢?莫非清明其實是想搞砸這樁生意不成? 遙似乎有些不樂意,一巴掌拍在我頭上。 “餵,老大,你怎麼想的啊?帶這傢伙有什麼用啊?” 雖然他問了我想知道的問題,我還是朝他做了個鬼臉,說到底,這傢伙其實只是不想被獨自留下來看店而已吧。 清明瞥了他一眼,慢慢地說了一句。 “這次是客人親自指定的人選。” 親自指定……我嗎? 第一次有人指定我來辦事,莫非我其實有什麼隱藏本領被那位客人的慧眼給識破了?照這個路線發展下來,我說不定很厲害呢!

這麼想著的我,簡直有些飄飄然了。 遙頗為不屑,在我得意忘形的時候開始潑冷水。 “別高興太早了,那客人一定是一千度的大近視眼。” 我被他的話給逗樂了。 一隻自詡很厲害的老妖怪,居然會說出這種幼稚得像小學生吵架一樣的話,實在是太有趣了。 我笑得太厲害,甚至從椅子上滑了下來。旁邊那兩個人大概從來沒見過這麼豪放的笑,被我給驚到了。 四隻眼睛集體盯著我,行了差不多半分鐘的注目禮,我忍住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趕快爬起來拍拍衣服,老老實實在旁邊站好。 遙沒有嘲笑,就只是在一旁沉默地看著我。在暗處看起來,他的眼睛裡沒有一絲笑意,看上去反而有些冷漠,真是讓人說不清楚的複雜眼神。我很少看到這樣的遙,一時間竟然覺得非常陌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只好低下頭,坐下繼續看起書來,卻無論如何,再看不進去一個字兒了。 大概是很久沒有出過遠門了的關係,一向睡眠很好的我,居然有些興奮,結果睡過了頭,等到我背著個小包趕到忘川堂的時候,清明已經等了很久了。 他看到我時,皺起的眉頭總算鬆了開來,只說了一個字,走! 遙坐在櫃檯裡,耷拉著頭,可憐巴巴地看著我們,並不說話。這次我們也不知道要去多久,留他在店裡看門,像他這麼愛玩的人,少不得要悶出毛病來吧。 看著他鬱鬱寡歡的表情,我有些小小的不忍,本想要開個玩笑安慰下他,他卻低著頭,愛理不理的。 算了,反正很快就會回來了吧。 我這麼想著,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最後離開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他一眼,他依然保持著那個姿勢,安靜極了。

那我們走嘍。 我朝他擺擺手,他抬起頭來看著我,小聲地嘟噥了聲什麼,卻被外面的熱鬧嘈雜掩蓋了。 我沒有聽清,不過後來我想,他說的大約是早日回來吧。 “夏,還沒有好嗎?” 清明在門外催我,我才發現自己又磨蹭了不少時間了。 慌慌張張地背上包,朝著清明的背影,快步追了上去。
和清明一起出門,目的地未知,這感覺真有些奇妙。 走在他後面,看著那個修長的身影,我忽然發現,自己對清明的了解,似乎僅限於忘川堂老闆這個身份,除此以外,他住在哪裡,多大年紀,甚至到底是不是人,我都不知道。 清明這個名字,應該也不是真名吧。 明明很熟悉的人,仔細想想卻又覺得很陌生。 前方的清明停住了腳步,我才發現不知不覺自己已經落後了一大截了,連忙小跑著跟上。

為什麼自己會突然冒出這些想法呢?其實陌生也好,熟悉也好,對我來說,只要是清明就夠了吧。 清明攔了輛出租車,司機是個頭髮花白的大叔,人很健談,一路上不停地跟我們聊天,清明坐在副駕駛位子上,偶爾應答幾句。他沒有表示出不耐煩的樣子,讓我有些小小的吃驚。本以為依他的性格,肯定是板著臉不理人的。 “小兩口這是準備出門旅行嗎?”大叔看看後座的我,笑著問清明。 “不是!”我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他到底哪隻眼看出我和清明像夫妻啊?清明也轉過頭來說道:“不是。”我鬆了一口氣,卻又聽見他很認真的解釋:“我們沒有結婚。” 這麼畫蛇添足的解釋還不如不說的好,我很無語。 大叔曖昧地笑笑,一副很理解的樣子:“老嘍,現在的年輕人跟以前不一樣啦。”

餵,你們這一唱一和的是在唱哪出啊?為什麼還一副很和諧的樣子啊?這兩個人根本是在對牛彈琴吧? “師傅,前面就是火車站了。”我打斷了司機的談話,提醒著他把精力放到開車上。敬業的司機果然收了聲,專心地開車了。 兩個小時後,我們已經坐在長途火車上了。這趟車有些老舊,連空調都沒有,再加上現在是淡季,一節車廂裡稀稀拉拉的只坐了幾十個人。儘管如此,我們的到來依然受到了很多目光的注視,當然,大部分目光都是屬於年輕女子的,受到注目的對象,自然也是我身後的清明。 隨便揀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不一會兒,就有小女生湊過來搭話,清明雖然冷著一張臉,卻也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們聊起天來,幾個女孩子很活潑,擠在一張雙人座位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我心不在焉地聽著,漸漸知道了他們是一群大學生,班裡集體組織清明節去臨近的城市掃墓,順便春遊。

明明是去掃墓,這些人卻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而清明居然也跟她們瞎摻和起來。 切,明明在店裡時就整天板著臉啊,現在卻一臉和藹的樣子,讓我多少有些不爽起來。 女孩子們湊在一起,談笑聲音有些刺耳,我越來越覺得煩悶了。雖然心裡一直在提醒自己,要忍耐要忍耐,卻還是在看到對面女孩的胸快湊到清明眼前時,一下子忍不住,猛地站了起來。 一時間周圍安靜了下來,周圍的人都在看我,清明也以詢問的眼神看我,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我的臉刷一下紅了。 我去下洗手間,這麼說著,便飛也似地逃走了。 在洗手間的鏡子裡審視自己微紅的臉,用冷水狠狠地冰了一會兒,感覺熱度似乎有些退了,便拉開門,從那狹小的空間內離開。 車廂的連接處,向來是男人們吞雲吐霧的地方,我一向討厭煙味,摀住鼻子打算快快地通過這裡,回到自己座位上,卻沒想到越急越亂,結果撞上了一個人。 他倚在盥洗室旁邊,修長的手指夾著一支尚未點燃的煙,另一隻本來應該拿著打火機的手卻是空的,那個精緻的打火機被我撞了一下,跌落在他腳下,咔嗒一聲,似乎摔得不輕。 