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荒村歸來

第5章 第二日

荒村歸來 蔡骏 10066 2018-03-22
眼睛,一雙只有眼白沒有眼珠的眼睛。 它在看著我。 “餵!你是誰?” 我大聲喊了出來,然後緩緩睜開自己的眼睛,周圍如山洞般漆黑,只有某處微弱的光線射在地上。 這是哪兒? 在恍惚了許久之後,我總算回憶起了一切。沒錯,這是蘇天平租的房子的客廳,我正躺在一張沙發上,身上還裹著條羊毛毯,空調機的熱氣吹在我臉上,讓我直感到口乾舌燥,彷彿喉嚨要燒起來似的。 我趕緊掀開毯子爬起來,大口喘了幾下,還好並沒有感冒。客廳裡只有從臥室射進來的微光,現在應該是清晨了吧。我並沒有急著開燈,只是仰頭盯著天花板,黑暗中什麼都看不到,但我依然睜大著眼睛。 是的,我感覺這個房間裡有一雙眼睛在監視著我。 雖然無法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但我確信他(她)的存在無疑,就在我眼睛朝向的那個角落——黑暗中的眼睛,他(她)在看著我。

對,就在那個隱蔽的角落裡。 我立刻把手摸到了牆上,當客廳裡的電燈打開時,我的眼睛忽然被炫了一下。但我並沒有低頭,而是拼命地睜大著眼睛,繼續盯著頭頂的那個角落—— 就是它! 沒錯,我終於看到那雙眼睛了。 更確切地說是一隻眼睛,它躲在天花板與吊櫥的轉角里頭,只露出一顆黑色的玻璃眼珠。 居然是一個針孔攝像的探頭。 必須要感謝我的第六感,就是這個攝像探頭在盯著我,這只銳利無比的眼睛,能穿越白晝與黑夜,包括這房間裡每個人的靈魂。 我立刻搬了一張椅子站上去,仔細打量這個探頭。它確實太隱蔽了,藏在這樣一個轉角里,絕大部分都被吊櫥擋住了,露出的探頭只有兩厘米的直徑,和周圍的顏色非常像,除非是在剛才那個角度盯著它看,否則絕對不會發現它。

怪不得昨天一進入這房子,就感到有雙眼睛盯著自己,人還是該相信第六感的。我打開壁櫥,發現裡面藏著探頭機身,還有好幾根電線連到牆裡。 不,絕對不止它一個眼睛,我想這房間裡一定還有其他探頭。 於是我跳下椅子,仰起頭仔細掃視一圈。牆角和天花板所有的角落,都沒有逃脫我的眼睛。果然我發現在房門上頭,還藏著一個小小的探頭,如果有人從大門進來,肯定會被從正面攝下來。 在廚房的脫排油煙機底下,我又發現了一個小探頭,它正好被陰影所覆蓋著,把整個廚房都盡收“眼”底。 更可怕的是在衛生間,探頭就躲在浴簾的縫隙後面,正好對著淋浴的蓮蓬頭,要是有人在這裡洗澡,肯定會被它“一覽無餘”,把探頭藏在這個位置簡直是變態。

我又衝進了臥室,這裡的天花板和牆角都很乾淨,好像沒有探頭存在的跡象。最後我把目光對準了窗簾,果然在窗簾箱裡發現了一個小探頭,正好隱蔽在一塊陰影下面,而且無論窗簾怎麼拉,都可以保持它的視野。 現在我總共發現了五個探頭,不知道其他地方還有沒有。它們是一群無所不在的眼睛,永遠監視著你的一舉一動,看著這些隱藏在暗處的齷齪眼睛,你不由得會產生衣服被剝光了的感覺。 這些“眼睛”都是蘇天平安裝的嗎?他為什麼要在自家安裝探頭監視自己?簡直是瘋了!或者他已經瘋了。 現在是清晨七點,我感到肚子有些餓了。更要緊的是,我再也受不了那些“眼睛”了,總是下意識地仰頭瞥向天花板,似乎那探頭背後有個活生生的人或幽靈。

