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荒村歸來

第7章 第四日

荒村歸來 蔡骏 14804 2018-03-22
我又做了一個夢。 可是清晨醒來的時候,卻再也記不清自己夢到誰了。 唯一記得清的是歌聲,咿咿呀呀的女聲飄蕩在耳邊,似乎是某種悠揚的清唱,伴奏的則是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 夢中的歌詞已經模糊了,唯有那抑揚頓挫的音調和旋律,彷彿還帶著某條水袖的清香。 從蘇天平客廳的沙發上爬起來,我只感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眼睛還沒來得及張開,耳膜已經嗡嗡地響了起來。 真是個“餘音繞樑”的夢啊。 忽然感到昏暗的客廳有些像戲台,而我則是個沉睡中的戲子,臉上還沒卸去厚厚的妝。 於是,我立刻衝到了衛生間,對著鏡子洗了把臉,好像臉上沒什麼異常啊。 洗漱完畢之後,我拿出昨晚帶回來的點心,就當作早飯給吃了。

回到臥室,打開蘇天平的電腦,監控系統已經開了整整一天兩夜,我用快進功能又看了一遍。 也許實在太累了,我草草地放完所有的監控,在陰暗的鏡頭光線下,看不清有什麼鬼東西出沒。 我退出了監控系統的程序,打開電腦桌面上的“DV檔案”文件夾,這裡面還有很多秘密在等著我。 這個文件夾裡藏著蘇天平所有的DV,也藏著那部叫《明信片幽靈》的紀實片,只不過有許多道加密的文件夾,牢牢地鎖著那個片子。 與前兩天一樣,我先用“ring”的密碼打開第一個子文件夾,再用“palace”——宮殿,打開了再下一層名為“地”的子文件夾。 這個文件夾裡有《明信片幽靈》的第二集,那神秘的女孩已露出廬山真面目,在凌晨的街道上被蘇天平發現了,但就在她要說出自己的名字時,片子卻突然中斷了。

好在下面還有一層子文件夾,同樣也是“地”這個古怪的名字。與我想像的一樣,這個文件夾也是需要密碼的。我先用昨天的“palace”試了一下,但屏幕上顯示密碼錯誤。 果然,蘇天平給每一層文件夾都設置了不同的密碼。上一層文件夾是“地”,密碼是“palace”——宮殿,合起來是“地宮”,那麼下一層文件夾“地”又代表什麼呢? 我想了想所有與“地”有關的名詞:“地板”、“地表”、“地步”、“地層”、“地產”、“地帶”……地獄! 最後,我想到的那個詞是——地獄。 你知道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 在春雨經歷的那個故事裡,有個關於地獄的密碼——hell。 hell=地獄 於是,我立刻把“hell”這四個字母,輸入到了“地”文件夾的密碼對話框中。

哇,我真是個天才,又一次成功了! “hell”果真是這個“地”文件夾的密碼,蘇天平一定看過這本書。 這又是地獄的第幾層? 在這一層文件夾裡,果然有一個DV視頻文件,我有些激動地把它打開了。 屏幕上跳出了播放器,隨即變成了一團黑色,大大的字幕如蚯蚓般“爬”了出來—— 記得在上一集DV裡,看到蘇天平在凌晨的街道上,幾乎已經抓到了那個神秘女孩,而她回過頭來就要說出自己是誰了。 然而,屏幕上彈出的並不是凌晨的街道,而是一片黑糊糊的影子,那黑影子不停地晃動著,幾縷光線洩露到鏡頭上,通過顯示器閃爍著我的臉龐。 我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立刻轉身把窗簾拉上了,遮擋住了窗外上午的天光。現在臥室裡一片昏暗,只有電腦屏幕閃爍著幽光。

然後,我下意識地向後靠了靠,只見DV裡的黑影漸漸後退,露出一隻佔滿屏幕的眼睛。 這是一隻迷人的黑色眼珠,她正面對著鏡頭,瞳孔緩緩地收縮著。從這隻眼球的反光裡,可以看到DV鏡頭的影子,甚至後面一個搖晃著的模糊人影。 眼睛又漸漸地後退,由一隻變成了一雙,細細的眉毛也露了出來。她微微眨了幾下眼睛,睫毛上似乎沾著淚水,使目光更顯得晶瑩剔透。 在豎直的鼻樑顯露出來之後,整張臉龐也漸漸清晰了。緊抿著的嘴唇是青色的,沒有塗抹唇膏之類的,接著是下巴和瘦削的臉頰,頭髮自然地從兩側垂下,遮擋住了耳朵。當她的脖子和白色衣領也露出來時,畫面就開始保持這一角度了。還是看不清楚背景,只有這張美麗的臉龐佔滿屏幕,幾乎與真人一般大小,通過鏡頭盯著我的眼睛。

她在召喚我?於是,我又緩緩靠近了電腦顯示器,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電腦屏幕—— 真是不可思議的奇妙體驗,指尖的感覺又滑又膩,彷彿真的觸摸到了一個女子的肌膚,甚至還摸出了她鼻子和嘴唇的起伏凹凸。 突然,DV裡的她微微一顫,宛如被誰碰了一下似的,她的目光也晃動了起來,像是在尋找誰觸摸了她。 我的手指立刻彈了回來,電腦屏幕彷彿成了一面鏡子,由此可以進入一個虛擬世界—— 那麼此刻我身處的這個世界,究竟是虛擬的還是真實的呢?或者DV裡的世界才是真實的? 已經來不及再想“莊周夢蝶”了,DV鏡頭里的她恢復了原來的表情,她的目光是如此神秘而高貴,流露出一種徹骨的恐懼與絕望,我甚至能在電腦前嗅到這股氣息。

