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忘川堂夜話

第2章 第二個故事:玉面人

忘川堂夜話 七日鸣 8658 2018-03-22
古董店都會有一些常客,隔三差五地就會來轉悠轉悠,即便不買東西,有的也會坐下喝茶聊天,這其中不乏些有趣的客人。 久遠就是其中的一個。 他總是戴著個白玉面具,沒有五官,只露著兩隻眼睛,第一次看到他時,我被嚇了一跳,後來見得次數多了就習慣了。 我對他的長相很好奇,所以經常不由自主地盯著他的面具看。久遠是個很和氣的人,即使發現我在看他的臉,他也不會生氣,反而經常跟我聊天,就這一點而言,他實在比遙要強得多。所以我很喜歡他,每次他到店裡來,我都很高興。 久遠出現的時候,一般都是周末,他說他是公務員。 我不知道現在的單位已經開放到員工可以戴著面具上班了,又或許,久遠上班的時候是不戴面具的。 又是一個週末,店裡的生意不好,外面的街上都稀稀落落的沒有幾個人,清明依然不在,我扒著櫃檯邊兒,邊在心裡譴責睡覺的遙,邊百無聊賴地數著綿羊。

就在這時,久遠踏進了店裡,瞧見我一臉無聊的樣子,笑了起來。他的聲音很好聽,可惜看不到笑容。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久遠說。 我自然很高興,於是搬了椅子請他坐下,聽他慢慢地講。 〖很久以前,大概是民國時期,有一對兄弟,兄弟兩人是同父異母的,但是感情很要好,弟弟很依賴哥哥,哥哥也很疼愛弟弟。 原本這些都沒什麼。 只是那個弟弟生得特別俊秀,簡直比一般的女子還要美,特別是臉,長得跟他那個做妾的母親一模一樣。 歷來紅顏都是禍水,即使男人也不能例外。 弟弟原來是個極清高的人,在外面卻經常被無賴當成女人調戲,後來氣不過,索性去學了點功夫,把調戲他的人教訓了一頓,之後就沒人敢再找他的事了。

放到現在,這就叫高嶺之花。 可惜這世間總有些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的人,看著人家兄弟關係良好,心裡不舒服,一來二去,甚至傳出了弟弟跟哥哥不干不淨的傳聞。弟弟氣得火冒三丈,還好哥哥不以為意。 說到這裡時,久遠嘆了口氣,想來也十分痛恨那些亂嚼舌根的人。 兄弟倆自小長在一起,玩在一起,從來沒有尊卑之分,做哥哥的也從來不仗著自己的身份欺負弟弟,有什麼都要留給弟弟一半,即使長大了也沒多大改變。 可惜這世界上,有一樣東西是不能與別人分享的,那就是愛情。 事情說來也簡單,家裡做主給哥哥定了一門親事,女方是隔壁家布莊老闆的獨生女兒,這女孩子年方二八,正是荳蔻年華,比弟弟還要小兩歲。女孩叫綾,小時候也常常跟兄弟倆一起玩兒的,標準的青梅竹馬。哥哥自然挺高興,畢竟比起面兒都沒見過的女人,娶了綾還是很好的,更何況綾是獨生女,娶了她就等於自己又多了個布莊繼承人的身份。全家人都很高興,除了弟弟。

弟弟跟綾的年紀更加接近些,兩小無猜,一來二去的,感情深厚。兩家大人時常開些善意的玩笑,久而久之弟弟也有了那個意思。誰料到女孩子要出嫁了,新郎居然是最親愛的哥哥,弟弟心裡的滋味,可想而知。在外人眼裡,自己畢竟是庶出,弟弟也沒辦法,只好獨自悶悶不樂。 時間一久,哥哥就發現弟弟不再像從前那樣粘著他了,就是遇見了總是躲著他,每天吃完飯早早就回房間裡。什麼原因哥哥心里大概也明白,但是事關終身大事,總不能讓給弟弟吧?於是就這樣,兄弟二人之間漸漸有了層隔膜。 沒過多久,家裡吹吹打打地迎娶了新娘子,熱熱鬧鬧地操辦了場婚事。 既然木已成舟,弟弟也就死了這條心。再加上畢竟他也年輕俊秀,家境殷實,也有不少人家上來提親,做父親的也挺心疼小兒子,給他挑了個漂亮的姑娘定了門親事。

