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忘川堂夜話

第4章 第四個故事:子非魚

忘川堂夜話 七日鸣 13224 2018-03-22
遙站在我面前,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據他說突然發現我的藤椅比他那把要舒服,非要坐我這把椅子,純粹沒事找事,我當然不理他那麼多。他用哀怨的眼神看了我五分鐘之後,終於悲憤地走掉了。 我鬆了口氣,轉頭看看清明,那傢伙和平時一樣,安靜地坐在櫃檯裡看書,只不過今天他手裡的那本似乎是個大部頭,我偷瞄了一眼封面,居然是《康熙字典》,當即無語,他以為自己是掃描儀嗎? 一分鐘之後,一隻黑貓嗖的一下躥到我腿上,找了個舒服的地方之後就開始耍賴裝死,遙這傢伙還真是幼稚!在揪耳朵扯尾巴均不奏效之後,我放棄了,反正抱著一團毛茸茸的毛團也挺有手感的。 夜很平靜,外面的街上也沒什麼人,看著懷裡睡得香甜的黑貓,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件早已淡忘了的往事。


從小到大,我要好的朋友用一隻手就可以數得過來,蘇揚就是其中一個。她是我的大學同學,和我趣味相投,一起熬夜看電影,一起通宵趕畢業設計,性格爽快,頗有人緣,重要的是,她還是個美女,更重要的是,她的運氣很好。我的霉運絲毫傳染不了她,所以我也樂意跟她一起逛街出遊,比較沒有負罪感。 大三那年暑假,蘇揚和我商量著出去旅行,準備去附近的古鎮上玩幾天,她辦事向來麻利,訂旅館買車票這些雜事基本上都被她包辦了,我只需要整理自己的行裝就好。目的地是鄰近城市的一個小鎮,兩個小時的火車外加一個小時的汽車後,我們終於站在了鎮子口。 這裡是典型的南方水鄉,一條小河從鎮中間穿過,兩邊的人家依水而居,感覺十分愜意,大概是午睡時間的原因,街上很安靜,只偶爾見到幾個老太太坐在屋門口輕聲地聊天,見到我們,投以友善的微笑,讓人心裡暖暖的。小鎮巷子很多,蘇揚一邊四處張望,一邊找預訂好的旅館。

“應該就是在前面啊……地圖上就是這樣的,小夏,我們再往前走一點吧。”蘇揚看著簡易的手繪地圖,對我這麼說著。 感覺已經走到小鎮的深處了,周圍環境愈發的幽靜,我看著旁邊河道裡的清得快見底的水,漫不經意地答應著:“好啊。”基本上有蘇揚在,我這個路痴是沒有任何發言權的,跟著她走就對了。 正神游著,蘇揚的大嗓門一下子把我喊回了人間,她興奮地指著一處水面:“小夏,你看!水里有沉船呢!” “咦?真的有呢。”我來了興趣,靠近來細細觀察起來。那處的水面比別處的都來得幽深,水底隱隱地露出一角烏篷來,細看裡面還有很多小魚,在船艙裡游來游去。 船看起來還不小,結構還很新,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人把它打撈起來,我很有興趣地研究著這艘沉船,突然發現有樣東西飄在水里,那是一塊白色的布料,在水里一擺一擺的,似乎是誰家的衣服落到水里,被沉船給鉤住了。正思量著,衣服像有靈性似的,擺了一下,居然慢慢地動了起來,袖子處還伸出了一雙手,抓住沉船的幫兒,坐了起來。

“啊!”我驚叫了一聲,卻發現那原來就是個人,只是黑髮在水中漂浮著,讓人沒有看清罷了。那人坐在船幫上,用手輕抹濕淋淋的頭髮,對我輕輕一笑。 這是個有著一雙桃花眼的男人,笑起來讓人覺得十分嫵媚,一聲輕笑之後,他又扎回水里去了,半晌也沒上來。我等了一會兒,連他的人影兒也看不見了,不由得有些擔心,便問蘇揚:“那人半天沒浮上來,會不會有事啊?” 蘇揚莫名其妙地看著我,“什麼人?” “就是剛剛從船下浮上來的那個男人啊,長得還挺帥的。” “你不會想帥哥想瘋了吧?哪裡有男人啊,我看了半天,只看到一群魚影子……”蘇揚打趣道。 不會又是那些東西吧?我意識到了些什麼,不由得打住了這個話題,口裡卻說道:“跟你開玩笑的啦,咱們快去找旅館吧,我有點累了。”

蘇揚爽快地答應了,我們繼續開始找旅館。 那家名為雙魚客棧的家庭旅館,其實就在不遠處,只不過原木招牌被茂盛的爬山虎給擋住了,所以我和蘇揚一開始愣是沒看見,直到打了兩通電話,才找到這個地方。 精緻的二層小樓,我們訂的房間在二樓,需要踩著老式的木製樓梯爬上去。我們到來的時候,旅遊旺季已經過去了,但二層居然也住滿了,據老闆說,都是附近大學裡的女孩子來散心的,這說法聽上去,很讓人安心。 客棧老闆是個男人,大概二十六七的樣子,長得很標致,一雙鳳眼生得格外好看,總是愛似有似無地那麼瞟你一眼,卻又飛快地移開。看到他時,我就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明明是張陌生的臉,卻讓人覺得那麼熟悉,似乎在哪裡見到過一樣。