這就是春雨他們在荒村夢到的女子嗎? 突然,她的嘴唇張了開來,隨著屏幕上她口形的變化,我聽到音響裡發出了幽幽的歌聲。 “明信片幽靈”開始唱歌了! 我的心緊張得都要蹦出來了,只聽到音響裡“嗚嗚”的長音,就像是少女的哭泣一般,但這聲音又是如此委婉動聽,使我難以形容這究竟是唱歌還是哭訴。 但隨即我就听出了音調的改變,在一個長長的低音之後,接著轉了幾個高音,唇形也在略微地變化,但始終都只開很小的口,偶爾會露出裡面的皓齒。 她的確在唱歌,只是一種非常奇怪的曲調,沒有任何伴奏,完全是她自己在清唱,雖然節奏異常緩慢,但能聽出明顯的韻律來。 可我聽不懂她的歌詞,不知道她在用哪國的語言唱,但至少可以肯定不是哼歌。

忽然,我想起了昨天孫子楚的回憶,三年前他走到許子心的實驗室裡,也聽到了這樣類似的歌聲,雖聽不清楚歌詞,卻又攝人心魄…… 對,還有那酷似“肥婆四”的房東太太,她也說過在前幾天的半夜裡,曾聽到這個房間傳出了詭異的唱歌聲。也許當時房東耳朵裡聽到的,就是這DV裡的聲音吧。 “明信片幽靈”依然在電腦屏幕裡唱著,表情也有了微妙的變化,柳眉緊蹙了起來,目光動人得能融化堅冰,整個臉龐也隨著旋律而微微搖擺,我甚至能呼吸到她口中的氣息。 雖然無法理解歌詞的意思,但音樂卻能超越任何語言的障礙,從她那聲情並茂的清唱裡,從音波和旋律的每一次變化里,從楚楚可憐卻又不可侵犯的眼神裡,所有這一切都讓人確信——幽靈的歌聲。

歌聲大約持續了四分鐘,鏡頭始終都保持這個樣子,直到她唱完最後一個長長的高音。這時她如釋重負般地長長吁出了一口氣,眼神也柔和了下來,似乎渾身都虛脫了,就像一隻受傷的小動物,讓人不由得生出幾分憐憫之心。 看著鏡頭里的“明信片幽靈”,我心裡忽然產生了一種衝動,想要撫摸她的頭髮安慰她。不,我暗暗地咒罵自己,眼睛卻緊緊地盯著電腦屏幕。 但DV裡的她讓人不可侵犯,眼神又變得異常堅強起來,她重新仰起了高傲的頭顱,以一種蔑視的目光看著鏡頭。這時我明顯感到鏡頭顫了一下,大概舉著DV的蘇天平被她震住了吧。 安靜了幾秒鐘之後,音響裡忽然傳來了蘇天平的聲音:“把你的秘密告訴我吧。” 鏡頭里的她顯得異常鎮定,她微微點了點頭,壓低了聲音回答:“我快要死了。”

蘇天平的鏡頭又晃了一下,我的心也跟著晃了起來。 “你說什麼?為什麼?” 我幾乎和電腦裡的蘇天平同時說話了。 不知是她聽到了我的還是蘇天平的聲音,用絕望的語調回答: 我只能再活七天,七天之後的子夜我將死去! 同時的沉默——電腦里和電腦前的人。 屏幕裡的她又恢復了冷峻,蒼白的皮膚下似乎能看出青色的血管。 音響裡終於傳出了蘇天平顫抖的聲音:“也就是說——你的生命只剩下七天?” 她緩緩地點頭,眼皮開始垂下,又變得像個可憐的小獸。 蘇天平的聲音在追問:“為什麼不回答?” 但她反而把頭給低下了,鏡頭里只能看到她黑色的頭髮,看不到她的臉了,這樣的畫面常讓人產生恐懼的聯想。 鏡頭向前移了移,幾乎都貼著她的頭髮了。

突然,鏡頭劇烈地晃動了起來,屏幕里天旋地轉亂七八糟,幾秒鐘後鏡頭里只剩下一隻眼睛,死死地盯著電腦前的我。 鏡頭也莫名其妙地穩定了下來,好像已經不再由蘇天平控制了,屏幕裡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讓我不由自主地往後靠了靠。 這時音響里傳出了她的聲音—— “你想見小枝嗎?” 天哪,這個熟悉而致命的名字,如冰一樣插進了我的心頭,使我瞬間渾身凝固了起來。 這句話是說給誰聽的? 是說給拍攝她的蘇天平,還是電腦屏幕前的我? 難道此刻,我在看著她,她也在看著我? 她要出來了! 在這昏暗如黑夜的臥室裡,我顫抖著抬起頭來,仰望窗簾箱裡的隱蔽探頭。 當我再看電腦屏幕時,卻發現那隻大眼睛已經不在了,只剩下一片黑糊糊的骯髒屏幕,很快跳出了一行字幕—— 怎麼又戛然而止了? 屏幕又恢復了正常,視頻播放器也自動關閉了。我終於像溺水者浮出水面似的,把口中的髒水吐掉,開始大口地呼吸起來。 我靠著椅背閉上眼睛,回想從DV裡聽到和看到的一切,這個“明信片幽靈”女孩究竟是誰?從她口中唱出了那段奇異歌聲,她說自己的生命只剩下七天時間,但最最重要的是,從她嘴裡說出了小枝! 蘇天平在第二集中幾乎已經抓住了她,而現在她又面對著DV鏡頭說話,雖然看不清楚拍攝的背景,但可以肯定就在這個房間裡。在這之間又發生過什麼情況呢?為什麼蘇天平不用鏡頭記錄下來?為什麼到最關鍵時刻DV又突然中斷了? 她身上的謎越來越多了,就像你千辛萬苦打開了一扇門,卻發現裡面還有三扇門等待你開啟,而你的鑰匙只有一把。 