如果事情這樣順利發展下去,兩兄弟一定會和和睦睦地生活下去。 可惜生活往往難遂人願。 哥哥總覺得新娘子對弟弟餘情未了,甚至人家對了個眼兒,他就開始疑神疑鬼,其實這也是情理之中,畢竟弟弟長得俊美,走到街上,大姑娘小媳婦看見都會臉紅。哥哥沒辦法,整天有事沒事呵斥新娘子,把氣發到她身上。新娘子脾氣也倔,你不讓我干我偏要幹,於是對弟弟更加殷勤。 弟弟是個冰雪聰明的人,對待自己的嫂子,他一向都是彬彬有禮,沒一點越軌的地方。可越是這樣,當嫂子的越是覺得他可愛。畢竟之前兩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小姑娘當時心裡不明白,現在天天接觸,居然真的愛上小叔子了。 遲來的愛異常猛烈,綾也傻,有天夜裡,居然真就跑到小叔的房間裡去了。殊不知,哥哥早就跟在她身後,單等著她進了弟弟的房間,才跳出來,當場抓了個現行。

雖然人家倆什麼都沒幹,但這種場面被人抓住,臉上總是掛不住的。弟弟當時就衝了出去,再也沒有回來。 〗 “那他去哪裡了呢?”我問久遠。 久遠沉默著,我不知道白玉面具下他是什麼表情,但我一廂情願地認為,那應該是張憂傷的臉。 〖弟弟羞憤之下,衝了出去。哥哥緊跟著也衝了出去。 被留下來的綾又羞又氣,終日鬱鬱寡歡,過了不久就去世了。 兩個兒子行踪不明,新媳婦也去世了,喜事變喪事,正當一家人都很悲傷地時候,有人說在外面看到了弟弟,叫他回家卻不肯。家人趕緊順著那人指的路去找,卻沒有找到,從那以後,當地就再沒人見過這兄弟倆了。 〗 久遠講到這裡,就不肯再講下去了。 後來呢?兄弟倆怎麼樣了呢?我十分好奇,當然更多好奇的是那個年輕俊美的弟弟的去向。

“後來的事,就沒什麼好聽的了。”久遠淡淡地說道。 忽明忽滅的燈光打在他的面具上,瑩潤的白玉彷彿蒙了一層柔和的光澤,我不禁想到,久遠面具後的臉,應該也很俊美吧。 在我的央求下,久遠開始接著講這個故事。 〖你知道弟弟為什麼不肯回去嗎? 因為弟弟已經沒臉回去了,這個沒臉,不是像徵性的沒臉,而是真的,沒有臉了。 當年哥哥追著弟弟出去之後,兩人發生了爭執,哥哥把弟弟那張漂亮的臉,生生的剝了下來。 〗 人的臉被活活剝下來會是什麼感覺? 明明只是八月底,我卻覺得渾身發冷,久遠的聲音依然很平靜,彷彿在敘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哥哥把弟弟的臉剝了下來,貼在了自己臉上,於是他變成了弟弟。即使這樣,弟弟的聲音和身材他也是學不來的,所以他沒有再回過家。別人在外面看到的弟弟,其實就是哥哥。 〗

那弟弟呢?一個沒有臉的人,會怎麼樣呢?我不敢想下去。 在我的意識裡,久遠的容貌漸漸地跟想像的弟弟面孔重合在一起了,那的確是張很美的面孔,眼睛裡滿滿的憂傷,然後這漂亮的臉上表情漸漸變了。開始是驚恐,之後是不敢置信和扭曲,表情變得很痛苦,然後血肉模糊…… 我閉上了眼睛,沉浸在那種觀望卻無法改變的痛苦中無法自拔。 一隻手撫上了我的臉,在緊皺的眉頭上輕輕摩挲。 “那並不是你……”久遠輕輕地說著,“那並不是你……所以,醒來吧。” 那張臉從我的意識裡離開了。