再一看蘇揚,我心裡咯噔了一下,完了,這丫頭八成是陷進去了。追求蘇揚的人很多,但她一直都沒對誰上過心,但現在蘇揚看這個男人時閃閃發亮的眼神,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 滿滿的愛戀與迫不及待,蘇揚完全變成了一個普通的小女生。 “小夏,你說我這件衣服好看嗎?配這個包會不會有點奇怪啊?”在她第N次問我同一個問題後,我終於忍不住發問:“蘇蘇?你不會真喜歡他吧?”她的回答在我意料之中:“當然是真的喜歡,一見鍾情式的喜歡!本姑娘終於明白什麼叫一見鍾情了,哈哈!” “你不會打算在這里長住吧?”我小心翼翼地問她。 “先住下再說吧,反正價錢也不貴,等你不想呆了,我就送你回去,好嗎?” 難道你還要返回來找他不成?這句話被我生生地咽到了肚子裡。因為蘇揚已經打扮好,迫不及待地準備下樓了。

我愣了一下,追上去,塞給她一個小牌牌。 這是什麼?她問。 平安符啦,出門在外的,帶上比較好。我有些不好意思,其實那個是師弟給的符咒,驅邪的,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應該把它給蘇揚。 是嗎?她看了一下,把它放進包裡,咱們去吃飯吧? 樓下客廳很大,我們佔據了靠窗的一張桌子,老闆親自下廚,做了幾菜一湯,清炒西蘭花,香乾炒臘肉,皮蛋豆腐,還有一道芙蓉蛋湯,色香味俱全,蘇揚極力邀請他一同坐下來吃,他卻只是搖頭。無奈的蘇揚只得放棄了這個行動。還別說,他的手藝真是不錯,在這個年代,長得好看又會做飯的男人的確是不多了。 接下來的幾天,蘇揚幾乎整日黏在他身邊,看著她充滿期待的目光,我非常識趣地給她製造了雙人空間,幾乎大部分時間我都獨自在外面亂逛。所幸古鎮上還是有不少值得遊玩的去處,幾日下來,倒也覺得不虛此行。

鎮上年輕人很少,倒是經常看到老頭老太太們在外面扎堆儿聊天,估計年輕人都出去闖世界了,畢竟這個古鎮對於年輕人來說,有些過於安靜了。而且經過這幾天的溜達,我發現了一件不太尋常的事,這個鎮子上沒有貓。 一隻也沒有,不止家貓,連流浪貓都很少見。這實在有些奇怪。因為老太太一般都會喜歡養貓,就算不養,流浪貓也應該有幾隻吧?可在這裡,我居然一隻貓也沒遇見過。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也許只有我這個愛貓之人才會覺得這不正常吧? 我踏著青石小徑,慢悠悠地閒逛,不知不覺居然又走到了第一天發現沉船的地方。周圍很僻靜,空氣裡的安靜甚至讓人有些窒息。我有些猶豫,但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鼓起勇氣往水里望去,還好,水很清,能見度頗高,可以看到水里一群群的小魚游來游去,至於那天我看到的白色布料,早就不見踪影了。我定了定神,這裡感覺不到一絲不祥的氣息,果然那天是我的幻覺吧?畢竟和蘇揚在一起的時候,幾乎還從來沒有遇見過那些東西呢。

我鬆了口氣,放下心來,暗笑自己的神經繃得太緊了。想想本來到這裡就是要旅行的,好好散心才對啊。順著河岸邊的青石台階走到水邊的平台上,這裡是平時女人們洗衣的地方,原本粗糙的青石已經被歲月磨得光亮,靠近石壁的淺水里,一群小魚聚在一起,像是在開會似的,十分活潑。我玩心大起,伸手想去撈一尾,正值夏日,手浸到清涼的水里應該是件很享受的事。 但我卻享受不起來,因為我的手被人握住了。 被一個突然從水里冒出來的男人握住了,他的手滑不溜秋的,涼涼的,明明看起來柔弱無骨,我卻掙脫不出來。 那個男人一手托腮,另一隻手若無其事地抓著我,他微微仰著頭,一雙桃花眼笑瞇瞇地看著我。 “你是在找我嗎?”他問。 我不能回答,即使我剛剛的確有找他的意思。妖怪這種東西,一旦搭上話就會糾纏不清,這個道理我還是明白的。

我沉默著,他卻不以為意,繼續跟我說話。 “來得好晚呢,我以為你會更早來看我呢?” 我不語。 “我在這裡很寂寞,你呢?你寂寞嗎?” 下一句話八成就是,你來陪我吧。妖怪總是這麼一套說辭,堅決不可以回答,一旦答應就完了,這樣一直沉默下去,他也沒辦法的吧。我悄悄摸了一下口袋裡師弟給的驅邪符咒,稍微安了一點心。 “寂寞的話,我來陪你玩好不好?” “呃?” 這個妖怪沒有順著慣用的套路說下去,卻換了種說法,讓我有些反應不過來,居然一不小心出聲了。這下糟了,我摸出口袋裡的驅邪符咒,手忙腳亂地往他臉上糊。 他沒有鬆開我的手,卻也不動了。 起效了嗎?我小心翼翼地掰開他的手,打算迅速開溜,可惜沒有跑掉,我的另一隻手被他抓住了,他毫不費力就把符咒扯了下來,笑得無比燦爛,我卻覺得遍體生涼。

