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忘川堂夜話

第3章 第三個故事:玄鐵壺

忘川堂夜話 七日鸣 18858 2018-03-22
遙將茶壺小心翼翼地擺到桌面中間,然後揮揮手叫我打開水來。我打完水,順便拿了最常喝的祁門紅茶打算丟進去,卻被遙一手按住。 他神秘兮兮地說要給我變個魔術,泡出不用茶葉的紅茶來。 我看了看那把生鐵質地的壺,黑黝黝的,舊得要命,看上去相當詭異。不用茶葉的話,這傢伙該不會想泡鐵鏽湯給我喝吧。 我有些半信半疑,看著遙把開水倒進去,蓋上蓋子,倒出來的茶湯紅亮亮的,盛在白瓷杯裡顏色分明,格外好看。 這真的能喝嗎? 雖然看起來的確很像紅茶,可我還是不敢喝。正遲疑中,清明伸手從桌子上取走了一杯,一飲而盡。 他喝了,他真的喝下去了! 眼看著清明毫不猶豫地喝下了這奇怪的茶,我也湊到跟前聞了聞,的確是紅茶的香味沒錯。好吧,那我也喝了,應該喝不死人吧……

我猶猶豫豫地抿了一口,頓時吃了一驚,居然是正宗的祁門紅茶。 打開壺蓋看了一下,裡面是清亮亮的白水,一根茶葉也沒有,合上蓋子,倒出來的又是紅茶了。 這是寶壺啊!絕對是寶壺!用這個來沏茶,一年得省多少茶葉啊! 雖然很興奮,我還是沒有忘記問遙:“這個壺是怎麼回事?” “真想知道?確定?”遙的表情十分欠揍。 “到底說不說啊……美少年啊……”我又使出殺手鐧。 “好吧,看在你這麼誠懇的分上,本大爺就告訴你!” 〖據說啊,很早很早以前,有個很厲害的鐵匠,他打鐵的手藝精湛,遠近聞名。鐵匠年屆四十,妻子早亡,膝下只有一女,性格溫柔,容貌嬌美,被鐵匠視若掌上明珠,給心愛的女兒取名為鐵姬。 〗

我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這名字算哪門子掌上明珠啊。 〖鐵匠非常寶貝這個獨生女兒,從來不讓她接近危險的熔爐,女兒漸漸長大了,有時也幫父親看護火候之類的,女孩子家細心,從來沒出過差錯,久而久之,父親也就對鐵姬非常放心,偶爾也會教女兒一些鐵器的知識。父女相依為命,生活倒也簡單快樂。 那年中秋節,鐵匠奉命鑄造獻給王府的器皿。王爺早聽聞鐵匠的藝名,於是指名要鐵匠製造一把鐵壺,一把比上等崑崙玉壺還要珍貴的鐵壺。 鐵匠非常犯愁,這鐵壺再精美也比不上美玉雕成的壺啊,但是王爺的命令又不能違抗。於是鐵匠愁得吃不香睡不著,日夜不停地造壺,雖然一把比一把精巧,但是始終也比不上玉壺的珍貴。 鐵姬把一切都看在眼裡,急在心裡,某天趁父親出去的功夫,偷偷跑到鑄造爐邊觀望火候時,不慎掉了下去,等父親回來的時候,人已經灰飛煙滅了,只剩爐邊一隻繡鞋。

鐵匠是老淚縱橫啊,但是意外的這回鑄出來的壺十分奇異,冷卻的時候整個水池裡的水都變成了紅茶,茶香四溢。 鐵匠將這把女兒用生命換來的壺進獻給了王爺,隨後一頭扎進了鑄造爐裡,追隨女兒於黃泉之下。 〗 好啦,這把壺的典故就是這樣。遙說完了,眨巴著眼睛看著我。 “完了?”我問。 “完了。” 鬧了半天,這壺之所以白水能泡出茶來,是因為鐵姬跳了鑄造爐?那麼說,這紅茶豈不是…… “你沒想錯,這紅茶都是鐵姬姑娘的血淚啊……”遙湊到我身邊,陰森森地說道。 我一巴掌把他的臉推到旁邊,我才不信,我才不信呢! 我真的不想相信啊……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剛剛豈不是在喝血水…… “其實鐵姬根本不是不小心掉到鑄造爐裡的哦,你想不想知道原因呢?……嗯?”

遙換上非常燦爛的笑容,再次湊到我耳邊,小聲問我。 餵,這傢伙絕對是得寸進尺吧! “不想!”我飛快地拒絕了,一定不是什麼好事。 “唉呀,真可惜呢……”遙又湊到茶壺上,掀開壺蓋看了看,又朝我招招手,“五十年一次的紅茶,再喝杯吧,等會兒你就喝不到了哦。” “免了,謝謝。”聽完了故事之後,喝得下才怪。 “那好吧。”遙頗為遺憾地放棄了繼續勸我,坐在桌邊自斟自飲起來,他修長的手指拿著小茶杯,頭微微傾斜著,姿態相當優雅。當然,前提是忽略他手中詭異的茶水。 只要一想到他喝的東西是血水,我就覺得一陣惡寒。 遙啜了口紅茶,眼睛一瞥,發現我在看他,還故意飛了個惡俗至極的香吻過來,作為回報,我送了他一記不小的白眼。

結果那傢伙只是晃了晃腦袋,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樣子。我炯炯有神地盯了他半天,突然發覺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 端詳了一會兒,才發現遙身後的牆上有一片奇怪的黑影,仔細看的話,似乎有點像個人形。 而且更詭異的是,那影子是活動的! 慢慢的,慢慢的,朝四周擴大起來,最後,那影子漸漸地鼓脹了起來,就像被充滿了氣的氣球一般,從影子變成了立體的樣子。 那是一個女人,皮膚十分蒼白,長長的黑髮凌亂地披散在身上,瘦削的身體上套著樣式奇怪的袍子。她抬起頭來,以一種極其陰森的表情緊緊地盯著我,然後她的嘴巴以一種異常奇怪的弧度,艱難地咧開了一下。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那黑洞洞的眼睛盯著,我嚇得一下子叫了起來。然而沒想到,那個女人也叫了起來。

而且那聲音聽上去,似乎比我的要淒慘得多。
“啊啦,是鐵姬啊。” 遙放下手中的茶杯,對那個奇怪的女人笑了起來。櫃檯裡的清明,也合上手中的書,對她微微點頭。 “好久不見,鐵姬。” 這個女人……是鐵姬? 我張開的嘴半天都合不上,直到被遙一巴掌拍到頭上才回過神來。然後看著鐵姬被遙讓著,怯生生地坐到了椅子上,一邊還不時瞅瞅我,似乎很不安的樣子。遙把我推到她面前,向她介紹起我來。 “這位是我們的店員,小夏。小夏,這位就是我剛剛提到的鐵姬嘍。” “那個……你好。” 雖然有些雲裡霧裡的,我還是微微向她彎了下腰,打了個招呼。 鐵姬也慌裡慌張地站了起來,向我鞠躬還禮。她起身的動作太大,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茶杯,瓷杯滾了下來,啪的一聲,裂成了幾半。

這下子她更著急了,急忙蹲下去,慌張地撿起碎片來,目睹了她的動作,我突然覺得……有點想笑。 與出場時的陰森氣息不同,她隨後的行為舉止,看上去簡直就像個膽小怯懦的少女一般。 而且仔細看的話,其實她的臉完全不恐怖,五官很秀氣,如果忽略那蒼白的皮膚與凌亂的頭髮的話,不僅不恐怖,甚至還能算得上美人吧。 如果換上普通的衣服,無論怎麼看,都只是個普通的人類而已。 “對不起……” 她捧著茶杯碎片,小聲地對我說道。 她的模樣看上去很無措,甚至……有點楚楚可憐。 我剛想回應,清明就開口了。 “不用在意。” 他到底是什麼時候走過來的,我完全沒注意到。呆了一下,我才醒悟過來,去找了垃圾桶過來。

“我來收拾就好。” 我把地上清理乾淨之後,鐵姬才坐回椅子上,仍然是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遙和清明安靜地坐在旁邊的座位上,並不說話。 這沉默的氣氛有些奇怪,我撿了張空椅子坐下來,等了一會兒,正想開口說點什麼時,旁邊的遙卻先一步開口了。 “今年也還是要等嗎?” “嗯。”我看不見鐵姬的表情,只看見她放在膝上的雙手不自覺地絞緊了一下。清明默默地看著她,一句話也不說。 遙也斂去了笑容,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著茶。 “要等……什麼?” 我忍不住問道。 鐵姬抬起頭來,望著我。 “等可以讓我離開這壺的人。” 她的眼神有些迷茫,又似乎帶著些什麼期望一樣,我不由得追問了一句:“能夠讓你離開這壺的人?”