雖然音響已經沉默了,屏幕也如死水般安靜,可我耳邊似乎仍迴響著她的歌聲——宛如大海里女妖的歌唱,引誘無數水手駕舟來觸礁毀滅。 春雨說自己夢到過這“明信片幽靈”,那她或許與荒村有關,可是四個人在同一夜同時夢到她,這又將如何解釋呢? 怪不得在《明信片幽靈》第一集要結束時,蘇天平在DV裡用畫外音說——“但是,我曾經見過她,就在荒村!” 對,蘇天平曾經親口告訴我,他在荒村的最後一晚,曾經做了個奇怪的夢,夢到一個美麗而神秘的女子,用石刀割破自己的咽喉。次日一早他才知道,原來其他三個人也做了與他相同的夢。 他們都在荒村夢到了這個明信片上的女孩,所以蘇天平才會說自己曾經見過她,而且就在荒村! 現在我終於能夠理解了,蘇天平為什麼會如此瘋狂地尋找她,以至於每夜都潛伏守候在明信片亭子外,只為了一睹“明信片幽靈”的真人,因為她是蘇天平(也包括春雨)不能擺脫的噩夢。 可是,既然她是“明信片幽靈”,又為何說自己七天后就會死呢? 如果她的生命只剩下七天——那她究竟是人還是幽靈? 如果她是人的話,又怎麼會在荒村的夜晚,被四個大學生同時夢到? 如果她七天后就會死的話,那麼現在她還活著嗎? 想到這裡,我趕緊看了看DV文件的屬性:《明信片幽靈》第三集的文件創建時間,是在十一天以前——蘇天平是在四天前出事的,也就是說從這個DV的拍攝,到蘇天平突然出事,中間正好隔了七天! 當她面對鏡頭說完那句話後,再過七天她就會死去——七天之後,她到底有沒有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蘇天平卻在七天后變成了植物人! 現在她究竟活著還是死了? 幽靈有“死”嗎? 可她說話時的絕望與楚楚可憐,她那種古老而神秘的眼神,卻又使人不得不相信她的話,不得不產生深深的憐憫與愛惜。 還有小枝?她怎麼會知道小枝的呢? 你想見小枝嗎? 這句話除了對我說以外,還能對誰說有意義呢? 是的,我的回答異常肯定: 我想見小枝! 可我見得到她嗎?她早已不在人間,化為地鐵中的幽靈,難道“明信片幽靈”還認識小枝不成? 忽然,我冒出了一個瘋狂的念頭——“明信片幽靈”與“地鐵幽靈”可能是一對好朋友,一個在黑夜的街道上游盪,在明信片亭子裡留下照片;另一個則在飛馳的地鐵中穿梭,在車窗玻璃上留下影像。 趕快制止這瘋狂的念頭吧,但我的情感卻背叛了我的理智,腦子裡不斷浮現小枝的臉龐,也許她正在召喚我? 我要找到小枝! 無論有多危險有多苦難,無論是幽靈還是妖魔,如今都無法再阻擋我了。 屋裡宛如荒村的黑夜般昏暗,我站起來拉開窗簾,在窗外光線照射進來的同時,也迎面看到了窗玻璃上的◎。 看著這個可怕的紅色記號,我想我必須走出去透透氣了,否則要被悶死在這房間裡了。於是我打開所有的窗戶,離開了蘇天平的房子。 但這只是暫時的休整,真正的“戰爭”還在後面呢——明信片幽靈,無論你是死是活,我一定會抓住你的。 兩個小時以後。 午後的陽光遲遲沒有衝破雲霧,天色倒是越來越陰沉了。中午在S大門口的餐廳,我隨便吃了頓午飯,不敢多停留就趕回來了。 雖然上午離開時把窗戶都打開了,但兩個鐘頭後回到蘇天平屋裡,還是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怪味。空氣依然潮濕而陰冷,我只好又關上窗戶,獨自面對那紅色的◎。 我又坐回到蘇天平的電腦跟前,上午我打開了第二個“地”文件夾,裡面藏著《明信片幽靈》DV的第三集。現在我要尋找下一集了,卻發現底下的子文件夾並沒有加密,直接就可以打開。 大概是蘇天平想不出密碼了吧,但這樣對我來說就方便許多了。下面的子文件夾叫“繼續”,裡面果然還藏著一個DV視頻文件,但並沒有如上兩層那樣標明了題目。 我立刻播放了這個DV,但播放器裡並沒有想像中的字幕,只有一團混沌的黑色,音響裡不斷傳出沙沙的雜音,好像一鍋湯就快要煮沸了。 接著屏幕開始閃爍起來,看不清楚有什麼畫面,後來似乎有一些模糊的人形,但我仍然難以分辨。我的心也焦慮了起來,但不知道接下來會看到什麼,也不敢使用快進功能,唯恐漏掉什麼特別的鏡頭,只能苦等自己期待的畫面出現。 可我等了半個多小時,這個DV還是老樣子,而雜音卻越來越響了,到最後簡直是震耳欲聾,宛如到了建築工地上。 沒有,我沒有再看到“明信片幽靈”,DV在雜音和閃爍中結束了,不知道蘇天平拍了些什麼。 讓我更加感到意外的是,在播放器關閉以後,我發現這個叫“繼續”的文件夾裡,只有剛才那一個DV文件,下面再也沒有任何子文件夾了——“繼續”並沒有繼續。 GAME OVER? 我又退回到上層文件夾,把一路上經過的所有區域,都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沒有再發現關於《明信片幽靈》的DV或其他文件。我又在“我的電腦”裡徹底搜索了一遍,焦急地等待了幾十分鐘,最後仍然是一無所獲。 為什麼?