“小姑娘,我對你越來越有興趣了。” 符咒完全沒有用,這證明他已經不是一般的小角色了,也間接證明了一個問題,我現在的處境,很危險。 他揚著那張殘破的黃紙,毫不在意地扔掉了,另一隻手撫上我的臉,“吶,要不要再拿些來試試?興許哪一張能派上點兒用場呢。” 我的牙齒已經開始打戰,他笑得越美,我就越怕,美麗的事物,往往是有危險的,這道理對人和妖都是通用的。 撫著我臉的手微微使了些力氣,那雙桃花眼裡找不到一絲笑意,然而他的確是在笑。 “陪我玩一會兒吧?”他這麼說著。 來不及叫喊,我就墜入深深的水里,眼前甚至還看得到河岸上走過的行人,顯然那人沒有看到我,在這個僻靜的地方,沒有任何人會知道我落水,等蘇揚想起我的時候,至少也會是天黑,那時我應該早就死了吧。 即便耗盡了爺爺的心血,我也只能活到這里為止嗎? 腰上有一雙手,這雙手拖著我一直往深處去,我眼睜睜地看著頭頂的光亮離我而去,周圍一片黑暗,未知的恐懼讓我閉上了眼睛,不知道下潛了多久,他停下了。黑暗中我的腳觸及到的,居然是堅實的地面。 我有些不敢置信,睜開眼睛,眼前的情景卻更讓我吃驚。 這是一片很寬闊的地方,簡單的石桌石凳,樣樣俱全,四周的石壁發著柔和的白光,將這深沉的水下,照得如同尋常人家的室內一樣。 當然,尋常人家的室內是不會有這麼多魚兒游來游去的,就算有,那也是在魚缸裡。 而這裡,與其說是一個房間,不如說更像水族館裡的大魚缸。 我想起自己被拖入水中之後,居然完全沒有嗆水的感覺,不由得伸手在周圍撈了一把,手裡纏上了一縷水草,這的確是在水里,之所以我沒有淹死,大概也是旁邊這個人的原因了。他到底想做什麼呢? 本來以為自己這回死定了,卻不知這個人在想什麼,我偷偷地朝他腿上瞄了一眼,非常漂亮的兩條腿,修長而筆直,並沒有意料中的魚尾巴,看來他不是人魚。不過想想也是,只有童話看多了的人才會認為一條小河溝裡有美人魚吧。 話說回來,他到底是什麼存在呢?反正已經落入對方手中,索性死也死個明白。我直截了當地問他,“你是什麼東西?” 一時沒有聽到他的回答,我又接著問,“你是魚妖嗎?” 這回他回答了,答案卻出乎我的意料。 “我啊,我是什麼呢?”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覺得自己是魚。但是我慢慢發現,我和這些孩子們長得不太一樣,之後我又想,也許我是個人。但他們和我還是不一樣,我試過找人陪我玩,可她們一看到我,就會尖叫,然後逃跑,即使我把她們抓來,她們也沒辦法像我一樣呆在這裡,總是很快就死掉了。所以我,應該也不是人。” 他倚著身後那道看不見的水屏,有些憂傷地問我:“我是不是很失敗?連自己是什麼都不知道……” 他的長發在水里隨意地飄散著,隱藏在長發下的精緻的面孔,寫滿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看起來居然有幾分孩子氣。 一時間,我找不到合適的言語來回答他。 對於這樣一個,迷失了自我的妖怪,要跟他說什麼才好呢? 他的聲音仍然在耳邊繼續,是那麼的輕柔與飄忽。 “我覺得,自己一直在做夢,夢裡我是一條魚,在清清的水里游來游去,好不自在,但有時我也會做其他的夢,夢裡的我像每一個岸上的人一樣,用兩條腿來走路,有所謂的朋友和親人,但夢醒了之後,我又變成了沒有任何人認識的我。到底哪個夢才是真的呢?或者說,現在的我才是夢嗎?” 他在我身邊游來游去,一雙手撫上了我的脖子。 “吶,你能告訴我,現在我是醒著,還是在做夢嗎?” 我仍然無法回答。 到底現在是夢境,還是現實呢?我也有些迷茫起來,究竟我所處的水下是夢境,還是水上是夢境呢? “莊周夢蝶”,我腦子裡突然閃過了這個典故,不管幾千年前的莊子怎麼做夢,眼下的我卻不能再繼續做夢了,我不能被他迷惑,心念一轉,我就開始換話題。 “那個,你叫什麼名字呢?” “我叫什麼名字呢?”他想了很久,最後告訴我,不記得了。 連自己名字也不記得了的妖怪,讓我無端端生出幾絲憐憫來,“我給你取個名字,要不要?”我這麼問他,口裡早已有兩個字眼按摁不住,就快要跳出來了。 他微微睜著眼,大概沒有想到我會這樣說,輕笑一聲,不無愉快地答應了。 那就叫非魚吧。 這名字於他,再合適不過了,我甚至有些小小的得意起來。 非魚,非魚,他重複著這個詞,口中吟起細碎的話語。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那雙桃花眼裡閃動著異樣的光芒,“很久以前,我好像有過這樣的對話。” “嗯?” “那晚的月光很清亮,我們在河邊賞月,看著水里的魚,有個人也曾說過這樣的話。