“嗯,我現在,無法離開它到遠方去。” 鐵姬帶著有些抱歉似的笑容,向我講述起原因來。 “在我有知覺的時候,我就已經生活在壺裡了。我沒有太多關於過去的記憶,也沒有任何關於我身份的記憶,唯一與我過去有關的,就是火焰。 鋪天蓋地的大火,是我記憶中的最後一幅畫面。 我想我大約是因為火而死去的吧,但是具體的原因卻一直不清楚,因為這個原因,我一直無法往生,只能一直徘徊在壺裡。 ” 我突然覺得有些心酸,她一直這樣生活在這小小的鐵壺裡,有多久了呢? “對不起……” “不,你不用道歉的。”鐵姬眨巴著眼睛,瞅著我。大約是我臉上的表情有些哀傷,令她在意了起來。 “要不要來我的世界看一下?”她指著桌子上的鐵壺,對我說道。

我立刻搖頭,即使這世界並不太美好,我也還是暫時沒有想死的打算。 鐵姬卻不由分說,攜了我的手。 “去看看吧,我很想讓你看看。” 我將求助的眼光投向清明,他卻只是安靜地看著我,並不回應我的慌張。正躊躇著,遙卻一把從背後抱了過來。 “本大爺會在這裡等著你,所以去玩下也無所謂。”
他的這句話一出口,我覺得自己的身體立刻就變輕了。 恍惚中,被鐵姬領著走進了一個狹窄的鐵門,四周很熱,甚至還能聞到紅茶的香味。 我有幽閉空間恐懼症啊,我在心里哀嚎起來。 猜測著即將到來的景象,我覺得還是閉上眼睛比較好,只是旁邊的鐵姬一聲“到了”之後,我還是忍不住睜開了眼睛。 眼前的景象與我想像的卻是大大不同,如果不是旁邊站立的鐵姬提醒著我的話,我幾乎以為自己到了畫裡。 大片的曠野,山谷中有小小的村莊,亭台樓閣穿梭其中,田野裡有三三兩兩的牛羊,悠閒地吃草散步。 山谷中隱約有一條小路,鐵姬牽著我的手,朝那裡走去。 “我們現在,該不會是在壺裡吧?”我低聲問她。 “洞裡乾坤大,壺中日月長。” 她輕吟了這一句話,便不再開口了。 知道多問無用,我便閉了嘴,慢慢地隨著她走起來。 很久沒有像這樣在郊外走路了,被柔和的風吹著,滿目皆是綠色,周圍的空氣安靜到了骨子裡,走著走著,人就陷入了一種空的狀態。 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聽,腦中空空的,就只是下意識地維持四肢的動作而已。 這裡是鐵姬的世界。 隨著路邊景色的不斷變化,我們似乎來到了村莊里。 村莊是典型的江南風貌,青石板路,小橋流水,白牆黑瓦的房子前面,晾曬著大塊的藍印花布,精巧圖案的棉佈在風中輕輕擺動。 在巷子裡穿梭了一會兒之後,鐵姬停在了一處宅子麵前。 “這裡似乎是我的家。” 推開大門,是狹小的天井,廂房的門敞開著,一個人也沒有。我突然想起來,進來這麼久了,走了這麼遠的路,卻一個人也沒遇到過。 “你也發現了吧,這個世界是沒有別人的。”鐵姬凝視著我,輕聲說道。 “你覺得……很寂寞吧?” 我看著周圍的景物,問她。 “我常常在想,或許我以前記得自己是誰,但是時間太久了,沒有人可以說起,就漸漸忘記了。 我現在還記得這處宅院是我的家,但是明天,或者後天,也許就會忘記它了。 小夏,你會記得我嗎? ” “我不會忘記你的。” 我有些不忍,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非常冰冷。 夏,夏,該回來了。 天空中響起了清明的聲音,似乎在呼喚我。我答應了一聲,朝著那聲音的方向走去,卻被一隻手牢牢地抓住,動彈不得。 鐵姬微笑著對我說:“留下來,陪我吧。” “呃,我想我該走了。” “留下來吧。” “對不起……” “留下來吧。” 我沒有來得及說話,就感覺到被另一隻手迅速地牽起,劇烈的眩暈後,再一睜眼,面前的景色就已經變回店裡了。 我的頭枕在遙的手臂裡,身上還蓋了件外套,似乎只是小睡了一覺而已。 只是我知道,如果不是聽到了呼喚我的聲音,真正的我,可能就已經留在壺中世界裡了。 牆角的大鐘,正指向十二點整。 遙把我扶起來,倒了杯水給我,坐定之後,我才發現,自己似乎出了一身冷汗,衣服都濕透了。也許是出了汗的原因,覺得有些不舒服,想到門邊去呼吸下新鮮空氣。推開遙的手,剛走到門口,一股子冷風就灌了進來。 深夜的街上已經很熱鬧了,小販們穿梭在人群裡,發出不小的喧嘩聲。粘膩的身體被夜風一吹,頓時清爽了許多,我扶著門框,總算覺得有點精神了。 這個世界才是真實的。
鐵姬並沒有再出現,想必是還呆在壺中世界裡吧。 我在藤椅裡休息了會兒,漸漸地緩了過來,才發現眼前的局面不知什麼時候演變成了遙和清明對飲的情況了。 他們一邊下棋,一邊喝茶,看上去十分和諧。 鐵姬真的是失足落下鑄造爐的麼? 我明白這種時候就算發問,棋興正濃的二人也不會給我什麼認真的回答的。 我覺得有些無趣,乾脆湊到清明的櫃檯邊看起書來。 櫃檯上丟了好幾本書,我隨手挑了本離我最近的書拿起來看。 這本書封面看起來很雅緻的樣子,叫什麼未明美器談。隨手翻開一頁,恰好是介紹鐵器的,其中專門列出了鐵壺一項,據說中國的鐵壺起源於春秋晚期,一度達到鼎盛,卻在短短的一夜之間急速衰退,所有工匠都不造鐵壺了,改造銅壺。後來鐵壺這種東西被人帶到日本,才又開始慢慢發揚光大。 國內的古鐵壺傳世精品不多,鼎盛時期留存下來的鐵壺,只有吳平王墓出土的一把玄鐵壺。還配了圖片,古樸的造型,雅緻的花紋,連黑色的壺身看起來都那麼熟悉。我下意識地看看桌子上那把茶壺,沒錯,一模一樣。 看來這把壺還真大有來頭,不過為什麼鐵壺會一夜之間衰退呢?雖然按理來說,歷史上的青銅器比鐵器要更昌盛一點,但也不至於消失這麼快吧。 我接著朝下看,這個作者貌似還挺博學,據他說之所以鐵壺在一夜之間衰退,是因為一把鐵壺的誕生所致。而這把鐵壺,理所當然的就是吳平王墓出土的玄鐵壺了。 這把鐵壺是當時最負盛名的工匠鐵冶子所製,鐵冶子之女鐵姬為父分憂,自願祭壺,投火而亡,鐵冶子悲痛欲絕,造出這把絕世奇壺之後也力竭而亡,適之,此壺又名鐵姬壺。吳平王得到此壺後,龍顏大悅,將此壺賜給了愛女蘭姬。 誰料這蘭姬公主患有癔症,某天犯病時看到鐵壺倒出的紅色茶湯,突然發瘋了,將侍女趕走,自己卻打翻茶壺,把頭伸到了燒得通紅的炭爐裡。等到侍衛們趕來,蘭姬公主已經重度燒傷,不治身亡了。 