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噬魂影

第9章 九、夜王

噬魂影 燕垒生 9552 2018-03-22
因為離得太遠,溫建國一直看不清那兩人具體做的事,只能看到那兩個人將石板抬下來。石板用鐵鍊鎖著,但那兩個人抬得併不困難。把石板放到一邊,一個人往身上綁好了繩子,縋下井去,多半是那個老頭,因為他看見留在井口的人身體正在晃動,怕冷似的晃動。隔得遠,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可他也知道準是在說“小心”之類。 突然,井台上那人拼命地拉著,像從井裡吊起滿滿一桶水的樣子。溫建國看著那人,手臂上突然又是一緊,他扭過頭,聽見林蓓嵐小聲道:“我們快過去!” 林蓓嵐一直湊在他邊上,也透過一條細縫往外看。方才她心驚膽戰,這時卻顯得極是鎮定,眼睛灼灼放光,彷彿變了個人。溫建國怔了怔道:“要做什麼?” “這些文物見者有份。他們兩個,我們也是兩個,怎麼也要分一半。”

一半啊…… 溫建國心頭不由一動。就算五公斤黃金,那也是一筆了不得的財富了,如果真能得到的話,那後半輩子大概可以吃喝不愁,再也不用寫那些垃圾故事換錢了。他正想著,突然從遠處傳來了一聲慘叫。 風還是很大,這聲慘叫被風刮得支離破碎,變得很輕,也實在像一隻野貓的叫聲。他一時還沒注意,林蓓嵐已猛地一推他道:“快走!不然來不及了!” 溫建國還有些遲疑,林蓓嵐一把推開窗,跳了出去。她的動作非常輕盈,溫建國吃了一驚,他一直想不到林蓓嵐居然有這等矯健的身手。 他們住的這間房在二樓。這種古老的房子,並不很高,一樓由於是柴房,因此二樓大概只有兩米左右,林蓓嵐跳下去時輕輕巧巧,下面又是泥地,只發出了輕輕的一聲。她是曲膝著地的,手在地上一撐,便又站了起來,抬起頭看著從窗口探出頭來的溫建國道:“快!快出來!”

溫建國還有些遲疑。那父子兩個一定不歡迎他們兩個不速之客的,他道:“這樣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林蓓嵐抬起頭看著他。在這種荒僻的鄉村古屋外,她這麼個摩登女子站在月色中,風將她的頭髮也揚了起來,顯得有種妖異的美麗。 “你不是男人麼?快下來!” 林蓓嵐的眼睛亮得嚇人。溫建國看了看井台那邊,不知為什麼,那父子倆似乎正在打架,兩個人糾纏在一起,老頭渾身赤條條的,懷裡抱著個金黃的東西。也許是時常在地里幹活,曬得黑黝黝的,更顯得懷裡那個東西金光耀眼。他似乎正和那個年輕人在井台上爭奪著,繞著井台在跑。 溫建國還有些遲疑,林蓓嵐已經向那邊跑了過去。他不再多想,也一下跳出窗去。窗子不大,他的身體又不像林蓓嵐那麼苗條,要從窗子裡跳出去沒那麼容易,還好衣服脫掉了好些,要是穿著羽絨衣,恐怕要卡在窗子裡。他費力地跳出去,落下地時卻沒有林蓓嵐那麼輕巧,摔了個屁股墩。幸好窗子不高,也沒什麼大礙。他抬起眼,只見林蓓嵐輕快地向前面跑去,月色如洗,她的樣子輕捷得……