於是我立刻離開了這鬼地方,匆匆回到家裡洗漱了一下,又飽飽地吃了頓早飯。 然而,當我如釋重負般地籲出一口氣時,眼前似乎又浮現起了那個符號——◎。 不,就這麼逃跑了嗎?等待那個噩夢的降臨,乖乖地束手就擒? 半年前是霍強、韓小楓,現在是蘇天平,這些曾經去過荒村的人,都已經GAME OVER了,如今只剩下我和春雨兩個,而那個神秘的◎已經來到了我面前。就算我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春雨想想,她是個被命運開過許多玩笑的女孩,在經歷了那麼多恐懼之後,不應該再承受這樣的煎熬了。 “你可以再勇敢一些。” 我輕輕地對自己說,然後收拾些簡單的生活用品,又一次出門趕往蘇天平的房子。 很快我又回到了503室,一進屋還是產生了那種奇怪感覺。於是我突然仰起脖子,盯著隱藏在門框邊的探頭,大聲地說:“別看我。”

我快步走進臥室,從包裡拿出數碼相機,把地上那個“圓圈”的形狀拍了下來,畢竟它不能總這樣擺在地上。我把那些東西都收拾了起來,每一樣都仔細看了看,並沒有特別的發現。 接下來,我把目光對準了臥室裡的抽屜——雖然我心裡明白,擅自打開別人抽屜並不好,說難聽點是涉嫌窺探他人隱私。但現在我已別無選擇,我不知道前幾天蘇天平究竟發生過什麼,也許能從他的抽屜裡發現什麼。 正在猶豫的時候,我抬頭看到了窗玻璃上的那個符號◎,它像刀子一樣刻在我眼裡,促使我在瞬間下定了決心。 於是,我試著緩緩地拉開了抽屜,就像打開某部小說裡的木匣那樣,我期待眼前出現某種奇異的景象—— 然而,偌大的抽屜裡空空蕩盪,只放著一個黃色的牛皮紙信封。

我小心翼翼地打開信封,發現裡面是一疊明信片,明信片左下角有張照片,是個年輕女孩子的頭像。 好奇怪啊,當我第一眼看到這張照片時,心臟彷彿早搏似的抖動了一下,然後眼睛就像被磁石吸住了,緊緊盯著照片上的人不能移開。 更確切地說,是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像磁石。 世界上沒有哪個人能逃過這對磁石,一旦被吸住就再也無法逃脫。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手摀住自己的心口,生怕再被她“咯噔”一下。 從這張明信片的照片上看,她是個看似漂亮卻又難以接近的女孩,看起來二十歲左右。她的臉幾乎佔滿了整幅照片,富有光澤的黑髮從額前分開,自然地垂在臉頰兩側,一道亮光從頭頂打在臉上,真是一個奇怪的拍照角度。 雖然明信片上的照片很小,但那雙眼睛卻是如此引人注目,說不清是憂鬱還是沉思,彷彿她的靈魂已經出竅,或者這張照片拍的就是靈魂,而沒受到任何肉體的污染。

她是誰? 至少我確信這不是廣告圖片,更不是什麼明星照,似乎更像是一張自拍照。 我又翻了後面的幾張明信片,全是在相同的位置有相同的照片——不對,並不是相同的照片,而是同一個人的不同照片。 這要仔細端詳才能看出來,每一張明信片看似相同,其實拍照角度都略有差異。那女孩的表情也有細微的變化,要么嘴角稍微撇一撇,要么眼睛睜得更大一些,或者把頭髮理到臉頰另一側。 所有的明信片都是這樣,我數了數總共是19張,每張左下角都有著同一個女孩的照片,看起來都是自拍照的樣子。這些明信片全都沒有郵資,也沒有貼郵票,自然也沒有使用過,更沒有填寫過一個字。 我靜靜地看著明信片上的女孩,就像面對一個無比深的黑洞,這個黑洞漸漸吞噬了我的目光和身體。我抬起頭看著窗簾箱,那裡也有一隻眼睛在看著我……