吳平王生平雖多姬妾,卻無子嗣,年過半百,只得一女,蘭姬公主從小就被寄予厚望,終於長大成人,其姿容風華絕代,集萬般寵愛在一身,如今卻淪落得這般結局。 平王盛怒之下,將氣全出在罪魁禍首鐵姬壺上了,當下命令屬下將壺銷毀,並且下令全國上下的工匠均不得再鑄造鐵壺,違令者殺。就這樣,全國工匠都不再製造鐵壺,偶有膽大違令者,也被殺掉了。一時間全國上下,談壺色變。 蘭姬公主的死讓平王受到了強烈的刺激,氣血攻心,一病不起,又加上感染風寒,過了幾個月就過世了。 由於吳平王未留下子嗣,朝中為爭奪王位,爆發了大規模的戰亂,最終新王登基之後,原應被銷毀的鐵姬壺,竟然又離奇地出現了。 但這把壺似乎被詛咒了,所有擁有它的人,都或瘋或死,沒有一個好結果。 直到吳王朝結束的那天,玄鐵壺才隨著最後一位持有者的滅亡埋葬於深沉的暗黑之地裡。 民國時期,它被一支考古隊挖掘了出來,終得重見天日。 後輾轉至幾位收藏家之手,卻都離奇失踪,是以太過珍奇,屢遭盜賊之手,顛沛流離。 鐵姬壺最後一次出現在世人面前,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了。
這本書上記載的好像跟遙告訴我的故事不太一樣,卻又明顯是指同一把壺。遙的版本並沒有提到鐵姬壺後來的去向,也沒有提到蘭姬公主的事,更沒有提到這把壺的來歷。只說每隔五十年,鐵姬壺都會出現在忘川堂,而且,遙還提到了詛咒的事。 的確,書中記載的鐵姬壺也是不祥的象徵,鑄造出它的鐵冶子死了愛女,自己也死了,得到壺的蘭姬公主也發狂死去了,平王也因此死去,王朝滅亡,歷代持有者都非死即傷,這壺簡直是掃把星附體了,難道真的有詛咒這回事? 可是鐵姬她,看上去那麼普通,那麼單純,我從她身上也感受不到什麼怨恨的氣息,為什麼會有詛咒呢? 但凡詛咒,多半是由恨意而生,姑且不說意念這種抽象的東西,單論器物本身,一般看上去,就會有種不那麼舒服的感覺。 我看著桌子上的茶壺,它安靜地立在那裡,沒有一點不對勁的地方。 到底是為什麼呢?我實在是想不明白。 “小夏,拜託你不要再動腦子了,反正憑你的智商,也想不通甚麼複雜的事情了,就不要再謀殺腦細胞了。”遙熟門熟路地搭上我的肩,探頭看到我手中的書。 “啊咧,你在看未明的書啊?這傢伙等會兒會來店裡,不然到時候幫你要個簽名?” “未明?” 我看了看封面,作者的確是叫未明,不知道會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文筆老練,知識很豐富,似乎很博學的樣子,該不會是老頭子吧。再看向遙,那傢伙正一臉瞧我對你多好,你還不領情的表情瞅著我。 我立馬放棄了問他的打算,不然他一定會得意個沒完了。 反正我也會在店裡,既然那個未明會來的話,那就守株待兔吧,這種事情誰不會啊。 看我不理他,遙馬上不樂意了,開始嘟囔著我不尊老愛幼啦傷害他脆弱的心靈等等罪過。 我一聲不吭,任他說著,卻聽到旁邊的清明撲通一聲,癱倒在桌子上了。我嚇了一跳,連忙跑過去看他,好不容易把他扶起來,想問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卻吃了一驚! 我從來沒看過清明臉色微酌,雙眼迷離的模樣,被他這樣軟軟地一看,心咚咚地跳得飛快,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了,這……到底怎麼回事呢?剛剛還好好的呢? 清明抬著頭,有些迷茫地看著我,眼神很無辜。 我愣愣地看著他,差點忘記了自己想幹什麼了。偏偏遙還在那邊喋喋不休,讓人覺得有些煩。 我一時惱了。 “你到底說夠了沒有!過來看看清明到底是怎麼了啊!” 話說出口我才意識到語氣似乎過於重了,我還從來沒有這樣子跟遙說過話。 半晌,也沒聽到遙的聲音。 該不會真的生氣了吧?這下完了,這個愛記仇的傢伙一定會說上我好幾天。 “那個,遙,過來看下清明好不好?” 我放軟了聲音,小心翼翼地回頭尋找遙。 遙倚在門口,笑得喘不過氣來,一隻手還搭著另一個人的肩膀。 那是個非常好看的人。 如果說遙的笑容像冬日里正午的陽光,那他就是早晨的太陽,溫暖而恬淡,卻都同樣的耀眼。 黑髮黑眼,長身玉立,笑容溫文爾雅,即使站在遙的身邊也毫不遜色,完美得像是在夢中才會出現的人。 我有點呆了。 如果童話故事是真的,那王子殿下應該就是這樣的吧。 那個人莞爾一笑:“沒想到是個這麼有精神的小姑娘呢!很可愛哦!” 我想我的臉一定紅了,任誰被這樣的男人稱讚,都會臉紅吧。 他走到清明身邊,俯身嗅了嗅:“不礙事的,只是喝多了茶,醉了罷。” 我第一次聽說有人喝茶都能喝醉……清明還真是有著令人意外的地方啊。遙大力拍拍男人的肩。 “未明啊,給我們小夏簽個名吧,她可是超級崇拜你呢。” 明明只是剛看過人家一本書而已,怎麼就變成崇拜人家了?還把我說得跟花痴一樣,遙還真是撒起謊來眼都不帶眨一下的。 我用眼神向遙發射殺人光波,卻被那傢伙輕鬆擋下。 未明不但不是想像中的老頭子,而且相反的是只有在夢中才會出現的完美男人形象。我為這個認知吃了一驚,又有些暗暗的高興。 遙很欠揍的笑了出來,用手戳戳我的額頭。 “不要傻看了,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我連忙伸手去擦,幹幹的什麼也沒有,這才意識到又被這傢伙給耍了。 以戲弄我為樂趣的罪魁禍首輕笑一聲,逃走了。 未明坐在清明身邊,修長的手輕撫著他的背,眼神溫柔,柔和的燈光使得兩個人像美玉一般溫潤美好。遙也湊了過去,那片區域瞬間充滿了強烈的美型氣場,看著他們,我突然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就像有道看不見的屏障擋在中間,格格不入。 如果一定要打個比方的話,我就好像是坐在奢侈品商店櫥窗外的小乞丐一樣。 我轉過頭去,不想再看到這一幕。 所以我沒有註意到,桌子上的玄鐵壺也閃耀著紅色的微光。 