我睜開眼睛,久遠已經恢復了若無其事的樣子。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平靜的空氣裡,思維暗流湧動。 但我知道那些一定不止夢這麼簡單。

我一點都不想知道久遠的真實容貌了。 “啪!”遙在我頭上重重地敲了一下,“小夏,沒事發什麼呆啊?” 久遠坐過的椅子上已經空無一人。 “久遠……” “久遠?”遙的眼珠子轉了又轉,“哦,他有來過麼?在哪裡?” 當然有來過,一直都在這裡,在遙睡覺的時候。 接下來遙的話讓我更摸不著頭腦了。 “本大爺今晚可一直都沒睡,也沒看見什麼久遠,倒是你,整晚開始發呆,在想男人?” 也許真的是夢吧,一場逼真的夢。 我像平時一樣沿著大路回家,早上六點鐘,天已經大亮了。這個時段通常很乾淨,當然不止是說空氣,對我這樣的人來說,這個是相當舒服的時段。 在巷子口,遠遠地就能看到那幢讓人心有餘悸的老房子,前幾天夜裡它忽然塌了,表面看上去是年久失修所造成的,也許它的壽命早就到了,又或者,是何牧的離開所導致的吧?至於真正的原因,已經沒人知道了。

我心中一跳,因為那房子門口站著一個人,隱隱約約地看不太清楚模樣。何牧已經不在了,絕對不可能是他,絕對不會是他。我按捺住怦怦直跳的心,快步走了過去。 那人轉了下身,突然伸手拉住了我,我嚇了一跳,幾乎把包扔到他臉上。 是誰? 他戴著黑色寬邊帽,帽簷壓得極低,幾乎看不清臉。 “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男人發出沙啞的聲音。 這是什麼情況,莫非我遇上了變態? 我有點糊塗了,但是我可以肯定,自己不認識這個人。 “對不起,你認錯人了。”我甩開他的手,低頭快快地跑開。 “久遠……”又是一聲低沉的嘆息,彷彿是直接從胸口迸出來的。 我迅速回過頭來,身後一片寂靜,只有微風吹動葉子的聲音。


難得的休息日,收拾好要交的稿子,我早早地睡下了。 我做了個夢,戴著黑帽子的男人立在我床前,目光中透著悲切,一聲又一聲地向我道歉。我終於看清了他的臉,那是曾經出現在意識中久遠的面孔!那個剝皮的哥哥……我很害怕,不停地往後退,他的手也隨之伸出,一直伸到我面前,沾滿了血污的手晃呀晃。我駭到了極點,一下子驚醒過來。 房間裡很暗,某個角落裡立著一個黑乎乎的人影,一動不動地站著。我戰戰兢兢地打開開關,光線瞬間充滿了房間,角落裡立的,是落地衣架,上面掛的大衣使它看上去很像一個人的身影。我朝上看去,四角的符紙安然無恙,房間很安靜,已經是深夜了,周圍只有時鐘滴答滴答的聲音。 只是個夢就嚇得我開始草木皆兵了。我嘲笑著自己的膽小,卻突然發覺了一件不對勁的事。衣架上掛的那件大衣,是男式的。 視野裡突然闖入一隻手臂,我連驚叫都沒來得及,就被摀住了嘴。來不及猜想身後的情形,舌尖立刻嚐到了鐵鏽的味道,來自那隻手心裡的血腥氣息,瀰漫了整個口腔。 “不要叫!”那個沙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覺得透不過氣來,並不是因為被摀住了嘴,而是血的味道自那個人身上源源不斷地散發出來。我沒有接著掙扎,身後的人也放鬆了箝制的力度。 我試探著轉過身來。 “你想幹什麼?” 