“像一條蛇。” 我不知道溫建國怎麼會想到這個比喻,一時間眼前也浮現出一條蛇的形像。在地上輕快地游動,細密的鱗片擦在地上,發出輕微的“喀啦”聲。柔若無骨,水流一樣,鮮紅的信子帶著誘惑,也許真的和林蓓嵐有些神似。 林蓓嵐跑到了井台邊,那兩個人還在圍著井台轉,年輕人看到她時,吃了一驚,“啊”了一聲,腳下卻是一滑,他本就站立不穩,身子一側,竟然一個倒栽蔥向井裡摔了下去。溫建國吃了一驚,那個老人卻撕心裂肺地叫了一聲,撲到了井欄邊上往下看著,懷裡仍然抱著那個金佛。 那的確是個金佛。不知有多少年了,周身上下仍然光亮如新,在月光下發散出一層毫光,整個都似籠罩在一團光暈中。當溫建國氣喘吁籲地跑到井台邊時,林蓓嵐正和那老人在搶著。

一個年輕女子和一個赤身裸體的老頭在月光搶著一個金佛,這副景像也許只有噩夢裡才有,溫建國衝到他們跟前時幾乎有種疑幻疑真的感覺,舌頭也像打結一樣說不出來。讓他感到恐怖的是,那老頭渾身黑得像塗過一層漆,但又不是純黑色,而是斑馬一樣的條紋,一塊黑一塊白,不,其實是黑一塊褐一塊的,老人本色的皮膚同樣顏色很深,彷彿是得了什麼皮膚病,可林蓓嵐卻毫不在意,緊緊地抓著那個金佛,兩個人的皮膚也碰到了一塊。 “建國,快過來!” 那老人雖然瘦弱,但力氣卻大得異乎尋常,那金佛被他抱在懷裡,林蓓嵐根本挖不出來。她抬起頭,豎起雙眉叫著,在她臉上原先的溫柔已蕩然無存,溫建國打了個寒戰,喃喃道:“別動手,別動手。”不知為什麼,聲音也顯得軟弱無力。

那個老人緊緊抱著金佛,嘴裡哼哼著:“我的,我的,賣逼的快放開!”從井裡則傳出扑騰著水的聲音,聲音很悶,那口井竟然出乎意料的深,可是這老人抱著金佛,別的什麼都不管了。 “先救人再說吧!” 溫建國聲音響了一些,林蓓嵐猛地縮回手來。那個金佛做得很光滑,又是濕淋淋的,她的手一鬆,竟然也脫出了那老人的懷裡,直飛了起來。那老人伸手去捉,可是金佛滑溜溜的,他雖然抓住了佛頭,卻一下滑出他的手,直往井裡落去。 溫建國不禁失望地叫了起來。他猛地衝到井台邊往裡看去,剛到井台邊,便聽得里面傳來“咚”一聲,是硬物相擊的聲音。 井很深,至少也有十餘米。從上面看下去,只是個黑洞洞的口子,什麼都看不見,那個聲音就像一個活塞一樣衝上來,“嘭”一聲,彷彿連空氣都被擠出井外。一聽到這個聲音,溫建國打了個寒戰,想到的卻是那金佛會不會砸得變形,那老人卻衝了過來,撲在井口帶著哭腔嘶啞地道:“阿保,你說話啊,阿保!”

井中死寂一片。可是在死寂中,也許是錯覺,溫建國好像聽到有種蠕動的聲音隱約傳來。那是種粘稠的聲音,就像一隻爬進窄口瓶爬不出來的蛞蝓發出來的,但又不像蛞蝓一樣連成一片,更像是密密麻麻的蠕蟲堆成一個巨大的圓球,正和熱水一樣上下翻滾發出的聲音。 “出……出什麼事了?” 林蓓嵐已沒有剛才那種張揚,怯生生地靠到溫建國身邊。不知為什麼,溫建國心中突然有些厭惡,向一邊閃了閃道:“大概沒命了。” 一塊磚頭從十幾米高處落下來,最後的速度也有每秒十幾米,三十多斤重的東西砸在頭上,只怕頭骨一下就會被砸裂。他剛說完,那個老人抬起頭,死盯著林蓓嵐,林蓓嵐“嚶”一聲躲到溫建國身後。 “臭賣逼的,你殺了阿保!”