是的,我想起來了,說過這樣的話。” “有個人?”我問道,“是誰?” 他再次搖頭,不記得了。 對著這個什麼都不記得的妖怪,真的是很無奈,不過他似乎接受了非魚這個名字,讓我多少有些小小的安慰。 “吶,你陪我玩一會兒吧。”他似乎不再糾結夢境或現實的哲學問題,轉向眼前的活人了。 “你打算把我怎麼樣呢?”到這個份上了,我居然還能保持冷靜,真是有些佩服自己了。非魚似乎很開心,溫柔地幫我拂去臉上的水草。 “當然是要你陪我玩了,一個人實在是太無聊了。” “那如果我不願意呢?”我退開一步,躲開他的手。 你沒有選擇的餘地,他的眼睛無聲地傳遞著這個信息。我呆坐在石凳上,腦子裡一片混沌,開玩笑,一直待下去我一定會死吧。 “我又不是魚。”無意識的這句話衝出了心裡。 “我也不是魚。”那傢伙笑瞇瞇地看著我,沒有一點兒要讓步的意思。 橫豎都是一條死路,我索性把話挑明了,告訴他:“我是人,不是魚,我對呆在水下一點兒興趣都沒有。”非魚的臉色已經不像剛開始那麼好看了,但還是掛著笑,溫柔至極的笑,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就那麼靜靜地盯著我,也不說話,就只是盯著。 被他那雙眼盯著,我不由得發起怵來,這傢伙不會惱起來,現在就掐死我吧?然而他什麼都沒做,就隻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之後問我:“假如我呼喚你,你還會再來見我嗎?” 傻瓜才會來吧,我心裡這樣想,卻不敢說出來。 非魚看著我,又是一聲悠悠的嘆息,將他的手緊緊貼在我的眼睛上,那隻壓迫眼睛的手用了一些力氣,我感受到的,是冰涼的刺痛以及黑暗,然而片刻之後,這黑暗就為光明所代替了。
我睜開眼睛,眼前是之前的石台,腳下是潺潺的流水,淺得一眼就能望到底,陽光灑在身上,暖洋洋的,一切都那麼正常,我摸了摸自己的衣服,乾燥得一絲水跡都沒有,水下的石室,那個桃花眼的男人,以及剛剛發生的一切,就像一場夢。 但我知道那絕對不是一場夢,因為我的涼鞋帶扣上還殘留著一縷纖細的水草,它甚至還是濕潤的,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水面很平靜,但我有種說不出的恐慌,似乎隨時會有東西從裡面鑽出來一樣,如果再被抓住,我還能出來嗎?不敢繼續想下去,我逃也似地離開了那裡。 跌跌撞撞地回到客棧,卻沒有看到蘇揚,房間裡沒有,樓下客廳也沒有,整個客棧只有老闆一個人。他坐在靠窗的桌子上,悠閒地喝著茶,偶爾向窗外張望幾眼。蘇揚居然沒有和他在一起,真是稀奇,於是我向他詢問蘇揚的下落。 “她出去散步了。”男人輕描淡寫地說道,“要坐下一同品茶嗎?” 這會兒哪有品茶的閒情逸致啊,我這麼想著,身體卻已經不由自主地坐到他對面了。 或許是平靜的氛圍讓人覺得放鬆,或許是害怕一個人呆在房間裡,或許是想聊聊蘇揚和他的進展,又或許,我只是想好好看看眼前這個人而已。 這個人每次見面時都會給我一個禮貌的微笑,然後輕快地抽身離開,以至於我對他只有一個模糊的印象,卻記不起這人到底長什麼樣子。 這樣一個本該陌生的人,卻在蘇揚一遍又一遍的話語裡變得生動起來,讓人也漸漸覺得他應該是相識已久的老友一般。 小夏,你知道嗎?莊是孤兒,從小就獨自生活,所以做飯才那麼好吃。 小夏,你知道嗎?莊的笑容真燦爛,耀眼到讓人覺得透不過氣來。 小夏,你知道嗎?莊的眼睛好像會說話一樣,我覺得自己好像陷進去了。 小夏,如果以後我做了雙魚客棧的老闆娘,你一定要常來住啊。 我注視著莊,想從他身上找出蘇揚所描述的那個影子來,但是我失望了,眼前這個悠閒地飲茶的男人,無論如何都與蘇揚口中的莊聯繫不到一塊兒。 他就只是安靜地坐著,無論是煩惱,還是喜悅,周圍的一切好像都與他沒有任何關係,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以為對面端坐的是一尊石像。 然而石像對我笑了,他狹長的鳳眼裡閃動著神秘的光彩,以及一種模糊不清的情緒。 喜歡這茶嗎?陳年的普洱,加上五百米的深井水,用松木炭火慢慢燒開,味道很不錯呢。莊替我斟了一盅,輕輕地向我講解。 我不懂這些,也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一直沉默下去的話,似乎有些讓人不快,於是我決定找些話題來同他聊。 “你做飯很厲害呢,嫁給你的女孩子一定很幸福。”