啊,對不起…… 糟了,我急忙彎下腰去撿那個打火機,卻被一隻手搶先拾起,他撣了撣上面的灰塵,慢悠悠地點著了煙,之後把火機揣進了衣袋裡。 原來沒有壞啊,我鬆了口氣,向他道了個歉,就打算往回走。 那個人卻不依不饒,繼續問我:“小妞兒,你要去哪裡?” 我抬起頭來,這才看清他的長相。 他有著一頭雪似的銀髮,自然是染的,皮膚也白到嚇人,像是從來沒被太陽曬過的樣子,一雙眼睛卻紅得鮮豔,想必是戴了時下最流行的美瞳吧。耳朵上戴著閃閃發亮的耳環,上身穿了一件滿是鉚釘與銅扣的皮外套,釦子隨意地解開著,露出裡面花紋繁雜的T卹,剪裁合身的皮褲緊緊地包裹著他的長腿,腳上蹬了雙繫帶長靴,看上去十足一個視覺系愛好者裝扮。 這個人與周圍的環境實在太不和諧了,他天生就應該呆在某個先鋒藝術酒吧里,或者是懶散的坐在巴黎街頭彈琴賣藝,要么就去玩COSPLAY也不錯,總之哪裡都行,就是極其不適合出現在這趟冷清的列車上。 可他偏偏就出現在了這裡,手裡還夾著一支五塊錢一盒的紅河煙,用著與他病態外表極不相稱的磁性嗓音問我,“小妞兒,你要去哪裡?” 流氓?還是被我撞了一下覺得不爽?不會這麼小心眼兒吧?回想起前幾天報紙上看到的惡性治安案件,我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要不要跟我聊聊?”他逼近我的臉,口中輕輕吐出一口煙,我本能地伸出手去驅散這煙霧,卻被他一把抓住,硬生生地吸了一口二手煙,嗆了一下子。 “我跟你沒什麼好聊的,如果你再不放開,我就要喊人了。”我有些著急,他將我的手翻轉過來,烏黑的指甲在掌心處的紅月印記上輕輕劃過。 “你就是這樣對待忘川堂的故人嗎?” 他竟然知道忘川堂!我心頭一凜,這個人,到底是誰?又為什麼會知道我是忘川堂的人呢? “我不僅知道忘川堂……”他輕輕在我的耳邊吹氣,聲音飄蕩在我耳邊,“我還知道很多關於……清明的事情哦……” 清明的事情? 他放開我,“現在,你有興趣跟我聊聊了嗎?” 說不想知道是騙人的,我猶豫了一下,終於點了點頭。男人滿意地笑了,一隻手攬上我的腰,環著我,向另一節車廂走去,厚重的車廂門在我身後猛然關閉…… 聽著那笨重的關門聲,我的心沉了起來,心裡突然湧上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這裡不知為什麼讓人覺得很不對勁。 車廂裡的人很多,或坐或站,卻沒有一個人說話。所有人都看著我,用一種很奇特的眼神,如同註視著一個異類,空氣里安靜得讓人窒息。 我有些不安,腰上一緊,男人俯下身來,在我耳邊輕輕吹氣:“你在怕些什麼?” 他們收回了目光,聲音重新回到了空氣裡,周圍重又響起細碎的喧鬧聲。 儘管車廂裡很擠,卻始終沒有人接近我們,哪怕遠遠地看著這邊的空位,也沒人過來坐。也許大家都覺得這傢伙太奇怪了吧?我這麼理解著。 “現在可以告訴我,你是誰了嗎?”我直截了當地問他。 他緩緩地吐出一口煙,瞟了我一眼,慢吞吞地答道:“白夜。” 我還黑夜呢,你以為自己是美國總統嗎?這傢伙絕對是故意的,真讓人火大。 我按摁住自己快要上來的火氣,耐著性子問道:“你認識他?” 這個他,指的是清明。 白夜隨手將煙摁滅,吊兒郎當地蹺著二郎腿,一臉玩味地看著我,問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他說:“你有沒有覺得我很眼熟?” 我瞪著他,好像……是有些眼熟,卻又明明是陌生的臉。難道在哪裡見過嗎?不然的話,我為什麼會覺得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呢? “覺得眼熟了?”他曖昧地笑了,一隻手撫上我的面頰。 “你終於想起我了嗎?”
想起來……什麼呢?我忘記了什麼東西嗎?我不知道,卻又覺得莫名的感傷,不由自主地握住那隻手,又一瞬間甩開。 不,不對,我剛剛見到他的時間,並沒有這種感覺,覺得他眼熟,是從剛剛他說過這話開始的。 反駁的話還來不及出口,周圍就陷入了一片黑暗,好像是停電了。短暫的黑暗之後,很快光明就浮了上來,然而這光卻並不是燈光。 不知道什麼時候,車廂裡的人漸漸地聚了過來,他們身上都滲出微弱的螢光,這些微弱的光聚在一起,便成了一個光圈,這光圈離我越來越近,我甚至可以看得清他們那空洞的雙眼了。 這些根本不是人。 我有些慌了,看向白夜,到底是怎麼回事? 對面的他早已不見了。 深陷在這詭異的光裡的,只有我一個人。 白夜將我帶進了這個圈套。 我下意識地尋找周圍可以用來防身的東西,卻發現,自己以上洗手間為藉口,連包都沒帶,手中空空,我抓起列車上的金屬垃圾盤,擋在身上,準備哪個先過來,我就朝他身上扔。 我離開了這麼久,清明有沒有發現呢?他會不會來找我呢?依他的性格,多半不會來的吧? 一模一樣的臉,一模一樣的發著微光,在眾多同樣的面孔中,我突然發現了一點別樣的顏色,紅得深沉,那是白夜的眼睛。他站在光圈之外,冷冷地看著我。 我使出吃奶的勁兒,把那個厚實的垃圾盤朝他扔了過去。 咣啷一聲,是金屬跌落在地板上的聲音。 我還真是沒用,連這麼件小事都做不到。 “啪,啪,啪。”白夜輕輕鼓掌,戲謔地說:“有勇氣,用垃圾盤來砸我的人,你還是第一個。” “你到底是什麼人?”我幾乎有些絕望了。 “我說過了……”一閃之間,他已經出現在我身前,臉上又是那種曖昧的表情,呼出的熱氣幾乎快噴到我臉上了。 “我是白夜,驅使螢的人。” 螢?指的是他身邊的這群人麼?驅使螢的人,又是乾什麼的? “作為回報,我也送你一件禮物吧,小妞兒……” 白夜緩緩地伸出手,掌心一顆嫣紅的石頭,米粒儿大小,在他蒼白的皮膚映襯下,就像一滴自皮膚中滲出的鮮血。 他嘴角微彎,將那顆石頭呈到我面前。 “喜歡嗎?” 我立刻搖頭,卻抵擋不住他的動作。 白夜俯下身來,在我耳邊輕道:“你必須喜歡,它可是我的血呢……”他的手指在我耳垂上撫弄著,耳上傳來一陣刺疼,好像被什麼狠狠咬了一口似的。 我下意識地摸摸耳垂,那顆石頭已經牢牢地附在上面了,是顆耳釘啊。我鬆了一口氣,卻突然想起來,我根本就沒有打過耳洞!這傢伙到底是怎麼穿進去的啊?他這是生生地給我耳垂鑽了個洞啊!或許我應該慶幸他沒在我脖子上穿洞已經夠客氣了? 儘管心裡很生氣,我的手卻不聽使喚地攀上他的肩膀,臉上甚至蕩起僵硬的笑容。他低頭看我,一臉戲謔道:“走吧,小妞兒,跟我一起。” 我乖巧地點點頭,依偎在他懷裡。 “我還是喜歡你乖乖的模樣呢。” 他摸摸我的臉,笑得開心。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怎麼會做出這種小鳥依人的動作啊?而且那傢伙的手,不要總在別人腰上動來動去好不好!拜託,大哥!如果你是妖怪的話,乾脆吃了我還更有效率點吧!無論在心裡如何大喊大叫,我的腳步卻始終停不下來。 白夜摟著我走到車門處,車速很快,大片的田野從外面呼嘯而過,勁風吹得車門有些微微的晃動。 他的右手落到了門把手上,並且開始轉動。 他想打開門!了解到他下一步想幹什麼,我不由得緊張起來。 門很輕易地就被他打開了,冷風趁著這個空,一下子灌了進來,白夜微笑的看著我:“你想不想試下飛行的感覺?” 我想啊,做夢都想會飛,但絕對不是在這種情況下飛啊!你不會想把我從高速行駛的列車上扔下去吧?餵,你搞清楚點啊,我沒長翅膀,我會死,我一定會死得很難看啊! 我急得快要跳腳了,白夜卻一臉無所謂,他甚至沒有猶豫一下,便向我伸出手來。 終於要弄死我了嗎?我閉上了眼睛,看不到的話,也許就不會這麼怕了吧。 熱氣帶著髮絲的觸感拂過我的臉,我感覺到他喉嚨裡低低的笑聲,接著,溫暖柔軟的嘴唇在我額頭上輕輕接觸了一瞬,迅速離開。 我吃了一驚,睜眼看他。 大風將他的長發吹得很亂,一雙眸子藏在其中,讓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在笑,而且是很愉快的那種。
我想我的臉一定紅了,因為這個人出其不意的吻,打破了二十一年來的小小空白。 風帶來了一股冷冽的味道,那是我所熟悉的,屬於清明的淡檀香味。 背後的人伸出手來,將我從白夜面前拉開,身體一鬆,我發現自己奪回了身體的控制權,臉上的僵硬笑容卸下,臉都快麻了,心裡卻陡然輕鬆起來,清明,終究是來找我了。 白夜撩了撩頭髮,似笑非笑地看著清明,清明也定定地看著他,兩人對視著,空氣中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沒來由得讓人焦躁起來。 又是這種感覺,好像和這兩人隔了層看不見的東西一樣,無法觸及。 “真是惡趣味的傢伙呢……” “你也完全沒變化嘛,還是那張面癱臉……” 是我的錯覺麼?總覺得他們兩個看起來……有點愉快? “那個……”我忍不住悄悄拉了下清明的衣角,這動作像開關一樣,迅速地打破了這種局面,清明收回視線,看向我。 他無聲地問我,怎麼了? 我只搖搖頭,什麼也說不出來。 白夜輕笑了一聲,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他就已經回到了原來的車廂,重重地關上了門,之後轉過頭來,對我說了句什麼。 火車的轟隆聲淹沒了他的聲音,我什麼也沒聽到,只是愣愣地看著他。 他身後的螢光在夜空裡肆無忌憚地飛散著,那些詭異的人也好,一整節車廂也好,全都在短短的幾秒內消失不見了,只剩他一個人,以一種張揚的姿態傲立於夜空中,那雙視覺系的長靴就那麼凌空踩在黑夜裡,銀髮飛揚,紅眸明亮,那情景讓人移不開眼睛,儘管我不想承認,但那一瞬間,我的確是看呆了。 直到清明攬過我的肩,我才回過神來。 偷眼看他,仍然是和平時一樣的表情,我卻感覺到有種情緒自他身上緩緩流露出來,是怒氣嗎?因為我的私自跑開?還是因為看到了白夜呢?總覺得那兩人之間有些我無法了解的東西,到底白夜和清明有著怎樣的關係呢? 玻璃外已經再也看不到白夜的身影了,他和他的螢,都消失在夜空中了。 就像從來都沒出現過一樣,消失了,只有他嘴唇的觸感,彷彿還留在我額頭上。我不禁用手摸了一下,卻接觸到清明不悅的眼神,注意到我看他,很快地別過臉去。 我有些不解,莫名其妙的,為什麼他看起來好像是在生氣? 不容我多想,清明攬著我的肩,朝來時的座位走去。 這好像是他第一次主動攬我,感覺有些不習慣,有種清明被遙附體了的錯覺。儘管如此,我還是很明智地不做抗拒,並且悄悄的,往他懷裡靠了靠。 車廂裡冷冷清清的,那些吵鬧的學生已經不見了,大概是下車了吧。前方也即將到達我們的目的地了。 那個偏僻得連地圖上都要找半天才找得到的小城,卻讓我們不遠千里趕來。
小城極小,一條長長的十字大街,將整個城區分為四份,這便是主幹道了。 夜晚的街上沒有人,安靜的路燈將清明走在前方的身影拉得細長,山城的路,高高低低,長長的上坡極鍛煉人的體力。清明身上掛著我的包,走得飛快,我兩手空空,在後面氣喘吁籲地追著他。 穿過狹長的街道,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片豁然開朗的荒野,遼闊的江面出現在我眼前,水面被清冷的月光染遍,江心裡映著一彎皎潔的明月,剛剛趕路時出的輕汗被夜風一吹,很快便消失得無影無踪。 清明立在江邊,回頭看我,他的眸子在夜裡顯得極為清亮,短髮被風輕輕吹起,有一縷額發遮住了他的眼睛,他也不管,任髮絲散落於額前。 這景緻讓我的心跳加快,一個不小心,差點崴了自己的腳,有些羞憤,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他面前,看向清明,那雙淡漠的眼睛裡似乎閃過了一絲笑意。 他轉過臉,望著江面。 已經是深夜了,郊外一個人也沒有,靜悄悄的,我們站在這裡,是要做什麼呢? 他沒有說,我也沒有問,只是站在他身邊,在這夜裡看著同樣的江水流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遠處的江上,來了一葉扁舟,在水面上悄無聲息地疾行著,停在了我們面前。 船家立在船尾,手撐長篙,從斗笠下露出兩隻精光四射的眼,躬身招呼我們上船。 船很小,滑行的速度也快,清明仍然以他慣有的姿態端立於船頭,一副對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我卻是第一次在這樣的江上乘船,看著那深不見底的江水被小船飛快地分開又合上,玩心大起,伸手去撥弄江水,卻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給吸住了。看似平靜的水面,卻像漩渦一樣,蘊含著巨大的引力,我身子一歪,眼看就要被扯入水里。 清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我,將我往船艙裡一扔,不悅的視線就掃了過來。 