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荒村歸來

第6章 第三日

荒村歸來 蔡骏 16041 2018-03-22
清晨,六點。 殘留的陰影仍然覆蓋著我的眼皮,彷彿某個人就站在我面前,俯下身子盯著我的臉,他(她)在微笑。 從他(她)口中呼出的氣流輕輕卷過我的皮膚,滲入不斷收縮的毛細血管,再沿著我的動脈急速前進,闖入我心底最隱蔽的大門。 住在那扇門裡的人是——小枝。 小枝抬起頭看著突如其來的闖入者,柔聲道:“哦,你終於來了。” 黑暗瞬間消逝,我睜開了眼睛。 在大口的喘息聲中,我已經難以回憶起剛才所見的一切,只感到額頭上充滿了汗珠,心跳快得嚇人。 我依然躺在蘇天平的客廳裡,身上裹著厚厚的被子,空調機對著我吹,身下是那張長沙發。 清晨的客廳依然昏暗,只有廚房門裡亮出一線微光,宛如黑夜裡幽幽的燭火。

我掙扎著從沙發上爬起來,再用鼻子仔細地嗅了嗅,這房間似乎多了一股特別的氣味。我摸著牆壁上的開關打亮了燈,又到臥室和衛生間檢查了一遍,似乎並沒有異常的情況,我仍然是這房間裡唯一的高級動物。 可我斷定這房間裡的氣氛不對,特別是睜開眼睛之前那奇怪的感覺。於是我顧不得洗臉刷牙,先打開了臥室裡的電腦,進入攝像監控系統之中。 屏幕上很快出現了五個監視器的窗口,昨晚它們一直都在正常工作著,應該已經留下了監控錄像。 果然,我打開“查看以往監控”的菜單,把監視器的時間調回到昨晚十一點鐘,屏幕上出現了我臨睡前的場面:客廳裡異常昏暗,只有廚房露出的燈光照亮了一角,我裹著被子躺在沙發上,很快就沉入了夢鄉。

另外四個監視器沒有任何動靜,廚房外面的燈都關了,畫面宛如被定格了似的,只有時間還在一分一秒地向前走。 總不見得一直看到天亮吧?我在菜單裡找到了快進按鈕,監視器窗口的時間飛速運轉起來,很快就從子夜跳到了凌晨。 沒幾分鐘已經到了凌晨四點,忽然客廳的幽光裡浮現了一個陰影,立刻吸引住了我的眼球,我趕忙再倒回去幾秒。 那是一個奇怪的陰影,看不出是什麼“東西”——人,或是某種動物,總之在探頭的監視下,那個陰影緩緩地向沙發靠近。 然後我看到沙發上我的臉被覆蓋住了,是那個陰影遮擋住了探頭的視線,大約過了一分鐘的時間,陰影又緩緩地從我身邊離開,消失在了客廳的監視器裡。 我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雙手輕輕摸著自己的下巴,彷彿它已經不屬於我自己了。

難道醒來前的那個陰影不是幻覺?確實有某個東西靠近了我,甚至進入了我的身體?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只感到心跳越來越快了。 不——我把監視器的畫面又回放了一遍,把客廳的監控畫面放到了三倍大小,可還是看不清楚那個陰影。 可那個陰影又是從哪兒來的呢? 我又仔細地看了一遍其他四個監視器,在同樣的時間裡並無任何異常,事實上只有廚房的電燈亮著,其他幾個監視器都沉浸在黑暗中。特別是玄關位置的探頭畫面,根本看不清發生了什麼。 也許是從這房間裡自己出來的?就像房東太太所說的那樣——鬧鬼? 怎麼又回到了幽靈?我想起了這房間裡曾經響起過的夜半歌聲,接著是監視器上的陰影,一抬頭又見到了臥室窗玻璃上的◎……

所有這一切都像是個巨大的漩渦,它們已經吞噬了蘇天平的靈魂,接下來還會是誰? 我踉蹌著離開了電腦,跑到衛生間裡打開熱水,拼命地沖刷著自己的臉。我抬頭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傻傻地笑了起來。 清晨,我出門去吃了早點,在寒冷的街道上轉了許久,最終又回到了蘇天平的房子,看來還是逃不過這一劫了。 打開蘇天平電腦的屏幕保護,依然是監視器的定格畫面,我搖搖頭退出了監控系統。現在我要繼續昨晚的工作了,不知道蘇天平的電腦裡還藏著什麼秘密。我進入了“DV檔案”文件夾,用昨天使用過的“ring”密碼,打開了下面的子文件夾。 這個文件夾的名字叫“地”,同樣需要密碼才能打開,昨晚我就是在這裡止步不前的。 我怔怔地凝視了“地”許久,這是一個奇怪的名字,後面應該還跟著一個字,我很自然地聯想到了——地宮。

這兩個字的組合讓我後背一陣發麻,似乎又一次墜入了荒村黑暗的地下。可蘇天平的確去過地宮,那也許是他永遠的噩夢,所以他以此設置了文件夾的名稱? 假定真的是“地宮”的話,那麼文件夾名稱已經是“地”了,密碼中就不可能再出現“地”,那麼密碼就是“宮”? 我立刻試著用“宮”的漢語拼音鍵入密碼:gong。 但屏幕上顯示密碼錯誤,我又低下頭想了好一會兒,再試一試英文吧,英文“宮殿”該怎麼拼? palace 如今這個詞早已失去了高貴氣質,不過我還可以試試。 我小心地打入“palace”作為密碼,不曾想竟通過了驗證,輕而易舉地打開了文件夾“地”! 好的,我又一次猜中了蘇天平的心思。 “地”裡還有一個DV視頻文件,我立刻打開了播放器。

電腦屏幕變成了一片黑底,接著跳出一行白色字幕: 畫面變成了夜景,在白色的路燈照耀下,還能看出是第一集的那條街道,只是變得異常清冷,街上幾乎看不到人影,大概已是子夜時分了吧。 鏡頭前還有一些樹葉的黑影,似乎攝像機是隱藏在樹叢的後面。鏡頭焦點始終保持著同一角度,朝著馬路對面的明信片小亭子。 我屏著呼吸盯著電腦屏幕,這詭異的DV鏡頭讓人如身臨其境,彷彿自己也到了子夜時分的街道上。陰慘的路燈有些閃爍,感覺與熱鬧的白天完全不同,彷彿從人間回到了地獄。 突然,音響裡響起了輕微的畫外音:“你看到了嗎?現在我躲在馬路對面的樹叢後面,鏡頭對著那個明信片亭子,我已經等待了整整一天,等待那神秘女孩的到來。”