令人意外的是,他的臉上居然有幾分不知所措,他不停地說:“我沒有惡意……我只是想找到他……真的只想找到他……” 這個他,毫無疑問指的是久遠。 我一陣惡寒,仍然不動聲色地問他:“那你找我幹什麼呢?” “你身上有久遠的味道……”他再次拋出這句話。 我有久遠的味道,簡直是開玩笑,我嗅了下自己,什麼都沒有。 突然我想起,將我從血腥的幻像中拉出來的,是久遠的手。那時,他的手的確是接觸過我的。這位大哥的鼻子比狗還要靈了,如果是這樣,找到久遠根本是易如反掌吧。 “我不認識什麼久遠。”我決定繼續裝傻。 “你騙我!你明明認識他!你們都一樣,都是騙子!……”他變得惡狠狠的,激烈地搖著頭。 我嚇了一跳,怕他再來抓我。接下來他的舉動卻又出乎了我的意料。 “求求你,讓我找到他吧……”這個大男人居然雙手摀臉,哭了起來,那聲音沙啞而難聽,在夜裡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 說起來民國時代的哥哥,活到現在,絕對已經不是人了。但又能突破結界進入我的房間,應該也不是鬼。久遠也是一樣的吧。 幾個月前,我還被一個女鬼嚇得要死,沒想到現在我已經可以鎮定地跟異類講話了。鬧了半天我還是外貌協會的,或許因為這些異類都具有人的外表,看上去並不可怕吧。 倘若面目猙獰,我保准撒腿就跑了。 這麼久了,他還找久遠做什麼呢? “你找他做什麼呢?”我不禁問了一句。久遠的臉都被他毀了,他還想做什麼呢? 我並沒有聽到回答。 因為我的手機響了。 是媽媽打來的,每隔一段時間的例行問候,無非是問最近好不好吃得怎樣睡得怎樣之類的瑣事。被她溫和而零碎的話語包圍著,我幾乎忘記了面前還有個非人類的情況。 事實上他的確不在了,掛掉電話,天已經大亮了。 那個男人像從來沒出現過一樣消失了。 房間裡空空如也。 我卻突然覺得心慌意亂,一股強烈的想要去店裡的衝動佔領了我的心頭。
我收拾好東西,去了忘川堂。 這是我第二次在白天來到忘川堂。白天看來,這里和旁邊任何一間店面一樣,沒有什麼特殊之處。 大門虛掩著,我推開門,一股嗆人的塵土撲面而來,就好像很久沒有人打掃過一樣。明明我昨天還打掃過,但此刻看起來,店裡說不出的陳舊,櫃檯上蒙了一層灰塵,角落裡生著蛛網。 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喵……”一隻黑貓跳到我懷裡。 是遙。我低下頭,撫摸著它油光鋥亮的毛,它只是瞪著眼睛看我。 我揀了把乾淨點的藤椅坐下來,遙在我的懷裡很安靜,似乎是睡著了。 我決定就這樣等待夜晚到來,等待清明。 但我沒有等來清明,而是等來了昨夜那個男人。 男人依然戴著那頂黑色寬邊帽,黑衣,手套,捂得嚴嚴實實,只有低低的帽簷下露出兩隻眼睛。 他像個普通客人一樣,走進店裡,四處看了看,最後毫不客氣地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完全不介意那上面的灰塵有幾尺厚。 我抱緊了遙,一聲不吭。 他也沒有說話。 大眼對小眼的情況沒有持續多久,男人似是忍不住了,終於開口。 他的第一句話,居然跟久遠那天一樣!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他說。 又要講故事?我長嘆一口氣,“故事的話,久遠已經講過了。” 他並不理會我,自言自語地就開始講起來。 我雖然不想听他的故事,但也不想激怒他,只好乖乖地坐著聽。 