我縮在船艙裡,大氣兒也不敢出一聲。 他只淡淡說了一句,不要亂跑,便不說話了。 自出門以來,這是第幾次添亂,我已經記不太清了,明明不想被當成包袱,卻總會出現這樣那樣的意外狀況。 清明也會生氣了吧? 我偷偷瞧他,他坐在船頭看月亮,感受到我的視線,回過頭來。 那雙眼睛是溫和而平靜的,我放下心來,果然清明是成熟派,不會隨便生氣的吧。 行至江心,船家收起篙,停住了船。 遠處的山影在月光映襯下,顯出濃淡不同的輪廓來,最遠的那處山谷中,似乎有人家居住,依稀可以看到點點燈光。 在夜間出門的經驗,我是幾乎沒有的,在這樣的江上過夜,更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遼闊的江面上,一葉扁舟泊在其中,周圍是望不見邊的黑暗與寂靜,與這奇妙的世界相比,人的存在,實在很渺小,望著那彎明月,我不禁感慨起來。 人與人的相遇,有時是可以改變一生的吧,如果不是誤闖進了忘川堂,我又怎麼可能在這裡,輕鬆地享受此時的清風明月呢?
夜涼如水,在小船輕輕的晃動中,我枕著船舷漸漸地睡去了,矇矓中似乎有誰的手撫上我的頭髮,動作極其輕柔,輕柔到我以為是夢境一樣。 的確……只是夢境吧。 誰在晃我……臉龐被冰涼的水珠濺濕,我猛地睜開眼,眼前是清明端坐的背影,只是那身影有些微微的不平衡,船身在晃動著!顛簸得很厲害,原本平靜的江面上,此時已經掀起了很大的浪。 月亮早已不見踪影了,風在嘶吼著,周圍一片濃郁的黑暗,小船在風暴中心顫栗著,每一個浪打過來,我們都可能會沉沒。我急忙看向船尾,卻尋不到船家的身影,那人早已不見了,這隨時都會沉沒的小舟裡,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眼看著一浪高過一浪,船艙裡已經漫進了不少水,我抓住清明,問他。 “怎麼會變成這樣啊?”為什麼會突然變天啊!早知道出發前就看下天氣預報了。這難得的旅行居然泡湯了,話說回來,我現在最應該擔心的是自己還能不能活著站到岸上才對吧? 清明依然一副無所謂的表情,衣服已經被江水打濕了不少,狼狽地貼在身上,我這才注意到他只穿了件薄薄的襯衫,質料優良的外套披在我身上,也已經濕得差不多了。 “要怎麼才能離開這裡?”我大聲問他。 他定定地看著我,眸子裡閃著暗藍色的光芒。 “你怕死嗎?” “你會讓我死嗎?”我平靜地迎上他的目光。 生與死,到底哪個來得幸福,是我一直都在思索的事,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異類,陰陽那條界線對我而言,早已模糊得不成樣子了。人總有死去的一天,如果清明真的想要我的命,那就拿去吧。 他笑了,臉上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炫目笑容,張揚,自信,奪人心弦,充滿了不可思議的力量。 “你絕對不會死……” 話音剛落,他的手中就多了一樣東西,那是支青玉笛,通體碧綠,非常好看。 然後,我就听到了笛聲。 第一次聽到這樣清雅悠揚的笛聲,潮水一般自四面八方湧來,卻又只是圍繞在你身邊,浮雲似的抓也抓不住,等你伸手要抓的時候,它片刻就飛離你的耳邊,又飄到遙遠的對岸去了。 清明修長的手指擎著笛子,吹得很入神。長長的睫毛在他光潔的臉上投射出兩片陰影,我這才發現,月亮居然已經出來了,江面上的風暴已經平息了,水似的月光灑滿了他全身,黑髮肅穆,明眸微閉,整個人都充滿了一種說不出來的聖潔感。 一曲完畢,他放下笛子,微微一笑,看向我。 我再次意識到,這個人和我之間的距離,有多遠。他和我,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他伸出手來,大概是想要觸及到我,我下意識一躲,閃開了。 那隻手愣在半空中,片刻之後,縮回了。 我有些後悔,卻來不及收回了。 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那難得一見的笑容從他臉上褪去。
江面已經恢復了初時的平靜,感受不到一絲風浪。正想要說些什麼來打破這難堪的寂靜時,清明卻將食指放在唇上,示意我噤聲。 將未來得及出口的話咽了下去,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在我們面前不遠的江面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冒出了個小小的山頭,而且還正在不斷增長著,直到露出兩隻眼睛,我才發現,那似乎是條大蛇。它正緩慢地自水中鑽出,等它全浮上來之後,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根本無法想像會有這麼大的蛇,它浮在江面上,簡直就像一座蜿蜒不斷的青色山嶺,直徑的話,至少也有幾層樓那麼高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座會移動的青色山峰。 大蛇似乎發現了我們,昂首向我們游來,我有些緊張,悄悄地抓住清明的衣角。他渾然不覺,雙眼緊緊注視青色的大蛇。 對峙半晌,青蛇向我們低下頭來,我這才看到,在它高高的脊背上,有一些起伏不平的東西,細看之下,似乎是些青石桌椅之類的。 它的意思,是要我們上去嗎? 我試探著踏出一隻腳,上面滑溜溜的,根本不可能站穩吧?正在猶豫,腰就被人扶住,輕輕一提,我只覺眼前一花,人已經穩穩噹噹地坐在座位上了。 大蛇果然高大,坐在它身上的視野也非常開闊,我從上往下俯視,波光如鏡,江面一覽無遺,我們剛剛乘坐的小舟,已經不知道漂到哪裡去了。 大蛇開始動作,以緩慢的速度滑行著,修長的尾巴給江水剖出優美的分割線。這種體驗還是第一次,我新奇不已,偷眼瞧旁邊的清明,卻見他斜斜的靠著椅子,似乎在閉目養神的樣子。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他的樣子跟平時不太一樣,明明只是沉默不語,卻讓人覺得無端的憂傷。 為什麼明明只是閉上那雙眼,整個人看上去就變得如此消極呢? 仔細想想,從我們這次出門來,他就已經有些不對勁了,往前追溯的話,這感覺從他見過那個青衣人之後就開始了。 是因為這次的生意嗎?到底我們來這裡,是要做什麼呢? 難道說,清明……也會累嗎? 