我對著照片恍惚了許久,才發現已經到中午了,我急忙把明信片又放回到了信封裡。 忽然我想起了蘇天平,不知道他在醫院裡怎麼樣了,是否查出了他昏迷的原因。 起碼我在他房子裡住了一夜,不但為他墊付了住院押金,還代他交清了房租,應該去看一看這個可憐人了。 半個鐘頭後,我趕到了醫院,才發現蘇天平已經被轉出了觀察室,正靜靜地躺在病房裡輸液。 他的臉色依然蒼白,躺在病床上就像具死屍,只是我看不到他那雙深井似的眼睛。 醫生告訴了我一個絕望的消息:蘇天平已經成為植物人了,他失去了全部的知覺,大腦處於深度昏迷之中,對外界的刺激沒有任何反應,只能依靠輸液來維持生命。 至於蘇天平再度醒來的可能性,可以計算到小數點以後的N多位——他不會再有上次那樣的好運氣了。

雖然他依然活著,但也僅僅比死人多一口氣,而且可能永遠失去了靈魂。 這比死亡更可怕。如果說死亡是墮入地獄的話,那麼像蘇天平這樣半死不活,則是連下地獄的資格都沒有了。 除了荒村以外,他究竟還見到過什麼? 整個下午我就陪在病床旁邊。雖然我和蘇天平並不是很熟,但當初他是因為看了我的小說《荒村》,才會和另外三個大學生一起去尋找荒村的。 所以,我必須要擔負起這個責任,找出他丟失靈魂的真相。 可真相究竟藏在何處? 當我離開醫院的時候,夜色已經悄然降臨了,我一個人在外面吃了點東西,便趕回了蘇天平的房子。 一進503室的房門,我就打開了客廳裡的空調。現在我已下定了決心:若找不到蘇天平出事的原因,就絕對不能離開這房子,因為我確信這房子裡一定藏著某個秘密。反正已帶好了日常生活的必需品,我是準備來打持久戰了,既然能在荒村公寓堅持那麼多天,這裡也不會把我嚇倒。

客廳裡最顯眼的還是地板上的白色五角星。我忽然想起了歐洲特蘭西瓦尼亞的吸血鬼傳說——只要吸血鬼不是被刺中心臟,那麼在月圓之夜,把五個點畫線連在一起,就可以使吸血鬼死而復生。 難道蘇天平也相信起這個來了?那究竟是誰復活了呢?是蘇天平還是其他什麼人? 不過,昨天走進這間屋子時,看到地上擺放的這些東西,還有臥室裡的蘇天平,我的第一感覺就是某種古老的巫術儀式。 想到自己正身處於進行過巫術,或者仍然在進行巫術的房間,我就感到不寒而栗。 臥室還是中午的老樣子,窗玻璃上那個紅色的◎依然刺眼。 我沒有再打開抽屜,而是把目光對準了蘇天平的電腦。這是台IBM品牌電腦,想必配置相當高。電腦下面還有個機器,我在朋友的影視公司裡見到過,它可以把錄像帶上的內容轉換成電腦影音文件。 此刻已經來不及考慮其他了,我立刻打開這台電腦,幸好蘇天平沒有設置開機密碼,我很順利地進入了他的桌面。 在桌面上有個文件夾的快捷方式叫“DV檔案”,我立刻雙擊了這個快捷方式,發現這個文件夾裡有個文件是播放清單。原來清單裡是各個DV文件的名稱,全都按照時間順序排列著,也許這台電腦裡存了許多蘇天平自己拍的DV短片。 我隨便打開了其中一段DV,已經轉換成了MPEG格式的影音文件,製作時間是2004年的10月份。 