這是蘇天平的聲音,他是對著機器壓低了聲音說的,語氣有幾分神經質,我只能把電腦的音量又調高了很多。 接下來鏡頭又被切換了幾次,但基本上都是同一個角度,街道更加顯得陰冷,不見一個人影出沒。 蘇天平的畫外音又響了:“已經是凌晨四點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支撐得下去。” 就在此刻,鏡頭遠端的街道上出現了一個人影,如幽靈般緩緩飄了過來。 凌晨的街頭一片寂靜,音響裡只傳來蘇天平輕微的呼吸聲,我的心也隨著畫面的變化而懸了起來。 DV鏡頭迅速調整了焦距,對準那個移動的影子,路燈下漸漸顯出一團白色人影,最後停在了明信片亭子前。 在微微晃動的夜景鏡頭里,那個人從頭到腳套著白色的滑雪衫,頭上還戴著連衣的帽子,豎著高高的衣領,看不清模樣。然後他(她)走進了明信片小亭子,在裡面停留了大約兩分鐘,亭子的門始終緊閉著,不知道在裡面乾什麼。

白色的人影又走出了亭子,只是向街道另一邊匆匆地走去。夜色裡依然看不清那人的臉。 鏡頭迅速移動了起來,樹葉不斷打在鏡頭上,讓我感到天旋地轉起來。接著畫面就切到了亭子門口,蘇天平的手推開亭子,多媒體上的燈光直衝鏡頭。隨後鏡頭對準了地下,果然又是一張印有那女孩容顏的明信片! 畫外音驟然響起:“這是第19張!” 鏡頭猛烈地晃動起來,一隻手撿起了明信片,緊接著畫面又切到了凌晨的街道上。 在光影安謐的街道盡頭,依稀可辨一個白色的人影。 現在音響裡可以聽到蘇天平急促的腳步聲,鏡頭像波浪般劇烈地起伏,讓電腦屏幕前的我一陣頭暈目眩,彷彿自己是綁在鏡頭上的一隻蟲子,正隨著DV機器在凌晨的街道上狂奔。

接著鏡頭不停地切換,每次都似乎離那白色人影更近一些。而且角度也有了很大變化,原本鏡頭是在肩膀的位置,但現在似乎下降到了腰部。鏡頭稍微有個仰角,好像還有黑影遮擋在鏡頭四周,感覺就像是電視新聞裡的偷拍曝光鏡頭—— 對,蘇天平一定是把DV機器藏到了書包裡,只露出一個鏡頭對著外面,就像針孔攝像那樣。 從這個角度看出的畫面更加詭異,感覺就像是小孩子的視野,不知道轉過了幾個圈,當我看得有些噁心時,蘇天平終於追到了那個人影。 突然,畫面停滯了下來,白衣人緩緩回過頭來,路燈幽光打在她的臉上,鏡頭里露出一張蒼白的臉龐。 就是她! 鏡頭定格了大約十秒鐘,因為是把DV藏在書包裡偷拍的,仰角的鏡頭略微有些變形——她獨自站在畫面正中,白色的帽子,白色的大衣,還有白色的球鞋,在黑夜的街道背景襯托下,宛如一個白色的幽靈。

對,她就是明信片裡的女孩子,是蘇天平苦苦等待的那個人。是她每天在明信片亭子裡拍照片,做好了自己的明信片又丟棄在地上。 我又把播放器的畫面給放大了,對準了定格中的她那張臉,感覺就像她漸漸向我走近,她那蒼白而美麗的臉龐越來越大,直到佔滿了整個電腦顯示屏。 繼續放大就有些模糊了,但我的手已經不聽腦子使喚了,下意識地不停點擊著鼠標,讓她的臉漸漸超過整個屏幕,放大到只剩下一雙眼睛。 她在看著我。 那雙眼睛看起來要比常人大上許多倍,雖然在DV裡有些模糊,但我仍然可以看清她的眼球和瞳孔。 奇怪,我似乎在她的眼球裡看到了我自己。 我繼續點著鼠標把她的眼睛放大,直到DV畫面放大的極限——陰影覆蓋了她的眼睛,我只能看到一個巨大的眼球,似乎要從電腦顯示屏裡彈出來了。 要是再這麼看下去,她大概要從電腦裡爬出來了吧?我腦子裡忽然冒出一個奇異的念頭,霎時嚇得不寒而栗——難道她已經爬出來過了,蘇天平也是因此而被嚇昏過去的? 好在我重新控制了鼠標,讓DV畫面恢復了正常大小,繼續播放下去。 現在的電腦屏幕上的畫面,依然是那個被白色包裹的女孩,她看上去只有二十歲左右,傲然獨立於夜色瀰漫的無人街道中。由於鏡頭藏在蘇天平的書包裡,讓人感覺是在抬頭仰視她,使她更顯出一種超凡脫俗的境界。 女孩和鏡頭對峙了片刻,她似乎並不害怕蘇天平,用輕蔑的目光盯著上方。在幽暗的白色街燈下,她的眉眼越來越顯得不真實,彷彿只是個空氣中的幻影。 “你是誰?” 在等待了許久之後,蘇天平終於說話了,但從音響傳出的聲音是那樣膽怯,我能清楚地聽出他舌尖的顫抖。 沉默,鏡頭前死一般沉默,她冰涼地站在原地,竟像尊白色的雕像似的,使我想起了北國晶瑩美麗的冰雕。 忽然不知從哪裡吹來一陣風,把她頭頂的風雪帽吹落了下來,一頭黑髮隨即飄了出來,幾縷髮絲纏到了她的臉上,使她微微眨了眨眼睛。 她的嘴唇漸漸動了起來,音響里傳出了清脆的聲音:“我是——” 就在我的心再度提起之時,她的聲音卻戛然而止了,鏡頭也突然被切成了黑屏。我的心又急速地掉了下去,雙眼緊緊盯著屏幕,情不自禁地喊了出來:“蘇天平你又在搞什麼?” 但鏡頭還是沒有切回來,電腦上出現了一條字幕: 這段DV就此放完了,我忍不住敲了敲顯示器,感覺就像坐過山車到了最高點,卻被停在了半空中似的。 “怎麼回事?” DV裡那女孩明明已經要說出來了,鏡頭卻被突然切掉了,是蘇天平故意這麼剪掉的,還是書包裡的機器突然發生了故障或意外? 