我從來沒有見過清明休息的樣子,正因如此,我也從來沒有想過,清明也會疲倦這個問題。 或者說,在我的潛意識裡,從來沒有把他當做一個普通人來看待過。他給我的感覺,早就是無所不能了,甚至可以說,是神明…… 如果有一天,神明累了的話,被他佑護的普通人要怎麼辦? 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也想不出來。 我只是默默地看著神明的睡容出神,希望寧靜的時間能多停留一會兒,僅此而已。 然而這個願望很快就被打破了…… 我的右耳在發熱,火辣辣的,有個什麼東西一緊,咬住了耳垂,是那顆該死的耳釘!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摸,卻被一雙冰冷而蒼白的手抓了個結實。尖利而烏黑的指甲在我脖子上輕輕地來回劃過,暖暖的氣息在我耳邊起伏。 這雙手的主人,我是認得的。 被摀住的嘴發不出絲毫聲音。 清明並沒有醒來,他仍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
他沒有敵意,我沒來由的這樣覺得,漸漸放鬆了身體。 “小妞兒,有沒有想我?”白夜鬆開了我,愉快地笑了。他就坐在我身邊,銀色的長發被風吹亂了,有一縷甚至搭到了清明沉睡的臉上。 他卻依然沒有醒來。 這不太正常!這種動靜怎麼可能驚不醒他?我一下子撲到他身邊,使勁晃他。難得的睡眠被我打擾,他一定會不耐煩吧,也許會罵我也不一定。 如果會罵我,就好了。 被我一晃,他的頭動了一下,帶著淡檀香味的身體輕輕地歪倒在我身上。我的腦袋裡轟隆一下子變成空白,良久,才知道伸出手去試他鼻息,那裡冷得嚇人,已經感覺不到一絲氣息了。 我怔了一下,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明明一直都好好的,不是嗎?清明不可能是一般人,怎麼會死?也許他只是在嚇唬我,等我著急時,就會再睜開雙眼。 一定是這樣的吧? 可惜無論我怎樣搖他,他都一動不動,毫無生氣地倒在我懷裡,就像精美的人偶一般。 接下來我說了什麼話,做了些什麼,全都不記得了。 直到白夜將我搖醒。 “餵,小妞兒,冷靜一點!”耳邊是白夜的聲音,清明,清明已經不會再睜開雙眼了啊,叫我怎麼可能冷靜?我一把推開他的手,卻挨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啪的一下,我愣住了。 我這是……在做什麼?
我清醒過來,眼前只有白夜一個人,懷裡那個冷冰冰的人已經不見了,到處都沒有他的踪跡。夜風起勁地吹著,空氣中找不到一絲他的味道。 清明就這樣,在我眼前憑空消失了。 “清明呢?清明在哪兒?”我抓著白夜問,他只是看著我,一句話也不說。明白了追問也無用後,我頹然跌坐在椅子上,腦子裡一片亂麻,心裡貓抓似的難受。 白夜抽著煙,悠然地看著江面出神,似乎全然忘記了我的存在一樣。 看著他泰然自若的樣子,我也漸漸鎮定了下來。 清明只是不見了而已。 不管怎樣,現在我的當務之急就是要搞清楚清明的去向。我相信,他絕對不會是那麼容易就死掉的男人。他一定還活著,可問題是到底他去了哪裡呢? 在這條巨大的蛇舟上,我是那麼的無力,光溜溜的地面讓我連獨立行走都很困難。但無論怎樣困難,我都要嘗試一下才行。趁白夜還在出神的時候,我悄悄地向蛇尾溜去,想看看有沒有其他可以離開的地方。 所到之處都又濕又滑,大蛇行進時身體的擺動讓人左搖右晃,我扶著一排排椅子,勉強挪動到最後,只見被鱗片覆蓋著的表面上乾乾淨淨,哪裡有什麼可供離開的階梯啊。正打算原路返回時,一個浪打來,我手一滑,鬆開了椅背,直直地朝下墜去。 在臨死之時會想到的人,對我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呢? 我眼前閃過的是遙寂寞的眼睛,想起他溫暖的笑,耍賴時的小脾氣,打打鬧鬧,總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以及這回臨出門前他那句含糊不清的“早日回來”,我突然覺得很後悔,後悔自己那時沒有回頭跟他好好道別。 在這種境況下,我終於察覺到平日里遙對我來說,是多麼的重要。如果那傢伙在這裡的話,一定會一邊大聲數落我,一邊緊緊地抓住我的手,不會讓我遇到絲毫危險。 對,就像現在這樣,抓住我的手。 我努力抬頭朝上看,白夜俯下身,一隻手緊緊地抓住我。他的臉上是不滿與輕微的怒氣,那表情是如此的熟悉,一時間,我竟然有種那就是遙的錯覺。 我朝他笑了。 白夜把我拉了上來,扔在座位上。 “愛給人添麻煩這點,你倒是一直沒變呢。” 搞什麼啊,說的好像早就認識我一樣,雖然這麼想著,但人家畢竟剛剛救了我,所以只好悶著頭,等到他說完了,突然又笑了起來。 “那傢伙還真是……不過算了,就由我來送你去吧。” 什麼?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當然,是有條件的。”他圈住我,手指輕輕在我臉上摩挲,“如果你答應的話,我就送你離開這裡,怎麼樣?” 我在心裡飛快地盤算著,這傢伙不知道會開什麼條件出來。如果我答應,八成不會有什麼好事,但如果我不答應,就會留在這裡動彈不得,可能死得更快。換句話來說,我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答不答應都一樣。 直到目前為止,我都還感受不到他明顯的惡意,如果他想害我的話,那我已經死了不止一次了。 而且,現在最重要的事,是找到清明。 所以…… “我答應!” “我就知道你會答應,果然,只有你從來不會讓我失望……” 我轉開眼睛,不再看他的臉。 這個夜晚格外漫長,明明經歷了這麼多事,黎明卻依然沒有到來,我看了下時間,卻嚇了一跳,已經上午十點了! 為什麼天還是黑的? 夜色朦朧,前方隱隱有座山嶺,江水在這裡停留了一下,打了個彎,便順流直下了。大蛇停止了前進,看來我們的目的地,已經到了。 被白夜半抱半拖地弄下來,踏上堅實的地面,我終於鬆了口氣,那條青色大蛇向我們略一頷首,便沒入水里去了。 江面平靜如昔,完全看不出下面潛伏著這麼巨大的東西。 按照白夜的要求,接下來的一天內,我都必須跟在他身邊,不能離開,算算日子,今天正好是清明節。 清明節,清明去了哪裡? 面前的黑色山峰裡,究竟有什麼在等待著我呢?