蘇天平給我設置了這麼多密碼,最後卻又虎頭蛇尾草草收場,連破譯密碼的機會都不留給我了。我感到一陣絕望,就像歷盡了千辛萬苦,闖入迷宮的心臟,卻發現眼前是條死胡同。 我面對電腦不停地搖頭,腦子裡卻在羅列所有的可能性—— 第一,《明信片幽靈》總共只有三集,蘇天平沒有繼續拍下去。 第二,DV的女主角失踪了,蘇天平再也沒有找到過她。 第三,蘇天平確實準備要拍第四集的,但因為他的突然出事而夭折了。 第四,他本來已經拍好了第四集,甚至第五集、第六集,但後來又被什麼人刪除掉了。 天知道還會有什麼可能性,大概只有找到“明信片幽靈”女孩才能知道——前提是她還沒有“死”。 靠在椅背上仔細想了想,上午看的《明信片幽靈》第三集的DV文件,是在十一天以前創建的,拍攝時間大概也是那一天吧。 從拍攝這一集的DV,到蘇天平突然變成植物人,中間相隔了有七天的時間——這是極其關鍵的七天。究竟是什麼神秘的原因,讓蘇天平在這短短七天之內,竟遭遇瞭如此大的變故? 我仰起頭環視著房間,蘇天平“最後的七天”,就是在這屋子裡度過的吧,他到底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他與那個女孩之間又發生了什麼? 此刻,我只能依靠臆想中的直覺,觸摸殘留在這房間裡的空氣,這是蘇天平和“明信片幽靈”呼吸過的空氣,他們說過的聲音還附著在牆壁上、天花板上、窗玻璃上,他們的影子還在黑夜中晃動著,他們的靈魂還在我身邊飄蕩著…… 目光凝固在了窗簾箱上,那裡有隻眼睛在盯著我。對啊,如果蘇天平過去一直開著監控的話,那麼他出事前幾天的情況,一定都被監視器錄下來了吧? 於是我趕緊打開監控系統的程序,雖然還不是很熟悉這個軟件,但通過“幫助”菜單,還是找到了查看一周前記錄的方法。 所有的監控記錄都應該有保存的,假如超過一定的容量,程序就會提醒主人,清空以往記錄,或者刻錄到光盤裡。 可是,我並沒有發現任何過去的記錄,最近的以往記錄是前天晚上——那是我重新啟動了監控系統,後面錄下的人都是我。那些監控記錄大概都被蘇天平刪除了吧?或者前段時間根本就沒有打開監控? 剛想到的線索又斷了,我實在是不甘心,便俯下身子看了看那台監控機器。這台機器好先進啊,全部都是數字攝像,根本用不著錄像帶,監控信息可以自動進入連接的電腦。 會不會還有光盤呢?我離開了電腦台,打開了蘇天平的抽屜和櫃子。雖然知道這樣做並不好,可事到如今我已經別無選擇了,找到蘇天平出事的原因,想必也是他家屬的意願,所以就算知道了也不會怪罪於我的。 我一邊自我安慰著,一邊到處翻箱倒櫃,尋找任何的蛛絲馬跡,特別是光盤、DVD、照片之類的。最後,我找到了五十多張光盤,但沒有再發現可疑的照片,也沒發現“明信片幽靈”的痕跡。 明明知道這是無謂的掙扎,但我還必須試一試,把在這裡找到的所有光盤,都依次放到電腦的驅動器裡。 然而,我在電腦前坐了足足兩個小時,還是沒有發現我需要的內容。光盤裡全是蘇天平過去拍的素材片,或者是他實習的公司的資料片,還有就是不計其數的碟片,原來這傢伙喜歡看日韓的片子。 我終於無奈地放棄了,要把全部的片子看完,就算住在這裡不吃不喝,起碼也得十天半個月,而且這是對眼睛的極大傷害,我可不想最後變成個瞎子。 最後我索性拔掉了主機的電源,面對漆黑一片的電腦顯示器,我倒感覺好受些了,至少不用害怕幽靈從屏幕裡爬出來。 窗外,天色愈加陰暗了,枯黃的水杉樹葉拍打著玻璃,上海之春似乎還很遙遠。趁著天還沒黑,我翻開了《夢境的毀滅》,作者是S大的心理學教授許子心,他在三年前留下遺書失踪了。在許子心失踪的前幾天,我的朋友,也是S大的歷史系老師孫子楚,在許子心的實驗室裡聽到了一種奇怪的歌聲——這歌聲如今出現在了蘇天平的DV裡,從“明信片幽靈”女孩的口中唱出,進入了我的耳膜和心臟。 是的,這之間必然有一定的關聯!而一部長篇懸疑小說寫到這個階段,就必須給讀者透露一定的信息,以便讀者猜測後面的結果,這是作者應該留給讀者享有的權利。 昨天我看到了《夢境的毀滅》的第二章,現在我草草地把它翻過去,直接跳到了第三章:“夢的解放”。 第三章的開頭是這樣寫的—— “世界的另一面又是什麼?” 讀到這裡我不禁自言自語起來,只感覺下半身在髮飄,彷彿腳下的地板陷落下去了,整個人真的墜入了一個無底深淵——坐高速電梯下降時也是這種體驗吧。 沒錯,小時候我常做這樣的夢,這究竟代表了哪一種恐懼呢? 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我們每個人都存在恐懼。我想這可能是源自人類的胎儿期,我們蜷縮在子宮中的脆弱感吧。 人人都是脆弱的,我們如何才能夠堅強起來呢? 回頭看了看窗外,天幕正漸漸地暗下來。 “不知道今晚會不會下雪?” 忽然,我的朋友B君,用充滿了悲天憫人的語氣哀嘆道。 抬頭看著飯店外面的夜色,在霓虹燈的映照下,幾對男女手挽著手匆匆走過,全都被寒風吹得瑟瑟發抖。 