我又把DV倒回到最後一幕,沒錯,鏡頭里的女孩明顯是要說話了,也確實說出了“我是”兩個字,後面肯定還說出了幾個字,但DV裡卻看不到。 我閉起眼睛沉思了片刻,腦子裡已經被她的眼睛塞滿了,彷彿我已身處凌晨無人的街道,眼前站著那一襲白衣的女子,她憂鬱的目光凝視著我,然後嚅動起了嘴唇,可我卻聽不到她的聲音。 她究竟是誰? 我無奈地搖搖頭,輕點鼠標退出DV播放器,又徹底關掉了電腦。 現在是上午十點,我正在蘇天平租的房子裡,試圖找到他再度昏迷的原因。我這是怎麼了?我停止了手頭的寫作,重新回到了荒村的陰影之中——在這個該死的充滿了探頭的房間裡,我找到了十幾張奇怪的明信片,上面印著一個神秘女孩的臉龐。在一台電腦裡,我打開了一部設有密碼保護的DV紀錄片《明信片幽靈》,蘇天平用他的鏡頭記錄了一個“幽靈”被發現的過程。 就像蘇天平陷入“明信片幽靈”的誘惑那樣,我也被那從未謀面的神秘女孩吸引住了,深深地陷入其中而不能自拔。 我不由自主地倒在椅子上,兩隻眼皮越來越沉重,只感到腦子迷迷糊糊的,像飄一樣進入了某種夢境…… 大約過了十幾分鐘,意識又漸漸清晰了起來,似乎我的身體也起了微妙的變化,特別是左手的無名指,彷彿有什麼東西緊緊地套住了它,就像一枚冰涼的戒指。 玉指環? 我掙扎著睜開眼睛,抬起自己顫抖的左手,還好五根手指上什麼都沒有,玉指環只是來自荒村的噩夢。 夢——這個字眼又一次深深刺激了我,讓我想起了一直放在包裡的那本書。 於是,我產生了一種強烈的讀書衝動,立刻從包裡取出了那本書。書的名字叫《夢境的毀滅》。 上次讀還是在北京回上海的飛機上,回來後一直被蘇天平的事情糾纏著,幾乎把這本書給忘記了。 不過,書裡有句話倒讓我一直記在心裡: 也許這才是大實話,我們每個人都該說的大實話。我是一個經常做夢的人,現在又面臨了這樣的絕境,或許這本書會給我一些幫助。 於是,我打開這本書的第一章“每個人都有權利做夢”,記得上回讀到第一頁處的“這就是夢境的毀滅的過程……”。 作者在這一章裡闡述了夢的起源,還有上古原始人類對於夢的認識。接下來是古埃及、古巴比倫文明與夢的關係,書中列舉了大量考古學與人類學資料,有的是至今仍存在的巫術,有的則是確鑿的考古證據。 人類文明的起源和發展,與人類自身的夢境有著密切的關係,夢境是推動人類文明進步的幾大因素之一。 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觀點,不過細細想來也覺得有道理。雖然夢境本身是非理性的,但夢境又具有對理性的啟迪作用。古往今來人類一切偉大的進步,其實都來源於做夢——數万年前跨越大海的夢想,使古人類造出獨木舟渡海到達世界各地;像鳥兒一樣飛翔的夢想,使近代的萊特兄弟發明了飛機翱翔於藍天;幾十年前人們提起互聯網時覺得無疑還是一個夢,但如今這個夢早已成為了現實;而今天我們所做的夢,在若干年後同樣有實現的可能。 在第一章的結尾,作者是這樣說的—— “夢是人類擺脫蒙昧狀態,從'本我'跨越'自我',進而發現'超我'的偉大過程。人類永遠都無法擺脫'本我'與'超我'間的戰爭,這就是吞噬我們的惡魔,而征服這個惡魔的唯一辦法就是征服我們的夢,所以每個人都有權利做夢,每個人都有權利在夢裡發現自己的秘密。現在請你想一想,你的秘密是什麼?” 真是一本奇特的書,居然把夢提到這樣的高度。我讀過弗洛伊德的,在敘述的故事中,也掌握了許多心理學的知識,但還從未聽說過這樣的說法。看來這本《夢境的毀滅》確實與眾不同,與弗洛伊德的釋夢理論有著極大的分歧。 現在對我而言,這本書成了一個強烈的誘惑,逼迫我暫時忘卻了恐懼,不由自主地翻了下去—— 《夢境的毀滅》第二章是“記錄你的夢”,我緩緩地念出了這一章的開頭—— 看到這裡我一下子怔住了,就像騎在摩托車上暢快地飛馳,突然在路口看到了一場車禍。 ◎——這個觸目驚心的符號,宛如車禍中的屍體橫陳在書上。 我把書上的這頁紙提起來,對著窗外的光線照了照,似乎能把紙給看穿了。 “就像是雙胞胎,完全一模一樣。” 對,窗玻璃上也畫著這個符號◎,紅色的顏料依然鮮豔如血,我站到窗邊端詳了半晌,再和書上的符號仔細地比較著,簡直是從一個版子裡印出來的。 這時我又想起了剛才的那個夢,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夢,或許就是關於這本書的預兆。 我趕緊抓著這本《夢境的毀滅》繼續看下去,作者在◎之後又寫道—— 天哪,看到這裡我再也忍不住了,“啪”地一下合上了書本,站起來激動地走了幾圈。剛才書裡出現的符號,不正是那張神秘的書迷通票上的“地址”嗎? 好在那封信就在我的包裡,我趕緊把它拿了出來,撫摸著這張冰涼的小卡片,彷彿又回到了歸來前夜,北京后海的茶馬古道餐廳…… 在這張來歷不明的書迷會通票上,姓名欄裡填著◎,地址欄填的正是*。 如果根據這本《夢境的毀滅》所說:◎代表的是良渚古國墓主人的夢境,那麼寄給我這張卡片的人就是“夢”了? 一個五千年多前就已經死去了的“夢”。 *就是那個“夢”的地址——良渚古國的墳墓? 在蘇天平的房間裡,想到這個不可思議的問題,彷彿有股電流從我身體裡穿過。我使勁搖著頭,要讓自己否決掉這個荒誕的念頭,可潛意識裡卻越來越相信了。 心理暗示的作用是強大的,一切抵抗都是徒勞無功。 我摸著那隻沒有郵票也沒有日戳的信封,似乎已觸摸到了那個古老的年代,也彷彿回到了荒村的源頭,五千年前的某個江南之夜…… “《夢境的毀滅》?” 