電腦屏幕上出現了播放器,同時跳出了S大學校園的視頻畫面。鏡頭從學校的長廊開始移動,兩邊不時穿過大學生的身影,同時還有某種奇怪的背景音樂。畫面還算是比較清晰,鏡頭也沒有多少晃動,看得出拍攝者有一定的水平。這個鏡頭長得出奇,沿著長廊一路走下去,中間沒有切換過,直到一棟寢室樓的跟前。 這時鏡頭稍微有了些晃動,我呆呆地坐在電腦屏幕前,心裡也跟著晃了起來。當我感到DV裡的這棟樓似曾相識時,才聽到音響里傳出來的說話聲:“這是霍強曾經住過的寢室樓。” 這是蘇天平的聲音,異常冷漠的語氣,就像恐怖片裡的旁白。我立刻就想起來了,在霍強出事的當晚,我也曾經去過這棟樓看過。 只是不知道這是拍攝當時說的話,還是後期剪輯時另外再錄上去的,但端著DV機器的人肯定就是蘇天平。鏡頭繼續向前移動,畫面裡出現了幾個男生,他們有些意外地面對著鏡頭,但隨即都把臉給扭開了,好像不太願意和蘇天平說話。 然後蘇天平的鏡頭又轉到了樓梯上,這裡總算經過了剪切,畫面直接切到樓上的走廊。鏡頭對著一間寢室的大門,蘇天平的畫外音又響了:“從荒村回來後的第一個晚上,霍強就死在這間寢室裡,他死於自己的噩夢。” 他似乎故意用了某種奇怪的語氣,雖然是異常平靜的敘述,卻讓人感到一種骨子裡的沉悶和壓抑。 突然,鏡頭里出現了兩個高高大大的男生,他們大聲呵斥道:“你怎麼到這裡來了?我們不歡迎你,快點滾出去吧。” 接著不知是誰的一隻大手,竟然蒙到了鏡頭上,我只覺得電腦屏幕上一黑,出現了五根手指和手掌的陰影——就好像蓋在了我的眼睛上似的。 我下意識地眨了眨眼睛,這時鏡頭後退了好幾下,還劇烈地晃動起來,我坐在電腦屏幕前,直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簡直都有些噁心了。蘇天平似乎是被人推了出來,那兩個男生依然罵罵咧咧的,但已經聽不清具體說什麼了。 鏡頭又被切掉了,在經歷了幾秒鐘的黑屏之後,又出現了下樓的畫面,鏡頭繼續沿著老路回去。那沉悶的畫外音又響了起來:“你已經看到了,他們瞧不起我,因為霍強和韓小楓的死,因為我們曾經去過荒村,因為噩夢曾經控製過我。所以我會給別人帶來厄運,厄運也會時時糾纏上我,但我必須用我的鏡頭記錄下這一切。” 這段DV就到此結束了,總共只有五分鐘的長度,雖然蘇天平拍得有些不知所云,但我又有些同情他了,特別是最後那段畫外音。起碼這段DV可以告訴我,蘇天平依然沒有從荒村的陰影中走出來,所以他才會去拍霍強生前的寢室。而他身邊的人又都看不起他,認為他是去過荒村的人,可能會把厄運帶給別人。 其實,春雨也承受過這種痛苦,但春雨能夠理智地對待,慢慢修復自己和周邊世界的關係。而蘇天平的思維或許太極端了吧,經歷過荒村的恐懼之後,他就一直生活在惶恐不安之中,成為了一隻驚弓之鳥。他對身邊所有人都保持著戒心,這大概也是他搬出寢室,在外邊租房獨住的原因吧。 藏在這個房間裡的那些“眼睛”呢?或許也是同樣的原因吧,他的恐懼使他對任何人都不相信,甚至對他自己也要監視,所以要在自己的房子里安裝探頭,要日日夜夜監視這房間裡的一切變化。 不過我又想到了另一種可能——蘇天平認為這房間裡存在某個幽靈,他要通過那些隱蔽的“眼睛”,捕捉到幽靈活動的跡象,甚至要把幽靈給抓住。 幽靈獵手? 