他用的是第一人稱。 〖那天我追著久遠出去之後,在一間廢棄的園子裡截住了他。久遠並沒有對我解釋什麼,無論我多么生氣,甚至罵他,他就是不肯辯解。 我一氣,就想動手打他,他也不還手,就那麼直直地站著,讓我打。他的眼睛就那麼定定地看著我,小鹿似的,我的心立刻就軟了。手伸到半空中就下不去手了,從小我就很疼愛久遠,他也跟我感情最好,可現在居然為了個女人鬧成這樣,這麼一想我就又氣了。 我也不知道怎麼會做出那種事,也許是我當時喝醉了吧。 我居然抱住了久遠,當時他就愣住了,之後開始瘋狂地反抗。我一急,乾脆給了他幾拳,打得很重,當時他就不動了。打完之後,我就有點後悔,拼命地搖他,他也不醒,摸了下鼻息,已經沒有了。 我很怕,又很傷心,我根本不想傷害久遠的,現在居然把他打死了。但是人已經死了,還能怎麼辦呢?我坐到旁邊邊哭邊想。 久遠雖然已經沒氣了,模樣倒是還跟平時一樣,我就那麼呆呆地看著他,他真的很漂亮,跟二娘一模一樣,有時候我真懷疑其實他就是個姑娘。 我想要一直看著這張臉,這個念頭突然變得很強烈。 接下來,我就乾了件鬼使神差的事,我用隨身的匕首把他的臉割了下來,裝到荷包裡帶走了,打算用冰鎮起來,然後再回來料理久遠的後事。 可是當我匆匆趕回來之後,發現停在園子裡的久遠不見了! 那是個很偏僻的園子,平時根本不會有人來,但是久遠的確不見了!也許他剛剛就沒死,可我割下了他的臉! 〗 男人摀住自己的臉,聲音變得很驚慌。 〖他一定不會原諒我的!我當時很怕,四處都沒找到久遠之後,我也再不敢回家,於是我去了外地,帶著久遠的臉。第二天早上,我發現荷包裡的臉皮不見了!我四處找都沒有找到,後來我發現它長到了我的臉上,它選擇了我,久遠想要和我在一起! 我想要變成久遠,久遠也想要變成我! 〗 男人的情緒很激動,我很無語。照我的理解,遇到這種情況還興奮的人,絕對是變態。 我打斷他的敘述,你都已經變成久遠了,還找他幹什麼? 他卻更加激動,那張漂亮的臉上燃起了可以稱之為瘋狂的表情。 〖得到久遠的容貌之後,我發現自己想要的越來越多了,這張臉好像擁有魔力一樣,吸引著我到處尋找久遠,我想要他的聲音,想要他的心,想要他整個人都屬於我! 〗 完了,絕對是個大變態。 我不自然地挪動著椅子,企圖悄悄地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遙被我的動作弄醒了,喵喵的叫個不停。 他突然停了下來,一把抓住我的肩,“告訴我久遠在哪裡?告訴我!” 我根本不知道久遠在哪裡,但這麼說眼前的人一定不會信。我要怎麼辦呢?離天黑還早得很,遙又變成了貓的樣子,我只能靠自己了。 我老老實實地承認自己不知道久遠在哪裡。 男人的臉上出現了一抹詭異的笑容,他撫摸著我的臉,那手冰涼冰涼,滑不溜秋的。他說,那麼就把你的臉給我吧? 雖然我的臉不美,但我還是不想失去它。遙在我懷里大概被擠得不舒服了,往男人面前一躥,男人頓時鬆開了手,摀住了自己的臉。臉上幾道血痕,歷歷在目。 好樣的!遙!就是現在! 我抱著黑貓飛快地跑到店堂後面的院子裡,這地方還是上次我暈倒之後發現的,從遙房間裡的後門出去就是,我插上門,大氣兒也不敢出一聲。 “砰砰砰!”我聽到男人在那邊使勁踹門的聲音,那扇薄薄的門板在他的大力破壞下,顯得弱不禁風,好像隨時都會倒下。 我躲在盆景架子後面,不敢看那裡。 “誰啊?”一個聲音引起了我的注意,這院子里居然有人? 