緩緩念出這本書的名字,我不禁想起了半年前的荒村,以及死於噩夢的霍強和韓小楓,他們就是被毀滅在夢境中的。 究竟是“夢境的毀滅”還是“毀滅的夢境”呢? 也許只有這本書的作者才能為我解答,我的目光又落在了作者許子心的名字上,這個作者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他是如何深入到人類的夢境世界中去的?又是如何發現數千年前我們祖先的夢境的呢? 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作者本人參加過良渚文明遺址的考古發掘,並且親眼見到過等神秘符號。 更重要的是,這些符號都是從良渚古墓中發現的,與我收到的書迷卡片上的符號完全相同,而在蘇天平的臥室窗玻璃上,同樣也畫著這個符號。 這三者是可以聯繫在一起的,從五千年前的良渚古墓,到書迷通票上的“姓名”和“地址”,再到這個房間的窗玻璃,如果畫線把這三個神秘的點連接起來,那就是一個巨大的三角形—— * 忽然,我發現這個三角形看起來更像是古埃及的金字塔,而金字塔同樣也是法老的墳墓。 又是一個沉重的心理暗示——或許我已經找到解謎的鑰匙了,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破譯密碼。 現在首先要搞清楚的是,那些神秘符號究竟代表了什麼呢?世界上能回答這個問題的,恐怕只有許子心一個人了。 於是,我又一次翻開了《夢境的毀滅》,重新讀了一遍作者簡介——許子心是S大學的教授,而春雨和蘇天平正是S大學的學生。還有我的好朋友孫子楚也是S大的歷史老師,在故事中,他曾給過我很大的幫助。 世界真的很小啊,難道他們還有什麼關係嗎? 我立刻撥通了孫子楚的手機,聽到了那個熟悉的慵懶聲音:“餵,在北京玩得開心嗎?” 切,孫子楚這傢伙,他又把時間給記錯了。 我只能苦笑著說:“開心得不得了,身邊美女如雲呢。” “哇,那我馬上就飛過去吧。” “算了吧,我現在已經回到上海了。中午有空嗎?到你們學校附近吃頓飯,我買單。” “當然是你買單,幾點鐘碰頭?” 一個小時以後。 在S大學後門附近的一家餐廳裡,我又一次見到了孫子楚。他還是那副老樣子,雖然年齡只比我大三歲,下巴卻留著一撮黑色短鬚,更像是個年輕的畫家。 除了喜歡和小女生套近乎外,孫子楚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歡鑽牛角尖,時常埋頭於故紙堆裡,膽大包天地妄想破解某個歷史之謎——說來慚愧,其實我自己也是這副德行,所以我們才會成為臭味相投的好朋友。 這傢伙上個月還自費去過一趟柬埔寨,跑到世界奇蹟吳哥窟遺址,他當然不是去尋找《花樣年華》裡與周慕雲對話的樹洞,而是去研究阇耶跋摩七世陵墓上的浮雕,據說那裡面隱藏著古印度天使地圖的秘密。 剛在餐廳裡坐定,孫子楚便照例調侃了我一番:“你小子害得我好慘啊,我在你書裡好像也算是個重要人物。但現在倒霉的是,有不少小女生都來找我鑑定玉石。你知道我這人是菩薩心腸,見到女孩子心就軟,整天埋在一大堆假冒偽劣的珠寶裡頭,弄得我腦袋都要爆炸了。” “有那麼多小女生圍著你,你要感謝我才是啊,我看這頓飯還是由你來請吧。” “算了吧,我可沒讓你把我寫成這個樣子,我是那種見色忘友的人嗎?”孫子楚終於收起了貧嘴,一本正經地說,“好了,你現在可以說了——那麼急著來找我,肯定出了什麼事。” 終於,我從包裡拿出《夢境的毀滅》這本書,放到孫子楚面前說:“你認識這本書的作者嗎?” “《夢境的毀滅》?” 孫子楚立刻皺起了眉頭,他輕輕摸了摸書的封面,又低下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感覺像吃下了一隻蒼蠅。 這時菜已經上桌了,我忍不住問道:“怎麼了?你可不是這樣的人啊。” “我認識他——許子心。” 我忽然一陣莫名地興奮:“許子心是你們大學的教授是嗎?能不能帶我去拜訪他?” 但孫子楚的表情變得異常呆滯,他緩緩搖了搖頭說:“這不可能。” “為什麼?你連這個忙都不肯幫我?” 於是,孫子楚一字一頓地回答道:“因為他已經死了。” 這回沉默的人輪到我了,宛如剛剛燃起的火頭,又被一盆冷水澆滅了,剩下的只有冒著青煙的水汽。 終於,我輕嘆了一聲:“他怎麼死的?” “自殺——大約三年前,許教授留下一封遺書,說自己將投江而死,但沒有說明自殺的原因。從此以後他就渺無踪跡了。” “沒有發現他的屍體嗎?” 孫子楚搖了搖頭:“沒有,在黃浦江和長江岸邊都打撈過,從未發現許教授的屍體。” “既然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那就應該算作失踪啊。” “開始確實是以失踪報案的,但法律也有規定,如果某人失踪超過若干年限,仍然毫無踪跡或消息的話,是可以定義為法律死亡的。” “已經三年了——”我趕緊翻了翻《夢境的毀滅》的版權頁,才注意到這本書是三年多前出版的,是在許子心出事之前,“你見過他嗎?” 孫子楚悶頭喝了幾口啤酒說:“當年我向許教授請教過好幾次。雖然是心理學教授,但他本來是搞考古出身的,研究的課題又與古代文明有著很深的關係,所以我一直都很景仰他。” “而且你和他的名字裡都有一個'子'。” “是不是特酸的名字啊?”