我決定先稱讚下他,好話沒人不愛聽。 “謝謝你的誇獎。”他淡淡地應了一聲,沒顯出怎麼高興來,也對,帥哥應該經常被人誇的,估計都已經免疫了。 我開始找別的話題問他,比如,為什麼客棧名字叫雙魚客棧呢?難道你是雙魚座嗎? 你真的想知道嗎?他問我。 我點點頭。 這個鎮上有個關於雙魚的傳說。據說很久以前,有個男孩在小河裡捉到了一條紅魚,那條魚很漂亮,所以那個孩子非常喜歡它,把它放到水缸裡養了起來,後來有一天,男孩回到家裡時,發現魚不見了,他很傷心,就到處找。可惜沒有找到,後來那個孩子就又去河邊,想要再捉一條一樣的紅魚,當時紅魚是很稀奇的,那孩子蹲守了好幾天,也沒有遇見同樣的魚,後來他就投水自盡了。 鎮上的人打撈了很久,也沒找到他的屍體,奇怪的是,自從那之後,這條河裡就多了很多漂亮的紅魚,後來就有人說,那孩子的前世也是魚,他捉到的那條紅魚是魚妖,引誘他回到了水里,後來那條河就有了個新名字,叫雙魚溪,而鎮上的人,也漸漸地不吃魚了。這間客棧在雙魚溪前面,自然就叫雙魚客棧嘍。 對了,順便說一句,我的確是雙魚座呢。 到處都有傳說啊,等等,難道那個男孩是……非魚嗎?如果是這樣,倒也說得通,我正思索,卻聽到一聲細小的貓叫,以及清脆的陶瓷碰撞聲。貓叫是我的短信鈴聲,短信是移動照例的扣月租通知,陶瓷碰撞聲是莊碰到了杯子,他臉上失去了慣有的鎮定自若,有些小小的狼狽。 “你不會怕貓吧?”我有些驚訝,又覺得好笑。 “當然不是怕,只是對貓有些過敏罷了,而且,這裡是不可能有貓的,所以聽到貓叫有些驚訝。”他耐心地向我解釋。 “不過,雖然我不喜歡貓,但我喜歡貓一樣的女子,比如你。” 我吃了一驚,他的手覆上了我的。 “留下來陪我吧。”他緊緊盯住我,我注視著那雙眼睛,總聽蘇揚說莊的眼睛會說話,今天終於見識到了,真的是很迷人的眼睛呢,被他這麼一看,我居然忘了掙脫。 小夏,我覺得我是陷進去了。 蘇揚的聲音突然在我耳邊響起,幽幽的,我一個激靈,甩開了莊的手,往樓上跑去,蘇揚不可能獨自出門散步,我太了解她了,她去了哪裡呢?長長的木質樓梯,走起來格外的響,走廊裡很安靜,這家客棧有很多好處,其中之一就是安靜,可現在我寧願它吵鬧一點,也不想這麼安靜,我懼怕這種空無一人的寂靜感覺。 房門虛掩著,輕輕一推就開了,門後面迎接我的,是水,充滿了整間屋子,淹沒了天花板的水,紅色的魚在床上方游來游去,水草飄蕩其中,那情景很是妖嬈,我只愣了一下,立馬轉身向後準備開溜,然而已經晚了,走廊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外面也是一模一樣的房間,一模一樣的陳設,一模一樣充滿了水,整個客棧,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魚缸。 那房間也有一扇門,我懷著僥倖的心理,用顫抖的手拉開了門,結果令我很失望,外面也是一個充滿了水的房間,即使再拉開那一扇門,也是一樣的,我已經被困在這個大魚缸裡了。 對面的窗台上坐著一個人,兩條長腿在水里漫不經心地晃悠著,俊美的臉上帶著嘲弄的表情,看見我,只是揚起一隻手,悠閒的打了個招呼。 “又見面了。” 非魚!我有些吃驚,他怎麼會在這裡呢?不過再想想也不奇怪,這些水,八成也是他搞的鬼吧? 到底這是怎麼回事呢?這裡原來是客棧,還是雙魚溪的水底?蘇揚呢?蘇揚在哪裡?想到蘇揚,我有些著急,我必須離開這裡才行,但是現在要怎麼才能出去呢? “你想離開這裡嗎?”非魚問我。 我忙不迭地點頭,不想離開才怪呢。但是,我可以相信非魚嗎?看著他那雙淡漠的眼睛,我有些猶豫。 “你可以帶我離開這裡嗎?”我小心翼翼地問他。 他笑了,帶著那種嘲弄的表情,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明一樣看著我。 “你明明就不相信我,為什麼還要來問我呢?” 我一時語塞,是啊,我根本就沒有真正相信過他,自始至終,我相信的都只有自己而已。 “你能依靠的只有自己。”非魚留下這句話,便不見了,如同他出現時一樣,消失得也很徹底,現在這個巨大的水箱裡,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我蜷縮在房間一角,不知道如何是好,到處都找不到出口,每扇門背後的景像都是一樣的,陽光透過窗子照進來,在水里營造出斑駁的光影,我看著那光影,突然想起,有陽光,那裡應該是真實的!我幾乎是衝著撲過去打開窗戶,卻被巨大的失望所擊潰,窗子外面也是一樣的景象,到處都充滿了水。 我幾乎快哭出來了,但我知道,現在不是哭的時候,我一定不能放棄,我一定要找到離開這裡的方法。 