因為不想看到他們三個,我自顧自地搬了把椅子坐在門口,看著外邊街上零星的小販,一個戴著帽子的貨郎扛著插滿糖葫蘆的草把子,慢悠悠地走著,時不時吆喝兩聲。 “冰糖葫蘆哎……” 那悠長的腔調在寂靜的夜里傳得老長老長,因為在道觀長大的關係,我從來沒有吃過這種東西,偶爾想起來,總覺得童年對我來說,似乎有很多缺憾。 比如現在,看著那鮮紅的糖葫蘆,我忽然有種想嚐一下的慾望。 摸了摸兜里,好像是有零錢的,於是我站起身來,想要買一串來嚐嚐。 “師傅……” 那個貨郎卻不見了。 我猛然意識到,這個年代,已經很少能看到走街串巷賣糖葫蘆的了,更何況是在這樣的街道,這樣的深夜裡。 一隻冰涼的手搭在我肩上,碰到了我的臉,我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卻是遙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血貨郎的糖葫蘆你也想吃?真拿你沒辦法……” “血貨郎?” 看我一臉迷茫,未明笑了起來。 “小夏,那個貨郎的東西可不能吃哦,以後碰到他賣你東西,也不要買比較好。” “他是黑店的嗎?”其實我心裡想說,還有比忘川堂更黑的店嗎? 未明搖搖頭,“因為只有死人才知道血貨郎的東西是什麼味道……” 也就是說吃了會死嗎?果然,那個貨郎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我下了結論。其實仔細想想,這條街上的小販們,估計都沒幾個正常的吧。 我還在呆呆地想著這些事情,旁邊的未明就微笑起來,伸手摸了摸我的頭。 “小夏,有緣我們再見嘍!” 啊,這麼快就要走啊? 我呆呆地看著王子殿下被遙拉走了,臨走時那傢伙還扔給我一個氣死人的眼神。 未明的笑容十分溫柔,讓人覺得暖暖的,好像做了個十分美好的夢一樣。
目送兩個人的身影消失以後,一股涼意忽然襲來。 我一個激靈,裹緊了身上的小外套,牆上的掛鐘已經指向凌晨五點了,天就要亮了。 我看了看仍然沉睡著的清明,雖然不知道會不會多此一舉,還是把櫃檯邊的毯子拿了過來,準備給他披上。 正當我走到他身邊的時候,伏在桌邊的清明微微地動了一下,打了個長長的呵欠,竟然醒了。 這傢伙沒事兒一樣站起來,一臉木然,呆呆地看著外面的黑乎乎的天,又看了看我手中捧著的毛毯,皺了下眉頭。 我敢打賭,他對剛剛自己因喝茶而醉倒的事情肯定是一無所知。 “那個,老闆……” 我走到他身邊,小心翼翼地戳戳他,沒有反應,再戳。清明卻突然生了氣,冷冷地看著我,說了兩個字。 “退下!” 我愣了一下,連忙鬆開了手,清明卻依然怒視著我,確切地說是我的身後,再次說了一句。 “給我滾開!” 從語調看來,應該不是在說我,而是在說我身後的東西。 我不知道自己身後有什麼,只覺得突然變得很冷,徹骨的冷,好像皮膚下面的所有東西都變成了冰塊一樣,忍不住發起抖來。 腦袋裡面有個冰冷的聲音在說些什麼,越聽越冷,耳朵凍得麻木了。我什麼都沒聽清楚,卻能感受到強烈的恨與冷意。像個瘋子一樣的聲音,我堵上耳朵,卻一點用都沒有,那聲音仍然在我的腦子裡亂撞。 好冷!好冷!她說。 好冷!好冷!我說。 我被擁入一個冰涼的懷抱,明明沒有溫度,卻又覺得很溫暖,額頭被大手輕輕撫著,來自那雙手的柔和暖意漸漸傳遍全身,皮膚裡的冰塊被慢慢融化掉,全身漸漸回暖,腦海裡的聲音也終於消失了。 神智恢復了之後,我才發覺,緊貼著我的臉的,是清明慣穿的襯衫,細密的質地蹭著我的臉頰,旁邊衣領的空當裡,線條優美的鎖骨格外醒目。 我忽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連忙悄悄地將自己埋藏起來。 身體不再冰冷,耳朵也恢復了聽覺。 我的背後有個聲音,一個女人的聲音,冰冷而無機質。她用一種我完全聽不懂的語言在飛速地說著什麼,我只聽得到清明簡單地答著嗯,哦之類意義不明的語句。想回過頭看一下,眼睛卻被清明的手覆上,眼前是一片柔和的黑。 等到清明最終鬆開手的時候,房間裡已經變得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了。 聲音,也消失了。 “剛剛那是什麼?”我問清明。 “一個妖物。”清明簡單地回答了我。 不用說我也知道是個妖怪啊,大哥,我只想知道這些東西為什麼又要找上我,而且這次居然是在店裡清明的眼皮子底下就找上我了,我該不會惹上了什麼厲害人物吧?話說到底為什麼總要找我呢? “她為什麼找上我呢?”我揀著最重要的問他。 “這個……大概是因為你最好欺負吧。”漂亮的嘴角浮現了一絲淡淡的笑容。 真火大…… 不過還真是無法想像清明被上身的情形,我在腦內幻想了下,不管是遙還是清明,被小雜碎欺負都會很奇怪。 果然……只有我這種倒霉蛋才會總遇到這些事情吧。 “放開我……放開我……混蛋!” 很弱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哪裡來的聲音?我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最終發現那聲音是從清明手里傳來的。 我瞪著他,用手指了指。 “你手裡有聲音……” 他不語,將手掌攤開來,展開的手心上放著一顆鴿子蛋大的珠子,隱隱還能聽到叫罵聲。 假如這東西不是出現在清明的手裡,我一定會以為是新款的MP3之類的東西。但依著我對清明的淺薄了解,怎麼看他也不像是會熱衷電子產品的人物。 這年頭連珠子都會罵人了,還真是顆壞脾氣的珠子啊。 我近距離地觀察那顆珠子,很奇怪的質地,像蒙著一層霧一樣,虛虛的。伸手去戳,一下子戳了個空,直接戳到了清明手上。 這顆珠子是虛的?仔細一看,好像是由霧氣凝成的形狀,裡面還有人形在走來走去,珠子的顏色隨著人的運動變來變去的,哇!這是什麼啊? “這個就是剛剛的妖物,現在暫時成了這顆珠子。” “為什麼弄成這樣呢?” 被人弄成這個樣子,它肯定也好受不到哪裡去吧? “如果你喜歡剛剛那樣的話,我可以再放她出來,讓她再上你的身。” 眼看清明做勢要鬆手,我連忙阻止。 “啊啊啊,不要,千萬不要!我錯了!” 開什麼玩笑,我立刻鞠躬,老大,請你繼續封印她吧…… 清明握住我的手,把那顆散發著冷光的珠子輕輕放在我手心裡。 我縮了縮手,看著他,你什麼意思? 他不說話,意思很明顯,這顆見鬼的珠子歸我了。 不是吧? ! “有些東西是躲不掉的,她既然找上了你,就是你的了。” 我十分不想要,這顆珠子上瀰漫的不止是霧氣,還有怨氣啊,我拿著都有點發毛,絕對是帶有詛咒的東西吧! 趁清明不注意的時候,我悄悄地把它扔到了角落裡。
