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荒村歸來

第4章 第一日

荒村歸來 蔡骏 11691 2018-03-22
透過小小的舷窗,可以看見機翼微微地翻起,北京清晨的冬日陽光,在翼片上發出銀白色的反光。我獨自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看著舷窗外首都機場的跑道。在巨大的起飛轟鳴聲中,我被加速度推向椅背,轉眼就飛上了幾千公尺的高空。 為了趕早班的飛機,我凌晨五點半就起床了,窗外的北京幾乎還是漆黑一片。雖然已經累得不行了,但我到了飛機上卻絲毫沒有睡意。在進入機艙關閉手機之前,我又一次打了蘇天平的電話,卻仍然是鈴聲響沒人接,這傢伙究竟在幹什麼?難道昨晚給我發完短信以後,他的手機就丟了嗎? 飛機已經在北方的雲海裡穿行了,看著舷窗外瀰漫的雲霧,我忽然想起了什麼,便把那本書從包裡掏出來了。這本書是黑白兩色的封面,中間用紅色的字寫著書名——《夢境的毀滅》,作者名字處印著“許子心”。

我是在北京的一個舊書攤上看到這本書的,抓起來翻了幾頁,才知道這是一本心理學的書,書裡結合了古代巫術和現代心理學,分析了世界各地古老的巫術,以及靈異傳說的心理學根源。我還從沒看過這樣的書,而《夢境的毀滅》這個書名對我的誘惑力又太大了,便當即買下這本書,準備在回上海的飛機上看。 拉下舷窗的遮光板,我翻開了這本書的扉頁,看到作者及作品介紹是這樣寫的:“許子心,心理學家,早年從事田野考古,出版有《古代巫術研究》、《東亞靈異傳說源流》等著作,後赴英國深造心理學,獲劍橋大學心理學博士學位,目前任國內S大學教授,專門研究古代神秘文明與現代心理學關係,首創'神秘心理學'課題。本書不同於以往任何一本學術著作,以小說般優美的語言,為你委婉講述若干個古老神秘的故事,並做出大膽的現代心理學分析,讓你發現自己內心的另一面。”

除了作者的經歷以及本書的特殊風格外,使我感興趣的還有作者“目前任國內S大學教授”這一點,因為這所大學正是春雨和蘇天平就讀的學校,我的好友孫子楚也在S大學做老師,去年我已經去過那裡N多次了。 在幾萬英尺的高空,我翻開了《夢境的毀滅》第一章—— 這是一個讓人充滿幻想的章節名,我喜歡。 然後,我默念起全書正文的第一段話—— 天哪,這是個不同凡響的絕妙開頭,從來沒有一本學術書能做到如此地步,就連最好看的小說恐怕也不過如此。可我為什麼從來沒聽說過《夢境的毀滅》呢?它絕對要比暢銷榜上的書更吸引讀者眼球。 我捧著書本陷入了沉思,在飛機上冥想的狀態,使我很快就昏昏欲睡了過去…… 我的體內存在著一個惡魔。

咒語般的聲音不斷迴盪在腦中,就這樣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回到了荒村公寓,那棟被爬山虎包裹著的老房子。漆黑的夜裡亮起一線微光,照亮了一雙誘人的眼睛—— “小枝!” 我掙扎著叫了起來,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還在飛機上,旁邊座位上的老太太用奇異的目光看著我。 原來只是一個夢,我抹去了額頭的汗珠,腦海裡小枝的臉龐又漸漸模糊了。 再看看時間,竟然過去了一個多小時,飛機已接近上海的天空了。 那本書依然在我手中,是我前面讀到的那一頁。奇怪,我本來一點睡意都沒有的,在看了這本《夢境的毀滅》以後,卻很快像被催眠一樣進入了“夢境”。看來這本書應該改個名字,叫《夢境的誕生》或許更合適。 十幾分鐘後,我忍著耳膜的疼痛,隨飛機降落在了上海虹橋機場。

終於回家了。 剛下飛機我就打開手機,再次撥打了蘇天平的電話,但那邊依然不接電話,聽著手機裡響個不停的鈴聲,彷彿是某個遙遠地方傳來的鐘聲。 一邊打手機一邊走出機場,仰頭看著上海陰冷的天空,我一時竟不知向何處去了。 就在此刻,我心裡忽然想到了一個人—— 不行,不能再把她給牽扯進來了,再讓她經歷那樣的忐忑不安嗎?這對她來說不是太殘酷了嗎?可她也去過荒村,我們和蘇天平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誰都逃不了。 我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決定打她的手機。鈴聲只響了兩下,就听到一個柔和的年輕女聲。 現在你們可以猜到了,她就是春雨。 春雨也是半年前去荒村的四個大學生之一,她離開荒村不久之後就精神崩潰,被送進了精神病院治療,後來又神奇地恢復了健康。所以,她和蘇天平一樣,都是荒村劫後餘生的倖存者。