那老人沙啞地嘶吼著,似乎要作勢撲上來。他只穿了件粗布短褲,而這短褲也已經被水沾濕了,緊緊貼在身上,整個人幾乎不像個活人,倒更像個殭屍。林蓓嵐的臉嚇得煞白,往溫建國身後躲去,小聲道:“不是我!不是我!” 溫建國攔住他道:“快把他救上來再說吧。來,我下去。” 雖然這麼說,可是看井口,他只怕會卡在當中的。那老人卻哭著道:“沒用的。完了,都完了,什麼都完了。” 那個老人伏在井口,像一張壞了的密紋唱片一樣喃喃地說著,背部正不住抽搐,每抽動一下,那些深淺不一的斑紋彷彿也發生了變化,如果不是看錯的話,那些斑紋更類似於水面的油污,儘管只有兩種顏色,卻讓人有種光怪陸離之感。溫建國上前道:“老大爺……”

“滾開!” 那老人沒有轉頭,仍然在抽搐著,溫建國小心地走過去,道:“老大爺,快把他拉起來吧。” “沒用的,見了血,阿保都已經化了。”老人抽搐著,看著井下,喃喃地說著:“阿保,都是爹不好,是爹害了你啊。” “夜王是什麼?” 林蓓嵐小聲在溫建國耳邊說著。溫建國搖了搖頭,道:“不知道,是迷信吧。” 井蓋的石板上刻著太極圖,而且還有鐵鍊,這些顯然是過去所施的法術。溫建國有些遲疑地看著那個正在井台前抽泣的老人,正想再說句安慰的話,可是老人突然身子一沖,身體撲在井口上,大口大口地嘔了起來,嘴裡,一團團黑水接連不斷地流出。 吐血了?溫建國心中一寒,突然,那老人嘴裡突然又發出一聲響,頭也抬了起來,惡狠狠地道:“你們也逃不了,夜王不會放過你們的!”

他說得很低沉。他原本伏在井口,這時抬起頭,月光正照在他的臉上,也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張蒼老的臉,此時卻像在剎那間又老了十歲,花白的鬍子上還沾著些黑水。他的眼茫茫然地毫無神采,死魚一樣泛白,嘴裡吐出的黑水沿著下巴正往下淌,流過脖子,在他搓衣板一樣的胸口流過去。 “天啊!” 這是溫建國第三次這樣感嘆了。 老人的雙手撐在井圈上,嘴張得讓人擔心會不會裂到腮邊。他似乎仍在嚎叫,但此時已無聲息。溫建國有些擔心地看著他,走上去扶住那老人道:“老大爺,你沒事吧?” 那老人仍然沒發出一絲聲音,溫建國正想再問兩句,突然,那老人的頭掉了下來。 老人因為撲在井口,頭顱像一個熟透了的果子一樣正掉進井裡,隔了好一陣才聽到從中發出一聲悶悶的水響。這副情景實在太詭異了,林蓓嵐尖聲叫了起來,溫建國也猛地向後一跳,一把摀住她的嘴道:“別叫!”但話是這說,他自己也已被這景像震駭,心臟幾乎要跳出喉嚨來。

老人的頭頸處像被快刀切割過一樣,但是切口處卻不是想像中的血肉模糊,那是果凍一樣的膠質,就像孩子吃的甜果凍一樣,只不過是黑色的,已經冒出了斷口,還在顫顫微微地往上升。那老人已經不會動了,整個人一動不動。 這樣子持續了大約只有十幾秒鐘,突然這無頭的身體又動了動,猛地從中裂開。像一個盛水的皮囊在地上摔裂,裡面猛地流出大片的黑水來。那些黑水仍然帶著膠質的感覺,流得併不快,隨著黑水外溢,身體也彷彿在融化。 一定是個夢,這絕不是現實。 溫建國幾乎要大叫,眼前什麼都看不清,地上的黑水則不斷擴大,已經快流到了他腳邊。他又向後退了兩步,聽得林蓓嵐小聲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的聲音因為驚駭已有些變形,溫建國幾乎要認不出那是林蓓嵐的聲音。 “我不知道。” 溫建國的心也已經抽緊了。他盯著那口井,現在井邊的黑水開始縮小,正湧進井裡。雖然看上去的確像是水,但溫建國知道那不可能是水,因為這些黑色的影子有向上流動的。 像是一匹黑布。他想著。這時他聽得林蓓嵐小聲道:“那個金佛……” “你還想著金佛!”溫建國這才回過神來,“兩個人已經死了!” 