自始至終,我都緊緊跟著白夜的腳步,一方面是他的要求,一方面,我對這樣的夜路有著莫名的恐懼感。 荒涼的山谷,前方遠遠地有著燈光,而且不止一點兩點,是村落嗎? 很快我們就走到了有燈光的地方,眼前的情景讓我小小的吃了一驚。 這里分明是個集市,空地上擺滿了攤位,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熱鬧非凡,這情景沒有什麼特別的,問題是,這樣的山里怎麼會有集市? “覺得奇怪嗎?因為這些都不是人。”白夜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我心裡打了半天小鼓,不是人,那會是什麼? “你知道為什麼今天這麼熱鬧嗎?”他問我。 我搖搖頭,作為一個正常人類,我自然是不知道的。 “因為今天是三月祭。” 經他一說,我才注意到集市中心高竿上掛著的旗幟上似乎有三月祭的字樣。 清明,既是節日,又是二十四節氣之一,古稱三月節,按陰曆來說,正是三月初左右,同時,它還有另外一個不為人知的名字——冥節。 冥節,三月祭。 這個名詞似乎在哪本書裡看到過,對了,是在店裡看過,但當時匆匆一翻,並沒有太往心裡去,以至於現在完全想不起來里面都寫了什麼。 “那個,三月祭是乾什麼的呢?”我把語氣放緩,小心翼翼地問白夜。 白夜看著我,笑了,“我想你還是不知道比較好。” 好吧,不告訴我,那我就不問了,反正想想也知道不會是什麼令人愉快的事情。 不管是三月祭,還是四月五月祭,只要能找到清明,就行了。 穿過熱鬧的集市後,又是一段長長的夜路。我發現跟白夜一起走夜路,還是有個好處的。他身上總是發出微微的螢光,特別是一頭銀髮,近乎透亮,簡直是超便利型的活動小夜燈,白夜,真是個適合他的名字。 前方有幢白牆黑瓦的建築,是那種很大的老式宅院,高牆透不出光亮,只有黑漆大門上懸著一掛白紙燈籠,在夜色中發著慘白的光。這燈籠讓人想起忘川堂門外的紅月燈籠,只是少了那彎紅月。 門是虛掩的,白夜推開門的同時,不動聲色地拖住了我的手。 庭院很大,四周是圍廊,院子裡很多人,不,也許大部分都不能稱之為人。一部分是普通人模樣的,更多的是一些怪模怪樣的人。三三兩兩,縮成一團,竊竊私語,我們的到來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 有幾個抬頭向我們投來好奇的目光,當然,這好奇更多的針對的是我,接觸到那些帶著探究意味的目光,我身子一縮,往白夜身邊靠了靠。 這些人聚在這裡,似乎在等待著什麼,比如,某個時刻的到來。 我們的到來讓這等待的局面掀起了一點波動,緊接著,四周的圍廊上掛出了白紙燈籠,院子裡瞬間亮了許多。 人群蠢蠢欲動,白夜拖著我,快步走上了圍廊,我能感覺到,身後的人也跟著過來了。 面前是空無一人的前路,身後有著無數的腳步聲。 無論你看到什麼景象,無論聽到什麼聲音,都不要出聲。 白夜俯身在我耳邊說了這句話,他伸手摀住我剛想答應的嘴,輕輕搖了搖頭。 無論如何,都不能出聲,是嗎?那,也包括你嗎?我嚥下了這個疑問。 數不清的腳步聲,都朝著同一個方向行進,在我們面前無限延伸的走廊盡頭是一團黑暗,兩側的牆壁上點著昏黃的燈火,未知的道路隱藏在前方,我加快了腳步,不知為什麼,有種絕對不能被超越的感覺,彷彿一旦被超越,就會陷在這濃重的黑暗裡,再也到不了我想要去的地方了。 走廊很窄,漸漸地我們身邊圍上了一群人,清一色的模糊身影,低著頭疾走。冰涼而陌生的氣息擦過我裸露的手背,激起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我朝白夜身邊貼了貼,他走得很慢,一雙眼睛緊盯著前方,似乎完全忘卻了身邊的我,手卻仍然緊牽著我,他的手與清明完全不同,暖暖的。 正當我在糾結手溫的問題時,空落落的左手卻冷不丁地被人抓住了! 那雙手力氣很大,我被握住的手臂火辣辣的疼,冰冷而黏膩的皮膚在我手上摩擦,甚至開始扯我手腕上的珠串,我差一點驚叫出聲,又想起白夜的告誡,只得將叫聲咽到了肚子裡。拼命地扭動著手腕,想要甩開那隻噁心的手,慌亂中掌心不知道擊中了哪裡,只聽得一聲輕微的慘叫,手上一鬆,那束縛已經離開了。 藉著微光我審視著自己的左手,手臂上幾條青紫色的印子,應該是剛剛被抓的。往下看,手腕上的紅月手鍊仍然晶瑩透亮,明明是在這麼微弱的光線下,它卻仍然晶瑩剔透,不,應該說比平時更亮了,而且發著微微的紅光。 待到翻開掌心,我心一沉,手心裡的紅月印記卻不復往日的鮮豔,顯得黯淡至極,也許是光線原因吧?我這麼安慰著自己。 白夜似乎剛剛察覺到不對勁,以目光詢問我,我無法出聲,只得含糊地搖搖頭。 應該不會有事的吧? 因著這稍微的停頓,有人趁勢超過了我們,我急了,拉著白夜往前趕去。小小的走廊裡,人潮暗湧,不斷有人從我們身邊衝過去,也不斷有人被拉回來,有人走得慢了些,一下子跌倒了,後面的人沒有給他爬起來的機會,就那樣一批批地從他身上踏過去。我看見他的臉,麻木的沒有任何表情,空洞的眼大睜著,看著別人從他臉上踩過。 我有些不忍,腳步卻停不下來,被白夜牽著,一直朝前走,只是向前走。 在即將走到長廊盡頭的時候,我和白夜被蠻橫的人群沖散了。