我忽然發現了一個很適合寫懸疑小說的標題,隨即又搖了搖頭——我居然變得和蘇天平一樣瘋狂。 接著,我打開播放清單裡其他十幾個DV文件,全都是蘇天平自己拍的短片,內容無非是校園男女或街頭風景,還有些是他為影視公司拍的DV,全是一段段的剪輯樣片,看不懂是什麼意思。 在播放清單的最底下,還有一個子文件夾,我雙擊了那個文件夾,卻發現它需要密碼才能進去。 這立刻激起了我的興趣,熟悉我的讀者一定知道,我這人一向鍾情於密碼和解謎,我相信凡是設有密碼的地方,一定藏著某種重要的東西。 那麼蘇天平會為這個文件夾設置什麼密碼呢? 一點前提條件和提示都沒有,我手頭又沒有任何工具和軟件,要想憑空解密談何容易。 我低著頭沉思了好一會兒,忽然感到背後涼颼颼的,立刻條件反射般地仰起頭來,正好看到了窗玻璃上的那個。 它代表了什麼? 我心裡微微顫動了一下,瞬間想到了幾個英文單詞:annulus、circle、round、loop、ring。 這個詞都帶有“圓圈”的意思,我試著把它們填入了密碼對話框之中,結果“annulus、circle、round、loop”這幾個詞都不對。 但最後一個單詞——“ring”卻成功地通過了密碼驗證,打開了那個神秘的子文件夾。 對,◎的意思就是“ring”! 總算出了胸中一口悶氣,但我明白這只是攻克的第一個堡壘,後面還會有更多的障礙等著我。 這個文件夾裡有一個DV視頻文件,下面還藏著一個子文件夾。 先不管底下的子文件夾,我徑直打開了那個DV文件—— 播放器裡出現了室外的街景,這是個陰沉的白天,鏡頭前橫著一條馬路,許多行人和車子從鏡頭前穿過,路對面有許多家餐廳和店鋪。 雖然我不認識這個地方,但從嘈雜的現場聲音裡,可以聽到一些上海話的片斷,所以這條街應該是在上海的某處。另外,從那麼多的人流和店鋪來分析,可能是市中心一個新的商業街或旅遊點。 這時鏡頭向前移動,緩緩地穿過這條馬路,來到對面路邊一個小亭子邊。這個亭子很奇怪,正好在兩家店鋪門面的當中,它看起來要比書報亭小些,但要比電話亭大,容納一個人進去綽綽有餘。這時鏡頭的焦距調整了一下,對準了亭子門口的牌子:個性化明信片製作亭。旁邊還有中國郵政的標誌。 接著光線開始起了一些奇怪的變化,電腦屏幕上忽明忽暗,讓我的眼睛很不適應。突然,一隻蒼白的手進入畫面,緩緩推開亭子的門,DV鏡頭就這麼進入到了亭子裡。 鏡頭正對著一台多媒體式的機器,顯示屏上有段活動的文字,告訴你個性化明信片的製作流程。中間有個視頻聊天樣的探頭,只要你站在這個探頭前,往投幣口扔五塊錢,然後按照屏幕上的指示按下按鈕,探頭就會把你攝進照片,同時把你的形像印到明信片上。 明信片的背景可以選擇東方明珠或者外灘建築群等等,都是些上海的標誌性景觀,很適合外地來滬的遊客製作留念,再把印有自己照片的明信片寄回家去。 在多媒體上方有盞白色的燈,光線很亮足夠拍照片了。蘇天平的鏡頭忽然又向下搖去,好在下降的速度很慢,看著還沒有頭暈的感覺。 最後,鏡頭對準了亭子的地面,地上有一張被扔掉的明信片,上面好像已經打印上照片了。 我似乎沒有感到鏡頭切換,就看到一隻手撿起了那張明信片,並且放到了鏡頭面前——明信片上印著一個年輕女孩的照片,一雙憂鬱的眼睛正盯著鏡頭。 