孫子楚苦笑了一聲,喝了一口啤酒說,“這大概也有些關係吧,許教授說過我和他挺有緣的。” 雖然眼前放著一桌子菜,但我的食慾已經全沒了,盯著孫子楚的眼睛問:“你眼中的許子心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他是一個天才,非常有才華,據說他的智商要比常人高出許多。不過,他給我的個人印象卻是——”孫子楚停頓了片刻,嚼下嘴裡的一塊肉後才說,“神經質。” 我指了指自己的腦子說:“是這個意思嗎?” “不,許教授沒有這方面的問題,事實上他的思路要比我清晰得多,談吐舉止都極有智慧,他能發現許多被別人忽略的問題,提出讓人想都不敢想的假設,但仔細分析一下又是他最有道理。他又在國外待過很長時間,可能思維方式和國內的學者不太一樣。”孫子楚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啤酒,淡淡地說,“也許每個天才都有些神經質吧,許教授就是這樣的人,他過於敏感了,眼睛裡似乎藏著什麼,總是能放出電來。” 這傢伙說得也太誇張了,我只能咳嗽了一聲說:“行了,現在說說這本《夢境的毀滅》吧,你看過這本書嗎?” “很遺憾,還沒有呢,但我很早就听說過這本書了。《夢境的毀滅》最早是在國外出版的,在國外引起了很大的關注和反響,然後才在國內出版。但在國內可能涉及到一些學術性的爭議,所以這本書發行量很低,我一直沒有找到這本書。” 照孫子楚這麼說,我能在舊書攤上發現這本書,不知算是幸運還是倒霉? 眼前似乎又浮現起了那個致命的——我已經找到這枚鑰匙,怎能輕易地把它扔掉? 我不依不饒地問了下去:“三年前,你最後一次見到許子心是什麼時候?” 孫子楚很不耐煩地回答:“記得當時我正在寫一篇關於中國上古玉器文明的論文,曾專程到他辦公室拜訪過他一次,沒過幾天就听說他留下遺書失踪了。” “辦公室?許子心的辦公室還在嗎?” “好像自從出事以後,他的辦公室就一直沒人動過。” 我又一次找到了興奮點:“太好了,能不能帶我去一次?也許能從那裡找到一些資料和線索。” “算了吧,許教授的辦公室恐怕都已經上鎖三年了,我們怎麼進去啊?” “你必須帶我去,這件事對我來說非常重要,幾個月以後你就會明白了。” “幾個月以後?等你的新書出來?我又會成為你小說中的人物?” “帶我去!”我終於忍無可忍了,大聲地嚷了起來,但隨即我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對不起。” 孫子楚被我震住了,沉寂了一會兒說:“你真是個無比固執的傢伙!好吧,我帶你去。” 這傢伙又一次被我征服了,我露出了久違的微笑,用最快的速度解決了桌上的菜。孫子楚則慢慢吞吞地品嚐著四川水煮魚,把我等得心急火燎起來,結果他還沒把最後一口啤酒喝完,就被我硬拽出了餐廳。 雖然孫子楚比我年長三歲,心理卻還像個大男孩,極不情願地帶我回到S大的校園。正是乍暖還寒時候,校園裡顯得不同尋常的冷清,幾個穿著厚厚冬衣的女生迎面走來,一見到孫子楚就笑了起來。 孫子楚在我面前卻擺出一副老師的架子,一本正經地微微頷首,惹得幾個女生笑得更厲害了。我也禁不住笑了出來,我自己也搞不懂,這種時候怎麼還笑得出來? 在上海陰冷的空氣陪伴下,前面的路越走越窄,幾乎見不到什麼人影了,最後我們在一棟灰濛蒙的樓房前停下了。 孫子楚說這是五十年代的前蘇聯專家樓,後來改成了好幾個系的實驗室。許子心教授的辦公室,其實就是S大的心理學實驗室。因為S大拿得出手的心理學教授只有許子心一人,所以雖然許子心失踪三年了,但這個實驗室卻從來沒人敢動過。 不過,在學生中間還有一種更離奇的傳聞,說許子心自殺後的幽靈不願離去,經常在這棟樓附近徘徊,特別是他生前的辦公室。如此以訛傳訛,就更加沒人敢去那間實驗室了。 孫子楚跟樓下門房的老頭說了幾句話,便要到了心理學實驗室的鑰匙,我對他如此順利地得手有些意外,孫子楚便有些得意地說:“那老頭常和我一塊兒喝酒,問他借把鑰匙又有何難?” 跟著孫子楚上樓梯時,我輕聲問道:“你最近來過這裡嗎?” “不,我已經有三年沒來了。”孫子楚好像有些不開心了,他在樓梯轉角處停下來,沉默了片刻後說,“因為我不喜歡這裡。” 我能從他的語氣裡聽出些弦外之音,便也停下來問:“為什麼?” 孫子楚緩緩仰起頭看看樓上,下午的走廊裡一片寂靜,好像所有的人都睡著了,他輕聲地說:“因為這裡給我留下了不好的回憶。” “是三年前你最後見到許子心的那一次?” “你這傢伙,又讓你給猜中了!”他忽然苦笑了一聲,身體靠在樓梯欄杆上說,“唉,那是三年前的冬日,就和今天一樣陰冷潮濕。那天我興沖沖地跑到這棟樓,也許是過於年輕氣盛了,居然連敲門都忘記了,便徑直走進了心理學實驗室。” “你見到了什麼?” 他搖了搖頭,壓低聲音回答:“不,是耳朵聽到的——剛進來時我並沒有見到許教授,只聽到從實驗室里間,隱約傳來一個又尖又細的女聲,在某種怪異的音樂伴奏下,唱著一些特殊的曲調,現在想來還是難以解釋。剎那間我像是被電了一下,那詭異的女聲彷彿直接進入了我的大腦皮層。但我又實在聽不清她唱了些什麼,好像是在唱什麼歌詞,但肯定不是中文普通話,也不像粵語等方言,更不是任何一種我聽過的外語。” 孫子楚的回憶讓人身臨其境,似乎樓梯上真的響起了女聲。