當晚,我做了個夢。 來到了一個非常熟悉的地方,寂寞的山谷裡,隱約露出一角村落,這裡是半天前剛剛來過的——鐵姬的世界。 一個人都沒有,鐵姬也不在。 我順著長長的路慢慢往前走,路邊的枯樹以一種怪異的姿態直直刺向天空,兩邊的房子也冷冷清清的,沒有一絲活著的氣息。 沒有太陽,沒有云朵,也沒有活著的人。 這個世界果然是屬於寂寞的。 大概是因為已經來過一次了,等到停下腳步時,才發覺記憶的慣性已經將我帶到了鐵姬家門前。 這裡仍然是冷冷清清,一切都是靜態的。 鄰家晾曬的藍印花布,是這畫面中唯一一塊動態的色彩。 “我好想回去……”我對著巷子上頭那一條細細的天空,喃喃自語。 “那就回來吧,夏。” 面前的景物迅速消失,回歸一片黑暗,我睜開眼睛,半空中浮著一顆珠子,綠幽幽的光忽明忽滅。 鬧了半天是這顆該死的珠子在搞鬼嗎? 我氣不打一處來,瞪著珠子就開罵,眼看著珠子的光漸漸地暗了下來,撲的一下,落在地上,然後被一隻手撿了起來,放在我的枕邊。 “真精神呢。” 清明看著我,眉頭略展。 我躺在床上瞪著他:“你一直都在這裡嗎?” 他點點頭。 “那你知道我去了哪裡嗎?” 他又點點頭。 “那東西到底……怎麼回事?和我看到的東西有關係嗎?”我指了指珠子,低聲問他。 “她大約也是從壺裡來的吧。”清明托著珠子,它看上去似乎比我剛見到時更小了一些。 “壺裡來的……怎麼回事?” “誰知道呢。” 壺中世界裡,我明明誰都沒有遇見。 “你怎麼了,小夏?” 遙的聲音將我喚回現實中來,我呆了一下,才想起來問他。 “什麼時候回來的?” “在你發呆的時候。” 他站在我身邊,兩手插在口袋裡,微微地仰著頭,望著已經露出魚肚白的天空。 湖水般深不可測的眼睛凝視著遠方,年輕的面容在早晨清冷的薄霧裡看上去清新而健康。 此刻的遙,似乎有種令人心動的魔力。 “怎麼了?” 遙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轉頭看向我。 “我突然發現,你好像也很帥啊。” 我真心地讚美了他一句,卻低估了被讚美對象的自戀能力。遙眼睛一亮,手臂就圈了過來,纖長的手指扳起我的下巴,眼睛笑成月牙儿。 “請把'好像也'三個字去掉。” 切,果然這傢伙還是很自戀…… 我甩開他的手,站到了一邊,突然又想起了和他一起離開的完美王子未明。 “那個……未明和你,是什麼關係?” “想知道……” 我立刻點頭。 “偏不告訴你。” “餵!” 那傢伙坏笑了一下,輕巧地躲開了我的殺人光波攻擊。 “早上好。” “……早上好。” 突如其來的問候來自於門外的客人。 那是個頗為儒雅的中年男人,戴著細邊眼鏡,無聲無息地站在門口,看見我在看他,沖我微微一笑。 “夏小姐,好久不見了。” “啊,歡迎光臨!” 我立刻站直了身子,大聲地招呼他。 “歡迎。”遙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輕倚門框,衝著客人擺了擺手,完全不熱衷的樣子。 這傢伙對待男客人和女客人的態度,還真是截然不同呢。 如果是女客,現在一定是滿面笑容地跑前跑後了。 客人似乎見慣了遙的態度,不以為意,沖他點了下頭,徑直走到了店裡。 “又到初七了啊。” 清明從櫃檯里站起來,跟客人打了個招呼。 說起來,這個客人,我算是認得的。 他有個挺別緻的名字,叫夏斯人。 據說他原來是本市一個企業家,生意做得很大,偏偏不肯安心經商,背地裡喜歡搗弄些副業,搞來搞去還成了有名的恐怖小說家,平時的愛好就是收集稀奇古怪的玩意兒,特別鍾愛壺藝,不知道從哪個途徑知道了忘川堂,從此以後,隔一段時間就會來店裡尋寶。 當然,我記得他的原因並不是因為這些,而是因為他每次來店裡,都會選在陰曆初七的日子,準時極了。 每個店鋪都會有一些熟客,所謂的熟客也各有各的習慣,作為店員,記住客人們的習慣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夏斯人的習慣就是將店裡的各個貨架角落都細細地尋找一遍,不放過任何可能會感興趣的東西。我本來以為他這次也是一樣,卻沒想到他進了屋裡,並沒有沖向貨架,而是徑直坐到了桌子邊,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盯上了那把玄色鐵壺。 “就是它,就是它,跟夢裡的一模一樣,老闆,多少錢?” “五十萬。”清明這回報出的價格並不高,我有些意外,像這種寶壺級別的他居然只要了這個價錢,難道是良心發現了?以前一個破碗他還賣二十萬呢…… “成交!”夏斯人飛快地付了賬,像抱孩子一樣捧起那個還留有水漬的鐵壺,生怕清明反悔似的,迅速地出了門,鑽進停在街角的小車,一陣風似的開走了。 整個過程不足五分鐘,我已經看傻了。 像這回這麼迅速,還真是很少見。 目送著夏斯人的車子消失在街的盡頭,我才轉頭坐回藤椅裡。 “為什麼你們好像早知道他會來的樣子?” 我看著遙,後者難得表現得像個憂郁美少年,趴在桌子上,一臉鬱悶的悼念剛賣掉的茶壺。 “五十年一次啊,我還沒有喝夠呢……”原來他還在念念不忘那血水紅茶。 話說回來,為什麼是五十年一次呢? “這是個詛咒哦!”遙把詛咒兩個字的音拉得特別長,“每隔五十年的這個季節,玄鐵壺都會出現,然後會被第一個看到它的人買走。五十年之後,這把壺又會再次回到忘川堂。” 五十年一次,話說你到底多大歲數了啊?我看著遙光潔的皮膚,在心里哀嚎著,太不公平了啊,明明只是一隻貓而已…… “要不要猜一猜,他買這個壺做什麼呢?” 看著我鬱悶的表情,遙顯然來了精神,開始尋找起新的樂子來了。 是啊,他買這個壺幹什麼呢?照遙的說法,這並不是什麼吉祥的物件啊,而且,鐵姬…… 鐵姬還在裡面! 我意識到這件事,蹭地一下子站了起來。 “怎麼了?” 清明有些奇怪地看著我。 “鐵姬,鐵姬還在壺裡吧?!” “嗯,那又怎樣?” 他應了一聲,又埋下頭去看起書來,彷彿我說的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一樣。遙拍拍我的肩,示意我安靜下來。 “這是他們的緣分。” 每當遙這樣子說了之後,我就知道剩下的事情就只能順其自然了。 只不過,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過不了多久,或許就會再次見到夏斯人了。