但在短短幾個月之後,她又經歷了一次更為不可思議的事件,成為了我的另一本書裡的女主人公,已經有無數讀者通過那本書熟悉了春雨。 在手機裡,春雨聽到我的聲音很驚訝,她說因為我的小說的緣故,她已成為了學校裡眾人關注的人物,甚至有不少人向她發來求愛短信,給她的生活添了不少煩惱。 我聽了好生慚愧,只好先向她道歉,再問起正事:“春雨,你現在還和蘇天平聯繫嗎?” “蘇天平?你怎麼問起他了?” “他可能有重要的事情找我,但我打他手機始終不接,你知道他現在住哪兒嗎?” “我也很久沒和他聯繫了,但我可以幫你打聽一下。” “你們學校還沒放寒假吧?下午兩點,我到你學校門口等你,我們一起去找蘇天平。”

電話裡說不清楚,我先掛了手機,便趕緊打的回家。 我回到家放下行李,享受了片刻家裡的溫馨,又好好吃了頓午飯,才讓自己的身體放鬆了下來,但心裡的那根弦卻一直緊繃著。我的手機也沒閒著,又給蘇天平連打了幾個電話,但始終都是無人接聽。 下午兩點,我趕到S大學校門口,春雨已經在那裡等著我了。 還是那張清秀可人的臉龐,雖然冬天裡穿著很多衣服,但仍能看出她勻稱的身材。也許是經歷了太多的恐懼與生離死別,她的目光不再像過去那樣如小鹿般緊張了,而是變得異常沉穩,鎮定自若地看著我。 我忽然感到一陣內疚:“對不起,原本沒想到會有那麼多人關注我的書,也沒有想到——” “世界本來就是如此紛亂,有些事情誰都逃不了,還是隨它去吧。”

她一開口就令人刮目相看。 雖然還有許多話想說,但我先掏出了手機,把昨晚蘇天平發給我的那條短信給春雨看。 “救救我?” 她輕聲念出了這三個字,低下頭沉思許久,當她重新抬起頭來時,臉色已經微微變了。她閃爍著那雙漂亮而沉靜的眼睛,卻半晌都沒有說話,忽然向馬路另一邊走去。 我急忙跟在後面問:“你去哪裡啊?” “帶你去找蘇天平!” 跟著春雨轉過一條街角,她才輕聲說:“中午我已經問過同學了,他們給了我蘇天平的地址,聽說他早就不住寢室了,因為在一家影視公司實習,為了工作方便就在外邊租房住。而且,同學們已經好幾天都沒見到過他了。” “他怎麼在影視公司實習了?我記得他好像不是學這個專業的。”

“因為蘇天平很喜歡玩DV,去年還得過一個大學生DV比賽的獎,便被影視公司看中做編導去了。” 春雨說話的語調很冷靜,眼睛裡露出一種與年齡不相稱的成熟,與我半年多前見到她時簡直判若兩人。 我們才走了五六分鐘就到了,這是S大學附近一棟普通的六層居民樓。奇怪的是,越走近這棟樓,我的心跳就越快,或許是這片居民區過於靜謐的緣故吧。 按照春雨從同學那裡問來的地址,蘇天平租的房子在503室。我們緩緩走上狹窄陰暗的樓道,似乎這房子很多年都沒大修過了,散發著一股冬季裡難得聞到的霉爛味。 走到503室門口,這裡就是蘇天平的住處了,也許是因為昨天晚上的短信,我發覺自己心跳得厲害,只能強裝鎮靜地看了看春雨。她的表情卻異常鎮定,只是會意地向我點了點頭。

於是我深吸一口氣按響了門鈴,但裡面除了門鈴聲以外,並沒有任何的動靜。等了片刻之後,我又撥打了蘇天平的手機,立刻聽到房門裡隱隱傳來手機的鈴聲。沒錯,蘇天平的手機就在這房間裡,至少能說明他的手機沒丟。 為什麼他不接電話呢? 我又連打了好幾次手機,始終都只聽到房門裡的鈴聲,春雨突然厲聲道:“我們必須進去看看!” 正當我想說無能為力時,對面房門倒是打開了,一個頭上滿是捲髮筒的中年女人走了出來,酷似周星馳《功夫》裡的那位肥婆四。 “肥婆四”大聲嚷嚷起來:“你們找誰啊?” 我有些緊張地說:“我們是蘇天平的朋友,有重要的事情找他。” “噢,我也想找他呢,我是他的房東,本來前天他就該交房租了,到今天他都沒露面呢。”