黃昏時我從蘇天平的房子裡出來了,因為我接到了B君請我吃飯的電話,現在我們坐在這間小小的湘菜館裡。 與朋友幾個鐘頭的閒聊,絲毫不能減弱我心裡的緊張,我盡量掩飾自己的忐忑不安,還故意裝出一副春風得意馬蹄輕的樣子。 B君始終在高談闊論,其實我心裡聽到的,都是那“明信片幽靈”的歌聲。 晚上十點,終於結束了這頓飯局。 B君買單之後還要拖我去K歌,但被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因為我生怕在KTV中,唱出DV裡那奇怪的歌聲來,到時候豈不是要把孤魂野鬼都引來了? B君打的先行離去了,我一個人獨行在夜上海的街道上,不知今晚是否還要回蘇天平的鬼地方。 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過兩條街,發現兩邊的行人越來越稀少了,這裡雖然是上海的市中心,卻是個鬧中取靜的好地方。附近有個著名的旅遊景點,白天會有許多全國各地的遊客,但到晚上就沒什麼人了。 忽然,我發現眼前的這條街有些眼熟,儘管過去從沒來過這裡,但馬路對面的好幾個店鋪,都彷彿在哪裡看到過似的。我心裡湧起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有根繩子係到了手上,正悄無聲息地牽著我向前走去。 一團火,黑夜裡的火,灼燒著我的眼睛,彷彿讓眼前的一切都改變了——這條小馬路,路邊的街燈,還有對面的小亭子。 就是這些奇異的景象,從蘇天平的電腦屏幕上看到的景象,如今已與我眼前的街道重疊在了一起,再也無法區分開來了。 我怔怔地站在清冷的路邊,十幾米開外的馬路對面,是一個小小的明信片亭子。 真是一場夢嗎?黑夜的寒冷的街道上,我重新見到了DV裡的場景,而那個最最重要的道具——明信片亭子,就在我眼前。 然而這並不是夢,我仰起頭看著夜空,混沌中見不到月亮和星星,難道真是冥冥之中的安排,讓我在近乎絕望的關頭,竟偶然地路過於此,意外發現了這個亭子,找到了《明信片幽靈》的外景地? 對,蘇天平就是在這裡發現神秘明信片的,也是在這裡守候捕獲了“明信片幽靈”的,他在這裡用DV的鏡頭,記錄下了自己所見到的一切。 此刻我將見到什麼?轉頭看看四周,兩邊的店舖大都關門了,幾乎見不到一個行人,只有清冷的路燈照著孤獨的亭子。 於是我緩緩走過馬路,來到個性化明信片亭子前——我已經在DV裡非常熟悉它了,熟悉得就像自己家的廚房。 但手還是微微顫抖了起來,猶豫再三,我終於打開了亭子的門,只見裡面亮著道白色的光,照亮了一個狹小的空間,彷彿通向另一個世界。是的,DV裡它就是這個樣子,我小心翼翼地跨進亭子,然後又把外面的門關上了。 現在,我已經在這個性化明信片亭子裡了,《明信片幽靈》DV裡的一切再度重演:一道白色的亮光照耀著我的額頭,眼前是台多媒體機器的屏幕,可以通過觸摸控制它,下面有個投幣口,還有彈出明信片的口子。 我的眼睛代替了蘇天平的DV鏡頭,先是橫向掃視了一圈,接著低頭看了看腳下——不,地下沒有任何被丟棄的明信片。 原來那強烈的期待突然落空了,我失望地吐出了一口氣,要是現在我自拍張照片的話,一定會非常糟糕的。 但我並沒有立刻離去,又在亭子裡待了一會兒。這裡的空間是如此狹小,轉過身就全部一覽無餘了,我抬起頭看了看頭頂,不小心被額頭的燈光晃了下眼睛。 這時我突然有了種怪異的感覺,好像有陣冷風吹到後背上,可是亭子的門是關好的,哪裡來的風呢? 我有些緊張地回過頭來,亭子的門確實關得好好的,狹小的亭子裡也沒有任何漏風的地方。然而,就在我捉摸不透的時候,亭子門緩緩地動了起來—— 門,漸漸打開,令人窒息的時刻。 天哪,耳邊又嗡嗡地響了起來。 我下意識地靠在後面的多媒體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亭子門。 這扇門連通著陰陽兩界——它終於打開了。 一雙眼睛。 亭子裡的燈光從我頭頂掠過,毫不客氣地照亮了那雙眼睛。 她在看著我。 你們猜到她是誰了嗎?在打開的亭子門口,站著一個白色的人影。 對,她就是“明信片幽靈”。 燈光照亮了她的臉龐,宛如DV中的鏡頭又重放了一遍。這張只在明信片和電腦上看到過的臉,此刻無比真實地呈現在我眼前,使我確信這既不是臆想,也不是黑夜中的幻影。 就是這張臉,就是這雙眼睛,在燈光下閃爍著異樣的目光,那是驚訝、憂鬱還是恐懼? 是她打開了這扇亭子門,而我正好在明信片亭子裡面,我們以這樣一種特殊的方式,於此時此地,不期而遇! 不,更確切地說是狹路相逢。 她顯然沒想到亭子裡還會有人,這突如其來的面對面,讓她如雕塑般站了好幾秒鐘。她穿著件白色的滑雪衫,還戴著頂連衣的風雪帽,從頭到腳的白色宛如幽靈,把她全身牢牢地包裹起來。 只有眼睛和頭髮是黑色的——從帽子兩邊垂下的黑髮,烘托著一張白皙瘦削的臉,雙眼瞳孔在燈光下收縮著,青色的嘴唇顯示她未施粉黛。 