事實證明,有時候我的預感還是挺準的。 不到半個月,我就再次見到了那位夏斯人先生,剛過午夜,正在我和遙吵吵鬧鬧明槍暗箭你來我往正激烈的時候。清明被我們吵得有些不悅,啪的一下子把手裡的書合上了。 我吐了吐舌頭,打算停止跟遙的鬥嘴時,夏斯人就衝了進來,比上次的速度更快,這回簡直是瞬間移動一樣。 感覺只是嗖的一下,面前的椅子裡就多了一個人。 我揉揉眼,沒錯,夏斯人穩噹噹地坐在那裡,懷裡抱著那把玄鐵壺,仔細看的話,他的雙手還在微微地發抖。 我們三個人都沒說話,只是盯著他。 他大概被我們幾個盯毛了,乾笑了兩聲。 “請告訴我,這把壺是怎麼回事?” 該不會他也被鐵姬拉進壺裡世界去玩了吧…… 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只好看向清明。 清明看起來很輕鬆,嘴角似乎還掛著一絲笑容,他居然會面帶笑容?我盯了好久,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之後,突然覺得,明天的太陽說不定會從西邊出來…… 然後,他用這難得一見並且幾乎可以用溫柔來形容的表情說了一句十分簡短的話。 “你真的想知道?” “請務必告訴我,這對我來說很重要。” 他與往常的沉穩自得不同,感覺整個人都變得猶豫起來了,但是儘管如此,卻仍然堅定地表達著自己的願望。 “那麼可以告訴我原因嗎?” 清明抱著肩,氣定神閒地看著他。 夏斯人猶豫了一下,開口道:“我第一次見到它,是在夢裡。” 這點我還記得,他上一次來店裡買壺時,就說過與夢裡的一模一樣之類的話。不過這種事也並不稀奇,遙告訴過我,這是器物與人之間的緣分。 很不可思議吧。 如果遇到一件能帶給你似曾相識般的強烈熟悉感的東西,那就一定是你們之前曾經有過什麼緣分。 這時夏斯人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道: “我一直很喜歡收集壺,各種各樣的壺,這是有原因的。從很早以前開始,我就總是做一個夢。 夢中的世界荒涼而遼闊,非常幽靜,美得不可思議,在那片美好的地方,一直都有一個女人,背朝我坐著,她的頭髮很長,一直垂到了腰間,風輕輕吹起來的時候,簡直就像一幅畫兒。 我一直都想要看看她的容貌,卻無法接近她,我試過很多次,但每次只要接近那裡,夢境就會崩塌,彷彿觸碰了不能觸摸的按鈕一般。 唯一能夠看清的,是她手裡捧著的東西,那是一把壺。 從那以後,我就開始收集各種各樣的壺了,卻從來沒有見到過相似的款式。直到那天,在忘川堂裡看到它,我才確信,這就是夢中她捧著的壺! 後面的事情你們也知道了,我把壺帶回了家。 ” 說到這裡時,夏斯人嘆息了一聲,眼裡滿是愁苦之色。 “不知道為什麼,她再也沒有在我的夢中出現過。夢裡的景色與從前一樣,只是少了那個美麗的人影,無論我怎樣努力,也沒辦法夢到她了。而且夢的頻率也變頻繁了,甚至到了一閉眼,就到了那個世界的地步。 而且我發現,我無法輕易逃開夢境了,如同被困住一般,無論怎樣都無法離開。 明明只是少了一個人,景色卻完全不同了。那種蒼涼感令人寂寞得想要發狂,呆在夢裡,我覺得恐慌極了,而且逃不開! 無論什麼時候,只要我一閉眼,就會夢到這個地方,就會陷入這無盡的寂寞裡! 我甚至變得不敢睡著了。 這一切都是在我買到這把壺之後發生的,所以我才想來問問你。 老闆,你一定知道些什麼吧? ”
仔細觀察夏斯人的話,的確能夠看出,他眼睛裡滿是血絲,鏡框下方掩蓋不住的黑眼圈,整個人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他該不會幾天沒睡了吧? 清明耐心地聽他說完,並不立刻回答,只是從他手中接過鐵壺,輕輕摩挲起來。望著他手指的動作,我覺得自己口袋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是那顆珠子吧。 從鐵壺的世界裡出來的珠子。 結果清明也並沒有告訴夏斯人關於鐵姬的事情,只是說服他把壺留了下來,於是忘川堂裡又變成了現在的情形。 我們三個圍著桌子坐了一圈,桌子中間擱著這把鐵壺。 現在要怎麼辦? 我看看清明,又看看遙,最後看看鐵壺。 清明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捧了本書,看樣子正沉浸在知識的海洋裡,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了。遙一臉歡喜,捧著壺去了廚房,難道又要泡茶嗎? 他還真是在泡茶! “要喝麼?”他遞了一杯給我。 “不要!”我理所當然地拒絕了。 “其實……味道還不錯啊……” 一隻手悄悄地拽了下我的衣袖,慘白的手指像白骨一樣,我嚇了一大跳,這才發現,鐵姬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了,垂著頭,悄無聲息地坐在我旁邊。 如果不是已經見過她,我一定會被嚇死。 “呃,你出來啦……” “嗯,剛剛那個人……好可怕……” “可怕?” 我想了半天,難道這個可怕形容的是夏斯人?但是看他的樣子,也就是個普通人而已,就算他是寫恐怖小說的,也不至於會到可怕的地步吧。