爺爺曾經告訴過我,任何陣法都是有弱點的,幻術和夢境都只不過是迷惑人心的東西而已,找到那個點,整局就可以破掉了。 再复雜的迷宮,也總會有個出口,這裡的出口又設在哪裡呢?在這些一模一樣的景像中,必定會有一個地方是不同的,我一定要找到它。 到底哪裡是不一樣的呢?我四處尋找,終於發現有個地方看起來有些奇怪。 在窗外房間的角落裡,陽光照不到的陰影處,有個小小的黑影,仔細看,它在活動著,那是一個人的形狀。 我瞪大眼睛去捕捉它,實在是太小了,如果可以放大點就好了,我在心裡想著。黑影卻真的變大了不少,也更清晰了,這次可以看得很明白,那是屬於一個人的背影。 我使盡渾身力氣,衝著那個背影喊道:“莊!” 他轉過身來,似笑非笑地問我:“這茶,好喝嗎?”
魚缸像是被人打破了一樣,房間裡的水開始迅速退去,頃刻之間,一切已經恢復成原來的樣子。 我依然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莊用那會說話的眼睛,無聲地詢問我,這茶,好喝嗎? 夕陽投射在他臉上,看起來暖暖的,我卻覺得溫度陡然變得很低,有種強烈的衝動,想要逃離面前這男人的視線,但我一動也不敢動,剛剛那種強烈的無力感還籠罩著我,我很害怕,如果拉開門再看到同樣的情景,自己會不會瘋掉呢? 我們就這樣沉默著,時間在鐘擺的滴答聲中一分一秒地過去了,直到整個客廳漸漸陷入黑暗,燈火悄然亮起的時候,莊開口了。 “我已經不想再一個人了,和我在一起吧。”他的聲音沉穩有力,聽起來好像電視裡那些有為青年求婚時的腔調。 我一陣噁心,這個人把蘇揚當成什麼了?那蘇揚呢?她那麼愛你……我想說,心裡卻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憤憤地瞪著他。 幸好,這種局面很快就被打破了,幾個輕快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有客人來了,莊丟下我,起身迎接客人了。 我暗暗鬆了口氣,他從我身邊經過時,俯下身,對我來了一句,夏,我說過的話是認真的。 我剛剛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兒裡。 進來的是幾個年輕女孩子,似乎是相約來自助遊的,非常活潑,一進來就圍住莊,嘰嘰喳喳地問個不停,趁這個機會,我飛快地溜去樓上客房,在樓梯轉角處不經意地朝下瞄了一眼,這一眼讓我倒抽了一口氣,那哪是什麼年輕女孩子啊!瘦骨嶙峋的身體,深陷的眼窩,臉色青白,頭髮像水草一樣濕淋淋地披在臉上,手臂上長滿了鱗片一樣的東西,在燈光下一閃一閃的,煞是嚇人。更可怕的是,莊的手腕上也有同樣的鱗片…… 莊在她們的包圍里遠遠的朝我看過來,漂亮的鳳眼裡寒光一閃,給了我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我只覺得十分恐怖,不敢再看他,立馬轉頭往樓上跑。 推開門,蘇揚正好好地坐在床上看電視,看見我跑進來,笑著問我:“怎麼了?慌慌張張地跑進來?” 謝天謝地,蘇揚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我不知道要怎麼用語言來表達,只是對著她不停傻笑。 “蘇蘇,你跑哪裡去了?我到處都找不到你。” “說什麼傻話呢?我一直在浴室洗澡,根本沒聽到你叫我啊。” 我已經不想深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只想盡快離開這裡,離開這小鎮,回到正常的生活裡去。 “吶,蘇蘇,我們回去吧?總覺得這裡有些不對勁,還是早點回去吧。” “明天早上再說吧,小夏,我現在很困了,你也早點睡吧,晚安。” “餵……”伸出去的手停頓在半空中,滿室寂靜,回答我的,只有她平穩的呼吸聲,蘇揚已經睡著了。 她睡得香甜,我卻不敢睡,尤其是無意間看到那一幕之後,莊手臂上的鱗片,以及那群怪異的女人,這間安靜得有些過分的客棧,處處都透露著詭異,莊最後那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更是讓我害怕,強烈的恐懼感讓我神經繃得緊緊的,我檢查了三遍門窗,才敢上床,鑽到被子裡,手裡緊緊攥著護符,耳朵豎起來,不放過外面任何一點兒風吹草動。 害怕的時候總是怕什麼來什麼,在自己密集的心跳聲中,我聽到了一個不同的聲音。 人走在木質地板上的聲音,緩慢而沉悶的腳步聲,慢慢地朝著這個方向來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最後停在了我的門口。 “夏……開開門……”門外傳來莊的聲音,我死命地推蘇揚,她睡得很沉,沒有一點兒反應。我怕得縮到被窩裡,不敢出聲。他的聲音很奇怪,明明很溫柔,卻有種無形的壓力,讓人覺得心裡悶悶的,說不出的難受。 仔細聽的話,門外並不是只有莊一個人的聲音,在他周圍存在的,還有另外一種細微的聲音,如同很多蟲子聚在一起扇動翅膀,嗡嗡的,那是一群人在竊竊私語,她們在說,過來,過來…… 我想起樓下那群詭異的女人,頭皮都開始發麻了,莊依然在不停地敲門,不停地呼喚我。他的力氣很大,那塊薄薄的門板在他的不斷撞擊下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我急了,一骨碌跳下床,拖起房間裡唯一一張可以挪動的桌子堵住門,又拖著我那單人床往門上堵,把門堵得結結實實,做完這一切,才抱著被子發起抖來。 臉頰感受到一線涼意,我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出了一身冷汗,衣服都打濕了,脖子上掛的小袋子也濕了,那裡面裝的是爺爺親手寫的平安符,這麼多年從未離身過,我急忙取下來將它展開,硃砂寫就的字跡已經有些湮開了。 周圍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在我將它展開的那一瞬間,莊的聲音,外面低語的聲音,全部消失了。 門板也停止了晃動,這道符的靈力這麼大嗎?我有些吃驚,因為這只不過是道平安符而已,明明連師弟的驅邪符咒對非魚都毫無辦法啊,莊的力量也絕不會在非魚之下。 難道說,爺爺,你在天上看著我嗎? 我又喜又悲,幾乎要落下淚來。 接下來的一個聲音,卻把我的淚生生地又逼回了肚子裡。 “夏……”是莊的聲音,他還在外邊! “夏,來陪我吧,和我在一起好嗎?”我拼命地搖頭,卻發不出聲音,我不要,我絕對不要和他在一起,絕對,不要變得跟那些女人一樣。 “不要再錯下去了……”另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讓我吃了一驚,非魚居然也在這裡。 他的聲音裡沒有以往那麼多戲謔,顯得很憂傷。 “已經夠了……看看我,再看看她們……你還不夠嗎?” “你放過她吧,不要再浪費一條命了,無論是誰,都無法變成你想要的樣子……”非魚有些無奈,“我已經不想看著同伴再增加下去了……” “你們在我眼裡根本什麼都不算,看看這群醜陋的東西吧……根本什麼都不是!”莊的聲音很溫柔,吐出的話卻讓人冰到骨子裡。 “你還是那麼任性……”非魚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我已經不會再陪著你玩這種沒有意義的遊戲了。” 莊沒有理他,又對我說道: “小夏,我只想要你一個,我保證,你會好好的,不會有事的。” 非魚,非魚,救救我……我在心裡不停地祈禱著,但令人失望的是,非魚如同消失了一樣,我再也沒有聽到他的聲音,反倒是莊的聲音,一直持續不斷的,輕柔地在門外響起,隨著他敲門的動作,門也開始再度晃動,越來越激烈,脆弱的鎖在他的聲音中瑟瑟發抖,感覺隨時都會支離破碎。 “小夏,我愛你,來我身邊吧。” 莊的話語如同甜美的毒藥,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在他的聲音裡,我漸漸忘記了害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特的迷戀感,想要到他的身邊去,想要填滿他的寂寞,想要緊緊地擁抱住他,這感情變得很強烈,戰勝了我僅有的一絲理智。 我蹭的一下站起身來,開始搬堵住門口的桌子和床,原本很沉的東西,此刻卻輕而易舉地就挪開了。三下兩下之後,阻擋在我和莊之間的就只有一扇門了。 我毫不猶豫地打開了門,夜晚的冷空氣迅速湧了進來,夾帶著濃烈的腥味,腥味的來源並不是莊。他站在門外,笑容優雅,整個人纖塵不染,與他身邊那群女人形成鮮明的對比。 那些謙卑地環繞著他的女人,個個垂首而立,寬大的衣袖下露出的手臂上,長滿了密密麻麻的鱗片,黏液從身上不停滴落,在她們站立的地上匯聚成小小的水窪。其中一個女人抬起頭,朝我看過來。 她幽幽地望著我,那種刻骨的怨恨,讓我覺得自己好像一隻被蛇盯上的青蛙,我倒抽一口涼氣,剛剛的衝動消失得無影無踪,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麼愚蠢。 幾乎在反應過來的同時,我開始關門,卻沒有關上,因為有一隻手夾在了門隙裡。 