忽然,我想起了自己的另一部長篇小說,難道會是——不,我趕緊搖了搖頭說:“會不會是古漢語呢?” “不知道,反正當時我一個字都沒聽懂,只是呆呆地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可那歌聲的節奏越來越快了,惹得我好奇地推開里間房門。就在這瞬間,那奇異的女聲突然停止了,實驗室如死一般沉寂下來。這種寂靜使我更加心慌,只能悄無聲息地走進去——” 我的心被孫子楚吊起來了:“唱歌的女人是誰?” “沒有女人——這是個佈滿書架的小房間,我只看到許教授一個人,他坐在椅子上低著頭,像是睡著了似的。當我忐忑不安地走到他身邊時,他突然抬起頭來惡狠狠地看著我,我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只能結結巴巴地說明自己的來意,抱歉剛才沒有敲門。但許教授根本沒有原諒我的意思,他向我大聲嚷嚷起來,粗暴地把我推出了房間。” “他是個脾氣暴躁的人?” “從來都不是!許教授一向都是彬彬有禮的,也從沒聽說過他有失態的時候,他的樣子簡直與平時判若兩人。我非常驚訝,還來不及分辯,就被趕出了實驗室。”孫子楚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沿著台階走了幾步,“當時我被他的樣子嚇壞了,要知道過去許教授給我的印象非常好,我原本滿腹的信心,一下子煙消雲散了,只能垂頭喪氣地離開這裡。” 我緊跟著上去了:“所以你不喜歡這個地方?” “對。那件事沒過三天,人們就發現了許子心留下的遺書,然後就再也沒有他的踪跡了。當我聽到這個消息時,心里頓時就涼了,聯想到那天的所見所聞,原來許教授如此反常的表現,正是他自殺的徵兆,從此我就有了一種深深的內疚心理。” “為什麼?你認為他的出事與你有關嗎?” “我不知道,可我總覺得那天如果我先敲門的話,就不會擅自闖入許教授的小房間,也不會聽到那種奇異的女聲了。對,當時一定有某種特別的事情,是我這個冒失鬼的突然闖入,打斷了許教授的某種特殊進程,甚至可能造成了非常嚴重的後果,所以他才會對我大發雷霆。” “別這麼想了,這只是你給自己的心理暗示。” 孫子楚苦笑了一下說:“許教授留下的遺書裡沒有寫自殺的原因,三年來也從沒有人搞清楚過,而我再也不想來這棟樓了。” 說著我們已經走到了三樓,整條走廊裡沒有任何燈光,好像很久都沒有人來過的樣子。孫子楚帶著我走到最底端,對著一扇厚厚的鐵門說:“這裡就是心理學實驗室。” 他用樓下拿來的鑰匙打開門,小心地走進實驗室,我緊緊跟在他身後,只聞到一股陳腐的氣味,也許三年來一直沒有開過窗吧。 實驗室的空間非常大,很整齊地擺著桌椅,上面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孫子楚仔細地端詳了片刻,輕聲說:“嗯,好像還是三年前的樣子。” 我用手掩著鼻子說:“這裡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嗎?比如筆記和工作日誌之類的。” “工作上的東西可能都被學校收去了吧,剩下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 雖然實驗室裡依然是三年前的空氣,但我卻產生了一種其他的感覺,彷彿身後又多了一雙眼睛。我立刻下意識地轉過身來,但身後什麼都沒有——也許除了看不見的幽靈。 “知道嗎?曾經有一種傳聞,說有某學生半夜裡走過這棟樓下,看到這個窗戶裡亮起了鬼火般的微光。” 我趕緊搖了搖頭:“別說了,再說就真的把幽靈招來了。” 這時,我注意到了實驗室里間的門,緩緩走到那扇門前,我的耳膜忽然嗡嗡地震了起來,彷彿又聽到了那女人幽幽的歌聲…… 曾經在哪裡聽到過嗎?不,難道是憑空從腦子裡創造出來的聲音? 我情不自禁地摀住耳朵,輕輕地推開了里間的房門。 “餵,等一等!” 孫子楚在後面叫著我,但我根本沒有在乎他的話,徑直走了進去。 就在走進這個房間的同時,我的眼睛被對面的牆壁深深刺了一下。 因為我看見了——◎。 瞬間,就像有一團火燒著了眼睛,讓我顫抖地後退了一大步。 “哎喲!”原來孫子楚的腳被我踩到了,他在後面推了我一把問,“怎麼了?” 我只是怔怔地站在門口,凝視著小房間對面的牆壁,就和蘇天平臥室裡的窗玻璃一樣,這面牆上也畫著一個大大的◎! 孫子楚戰戰兢兢地走到我身邊,他也注意到了牆壁上的符號,便立刻安靜了下來。 這是個十幾平方米的小房間,一面是窗戶,一面是光禿禿的牆壁,另外兩面全是高高的書架,各種書籍從地板一直排到房頂。房間裡似乎瀰漫著一股特別的味道,我緩緩走到那面牆前,仔細端詳著牆上的◎。 沒錯,就是這個符號,用某种红色的顏料寫上去的,就像兩道鮮血組成的圓環。它在看著我…… 為什麼我走到哪裡都會看到它?難道它已經成為了我的某種記號和巫咒?面對著牆上猩紅的◎,我的心跳越來越快了,要是再放點低沉詭異的音效,大概就更像恐怖片了吧。 孫子楚也走過來了,驚訝地說:“這個符號真奇怪啊,三年前我沒見到過這個。” 我大著膽子摸了摸牆上的符號說:“這不可能是三年前留下來的。” 因為這顏料摸起來還有些濕,很可能是在最近幾天,甚至是幾個小時前才畫上去的。 “不過,好像在良渚文明的遺址中發現過這個符號。” 我立刻提起了興趣:“那你知道它的意思嗎?” 孫子楚茫然地搖了搖頭:“不知道——它究竟是誰畫的呢?” 