而且在別人看來,可怕的是你才對吧? “哪裡可怕?” 鐵姬低著頭,看上去有些委屈。 “每天他都強行闖到我的世界裡,不停地大吼大叫的,怪嚇人的,趕也趕不走,即使我躲起來,他也總是在那裡轉來轉去的,害得我想好好休息一下都不行。” 如果我有眼鏡的話,那麼現在一定已經跌下來了。 可憐的夏斯人明明是因為壺而睡不著覺,逃又逃不走,到了鐵姬這邊,他反而從可憐的被害者變成了可惡的入侵者。 “那個……他是怎麼進入那個世界的,你知道嗎?” “很久以前的一天,他突然闖了進來……從那之後,就經常突然闖進來,你看,是個很無禮的人吧!” 我沉默著,事實上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最近更是每天都來大呼小叫的,害得我只好躲起來,不敢出去。” 她再也沒在我的夢中出現過……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我覺得有些啼笑皆非,鐵姬盯了我半天,突然問我。 “夏姑娘,你的口袋裡裝了什麼?” 啊,是那顆怨靈珠子。 我幾乎把它忘掉了,趕快拿出來,放在手掌上。珠子看起來變小了很多,已經只剩黃豆般大小了。 我把它遞給鐵姬。 “這是你的東西吧?還給你。” “不,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 但是清明說了,它是從壺裡的世界出來的啊。難道說…… 我突然想到了什麼,於是問鐵姬。 “你確定,那個世界,真的沒有別的居民嗎?” “我從來沒有見過別的人啊。” 這麼說似乎也沒錯,但我總是覺得有什麼東西被我忘記了。 第一次和鐵姬一起去的時候,第二次自己去的時候……到底是哪裡不對勁呢? 有了!我突然想起來了! 第一次和第二次去時,鄰居家院子裡曬著的藍印花布,印花布的圖案是在變化著的! 我看到的兩次,並不是同一塊布,也就是說,有人換過它! 這樣的話,那家應該是有人居住的,除了鐵姬之外,壺中世界還有別的居民存在! “聽我說,鐵姬!我覺得你很可能還有別的鄰居。” “不……不會吧?” 我抓著她的手,有些興奮:“可以再帶我進去一次嗎?” 清明遠遠地瞥了我一眼,遙伏在他身邊,很安靜的樣子,似乎已經睡著了。我走到跟前,拍拍他,沒反應。 於是我望向清明。 “這個身體,可以拜託你幫我看守一下嗎?” 那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無聲地凝視著我,從中得到了肯定的信息後,我便靠著遙坐了下來。 鐵姬悄悄地抓住了我的手,冷冰冰的,讓我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我再度來到了鐵壺中的世界。 已經是第三次來到這裡了,睜開眼第一感覺卻仍然是寂寞。 無邊的寂寞。 跟著鐵姬往家裡走時,我特別注意了周圍的房子。雖然乍看之下,一派冷清景象,沒有人也沒有動物,甚至連陽光也是淡漠的。但仔細觀察,就會發現有隱藏在門裡的生活氣息。 沒有來得及關好的窗戶,誰家院子裡伸出牆來的藤蔓,遠處飄來的一陣酒香,巷子深處冒出的炊煙,一切跡像都表明,這裡是有居民的。 “你看,那裡有煙……” 我指著那道炊煙給鐵姬看,她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了半天,仍然很迷茫。 “在哪裡?” “咦,很明顯啊,就在那裡!那裡一定有人家的。” 鐵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望著那個方向,最後還是無奈地搖頭。 “我什麼都看不到……” 我突然有種奇怪的預感,想要求證一下。 “那你看得到那家人晾在門口的印花布,床單一樣的東西?” 她仍然是搖頭。 明明存在的東西,她卻看不到。我心中一動,開始敲起隔壁人家的門來。大約敲了有七八下,院門吱呀一聲,竟然開了條縫兒。 珠子從我口袋裡鑽了出來,顫巍巍地穿過門縫,飛進了院子裡。 片刻之後,一個披頭散發的腦袋從門後鑽了出來,一張非常恐怖的臉木然地打量了我兩下,把門打開了。 仔細看她的臉,我嚇了一跳,大約是肌肉的關係,五官看起來像移位了一樣,大半張臉上的皮膚都是新舊交替著,裸露著肉紅色的傷痕,似乎曾經遭受到什麼傷害而導致了嚴重的毀容。 “進來吧。”她側過身子,招呼起我來。 我雖然有些猶豫,卻還是拉著鐵姬進了院子。 因為我的好奇心佔了上風。 “你是這麼久以來,我在這裡見到的第一個人。” 我還沒站定,她就開口了。 她的聲音冰冷而緩慢,在我聽來非常熟悉,我這時才意識到,原來她就是那天被封進珠子裡的女人。 “這地方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看著她,提出了早就想知道的問題,旁邊的鐵姬扯扯我,有些緊張。 “夏姑娘,你在跟誰說話?” 我愣住了。 明明就在對面的人,鐵姬卻完全看不見。我急忙問對面的珠女:“我是一個人嗎?” 這問題顯然有些奇怪,她也愣了一下,還是回答了我。 “你是一個人。” 鐵姬看不到她,她也看不到鐵姬嗎? “這裡還有別的人嗎?” 為了驗證我的想法,我繼續問她。 “沒有,這裡只有我一個人。” 果然,跟我想的一樣。 她們彼此都感覺不到對方的存在。 顧不得旁邊鐵姬的疑惑,我又問了一個問題。 “你……以前是不是有個名字叫蘭?” 平王之女蘭姬公主,遭受玄鐵壺詛咒而發狂,最後嚴重燒傷,不治身亡。眼前的這個毀容得已經看不出原來容貌的女人,就是蘭姬公主。 看著她的模樣,我也不由得感慨起來。 所謂人生這東西,誰能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告別了蘭姬公主之後,我跟著鐵姬回到了她的家裡,這是一幢相當大的宅子,一個人住的話,的確是會感到寂寞。 只是我覺得這裡,應該不會只有鐵姬一個人才對,因為內院的廂房中,傳出了叮叮噹當的聲響。 