此刻,整個電腦屏幕上都是那張照片了,似乎蘇天平特意把焦點對準了那女孩的臉,雖然是印在明信片上的,卻讓我感到異常清晰,就好像是個活生生的人,正站在電腦屏幕裡頭和我說話。 她在看著我。 瞬間,我不由自主地往後靠了靠,差點沒從蘇天平的電腦椅上摔下來,只感到這台電腦也散發著一股幽幽的氣味,彷彿有什麼東西要從顯示屏裡鑽出來。 就是她!白天我在抽屜裡發現了十幾張明信片,印著同一個女孩許多不同的自拍照,我肯定其中就有現在鏡頭里的這張明信片。 就這樣持續了十幾秒鐘,直到這張明信片離開鏡頭,畫面依然是亭子裡的多媒體。 突然,蘇天平的畫外音響了起來,依然是那種沉悶的聲音:“又一張她的明信片,這已經是第18張了。” 就在聲音結束的時候,畫面一下子也被切掉了,電腦屏幕變得漆黑一片。幾秒鐘後恢復了光亮,但場景已經完全改變了,鏡頭里驟然出現了一張男人的面孔,古井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 猜對了,鏡頭里的人就是蘇天平自己。 我仔細看了看屏幕裡的背景,又回頭看了看身後的牆壁,感覺好像就是在這間屋子裡拍的。鏡頭里蘇天平的臉也略微有些變形,他恐怕是把DV放在電視機上,接著人坐在床上自拍的角度。 蘇天平表情僵硬地盯著鏡頭,他似乎是在頭頂打了一盞燈,效果就和個性化明信片亭子裡差不多。 通過電腦屏幕看著一個人的臉,感覺與面對真人又有很大不同,雖然與真人對話可以互動,但不會讓你感到太害怕。可是看著DV裡拍出來的人,就好像那人被關在了電腦裡,他用一種特別的目光看著你,彷彿要把你也給拽進去似的。 蘇天平看鏡頭的樣子挺嚇人的,就這樣呆坐了好一會兒,顯示屏幾乎都被他的臉佔滿了。 終於,他嚅動嘴唇說話了:“你們好,這個短片的名字叫《明信片幽靈》。” 這時畫面上出現了一行大號的楷體字幕: 在停頓片刻之後,他接著說:“這是一個紀錄短片,記錄了我發現幽靈的過程——所有的鏡頭和場景,都取自於我真實的所見所聞,絕無半點虛構的成分。” 蘇天平的嘴角撇了撇,露出一股邪惡的笑意:“剛才你們看到的那個小亭子,是我在一個月前路過時發現的。” 鏡頭突然又切換到了那個地方,走進個性化明信片亭子,停在多媒體屏幕的介紹上,而此時畫外音還在繼續:“當時我正好端著DV在拍攝街景,出於好奇便走進亭子看了看,結果意外地發現腳下還有——” 這時鏡頭已經對準下面了,一隻手從地上撿起明信片,同樣印著剛才那女孩的照片。明信片上的女孩又佔滿了整個鏡頭,接著鏡頭向四周掃了一遍,亭子裡沒有再發現其他東西了。 突然,畫面又切換回了蘇天平的臉,使我直感到一陣心慌。他目光詭異地直視著鏡頭說:“當時,我就感到很奇怪,為什麼做好自己的明信片之後,又把它給扔在地上呢?也許是覺得照片拍得不滿意吧。然而,我被明信片上的人吸引住了,特別是她奇異的目光,我以為世上不會有這樣的女子了。” 蘇天平冷笑了一下:“哼,我當即收起了這張明信片,把它放在我的抽屜裡。此後的好幾天,我心裡一直惦記著那個地方,忘不了明信片上的那個女孩。直到一周之後,我鬼使神差般地經過那條街,便不由自主地走進了那個亭子——” 畫面又變成了一隻手推開亭子門,然後鏡頭就對準了地下,果然看到了一張明信片,上面依然印著那女孩的自拍像。 