林蓓嵐彷彿要哭出來一般:“我哪儿知道……我又不知道的。”她語無倫次地說著,雖然眼神裡帶著茫然和恐懼,可是仍然不住看向那口井。溫建國激凜凜打了個寒戰,拉拉她的手,道:“快走吧!” “那個金佛真的不要了麼?” “你真想被當成殺人兇手麼?” 林蓓嵐也打了個寒戰,猛地退了兩步,忽然轉身跑去。也許她直到現在才醒悟到自己的處境吧,溫建國卻有種想要苦笑的感覺。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趁早走,立刻走。 他抬起頭看了看天。現在已經過了午夜,但天色卻更暗了,雲層如同黑汁一般圍攏來,厚得彷彿會掉到地上,時而有風吹過,風聲中也似有種隱隱約約的嗚咽。這一切讓他感到異樣的寒意和恐懼,不自覺地退了一步。那口井靜靜地,卻又帶著極度的危險,當溫建國看到井口時,連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急促走來。 漆黑的井口,彷彿深不見底,井前的地面上是那老人的衣服,攤在地上,彷彿是白天有人洗衣服時忘了拿了。他回頭看了看,林蓓嵐已經跑到了柳文淵那座房子前,叫她想必也不會回來了。他走到井邊,把衣服扔進井裡,又抱起了那塊石板。 手剛觸到石板,一股徹骨的陰寒沁入骨髓,溫建國差點抓不住。但這塊石板起碼也有六七十斤重,如果掉下去,他的腳背肯定被砸得稀爛。他咬咬牙,用力將石板抬上去。這石板朝下一方並不是平的,而是凸出一塊,像個塞子,也正好塞住井口。溫建國將石板挪動了一下,石板發出讓人牙酸的聲音,又聽得“咯”一聲,嚴絲合疑守蓋攏了。 蓋好石板,溫建國又把那條鐵鍊穿進石板角上的洞裡。鐵鍊已經被剪斷了一截,但斷口是在石板下的,不注意看的話根本發現不了。做好這一切,他打量了一下井口。現在,這口井跟他在白天看到時幾乎沒什麼兩樣了,只是他知道,現在這井裡應該有兩個人的屍首了。 兩個人麼?這個念頭忽然讓他有些想笑,雖然他也知道這並沒什麼好笑的。那個年輕一些的阿寶,可能還有些屍體的碎塊,可是這老人卻已經如同水汽一般消失在空氣裡了,現在,誰也不會知道這個晚上所發生的事——除了自己和林蓓嵐。 在這裡,故事突然告一段落,溫建國突然在下面另起一行發了一段感慨,盡是些語無倫次的話,翻來复去的說些“難以置信”、“我要瘋了”之類的話。雖然只是些字符,我也看得心頭髮毛。溫建國在事實想起當時自己所做的事時,一定也在發毛,他可能不相信自己竟然能夠這麼做吧,那麼冷靜地把兩個人死去的痕跡消滅乾淨。 “這是我麼?”在這一段結尾,溫建國說了這麼一句話。的確,從行文中所看,這時的溫建國和平時的他大不一樣。我雖然不是很了解溫建國的性格,卻多少也知道,他是個相當軟弱的人,似乎不可能如此冷靜地處理事情的,而他在描述這些情景時,冷靜得完全是個旁觀者的姿態。 我又撈了一筷子麵吃下去。面已經冷了,方便麵聞著挺香,吃起來卻有股塑料味,加上這些沉在碗底的麵條咸得讓人難受,很不是個味,可是我現在需要食物來讓我鎮定。我三口兩口把剩下的麵條吃了下去,接著往下看。 溫建國正要走開時,突然覺得腳下有什麼東西硌了一下。他站住了,低下頭看去。在地上,有一個黑糊糊的東西,彷彿是個頂針。溫建國彎下腰揀了起來,才發現那是個班指。 看到這兒,我心頭又是一跳。那個班指!今天去看溫建國時,我把那個班指帶在身邊,本想還給他,可是他那副樣子,我把這事忘得一干二淨了。我伸進口袋,摸出了那個班指。 這個班指很重,戴在手上想必不太舒服,我也不想戴上去。拿在手上如冰一樣寒冷,幾乎把我的手指也凍得麻木了。我看著這個奇形怪狀的班指,心底卻像有一股徹骨的寒意在流淌。 這件事是真實的麼?