實驗室的鐵門一直都緊鎖著,三年來似乎沒有人進來過,除非是不需要開門就能進來的——幽靈。 哦,我真的不想在小說裡故弄玄虛了。 我和孫子楚都後退了幾步,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我只能把目光投向兩排書架,裡面擺滿了各種學術書籍和資料,其中大部分都是外文的,但我並未看到有《夢境的毀滅》。 也許怪味是從舊書裡發出的,喜歡讀書的朋友一定有這樣的經驗。孫子楚拉了拉我的衣服,壓低聲音說:“我一秒鐘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好吧。” 我最後瞄了牆上那紅色的◎一眼,便跟著他走出了這房間。 孫子楚又仔細檢查了一遍實驗室的鐵門,又牢牢地把它給鎖上了,空蕩蕩的走廊里傳出清脆的鐵鎖聲。 緩緩走出這棟樓,在與孫子楚道別前,我又回頭看了看三樓的窗戶,眼皮微微跳了一下。 天,又陰沉了下來。 似乎是冷空氣又南下了,入夜後的街道無比陰冷,我剛和幾個朋友在外面吃了頓晚飯,便豎著衣領回到了蘇天平的房子。 於是,我又想起了北京后海的那晚,或許從收到神秘的書迷卡片起就注定了,我將墜入這個陷阱◎——不能自拔,看來在沒有找到它的秘密之前,我還得在這佈滿探頭的房間裡挨一夜。 一進入蘇天平昏暗的客廳,我就把空調熱度開到最大,但濕氣還是無孔不入地鑽進來,就像那無所不在的幽靈和◎。 還沒坐定喘一口氣,我就听到了急促的門鈴聲,該不會又是房東“肥婆四”吧?慢慢地打開房門,只見在黑暗的走道裡,孤零零地站著個女孩子的身影。 看不清她的臉,只有黑色的長發從頭兩側披下,這是個令人浮想聯翩的輪廓。她緩緩地向前走了一步,白皙的臉龐才從陰影中露了出來。 “春雨?” 我驚訝地叫了出來,趕緊把她請進了房間。春雨的目光是那樣小心翼翼,先向房間裡探望了幾下,然後才脫下厚厚的滑雪衫。 她的口中不停地呵出熱氣,這才讓我確定眼前站著個大活人。春雨還是很仔細地觀察著,低頭看了看客廳地板上的白色五角星,好像生怕房間裡藏著什麼怪物,已經鍛煉得無所畏懼的目光,現在又恢復了敏感和脆弱。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春雨緊盯著我的眼睛說:“就像你會住進荒村公寓一樣,我知道你是那種死腦筋的人,遇到任何事都要打破沙鍋查到底。” “對,因為我是摩羯座的嘛,摩羯人好像都是這副德行,說好聽點是堅持不懈,說難聽點是頑固不化。” 說來也奇怪,在最近的幾個月裡,我忽然相信起十二星座學說來了,至少對我來說是無比準確的。 “不過,我想更重要的理由,是因為我們都和蘇天平一樣去過荒村。”春雨悄無聲息地走到蘇天平的臥室,仔細地看了看說,“原本我以為荒村只是場噩夢,我強迫自己忘掉關於荒村的一切。但自從蘇天平出事以後,所有與荒村有關的記憶,都異常清晰地浮現了出來。這兩天來我一直都忐忑不安,晚上在寢室裡也睡不著覺,彷彿又回到了裡,成為了你小說裡的女主人公。” “所以你就過來看看了?” “不,我是放心不下你。”春雨似乎想到了什麼曖昧話題,又趕緊補充了一句,“別誤會,我是擔心你——” “擔心我也會出事?就像蘇天平那個樣子?” 我直率的插話讓春雨有些尷尬,她低下頭沉默了半晌說:“是的,不過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看著春雨小心的眼睛,我忽然感到一陣深深的內疚,或許這一切都是因我那篇《荒村》而起的。我在拯救自己的同時,當然還有義務拯救無辜而可憐的春雨,所以我必須把一切都告訴她。於是,我從包裡拿出那封“神奇來信”,信封上既沒有郵票也沒有日戳,只有接力出版社的地址。 春雨接過我從信封裡抽出的卡片,滿臉狐疑地問道:“這不是夾在書裡的書迷會通票嗎?” “對,你看看通票上的姓名和地址——” “奇怪,姓名怎麼是個圓圈?還有地址寫的是什麼啊?亂七八糟的像鬼畫符。”忽然,春雨指了指窗玻璃說:“就像這個。” 原來她早就注意到了窗戶上的◎,只是一開始沒有說出來而已,我點了點頭說:“也許就是鬼畫符吧——你再看看卡片的反面。” 春雨把書迷會通票翻了過來,看到了反面的那張照片。 瞬間,我心裡微微一顫,再次看到小枝的照片,那種古老的衝動依然強烈。 “她是誰?好漂亮的女孩啊,她的眼睛——”春雨盯著照片看了十幾秒鐘,忽然抬起頭幽幽地說,“難道是她嗎?” “對,就是她——小枝。” “原來傳說中的歐陽小枝就是她,我還從來沒看到過她的照片呢。唉!可惜她早已經不在人間了。” 春雨不再說話了,她用手指尖輕輕觸摸著卡片,彷彿真的摸到了小枝的臉。 我忽然感到這是個奇異的夜晚:的女主人公正在卡片上,而的女主人公正看著卡片上的她,這樣的相會是懸疑小說裡的奇思異想,還是我們三人神奇命運中的前世注定? “你覺得她怎麼樣?” “比我想像中的更超凡脫俗,眼睛也更顯得憂鬱,我覺得那就是荒村的眼睛——她確實是荒村進士第的女兒。” “是啊,就算我小說中的文字形容得再好,卻也及不上她真人的萬分之一!” 春雨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房間裡的氣氛越來越僵硬了。 “對不起,在一個美麗的女孩面前,我卻毫不吝嗇地誇獎另一個女孩,好像有些過分吧?”我只能用這樣的傻笑來挖苦自己,也為了讓空氣不至於太窒息。 “沒關係,如果小枝現在還活著的話,我想我會和她成為很好的朋友。”春雨點了點頭,也許她們之間確實有些共通的氣質,只是小枝屬於那種先知先覺的,而春雨則始終被命運捉弄著,“小枝的照片怎麼會跑到卡片背面上去呢?” “大概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我又盯著窗玻璃上猩紅的◎說,“我想這張卡片一定與蘇天平的出事有關係,還有那些奇怪的符號。” 春雨把卡片交還給我說:“嗯,現在可以說說你的發現了嗎?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 “發現?是的,非常奇怪的發現。” 我打開臥室裡的抽屜,從裡面拿出那疊明信片,蘇天平DV裡的神秘女孩,正在明信片上看著我。 “這是什麼?” 在春雨接過明信片的剎那,她忽然像被冰凍住了似的,呆呆地低著頭一動不動,似乎整個身體都已變成了一雙眼睛,只為凝視那明信片上的女孩。 對春雨的這種奇怪變化,我感到有些意外,在她耳邊輕聲地說: “她是明信片幽靈。” 突然,春雨抬起頭來怔怔地回答: “我見過她!” WHAT? 春雨的回答讓我更加意外,只見她的眼皮微微有些顫抖,彷彿那明信片上的女孩是團耀眼的光芒,讓人想要看卻又不敢看下去,最終灼傷了別人的眼睛。 “不——” 她把明信片交回到我手裡,又猛然後退了好幾步。 我抓著這疊冰涼的明信片說:“你說你見過她,什麼時候?在哪裡?” “荒村!” 春雨的聲音像刀片一樣刮過了我的血管,讓我呆若木雞地靠在牆上。房間裡又安靜了下來,我低下頭看著這“明信片幽靈”,同時腦子裡又浮現起了荒村的景象,那陰暗荒涼的山坡,孤獨古老的村莊,幽深神秘的老宅,大海與墓地之間…… “我不想回憶那幾天,可現在我必須要說出來。”春雨深呼吸了一口氣,目光裡又恢復了一些堅定,“半年多前,霍強、韓小楓、蘇天平再加上我,四個大學生結伴到荒村去。” “嗯,這些我都寫到書裡去了,我記得你們沒有見到什麼特別的女子啊。” “是沒見到想像中的人,但就在我們離開荒村的前一夜,四個人睡在進士第古宅的一間木樓上。那晚我做了一個噩夢——我夢見了一個年輕女子,火光在她身邊搖曳,長長的黑髮披散下來,圍繞一張美麗的臉龐。就像你小說裡寫的那樣,她如莎士比亞筆下的埃及女王克麗奧佩特拉,雖面臨絕境,卻顯得從容鎮定。” 聽著春雨充滿氣聲的敘述,我彷佛已進入了她的夢境,情不自禁地說:“她舉起了一把刀!” “是的,這個夢中的女子,舉起了一把有著鋒利邊緣的石刀,然後從容不迫地用石刀割破了自己的脖子。天哪,我看到了——她雪白的皮膚被石刀割開,許多鮮血流淌了出來……” 說到這裡她已經無法自持了,渾身顫抖,差點倒了下去,還好被我一把扶住了。我只能安慰著她說:“沒事了,春雨,這只是一個夢而已。” 春雨大口喘了幾下,似乎是從夢境裡恢復過來了,她指著我手中的明信片說:“可是,我夢中的那個女子——就是她!” 這句話讓我的心又震了一下,低下頭看看明信片上的女孩,再看著春雨的眼睛問:“天哪,你能肯定嗎?不,這不可能,半年前的一場夢,你還能記得如此清楚嗎?” “荒村就是一個不可能存在的地方,但它確實讓人刻骨銘心,包括在荒村做的噩夢。是的,我自己也想不明白,但那個夢我確實記得一清二楚,所有的細節都像電影鏡頭似的,深深刻錄在我的心裡了,大概一輩子都忘不了了吧。” “就是她嗎?這疊明信片上的女孩,就是你在荒村夢見的人嗎?” 雖然我一直很相信春雨的話,但我還是要再次確認,因為蘇天平也曾經對我說起過這個夢。 “絕對沒有記錯,這張臉我永生難忘,原本我以為夢到的人是小枝。但是,剛才你給我看了小枝的照片,才發覺她不是小枝,她到底是誰?”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剛剛不是說過了嗎?她是明信片幽靈!” 春雨好像又想起什麼來了:“對了,那晚在荒村做了這個噩夢以後,我心裡就非常慌。但沒想到蘇天平告訴我,晚上他也做了同樣的一個夢,而韓小楓和霍強他們也是,都夢到了同樣的景象和人。” “在你們抵達荒村的第四個夜晚,你們四個人在同一個房間裡,做了完全相同的一個夢,夢到了同一個神秘女子。” “沒錯,我們四個人都感到不可思議,再也不敢在荒村待下去了,後悔當初沒聽你的警告。我們當天就離開那裡,連夜趕回了上海,可沒想到霍強在回到學校的當晚,就在寢室裡死於噩夢了!” 這時我難以置信地搖著頭,看著明信片上的女孩說:“你究竟是誰呢?他們四個人都在荒村夢到了你,你是明信片幽靈還是荒村幽靈?” 春雨緊張地看了看窗外,那紅色的◎就像睜圓了的眼睛似的盯著她,窗外的水杉樹在寒風中搖曳著,樹葉的影子如墨汁般灑在玻璃上。她搖了搖頭說:“時間太晚了,我要回學校去了。” “好吧,早點回去,我送你吧。” “別!”她還是那樣緊張,穿起外套走到門口說,“我一個人能回去,你自己也當心點。” 我只能苦笑了一下,為春雨打開房門,目送她消失在黑暗的樓道裡。 然後,我回過頭看看這寂靜的房間,彷彿有無數雙眼睛在註視著我。 歸來第三日就這麼過去了。 不知今夜又將發生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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