這就是春雨在荒村夢見的人?四個大學生,在同一個夜晚,同一個地方,夢見了同一個女子。 這個女子此刻就在我的眼前。 有道是眾裡尋她千百度,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在這小小的明信片亭子裡,我和她尷尬地面對著面,四周的空氣似乎凝固了,我心頭狂跳著,不知該做什麼。 “對不起。”她居然先說話了,向我致歉似的點了點頭,便要轉身離開。 這時我終於忍不住說話了:“等一等!” 這句話說得既突兀又嚇人,讓她定格般停了下來,一雙眼睛冷冷地盯著我。 我深吸了一口氣,嘴唇顫抖著說:“你是誰?” 又是片刻的沉默,她保持著那種眼神,既不回答我也不離開,只是一動不動地凝視著我的眼睛,彷彿要把我的靈魂看穿。 終於,她緩緩搖了搖頭,然後又要轉身。 但這一回我做出了行動,隨著身體裡賁張的血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如此用力地抓著一個女孩,只感到心跳得快要衝出咽喉了。雖然隔著層厚厚的滑雪衫,但仍然能感到她纖細而冰涼的手臂,正在我的手掌裡顫抖著。 她的目光立刻變了,恐懼與凶狠同時湧現出來,如一隻黑夜裡的小母狼!她的嘴裡發出低沉的聲音,但我聽不清她說了什麼話。她的手開始強烈掙紮起來,我能感覺到她手腕裡的動脈血流,只是不知道,她的血是紅色還是白色? 我仍然緊緊地抓著她,幾度手指都要鬆開了,但又牢牢地抓了回去,把她留在明信片亭子門前。幸好這時馬路上沒什麼人,否則人家會以為她碰上了流氓。她用力地向後拽著手,我只能跟著她走出亭子,但依然沒有放手。 她終於喊了起來:“放手!” 要是讓警察聽到這樣的聲音,大概會把我送到派出所裡去的吧。但此刻我已無所畏懼了,直勾勾地盯著她的眼睛說:“告訴我,你是誰?” 還沒等她回答,我先把自己的名字告訴了她。 這幾句話似乎起了某種神奇的效果,她突然停止了反抗,只是大口地喘著氣,看著我的眼神也變得柔和了起來,就像一隻落入了陷阱,等待獵人宰殺的小鹿。 沉默了十幾秒鐘,她茫然地念出了一個名字—— 阿環。 這是一個遊蕩在城市黑夜裡的幽靈的名字。 柔和的聲音飄進了我的耳朵,又在大腦皮層裡迴響了無數遍,於是某個奇異的形象,漸漸幻化在我眼前。 她的名字叫阿環。雖然她沒說名字怎麼寫,但我認定了就是這兩個字。在白色的路燈光影下,她憂傷的目光瞬間融化了我的心。 “你好,阿環。” 我怔怔地微笑著說,鬆開了抓著她的手。 她的手終於獲得了自由,顫抖著放到自己胸前。空曠無人的街道上,驀地掠過一陣寒風,捲起些灰塵直沖我的眼睛。 剎那間,視線模糊了起來,只剩下個白色的影子晃了一下。 當我重新睜大眼睛時,卻發現眼前一個人都沒有,“阿環”宛如幽靈般不見了,化為一團灰塵飄到了城市的夜空中。 “明信片幽靈”真的變成了幽靈。 我茫然地張望著四周,只見這條小街上陰風慘慘,前後見不到一個人影晃動。我大口地喘息起來,向前走幾步大聲喊了起來:“阿環!阿環!” 街道的盡頭傳來我的回音,轉眼又被北風吞沒了。看看馬路兩邊的居民樓,我不敢再喊了,生怕樓上會砸下什麼東西來。 我這才發覺後背有許多冷汗,一陣風吹來使人渾身發抖,我趕忙豎起領子跑到前面的路口。這條路兩邊有許多小酒吧和咖啡館,一些年輕的人影在路邊晃動著,總算讓我看到了點人氣。 “阿環?” 我又輕輕地念起了她的名字。剛才那一幕是如此真實——DV裡看到的“明信片幽靈”,竟然鬼使神差般地出現在了我眼前,她是那樣神秘而奇異,讓人不敢靠近又浮想聯翩。 在上午我看到的DV裡,她不是說自己只剩下七天的生命嗎?那麼四天前她就應該“死”掉了(假定幽靈也有“死”的話),為什麼現在又會出現呢?她還是來明信片亭子自拍照片,然後把印有自己臉龐的明信片丟棄的嗎?或是如蘇天平推測的那樣,是一個害怕被人遺忘的幽靈,終日遊蕩在城市的黑夜,留下自己的照片? 為什麼要把她送到我的面前,甚至讓我緊緊抓住她在手心,卻又讓她從我的手指間溜走?她的出現就像一次“閃回”畫面,剛剛被我看見驚鴻一瞥,又立刻切換掉鏡頭,如煙霧般消失在夜色中。 與“明信片幽靈”的失之交臂,使我的心又沉了下去,也許她就是那水中花、鏡中月,只可見聞而不可觸摸。 我懊喪地走過路邊的小酒吧,忽然想起了四天前北京后海的冬夜,相形之下我還是更喜歡后海,遠勝於新天地、衡山路或三里屯。 突然,我聽到一陣拍打玻璃的聲音,旁邊是一家酒吧的落地玻璃,有個男人在裡面向我招著手。 居然是孫子楚!怎麼又見到了這個傢伙?酒吧里的他顯得很興奮,一邊拍著玻璃一邊向我揮手,嘴裡還在叫著什麼,但我一點都聽不到。 (不好意思,也許在我的小說裡,世界永遠都很小吧!) 如此意外的相逢,讓我心裡直感嘆:大概今晚上帝對我特別眷顧吧。 我立刻跑進了酒吧,在昏暗的燈光下,找到了孫子楚的座位。 已經半夜十一點鐘了,不過對於酒吧來說生活才剛剛開始。 