等我反應過來時,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了。 這是一間很大的屋子,四周都是高高的立櫃,中間的桌子上,點著一盞燈。 狹長的櫃子總讓人有種不妙的聯想,排排站著,有種無形的壓迫感,房間裡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 白夜不知道被人群沖散到哪裡去了,話說回來,這裡又是哪裡呢?明明我剛剛還在走廊裡,怎麼一下子就進了這房間?我環視四周,卻發現這屋子有些奇怪,它根本沒有門,也沒有窗,就像一間方方正正的墳墓。 問題是,沒有門的話,我是怎麼進來的? 黑漆漆的立櫃中傳來一陣動靜,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裡面,並且那東西是活的。我攥緊拳頭,悄悄地接近了傳出響聲的那面櫃門,之後猛地拉開,出現在裡面的赫然是一張我熟悉至極的臉! 清明緊閉雙眼,面容安詳,彷彿睡著了一般。看著他的臉,我又喜又憂,喜歡的是終於找到他了,憂的是他這副模樣,不知道情況怎樣。仔細觀察,似乎還有氣息的樣子,急忙伸手去試,這一試讓我放下了心,活著!他還活著! 我喜出望外,完全忘記了白夜的囑咐,輕輕開口喚他:“清明,清明,醒醒……”他響應了我的呼喚,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看向我。那張白淨的臉上不再是熟悉的黑眸,沒有瞳孔,沒有焦距,就只是兩個黑洞而已。 這根本就不是清明!我反應過來,迅速地朝後退去,那東西從櫃子裡鑽出來,向我追過來,黑幽幽的眼,烏青的皮膚,滿口尖尖的牙齒,此時此刻,哪裡還有一點清明的樣子? 我無頭蒼蠅似的亂轉,卻始終找不到離開的出口,眼看那東西已經逼近到跟前,身後已經無處可逃了。我索性橫下心來,暗暗運足了力氣在手上,等它行到眼前時,使出所有力氣,往它面上狠狠地揍了一拳,那東西怪叫了一聲,倒下不動彈了。 我摸了摸左手,有清明和遙的雙重加護,果然不一般。 那東西倒下之後,屋子一角終於顯露出一個小小的門來,是出口!我向著那門狂奔而去。 我沒想到的是,出去之後,還有更恐怖的東西在等待著我。 踏出去的那一瞬間,我就感到一陣恐懼,因為外面的走廊與來時感覺不一樣了。 在靠牆的暗影裡,站著很多來時在院子裡看到的“人”。陰冷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我,嘴角一咧,無一例外地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它們的目的,毫無疑問,是我。 抓住她,抓住她,抓住她,悶悶的聲音一直傳來,人群開始蠢蠢欲動,有個別按捺不住的,甚至已經開始向我這邊移動開來。 一股強烈的無力感油然而生,它們數量這麼多,就算我有三頭六臂,也絕對不可能打得完,而且剛剛那一拳,純粹是碰運氣而已。如果可以避開這些人,就好了,偏偏面前只有這一條路可走,要么回剛剛那間擺滿可疑櫃子的屋子,要么就只能硬著頭皮朝前走。 剛剛那間屋子,我打死也不想回去了,那就只剩下一個選擇了,必須想辦法從這些東西面前脫身。 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我這回只能靠自己了。 仔細觀察的話,這些東西一直都藏在陰影裡,似乎不太喜歡光線,壁上的油燈能夠照到的範圍裡是沒有人的。走廊正中間的空地發著微微的螢光,看樣子是白夜走過的路。 那裡也沒有人,它們一定是畏光! 如果要從中間穿過,距離很近,一定會被它們抓住,那樣也許更慘。 到底,我要怎麼辦呢? 已經沒有太多時間了,燈油遲早會燃盡,到時一片黑暗,就更沒有逃走的希望了! 在這緊要關頭,一直在口袋裡裝著的手機卻不合時宜地響了。尖銳的貓叫聲劃破了沉悶的氣氛,被這聲音一驚,那些東西居然暫時停住了動作。 我急忙拿出手機,屏幕上一彎紅月急促地跳動著,是遙的來電!我幾乎是馬上就按下了通話鍵。 清澈的聲音自電話那端傳來,“小夏,過得好嗎?” 不好,一點兒也不好!簡直是糟透了!拜託,我現在哪裡有閒聊的功夫!請不要用這種好像久未見面朋友一樣的開場白好麼?難道你想煲電話粥不成?雖然很想這麼說,我卻只是含糊的嗯了一聲而已。 在經歷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之後,聽到遙的聲音,讓人心裡突然有種“啊,原來我還沒有被世界拋棄”的感覺。 “有沒有……想我呢?” 這是遙第一次,用如此認真而猶豫的語氣問我這種事情,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鼻子酸酸的,這傢伙從來都驕傲得可惡,印像中的遙,絕對是那種斜眼看人,然後用那種唯我獨尊,本大爺允許你想我的口氣來說話才對。 為什麼遙要這樣問呢?比起和這群東西相處,我恨不得能馬上回到忘川堂去,回到那個有遙,有清明的地方去。 聽筒里傳來幾聲乾笑,“拜託,小夏,本大爺好不容易問你句話,居然敢不回答?不過算了,念你初犯,下不為例好了!” 沒等我說話,他又以很嚴肅的語氣說道:“小夏,不要走神,注意聽我的話,照我說的去做。” 我有些不解,豎起耳朵聽他講。 “你必須盡快離開現在的地方,從走廊中間穿過去,別怕旁邊的那些東西,只管走,到盡頭後,向左拐,有間屋子,進門向右,側面牆上有個小門,推開那扇門,裡面自然有人會帶你離開。 不要再管清明了,你乖乖回來,我在忘川堂等著你。 記住,不要出聲,不要看它們。 小夏,你一定要聽我的……” 電話在這裡突然掛斷了,只留下嘟嘟的忙音。 我握緊了手機,彷彿它是唯一聯繫我與外界的東西一樣,向著面前的走廊衝去。