我偷偷尋找聲音的來源,這才看見院子里居然有個男人,衣著怪異,一身黑衣,尖尖黑帽,看樣子大約三十多歲。 大概是敲門聲打擾了他的清修,只見他一臉不耐煩的樣子。 這時候那扇薄門板也終於被撞開了,看到院子裡的人,男人顯然很意外,兩個黑衣黑帽的男人面對面站著,這情景實在不常見。仔細看來,院裡的這個男人長得還挺不錯的,劍眉朗目,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就是穿著有點怪異,還好絲毫無損於他的形象。 “下次敲門之前你最好打聽一下里面住的是誰……如果還有下次的話。”大叔的聲音低沉而渾厚,我覺得腦袋裡面都是嗡嗡的迴聲,如果請他回家,一定不用買低音炮了。 寬邊帽男大概是被大叔的低音炮氣勢震到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珠骨碌碌地轉個不停,不知道又在打什麼壞主意。 低音炮大叔只是抱著肩,冷冷地看著他。 好有型啊!我在心裡暗暗讚嘆,說時遲那時快,寬邊帽男不知道從哪裡弄了把匕首,猛的往大叔身上刺去。 “危險!大叔!”我不禁喊了出來,沒想到久遠的哥哥那麼無恥,居然偷襲。 大叔卻仍然原地不動,匕首像穿過空氣一樣穿過了他的身體,沒有意料中的血腥,沒有傷痕,匕首就那麼脫手而出,咣當一聲掉在地上。 看來低音炮大叔也不是什麼普通人,枉我白為他擔心,還暴露了自己的藏身之處。 懷裡的遙,蹭的一下從我懷裡掙脫出去,一下子跳上了低音炮大叔的肩頭。 “遙,快回來啊!”我急了,一下子追了出去。 寬邊帽男看見我,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撿起地上的匕首,居然朝我衝過來。 完了,我簡直是專門出來給人家做靶子的,還是高科技的移動靶。 不過他還沒走兩步,就摔倒了,而且是結結實實的狗啃泥,因為有人絆了他一腳。 我看著低音炮大叔,他仍然是一副酷得要命的表情,可惜還沒收回來的長腿出賣了他。這人居然還會做這種事…… 如果我不是處在這種境況的話,我一定會笑出來,之所以我笑不出來,是因為久遠的哥哥已經爬了起來。 他慢慢抬起頭,臉上不但留有血紅的爪痕,還沾滿了塵土,漂亮的臉被弄得面目全非,被他神經兮兮地盯著,我不覺好笑,只覺恐怖。 “你還我的久遠來……”他似乎費了很大力氣,才說出了這幾個字。 低音炮大叔在旁邊一聲冷哼。 “小小魍魎,居然禍害到我頭上了?” 魍魎?樹精? 我聽不太明白,大叔一把將寬邊帽男揪了起來,那頂黑色寬邊帽掉落在地上,沾滿泥土。我這才看清楚他的臉,在額頭處有一條細細的線,肉紅色的,仔細一看下巴和耳根也有,像是傷疤一樣。 他臉上的皮膚從那幾條抓痕處開始成塊成塊脫落,速度很快,沒一會兒整張臉就變了個樣子,變回一張平淡無奇的面孔。 估計這是他原來的長相,的確普通,走在街上可能沒人會多看一眼。 隨著面孔的變化,他的表情也變了,變得很絕望,絕望又憂傷。整個人隨著大叔的鬆手,癱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地閉上了眼睛。 死了?不會這麼容易吧。我突然想到了這位低音炮大叔的身份,他的裝扮跟那個明明白衣卻非自稱黑無常的傢伙是一樣的。 我試探著問他,“您不會是白無常吧?” “哦?”他顯然很意外,估計是因為我沒叫他黑無常。他沒有否認,這算是默認了吧。 “那個,可以把遙還給我嗎?”我指指在他肩膀上牢牢蹲著的黑貓。 “這可不行!”他居然笑起來了,差點沒把我的鼓膜震破。 我連忙後退了一步,“為什麼?” “這小傢伙可不是遙……連這點都看不出來?”蹲在他肩頭上的黑貓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個小男孩,濃眉大眼的,煞是可愛。 敢情是遙的弟弟,看起來比遙可愛多了。我衝著小傢伙笑了笑,他也撲閃著大眼睛對我笑。 “那個,他怎麼辦呢?”我又指了指地上的男人。 “白大人,請饒恕他吧!”是久遠的聲音,他低著頭,輕輕地說了一句,“並不是哥哥的錯。” 久遠居然請求饒恕他,真是個好人啊。 “他陽壽早就到頭了,現在魍魎已除,你跟他告別一下吧。” 癱在地上的男人已經不是剛剛的年輕模樣了,皮膚就像風乾的橘子皮一樣又皺又黑,頭髮灰白灰白的,整個人像蝦米一樣蜷縮在空落落的衣服裡,分明是風燭殘年的老人。 久遠蹲下身來,握住那隻瘦骨嶙峋的手,把頭靠近在他的臉邊,老人的嘴一動一動的,似乎在說什麼。 風把他零碎的話語吹了過來,我只聽到幾個斷斷續續的字,弟……弟,對……不起…… 之後沒有任何動靜了。 久遠白皙的手撫上那枯樹皮一樣的臉,那兩點微微的光終於熄滅了。 他死了。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久遠抱著那個佝僂的身體,慢慢走了出去。不大的院子,他走得很慢很慢,終於在我視線中消失。 我覺得很難受,心裡頭堵得厲害,想要大聲地喊出來,卻又不知道要喊些什麼。有人輕輕地摸了下我的頭,順著那隻大手看上去,是清明的眼睛,水一樣的眼神。院子裡什麼都沒有了,白大叔和小黑貓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 風送來了很多,卻帶走了一切。
忘川堂早已恢復了平時的樣子,遙不知道溜到哪裡去了,只剩我和清明,相對無言。 我發現每次單獨面對清明時,總是有無窮的疑問。例如久遠的事,例如白大叔口中的魍魎,例如那張漂亮得有些詭異的臉。 好在清明在這方面相當博學多才,讓人簡直想封他個活詞典的稱號。 所謂魍魎,是傳說中的一種精怪。一指鬼怪,一指疫神,但其實還有一種,就是指影子。附在人身上的影子,藏身於人心的黑暗處,時間久了,就成了專門呑食人心黑暗及慾望的東西。 久遠的哥哥會做出那種事情,多半也是因為魍魎吧。 “為什麼久遠的臉會長到那個人的臉上呢?”這點我仍不明白。 “因為魍魎感受到了那個男人心中的慾望。” 久遠的臉是魍魎?聽起來十分匪夷所思,但我相信這是真的。只是久遠現在的容貌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呢?我樂觀地想,不管什麼樣子,藏在面具後面的久遠,一定是幸福的。對他而言,多餘的美麗絕對是災難。 “小夏,你現在的樣子好像個偽思想家,滿臉深刻……”遙嬉皮笑臉地說道。 這回輪到我給他一栗暴了。 不要再想久遠的事情了,到此為止吧。 遙手裡捧著一把沒見過的黑色茶壺,樣式古樸。 看到我注意,他朝我揚了揚:“開店準備,來泡茶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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