與此同時,畫外音還在繼續:“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我又一次發現了她的明信片,拍攝角度和上次那張略有不同,應該是最近幾天才拍好的,難道這還是巧合嗎?” 鏡頭又一次切換,但這次是回到了亭子外面,卻變成了一個下雨天。 蘇天平的畫外音:“第二天,我冒著雨趕到了這裡。” 此時畫面進入了亭子,但鏡頭似乎蒙上了一層水汽,等到水汽消退之後,鏡頭里又一次出現了那個女孩印在明信片上的臉。 隨後,鏡頭切回到蘇天平的臉上,他點了點頭:“是的,我又一次發現了她的明信片,我確信這絕對不是巧合,而是她故意這麼做的——是不是很古怪?如果是免費提供的服務,可以當作惡作劇或者別的什麼,但製作每張個性化明信片要投五元錢。這個有著神秘目光的女孩,在小亭子裡投了幣,又拍了照,當場做好印有自己照片的明信片,結果卻把它扔在了地上。” 音響里傳出的聲音越來越低沉,好像已經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看著電腦屏幕上的蘇天平,我身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實在不敢想像他會變成這個樣子。 鏡頭里的他繼續說:“這個意外的發現,使我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此後的半個多月,我每天都會去那個地方看一看,每次都會在亭子裡發現一張她的明信片,而我每次都會把明信片收起來帶走。這說明她每天都會來到這裡,面對多媒體探頭拍照,做一張印有自己照片的個性化明信片,然後再把它丟棄在地下。” “雖然我一次都沒見到過她的真人,但我可以通過明信片看到她的眼睛,我確信這雙眼睛不屬於我們人間,而屬於另一個奇異的時空。是的,我無法忘記這個女孩,我迫切地想要知道她的秘密——她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丟棄自己的照片?於是在最近的幾天裡,我幾乎整日整夜地守候在亭子旁邊,但我一次都沒有看到過她的出現,卻在亭子裡發現了她剛剛扔下的明信片。” 畫面又一次切到了亭子裡,地上有張印有那女孩臉龐的明信片,表情似乎與前幾張都有些不一樣。 鏡頭對準了明信片上女孩的臉,蘇天平的畫外音幽幽地說:“我想我愛上她了。” 畫面又切回到了大街上,迎面而來的是一張張男女的面孔,DV從人流當中穿過,冬日的陽光照射在鏡頭上,讓坐在電腦屏幕前的我又一陣目眩。 蘇天平繼續說著畫外音:“我愛上了一個永遠都看不到的女孩,或者說我只能看到她的影像,她的照片,卻不能見到她的身體,難道她早已經死了嗎?” 鏡頭繼續在大街上行走著,拍下了許多各色表情的路人臉龐。 “我想我已經有了答案——也許在茫茫人海中,飄浮著許多個這樣的幽靈,他們害怕被活著的人們所遺忘,於是不斷地在城市各處拍照,悄悄留下自己的形像或照片,等待著某個有心人的發現。” 突然,畫面又切回到蘇天平的臉,他的表情異常嚇人,對著鏡頭一字一頓地說: 就在我聽到最後幾個字的同時,鏡頭一下子變得模糊了,接著出現了一行字幕: 《明信片幽靈》的第一集到此為止了。 盯著恢復平靜的電腦屏幕,我耳朵裡依然久久縈繞著蘇天平的聲音—— “我曾經見過她,就在荒村!” 這是什麼意思?