我注視著面前那條空隙,不再猶豫,遙說了沒問題,那就一定沒問題,一不做二不休,閉上眼睛,硬著頭皮往前衝。 周圍不斷地有手伸來,想要拉扯我,卻都好像畏懼著什麼,一旦碰到,又很快鬆開,長長的路就這麼跌跌撞撞跑到頭了。 直到站在走廊空曠的盡頭,我才鬆了口氣,轉頭看身後,一地空寂,那些人全都消失了。彷彿剛剛的一切都只是幻覺而已。但我知道,那種冰冷的觸感,絕對不會是幻覺這麼簡單。 這裡的一切都很詭異,到底這間宅子里為什麼聚著這麼多這些東西呢?為什麼它們會瞄上我?僅僅因為我是個人而已嗎? 按照遙說的,向左拐,果然有間客廳,大開著門,燈火通明,門口坐著一個人,笑瞇瞇地看著我。 細眉細眼,一身青衣,除了在店裡見過的那個客人,還會有誰? 明明已經把生意委託給我們了,為什麼他還會出現在這裡? 難不成,他就是遙所說的,會帶我離開的人? “等你很久了喲……”青衣人向我輕輕招手。 “我要去找清明,要和我一起去嗎?”他看向我,又道:“還是說,要我送你離開這院子呢?” “你有三十秒的考慮時間……” 說罷,他不再看我,漫不經心地開始修剪指甲,他的指甲也是青色的,極尖,泛著豐潤的光。 去找清明,一定要找到清明。 我沒有任何猶豫,就決定跟他一起去找清明。 對不起,遙,我不能就這樣稀里糊塗地回去。 青衣人一臉了然於心的表情,將精巧的指甲刀收入袖中,站了起來。 “走吧。” 他頭也不回地說,“叫我乘碧就好。” 這傢伙,好像知道我要問他名字似的,先一步回答了我。 說起來,他的長相讓我想起一個人來,那是在元宵節,遙的家族聚會上,獨自坐在人群之外的碧眼少年。他們的眼睛都是澄碧的綠色,在暗處看起來,都會發出幽幽的光,雖然長相不同,卻都散發出一種魔性的氣息。 我跟在乘碧後面,握著手機,不停地按著重撥鍵,卻始終打不通。電話那頭,只傳來冰冷的女聲,提示我,遙現在不在服務區。 本來還想先跟他說一聲,算了,等回去後再跟他解釋好了。那傢伙,應該不會生氣吧。 與乘碧同行的路平安得出奇,一路上我們沒有見到任何一個人,即使是陰暗的角落裡,也意外的干淨。 走廊上的燈火,也無端端的明亮了許多。 但即使如此,我仍然無法放鬆下來,身邊的這個人,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叫人無法安心。 總覺得,接近他的話,就會看到一些我不想看到的事情。 比如說,清明的過去。 在我來到忘川堂之前,清明和遙,是什麼樣子的呢? 乘碧的步子輕飄飄的,彷彿風一吹就會倒下的樣子,我看著他,簡直有些擔心,這個人實在太弱不禁風了,他真的,能帶我找到清明嗎? 然而他走路速度卻極快,稍有不慎,我就落後了一大截兒,沒有功夫亂想了,我收起這些有的沒的,跟在他身後專心趕路。 這幢宅院大得出奇,我們在裡面轉了不知道有多久,卻依然沒有看到盡頭,走完一條走廊,就踏上另一條走廊,簡直像個迷宮一樣。建造這所宅子的人,一定是存心不想讓人方便吧? 年代久遠的牆上生滿了潮濕的青苔,腳下的青石板也變得濕滑起來,霧氣已經悄悄地侵蝕到了我身邊。 在這薄霧中,我突然有點恍惚起來,總覺得眼前的景緻有些眼熟,似乎很久以前,也是在這樣的夜裡,曾經走過這條路,和誰牽著手,一同踏在這滑溜溜的石板路上。啪噠,啪噠的腳步聲,清晰地浮出水面,然而,旁邊的那人的面容,我卻始終看不清楚。 那人,是誰呢? “您又來了……” 一個黑衣老太太躬身向我們打招呼,她抬起頭來,面無表情地替我們打開房門,示意我們可以進去。 從她身邊過去的時候,我隱約聽到一聲輕嘆,以及一句讓人摸不清頭腦的話。 不會有結果的……她說。 不會有結果?什麼結果? 身後有人輕拍我,我反應過來,這才發現,這間燈火通明的屋子裡,已經有兩個人在靜坐了。 房間中央擺了張八仙桌,一黑一白兩個人面對面坐著。 黑髮黑衫,就算再多的顏色糅合在他身上,也顯不出一點兒生氣來,就只是一片黑色而已。在那黑色的包裹之中,是我所熟悉的清明的臉,那雙我偷望過很多次的黑色眼睛,此時沒有一點兒記憶裡的溫度,正冷冷地凝視著對面的白夜。 白夜仍然是一副不羈的樣子,雙手抱肩,長發隨隨便便地散落在肩頭,白色的衣服一塵不染,看起來讓人十分想往上面潑墨水。他的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緊盯著對面的人。 我終於,找到了清明! 但是他,到底是在幹什麼? 我看向乘碧,他向我笑了一下,便在桌邊的椅子上坐下了,我也學著他的樣子,在另一邊坐下,這下情勢變得更加奇怪,四個人圍桌靜坐,卻沒有一個人說話。 這氣氛實在有些詭異……就好像在等待著什麼一樣。
“噹噹……”報時的聲音突然響起來,我反射性地往左邊看去,牆邊果然有座老式掛鐘,看著很有些年頭的樣子,錶盤上佈滿了繁雜的花紋,上面顯示的時間是下午二點鐘。 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了嗎? 自從下了火車,我連一口水都沒喝過,可能因為一連串的事件讓人一直保持高度緊張狀態,忘記了身體的飢渴感,現在被這鐘聲一提醒,才發覺嗓子眼兒裡都快冒煙了。不管怎樣,先找點水喝吧。我這麼想著,眼睛就瞄到了牆邊長桌上的茶具,素淨的青瓷杯,讓我不由自主地摸了過去。 偷眼看看清明他們都沒什麼反應,我放下了心,倒了杯水,忙不迭地往口中送去。即使只是白水,對十幾個小時滴水不進的我來說,也是十分甘美的了。 也許是太過著急,動作太慌,杯子從我手中滑落,啪的一下掉在地上,摔得乾淨利落。我無暇顧及摔壞人家東西是不是要賠償之類的問題,只是緊緊地抱住頭,蹲了下來。 天旋地轉的暈眩襲來,此刻腦袋裡出現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我穿著樣式很懷舊的衣服,晃著腿坐在桌子上,一邊跟別人在說話,一邊手裡把玩著青瓷茶杯,態度很隨便。旁邊出現了一個人,明明看不清面孔,卻給人一種很強烈的熟悉感。他邊和我說著什麼,邊把茶杯從我手中拿開,卻一個不小心,將它打碎了。 啪的一聲,在地上開出一朵碧綠的花,就像現在一樣。 坐在桌子上的我看著地上的碎片,一臉惋惜的神情,旁邊那個男人彎下腰來,撿起一片碎瓷片,攤開我的手,將它輕輕放在我手心裡。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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