儘管溫建國完全是以文學筆法寫的,讀起來也更像是個故事,可是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那似乎不該是假的,因為林蓓嵐跟我說的時候並不完全真實,像那個井蓋什麼時候打開的,林蓓嵐就沒有說,而溫建國的這封信裡才把這些事都說清楚了,一些細節問題同樣可以對起來。只是,這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在讀著的時候,我並不覺得有什麼異樣,現在再想想,只覺得這件事實在太過古怪。如果把事情的前因後果整理清楚,應該是這樣的:溫建國和林蓓嵐外出旅遊,到了一個叫射工村的地方。村名應該是真實的,因為在小說和他的信裡同樣出現了。他們在村里一戶人家借住一晚上,結果當晚看到一對父子打開了封住的井蓋,從井裡掏出一個足足有三十斤重的金佛,只是不知為什麼,那對父子打鬥起來,在打鬥中,兒子掉進了井裡,金佛也掉下去,把兒子砸死了,結果老人裂成兩半,身體變成了一些黑水流回井裡,溫建國則在地上發現了一個班指。 粗糙的故事,根本沒有邏輯性。如果用一個編輯的眼光,那我只能如此評價。只是,這會是真的麼?如果是真的,那個足足三十斤的金佛…… 我不禁失笑。黃金總是誘人的,莎士比亞的戲劇裡怎麼說的? “黑的變成白的,醜的變成美的”。雖然黃金的保值作用一天不如一天,但黃金仍然可以讓人去犯罪,即使是溫建國這麼個故事,居然也會讓我有點信以為真,所以古人會取笑那些想入非非的人是癡人說夢了,也許,溫建國寫的,真的只是一個夢而已,畢竟他的精神有些不正常了。 我想再往下看去,可鼠標剛一拉,卻發現這文件雖然還有幾句話,卻已經到底了。溫建國這封信,居然在這個地方嘎然而止,實在讓我沒想到,他寫東西向來有頭有尾,難道這是個未完稿麼? 我有些詫異。碗已經涼透了,拿在手上不太舒服。我把碗拿到水龍頭下洗淨了,正要擦乾淨放好,突然想起剛才溫建國那封信下面似乎還有幾句話。我剛才沒注意,現在想想,溫建國最後似乎還說了些什麼。 擦乾了手,我又坐到電腦前。在溫建國寫到他發現了一個班指的地方,另起一行寫道:“我太天真了!逃不掉了!天啊,救救我吧!” 就這麼幾個字。僅僅這幾個字,我彷佛聽得到溫建國在聲嘶力竭地叫喊,無助而惶恐。我雖然還是不知道在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看到這幾個字,仍然讓我感到一種迷惘的恐怖。 關了電腦,脫掉衣服上床。那天弄髒了的床單和被套都已經洗過了,蓋在身上很舒適,可是也許是心理作用,當閉上眼時我還是擔心,擔心自己睡著後又像個幽靈一樣,起床光著腳走到外面。 三十斤金子。溫建國到底在躲藏著什麼?三十斤金子。他害怕的又是什麼?林蓓嵐又是怎麼死的?三十斤金子。如果溫建國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個射工村到底在什麼地方?三十斤金子…… 我睜開眼,看著有些臟的天花板。躺在黑暗中,天花板彷彿一下子離我遠了許多,那麼遠,就如同一口四四方方的井,正在漾起黑色的波瀾。我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不論想著什麼,那三十斤金子就如刻到我腦海深處一般,不時跳出來。三十斤。金子。即使是半睡不醒的狀態,我也覺得好笑。頭腦簡單的人才會輕信,我自信自己不是那種輕信的人,為什麼怎麼都忘不掉那三十斤金子?命裡有時終歸有,命裡所無莫強求。我想起很久以前看過的一本很糟糕的武俠小說中,一個根本沒什麼高僧風範的和尚突然說出這麼兩句讓我感慨萬千的話。從小,我常用這兩句話來寬慰自己,不論是考研失敗還是失戀,想想都不是我命中所無的,也就平靜了許多。不論從哪方面來看,那三十斤金子都不可能屬於我,我這麼想著不放,也實在有些可笑。 