這是一隻女性的手,前提是如果她還能算人的話,尖利的指甲縫裡滿是黑泥,手背上已經沒有皮膚了,幾乎全被鱗片覆蓋住了,這只觸目驚心的手在空中亂揮,似乎是感受到了我所在的位置,急切地向我逼近。 我忍著噁心,悄悄地變換了一下位置,誰知門的間隙卻隨著我的動作進一步擴大了,又急又氣,只能死命地抵住門,不讓裂隙再度擴大。 可惜已經晚了,門外的力量實在太大,我很快就支持不住了。門被人重重推開,腥氣隨之湧進來,我閉上了眼睛,沒有勇氣面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已經完了,我就要變得跟她們一樣了吧…… 一分鐘之後,想像中的冰冷與疼痛并沒有到來,周圍反而變得安靜起來,有個東西掠過我的手邊,那觸感毛茸茸的,我睜開了眼睛。 空氣中淡淡的檀香味一飄而過,一個小小的黑影消失在房間轉角。 那是一隻黑貓。
“小夏,小夏!你要睡到什麼時候啊?該起來啦!” 是蘇揚的聲音啊,我翻了個身,正想繼續睡,就被一陣涼意激醒。睜眼一看,蘇揚那傢伙正拿著濕毛巾朝我樂呢。她的笑容過於燦爛,反倒讓我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這是夢?還是現實? “蘇蘇啊,你昨天怎麼睡那麼早啊?”我試探地問她。 她莫名其妙地看著我說:“我昨天看電視看到凌晨一點鐘,哪裡早了?反倒是你,不到十點鐘就早早的睡了。” 她摸了摸我的額頭,自言自語道:“好像也沒發燒啊?” 難道那些全都是我的夢?還是說現在的蘇揚才是夢?我走到蘇揚身邊,悄悄地在她手臂上掐了一把。 蘇揚一下子跳了起來,並且給了我一記栗暴。 這果然不是夢…… 我拖著蘇揚,衝下樓去吃早餐,憨厚的大叔已經準備好了早飯,整整齊齊的在桌子上擺好了,我湊到他身邊,低聲地問他。 “莊?” “嗯?”大叔有些迷惘,稍後他笑了笑,給我夾了兩顆芝麻團。 我端著盤子回到桌子前,仍然有些憂慮,又開始問蘇揚:“怎麼不聽你提起莊了呢?”她用看白痴一樣的眼神看著我:“你已經問我第N次了,什麼莊啊莊的,你不會是睡糊塗了吧?” 我識趣地閉上了嘴,如果真是夢,那就讓它過去吧。
離開小鎮那天,蘇揚依依不捨地拉著我,要再逛一圈才肯去搭車,我陪著她,慢慢地走在青石板路上,她特意繞去了有沉船的那個地方,看了一眼就大呼小叫地說沉船被人撈走了。 我按摁住怦怦直跳的心,朝水下看去,沉船果然已經不見了,河裡空空如也,看不到一尾紅魚,也再找不見那個有著桃花眼的男人身影了。 非魚,還會覺得寂寞嗎? 將隨手摘的野花悄悄地丟在河裡,看著它在水里打轉,直到沉沒,之後我轉身離開。 走出小鎮的時候我又看到了黑貓,它蹲在老宅子的牆頭上,居高臨下看著我,我們對視了一眼,它喵的一聲,就溜下了牆頭,跑得不見影兒了。 它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就好像……正在我膝上呼呼大睡的遙一樣。 遙這傢伙的睡相極其不好,到處動來動去的,眼看又要從我腿上滑下去了。我伸手一撈,乾脆把它放在藤椅上,自己揀了本書,靠著櫃檯坐下了。 昏暗的視野好像變亮了,因為清明靜靜地把檯燈朝我這邊推了一些,我感激地對他笑笑,他卻頭一偏,不再看我了。我的眼睛落到他手中的大部頭書上,驚得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這傢伙是不是人啊?就這麼一會兒功夫,一本康熙字典已經被他翻了大半了…… 我突然有種戲弄他的衝動,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鑽到櫃檯裡了。 櫃檯裡面是個狹小的空間,對於兩個人而言,它的確過於擠了,清明一臉不解地挪了點地方給我。我訕訕地解釋說晚上有點冷,所以想到裡面來避避風,話一出口我差點想把自己的舌頭咬掉,明明才只是秋天,這話騙鬼鬼都不會信吧。 清明居然相信了這個荒唐的理由,沒有說什麼,只是把檯燈又挪了回來,順便站起身,從外面掂了個毛毛靠墊扔給我。我抱著被當成靠墊的遙,舒舒服服地縮在角落裡,清明背著我,繼續看起書來。 他寬闊的背遮住了大部分的光,在小小的空間裡營造出一片溫暖的黑暗,不顧懷裡遙的爪子抗議,我悄悄地將頭靠在那片黑暗上,如果說這一刻也是夢,那麼一直夢下去也不錯。 我的夢與現實,已經漸漸分不清了,睡夢中的遙,也會有這樣的思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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