趁鐵姬不在,我循著聲音走向那間屋子,看室內的佈置,這裡應該是間鑄造室了。 屋內很暗,沒有點燈,全憑熔爐裡熊熊的火光來照明。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坐在角落裡,面前堆著好多個不同的鐵壺,他眼神專注地看著面前的鐵器,偶爾緊皺著眉頭,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大概是我的身影擋住了他的光線,男人抬起頭來,定定地看著我,他眼神很銳利,讓人心中一凜,我急忙換了個地方,往旁邊的空地上站了站。 “你是誰?……” 看到我這個不速之客,男人有些疑惑,詢問起我來。 “抱歉,我只是路過的行人,聽到這裡有聲音,不由自主就進來了,我這就出去。” 我胡亂扯了個理由,想搪塞過去。 “行人?我已經很久沒見過行人了……客人是從哪裡來的?” 男人放下手中的活計,細細打量起我來。 “衣裳樣式很奇怪,這是遠處的風俗嗎?遠方的客人,這一帶都沒有別的村民,來這種荒涼的地方能做什麼呢?” “我不小心走錯了路,誤入了這裡。” “誤入……嗎?恕我直言,客人要想離開這地方,怕是不容易了……” “此話怎講?” 男人只是笑了笑,並不多說什麼,其實對於他的身份,我也已經猜到了。 這個人應該就是鐵姬的父親——鐵冶子了。 看樣子他與蘭姬公主一樣,都是因為此壺而結緣,故而流落到這壺中世界的吧。我在路上看到的那些房子裡,應該都是有人居住的。 而且他們一定有個共同點,那就是,與這把壺有過交集! 和蘭姬一樣,鐵冶子應該也不知道其他居民的存在,假如我沒有猜錯,就連他和鐵姬之間,恐怕也互相無法感知。 “您是一個人生活嗎?” “在下一介孤老,並無妻兒相伴。” 果然是這樣。 這樣子實在太過殘酷了,明明就近在身邊,卻無法察覺,明明並不是一個人,卻必須要承受永遠的寂寞。 我望著鐵冶子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心中猶豫著要不要將鐵姬就在這幢宅子裡生活的事情告訴他,卻想起了遙曾經對我說過的話。 不要試圖破壞某個世界的秩序,對於改變不了現實的旁觀者來說,順其自然是唯一的選擇。 我是改變不了這裡的任何現實的旁觀者,然而我又實在無法冷酷地作壁上觀,被眼睛看到的畫面所影響到情緒的我,不僅是個差勁的觀察者,更是個弱小無能的人類。 明明改變不了,為什麼要讓我看到這些呢?為什麼一定要讓我產生痛苦這種情緒呢? 我什麼都無法做,只能默默地看著而已。
“痛苦的話,就回來吧。” 我睜開眼睛,看到的是清明平靜的面容。 不知為什麼,我忽然很想對他笑一笑,很努力地扯出一個笑容給他,卻沒有得到回應,那傢伙只是靜靜地看著我,說了一句話。 “為什麼要哭呢?夏?” 為什麼要哭呢?我明明,是想要笑的啊。 我想要避開他的目光,於是將手蒙在眼睛上,盡情地感受著淚水的溫度。 一隻大手覆在了我手上,我看不到他,卻感覺那隻手輕輕地把我的手拿開,在眼皮上輕輕撫著。他手上有著淡淡的檀香味道,非常好聞,我感覺一下子就清醒了起來。 清明低頭看著我,表情很溫柔,就連眼睛裡也似乎帶著暖意,這少有的柔和態度,讓我幾乎懷疑起真實感來,難道這裡才是夢境? 清明給人的感覺是黑色的,即使在這樣陽光燦爛的下午,他看起來也依然是安靜而厚重的,就像暗夜一般。 黑色的眼睛裡閃爍著的,是看不透的秘密。 “睡醒了?” 清明俯下身,在我耳邊輕輕說道。 他臉的距離實在太過接近了,口中呼出的溫熱氣息,甚至直接吹到了我耳朵上,癢癢的,怪異極了。 這……到底是在唱哪齣戲啊? 我覺得自己的腦袋承受不了這麼快的運轉速度,已經直接進入了死機狀態。 “怎麼露出這種奇怪的表情,我真的……就這麼可怕嗎?” 我只是呆呆地看著他,完全不知道應該回答些什麼。不是可怕……而是奇怪,實在是太奇怪了,莫非清明被遙附體了? 還是說,現在是COSPLAY時間? “那個……我可以先起來嗎?” 總之,先脫離這種尷尬的情景再說。 清明收回手,沒有再說話,臉上也恢復了一貫的表情,我有些忐忑不安,訕訕地問道:“遙呢,這是他的房間吧,他去哪裡了?” “他在外面。” “對哦,我都睡了這麼久了,到營業時間了吧!我先出去做下準備……” 如同得到大赦一般,我一下子從床上跳下來,跑去店外面了。
店堂裡坐了一堆人,勾肩搭背的,不知道在嘀嘀咕咕地商量著什麼。 我正在仔細辨認都是些什麼人,坐在旁邊的黑無常先瞥見了我,笑嘻嘻地沖我招手道:“我正打算去黃泉司看看你是不是非法入境了呢?你自己倒先回來了。” 戴著白玉面具的久遠也跟著笑了起來。 我急忙鞠了個躬。 “歡迎光臨。” “不用這麼客氣的,小夏。”久遠拉了一把椅子,示意我先坐下,我道了謝,老實坐下,目光掃射了一番,才發現音量驚人的白無常大叔也來了。 他坐在椅子裡,戴著墨鏡,不說也不笑,看起來頗有硬派明星的範兒。 懷裡還抱著一個乖巧的小男孩兒,男孩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可愛極了。注意到我目光之後,他一下子從未明腿上跳下來,往我這邊跑來。 “姐姐好。” “好久不見,小洛還是這麼可愛啊。” 我摸摸他柔順的頭髮,心頓時柔軟了一塊兒。小男孩嚴肅地看著我,義正詞嚴道:“姐姐,人不可貌相的。” “我覺得你不說話,可能會更可愛一些……” 我看起來就這麼像花痴嗎?已經淪落到了被小孩子說教的地步了嗎? “哈哈哈哈……小洛你這樣說,這傢伙可是會生氣的哦。” 遙的笑容是十足的幸災樂禍,小洛眨著眼睛,天真地問他:“遙哥,姐姐為什麼要生氣?我沒有說錯啊?” “在面對女人的時候,對錯是沒有意義的。” 黑無常適當地接過了話茬,旁邊的遙也點點頭,以示同意。 “……”我看著這群人,覺得暫時閉嘴會更明智些。 久遠略帶歉意地對我說:“抱歉,黑大人一向都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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