可是,那三十斤金子…… 我用被子蒙住頭,試圖去想些別的。林蓓嵐給我看的那隻手,佈滿了斑馬一樣的黑色細紋,那是種病麼?而且,很可能是傳染…… 想到這兒,我渾身突然冒出了一身冷汗。溫建國恐怕也得了那種病了,而我和溫建國、林蓓嵐兩人都有過接觸,我會不會也已經染上了?我翻身坐起,打開了燈,伸出手臂來看著。我的皮膚並不怎麼白淨,不過怎麼看都沒有發現和林蓓嵐一樣的痕跡。可是我仍然不放心,又細細地看了看身上的各個部位。剛洗過一個澡,身上還算乾淨,我仍然沒發現什麼地方有異樣。我又到鏡子前仔細看了看臉,在鏡子裡那張憔悴和困倦的臉上,還是沒發現什麼地方不對。 重新鑽進被子裡,我才略微放下了心。雖然傳染病一般都有個潛伏期,不過現在我沒什麼不適,應該不會有事。 可是,真的沒什麼不適麼?我忘了以前有沒有夢游過,但我敢保證這些年來我都是倒頭就睡,從來沒有夢遊。那天的夢遊,究竟是怎麼回事?而那天我所看到的那條死狗又是什麼? 像被針扎了一樣,我再一次猛地坐了起來。那條狗呲牙咧嘴的樣子太過猙獰可怖,我至今還能記得清清楚楚。我努力想著在夢遊時所見到的情形,溫建國鬼一樣伏在灌木叢裡,低低地抽泣著……那是抽泣麼? 我看著天花板,想像著我的視線能穿過樓板,直達上面一層的人家。這是一個小時候常玩的遊戲,那時我經常坐在另外家門外,呆呆地坐著,看著那些緊閉的門,想像著門和牆都變成透明,我能看到裡面的人在走動,在打罵。這個無聊的遊戲我玩得樂此不疲,常常一坐就是半天,有時甚至忘了回家吃飯。只是這些都早已堙沒在記憶中了,現在不知為什麼又突然記起來。 沒有開燈,天花板也模糊不清,根本看不出什麼來,但在我的想像中,樓上那戶人家卻變得清晰起來,床,桌子,椅子,以及電視機,一切都歷歷在目,只是我根本不知道樓上住的到底是誰,所以在我想像中那戶人家的主人總是面目不清,不知是美是醜。 雖然我總是睡不著,但慢慢地,還是沉入了夢鄉。夢中我又見到了溫建國,他驚恐萬狀,對我比劃著什麼,只是,他的身體如同一個破損的蠟像一般缺少了許多塊,在夜風中搖搖欲墜。我想叫,可是身體如同壓上了千鈞重物,根本動彈不得,渾身像浸在水里一般,被冷汗濕透了。正在驚恐萬狀的時候,響起了敲門聲。 沒有門,敲門聲不知從哪里傳來的。在一片死寂中,只有敲門的聲音特別清晰,我看到溫建國正向我拼命比劃著,那麼猙獰,也那麼地絕望,終於,聲音消失了,而溫建國的人影也突然消失不見。 我睜開了眼,陽光燦爛,已經不早了。丟了工作,看來不全是壞事,至少現在可以睡得長一些,只是我一時還想不通為什麼敲門聲仍然沒有停止,等腦子清醒一點,才醒悟過來,真的有敲門聲。我租住的這間小屋子已經預付了大半年的租金,平時根本沒有人來,我披上衣服,有些詫異地打開門,門外站著的是那個公安。 “你好,秦成康同志。”他打量了我一下,“你還沒起床?對不起,我吵醒你了。” “沒關係,請進。”我一邊穿衣服,一邊拖過椅子來,“坐吧坐吧。” 他坐了下來,道:“今天我去你單位,你單位裡的同事說你已經辭職了。真是抱歉,我還有些事想要問問你,你大概連早飯還沒吃吧?” 我一邊穿著衣服,一邊道:“沒關係。是溫建國的事吧?我昨天剛去看過他。” “是麼,”他看了看我屋子裡,“你這兒地方不大。” 我苦笑了一下:“單身漢的房子,亂是亂了點。本來就是賺點死工資,現在這死工資也沒了,連這房子都快住不起。” 他道:“要不,你先去吃早點,我們邊吃邊聊好麼?” 我道:“好吧,下面就有個小吃店,一塊兒去吧。” 我穿好衣服,和他走下樓去。走出門口時,小區裡清潔工人掃著大門口。現在已經過了十點,那小吃店裡已經沒幾個人了。我要了碗豆漿,再叫了點包子之類,拿到桌前,道:“你吃過了麼?” “我吃過了,你慢慢吃吧。” 他打開公文包,從中拿出一本筆記,又拿出筆來道:“邊吃邊聊沒事吧?” “沒關係。”