此刻的孫子楚真是聲色犬馬,絲毫沒有大學歷史老師的樣子,他拍著我的肩膀說:“怎麼你也來泡吧啦?” 可我的心情依然很糟糕,苦笑著搖了搖頭:“別嘲我了,我怎麼會有你那份閒情雅志?你經常來這裡泡吧嗎?” 孫子楚呷了一口啤酒說:“不,平時我都去我們大學附近的酒吧,那裡消費便宜朋友又多,今天是我第一次到這裡來,感覺還不錯吧,就是價錢太貴了。” 我只要了瓶雪碧,用眼角瞄著酒吧里的男男女女,就這麼看著都有些犯困了。很想把剛才那奇異的經歷說出來,但話到嘴邊又活活咽了回去,我該怎麼向他解釋呢?說自己在蘇天平的電腦裡,聽到了三年前孫子楚聽到過的歌聲,幾分鐘前又在附近見到了那唱歌的女孩,而這女孩是四天前就該死去的“明信片幽靈”。聽完所有這些故事後,孫子楚會不會把我當作腦子有病呢? 當然,侃侃而談的永遠都是孫子楚這樣的傢伙,儘管嘴上有許多啤酒泡沫,但他沒有絲毫醉意,故作神秘地說:“知道今天我去哪兒了嗎?S大的法醫研究所。” “法醫研究所?”聽到“法醫”兩個詞,往往會使人聯想到在一片慘白的燈光下,一具屍體靜靜地躺著,等待法醫的解剖刀深入他(她)的身體……我心裡禁不住一哆嗦,“去那里幹嗎?” “為了一具頭骨。” 我忽然感到有些噁心:“頭骨?你說話怎麼越來越嚇人了?” “那是一具特殊的頭骨,當年從太湖邊的良渚古國遺址出土的。”孫子楚微微一笑,繪聲繪色地說,“你不是對神秘的良渚古國很感興趣嗎?那個遺址規模非常巨大,有五千年前的宮殿和金字塔式的陵墓,尤其是還發現了一個良渚女王墓。” “女王?” “對,考古隊員挖掘了古墓,發現了大量的人殉。” “用活人殉葬?”我的腦子裡立刻浮現起了那極度殘忍的一幕,“可是中國最早的人殉是在夏商時期啊,五千年前就有人殉了嗎?” “這些考古資料極少公開,只有很少的人知道這個情況。同時,考古隊員還在墓葬裡發現了許多玉器,良渚文明是玉器時代,玉器並不稀奇,但最重要的是,這些玉器都以某種奇怪的方式排列著,就像是遠古時代的巫術儀式。” “奇怪的排列方式?巫術?” 心裡忽然想到了什麼,但又沒有立即說出口。 孫子楚繼續說下去:“是的,考古隊員還找到了完整的墓主人骨骸。” “就是良渚女王?” “沒錯,從墓主人的骨盆形狀判斷,極有可能是位女性,從陪葬的規格來看,她無疑具有最高的宗教地位。於是,良渚女王的骨骸被'請'了出來,送到一家考古研究機構長期保存。”他又給自己的杯子倒滿了,拍拍我的肩膀說,“不過,最近良渚文明的研究又熱了起來,有了許多全新的重大發現,這裡面可能也有你的功勞吧。” “你們學術研究的事情,關我什麼事啊?” “誰叫你寫了那本暢銷書,不但把我給寫到書裡去了,還引起了許多學生對於良渚古文明的關注,這樣把學術界的熱情也帶動起來了。” 哇,他說得也太誇張了,聽得我都要冒冷汗了,我只能搖著頭說:“不至於吧?” “前幾天,那家保存著良渚女王骨骸的機構,把女王的頭骨送到了S大法醫研究所,請他們為良渚女王做頭像復原。”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這種事還確實是要請法醫出馬,世界上曾有許多疑難兇案,只發現一具不見面目的骨骸,連受害者是誰都不知道。警方只能通過頭像復原技術,證實受害者的身份,從而將真兇繩之以法。 “是不是像法醫鑑定?但頭像復原是一項非常複雜的技術,許多工作要在電腦上完成,需要最有經驗的教授來做,不是短時間內能出結果的。” 我點了點頭說:“嗯,據說馬王堆漢墓女主人的容貌復原,就曾經花了很長的時間。” “下午我已經去法醫研究所看過了,有幸看到了傳說中良渚女王的頭骨,當我面對她的時候,忽然有了種奇怪的感覺——”孫子楚仰起頭深深吸了口氣,彷彿那頭骨就懸在酒吧天花板上,“可我說不清楚,也許是我受到了你的影響,也變得敏感起來了吧。” “別說這個了,你剛才說當時在發掘現場,發現古墓裡的玉器有著奇怪的排列方式?” “對,那些玉器以墓主人的骨骸為圓心,排列成了一個巨大的圓圈,看起來就像這個——” 孫子楚趕緊從包裡掏出紙筆,寫上了“①”這個符號。 當大大的“①”顯現在紙上時,我的腦子裡突然蹦出了◎! 對啊,剛才我就隱隱想到了,在《夢境的毀滅》這本書裡,同樣也提到了良渚遺址的發掘,說在墓葬中發現了◎這個符號。 我立刻從包裡拿出了《夢境的毀滅》,翻到第二章關於良渚文明那一頁,接著把書上的符號給孫子楚看了。 藉著昏暗的燈光,他仔細地看了看說:“許教授寫得沒錯,當時◎這個符號確實多次出現。對了,昨天我們在許教授的實驗室裡,不是也見到了這個符號嗎?” “所以當時我才會非常驚訝。” “我真是弄不明白了。”孫子楚苦笑了一下,仰天嘆了一聲,“唉,世界上有多少未解之謎啊,你要是一個個都想解開來,豈不是要洩露了天機嗎?” “別再插科打諢了!下面那串玉器上的刻畫符號呢?” 我指了指書上的一組符號,它也是那張神秘的書迷會通票的寄件人“地址”。 * 孫子楚瞇著眼睛看了半天,點點頭說:“幾年前我就在文物雜誌上看到過這串符號,當時很多學者都研究過,但始終都不能成功破譯。但是,上個月有學者發表了篇論文,說他已經破譯了這組符號的意思,從左往右算起:三條波浪代表太湖;三角形代表金字塔;兩個Y連在一起代表宮殿;圓圈下面一豎代表統治者的權杖;圓丘體代表陵墓;一橫下面馬鞍形代表地宮。”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把那些符號的意思連起來說:“太湖邊的金字塔和宮殿,還有統治者陵墓的地宮?”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 但我依然沒有滿足,指著書上的◎問道:“最後這個圓圈的意思呢?” “對不起,那篇論文把前面所有的符號都解釋了,但唯獨這個圓圈沒有被破譯出來。”孫子楚聳了聳肩膀說,“也許又是一個千古之謎吧。” “可它才是最重要的!” 孫子楚又呷了口啤酒,微微笑了笑說:“生命中總是有遺憾的,留點遺憾也是一種美。” 他這句話就像塊美麗的石頭,悄悄壓在了我的心口上。我緩緩籲出一口氣,把目光投向了酒吧的另一邊,在煙霧繚繞的光線下,一群奇裝異服的男女在那喝酒聊天,其中還有兩個老外。酒吧的背景音樂是BEYOND的《光輝歲月》,雖然音響開得很輕,但在家駒激揚的歌聲中,我也不自覺地打起了拍子。 忽然,在吧台對面的光影裡,有個女服務生的背影,牢牢抓住了我的眼球。難以說清楚的感覺,雖然沒看到她的臉,卻彷彿是塊磁鐵般吸引著我。 “你在看什麼?”孫子楚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隨後發出了曖昧的微笑,“怎麼,還沒看到臉就給迷住了?嗯,從後面看身材倒是不錯,不知道從正面看是想'自衛'呢還是'撤退'?” 我沒理睬孫子楚的話,依然凝視著吧台對面的背影。終於,她緩緩轉過身來,收拾一個女老外留下的杯子。她的臉暴露在酒吧奶黃色的燈光下,一道慵懶的目光掃過人群,好個驚鴻一瞥。 阿環! 我不由自主地說了出來,聲音卻低得連孫子楚都沒聽清。 沒錯,就是她——雖然那件白色的滑雪衫不見了,整個人全都換了套行頭,變成了最普通的酒吧女服務生。然而,那雙神秘莫測的眼睛,那張在DV里奪人心魄的臉,那個印在明信片裡的幽靈,卻分明呈現在吧台的對面。 不管她打扮成什麼樣子,我都能認出這個叫阿環的“明信片幽靈”,剛才讓她從我手心裡跑掉了,短短幾十分鐘之後,她又來到了我面前,看來冥冥中早已註定了今夜。 就當我起來要走過去時,忽然看到對面有個禿頭的酒鬼,竟一把抓住了阿環的右手。 阿環的臉色立刻變了:“你幹嗎?” 酒鬼的嘴裡發出含混的聲音,聽不清他說了什麼,他又得寸進尺地把阿環拉到椅子上,看起來要強迫阿環陪他喝酒。 阿環的表情充滿了厭惡,她用左手敲打著酒鬼的禿頭,但酒鬼根本不在乎。周圍的人們發出了曖昧的笑聲,個個都像無聊的看客,竟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為她解圍。 瞬間,我的腦袋又發漲了,孫子楚要拉我卻沒有拉住,我不顧一切地衝到吧台對面,推了推那個酒鬼說:“放開她!” “滾!” 那傢伙張開充滿酒氣的嘴巴,那臭味差點沒讓我昏過去。而阿環依然在拼命地掙扎,並且用期待的目光看著我。 於是,我舉起吧台上的酒杯,將酒全部倒在了酒鬼的禿頭上。這混蛋沒提防我還有這一招,立時打了一個冷戰,鬆開了抓住阿環的手。 阿環趁機脫身出來,驚魂未定地躲到我身後。酒鬼顯然被我激怒了,他大發雷霆地向我咆哮起來,整個酒吧都被他的破嗓子籠罩著。 算了吧,我可沒有打架鬥毆的習慣,於是我轉身又抓住了阿環的手,飛快地衝出酒吧大門。幸好我的包正背在身上,《夢境的毀滅》也放在了包裡,阿環穿著服務生薄薄的衣服,我幾乎捏到了她的骨頭。 在我推門而去的瞬間,只聽到身後傳來眾人的喧嘩,禿頭酒鬼的高聲叫罵,似乎還有孫子楚的聲音:“你瘋了嗎?” 真是一個美妙無比的瞬間—— 好暢快啊,我感到了極度興奮,似乎自己已飛了起來,體內所有的血液正在燃燒,把這黑夜把這酒吧把所有這一切都燒得通紅。 跑出了這鬼地方,寒冷的街道上空無一人,我抓著阿環狂奔在夜色中,似乎不是在逃避那可惡的酒鬼,而是在逃避某個吃人的幽靈。 幾乎一眨眼的工夫,我們已飛奔出去兩條馬路。當我們停下來,氣喘吁籲地回頭望去,酒吧早已不在視線範圍了,那酒鬼大概也不會追來了吧。 當我們重新站直身子,互相看著對方時,都不自覺地笑了起來,就像小孩子做遊戲成功了那樣暢快淋漓。 但是,我的笑容又很快僵硬在了臉上,我幽幽地註視著阿環的眼睛說—— 子夜十二點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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