被丟棄的明信片上的奇異女孩,蘇天平不是一直說從沒見過她嗎?為什麼最後又說見過她,而且是在荒村? 我立刻離開電腦,取出了抽屜裡的那疊明信片。沒錯,剛才DV裡出現的女孩就是她——明信片美人兒。 輕輕撫摸明信片上她的臉龐,光滑的硬紙片彷彿真人的肌膚,只是卻那樣冰涼而冷漠。我怔怔地看著她的眼睛,居然是那樣的似曾相識,彷彿又一次見到了自己書中的人物。 “你是誰?我見過你嗎?” 於是,我仰起頭回想起了荒村,想起在那裡見過的所有人的臉龐——不,沒有她,從來都沒有這張臉,也沒有這雙眼睛,儘管是那樣的熟悉。 至少她不是小枝,永遠都不可能是。 終於,我斷絕了這個可笑的念頭,搖著頭把明信片又放回到抽屜裡。 說在荒村見過她,也許只是蘇天平的幻覺吧? 我回到電腦屏幕前,看了看剛才那個DV文件的創建時間,正好是在十天之前。 這僅僅是《明信片幽靈》的第一集,這台電腦裡恐怕還藏著更多的秘密。正當我要進入下一級文件夾時,發現仍然需要密碼才能進入。 哎,這個蘇天平真是的,為什麼要搞那麼多密碼呢?難道他早就猜到我會偷看他的電腦嗎?我的腦子又不是解碼機器,今晚只能暫停前進了。 就在我回到電腦桌面準備關機時,突然注意到程序菜單裡有一個“監視眼”軟件,這是安保用的監控探頭應用軟件,我的表兄葉蕭警官,曾經教過我如何使用它。 我立刻打開了這個程序,發現監控系統正處於關閉狀態。當我打開監控系統時,只聽到頭頂的窗簾箱裡響了一下,一道紅色的微光射在我臉上,眨眼之後光線又消失了。 這時電腦屏幕上彈出了五個窗口,就像多了五台小監視器一樣,分別出現了玄關、客廳、廚房、衛生間和臥室的黑白影像。 現在這台電腦已經變成了監控室,通過屏幕上的五個小窗口,可以同時監控這套房間的所有角落。 沒錯,從監控影像的角度來看,就是早上被我發現的這五個探頭,它們就像幽靈的眼睛一樣,監視著房間裡的一切。 在臥室的監控窗口裡,還可以看到我自己的樣子——坐在電腦屏幕前,一片白光籠罩著我的臉。 於是,我抬起頭來看著窗簾箱,監控窗口裡我的臉正對著鏡頭,黑白臉龐略微有些變形,我對它點了點頭,電腦屏幕上也如此這般了一番。 現在我可以肯定了,這些攝像探頭和監控系統,全都是蘇天平自己安裝的,可我依然搞不清他的動機,僅僅是因為恐懼嗎? 我又看了一下系統的工具欄,發現這套監控系統是可以24小時工作的,連接著電腦主機下面的監控錄像機,可以同步將錄像畫面轉成電腦視頻格式。 看著監視器裡的自己,我忽然感到一陣毛骨悚然,彷彿那些探頭已經刺穿了我的身體,把骨頭里的那點靈魂都給抖出來了。 好噁心啊,我趕緊關掉了電腦,但並沒有關閉監視系統。頂上的探頭依然處於工作狀態,無微不至地關懷著每一寸風吹草動,我倒要看看到明天早上會發現什麼。 雖然我把臥室的床單和床鋪都換了,但還是不敢睡在這張床上。我抱了條從家裡帶出來的被子,仍然像昨晚那樣躺在客廳裡,空調的熱風很足,吹在沙發上教人忘卻了冬天。 我在廚房裡留了盞燈,從廚房裡打出來的微光,讓客廳不至於漆黑一團。 臨睡前我看了看頭頂,對著那隻隱藏在暗處的眼睛說—— “晚安,偷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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