我咬了一口包子,“又有什麼事?” “請問,你知道溫建國還有什麼經濟來源麼?” 我怔住了,道:“這個我也不太清楚,他好像就在家寫字賺稿費。怎麼?他還有經濟問題?” 他皺起了眉頭,道:“現在也不清楚,我們懷疑他在倒賣文物。” 我吃了一驚,道:“文物!”大概說得有點響,邊上一個正在慢條斯理地吃著小籠包的人扭過頭看了看我。溫建國和文物沒什麼聯繫,不過,那個班指倒可以算是文物…… “你知道什麼?” 我掩飾地笑了笑,道:“哪儿知道,我跟他也不算太熟。” 他又皺了皺眉,道:“是啊,溫建國這人很奇怪,也沒有親戚,我們搜查了他的住處,黑漆漆的,弄得活像個沖洗照片的暗室,也沒發現什麼。” 我道:“為什麼要搜查他的住宅?” 他大概也覺得失言,抬起頭道:“你還不知道吧,他昨晚上從病房裡逃了出去。唉,醫院真是疏於管理啊。” 我驚道:“逃了?” “是。本來我們要提他去拘留所了,可是他居然冒充病人家屬,從病房裡逃了出去。昨天我們馬上派人守在他家附近,可是他沒回家。沒來你這兒吧?” 我苦笑了一下:“沒有,他根本不知道我住哪兒,以前只有我去找他。對了,你剛才說他在倒賣文物,到底是什麼?”我見他用手指敲了敲公文包,若有所思看著筆記本,忙道:“要是這是機密,那就別說了。” 他道:“這倒算不上機密,我們在他房裡發現了一些小古董,盡是些金銀佛像,如果是真的,總值個十幾二十萬的。這些東西他是從哪裡弄來的?” 射工村!我幾乎要脫口而出。溫建國和林蓓嵐仍然沒有說出真相,從溫建國寫的那文章看,我一直想不通他為什麼要連夜逃出射工村,看來,並不是他寫的那樣什麼都沒拿就逃出來了,那對父子從井裡取出的,並不只是那個金佛。 那個公安還在說著:“溫建國背後,說不定有個文物盜賣集團。要是他來找你,你要勸他自首,違反《文物管理條例》也是要判刑的。”我卻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只是想著剛才他所說的那句話,端起碗來喝剩下的豆漿時,手也在不住顫抖。 見我吃完了,他也站起身,道:“好吧,就說到這裡。如果有溫建國的消息,請馬上通知我。” 我點了點頭,道:“好的。” 跟他告辭後,我一直都在想著那個公安說的事。溫建國家裡有一些金銀古董!這就證明了他寫下的一切都不假吧。那麼說來,在射工村的井裡,那個足有三十斤重純金,真的還在那口井裡了? 我付了錢,走出小吃店的門口,不禁笑了起來。又在胡思亂想了,也許是丟了工作,才會這麼亂想的吧。 剛回到我住的那層,一眼看見那個清潔工人站在我家門口,正敲著我的門。我連忙走過去,道:“大爺,你有什麼事麼?” 他看了看我,道:“你是這家的麼?” “是。怎麼了?” 他指了指牆邊,道:“這些衣服還要不要?要的話怎麼扔在外面?” 衣服?我吃了一驚。雖然聽說過那些公子哥從來不洗衣服,衣服髒了隨手就扔掉,但我根本沒有這樣的經濟實力,發瘋了也不會把衣服扔掉的。我低下頭,順著他的手看去。在門邊,果然堆了幾件衣服,盡是些襯衫內褲什麼的。 這是哪裡來的?我拎起來看了看。衣服不新,顯然穿過了,但也不是舊到不要的程度。雖然有點眼熟,但我可以肯定絕對不是我的。我道:“不是我的。你問問別人吧。” “我都問過了,全不是。作孽啊,好好的衣服。”他把那些衣服捲起來,“洗洗還好穿的。要真沒人,我都拿走了。” “拿走吧。” 我打開門,理了理床鋪,坐下來抽煙。剛點著火,猛然間,我怔住了。 那些衣服,是溫建國的!在醫院裡他穿著病服,可是裡面的內衣就是這幾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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