春雨強擠出了笑容說:“阿姨,我們真的有重要的事,我想他可能昨天晚上喝醉了,現在還在裡面沒睡醒呢,你能不能藉我們房門鑰匙用一下,我們進去看看他在不在?” “啊呦,隨便讓你們進去,這個好像不太好吧?”房東“肥婆四”搔了搔頭,腦袋上的捲發筒就像刺猬似的。 “如果他人在的話,我們一定讓他趕緊付清房租。” “好,這是你們說的啊,還是小姑娘懂事。” 看來春雨那可人的微笑把“肥婆四”給忽悠住了,她不知從哪裡掏出了一把鑰匙,交到我的手裡,又關照了一句:“告訴你們的朋友,讓他不要神經兮兮的,我受不了這種房客。” 說蘇天平神經兮兮的——什麼意思?我剛想問她,便被春雨用眼神支回去了,她笑著謝了謝“肥婆四”,便讓我趕緊開門進去。 小心地將鑰匙插入鎖眼,聽著鑰匙緩緩轉動的聲音,我不禁產生了一種錯覺,彷彿又回到了半年之前的某個黑夜——因為上午在飛機上做的那個夢? 正在腦子打岔的時候,房門已經被打開了,一股淡淡的怪味從門縫裡飄出來,我和春雨都擰起了眉毛。站在門口居然見不到什麼光線,大白天的房間裡極度陰暗,好像還在晚上似的。 “這傢伙,幹嗎大白天還拉著窗簾?” 雖然嘴上不經意地這麼說,但心裡卻是在給自己壯膽,我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頭,眼睛眨了好幾下,才隱約看出這是個客廳。 我伸手到牆上去摸電燈開關,摸了半天卻摸不到,只能沿著牆緩緩向前走去。在這個陰暗如洞穴的房間裡,越是這樣心裡就越緊張,於是我再也不敢出聲了,只有不斷地深呼吸著,而那股怪味也越來越衝鼻子,卻無法用語言來形容那究竟是什麼味。 春雨緊緊跟在我身後,我明顯感到她的身體在發抖,也許是重新回到黑暗中的緣故。除了我們的腳步聲外,房間裡寂靜得如同墳墓,這使我又閃過了某個可怕的念頭。 但更可怕的是,我感覺黑暗中有一雙眼睛在盯著我,他(她)就存在於我們的身邊,隱藏在某個角落裡。我一點都看不到他(她),他(她)卻能清楚地看到我—— 瞬間,我有了一種詭異的感覺,這個藏在黑暗中的眼睛,就是蘇天平。 於是我輕聲叫了起來:“餵!是蘇天平嗎?你在家嗎?我知道你在家,別藏在暗處和我們捉迷藏了,這不好玩!” 忽然,腳下絆到了什麼東西,同時聽到了玻璃打碎的聲音,春雨到底是個女孩子,她輕輕喊了一聲,趕緊抓住了我的肩膀。 我心裡也跳得厲害,但還是裝出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幸好總算摸到了牆上的電燈開關。牆上的燈光亮了起來,但似乎燈罩裡聚集了許多灰塵,使得客廳裡的光線依然很昏暗。 原來客廳地板上擺著十幾個杯子,剛才被我踢碎了一個玻璃杯,但其他都完好無損,有玻璃杯和陶瓷杯子,甚至還有幾個塑料杯。奇怪的是,這些杯子連接在一起,被擺成了一個圓圈的形狀,在客廳的中央有一米左右的直徑。而在這個由杯子組成的圓圈的“圓心”位置,則是一個白色的五角星——是用某種顏料畫在木地板上的。 這真是一組奇怪的擺設,用杯子在地板上擺出個圓,在圓心地板上還畫個白色五角星,看起來就像古代的某種巫術儀式,在昏暗的燈光下,給人一種強烈的壓抑感。 春雨一言不發地停在我身後,我也不敢再貿然向前走了,只能仔細地觀察一遍四周。蘇天平的客廳並不大,不會超過十個平方米,左面是臥室的門,後面還有個小衛生間,右面是廚房。客廳沒有窗戶,廚房也是暗室,而臥室的房門又緊緊關著,怪不得要漆黑一片。 我沒有再碰那些杯子,而是從旁邊小心地繞了過去,春雨也跟在我後面繞過,她似乎還有什麼話要說,但當我盯著她的眼睛時,她又搖搖頭不說話了。但我知道她的目光裡隱藏著什麼,雖然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個極度敏感的人,但在春雨這樣特別的女孩面前,我又感覺自己太笨拙了。 臥室的門雖然緊閉著,但還好沒有鎖上,我輕輕地打開房門,卻發現裡面仍很昏暗,一排厚厚的窗簾遮擋住了外面的光線,只能讓我們勉強看清楚臥室。 我終於看到蘇天平了。 我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在昏暗的臥室光線內,只見他盤腿坐在地板上,頭髮一根根全都豎起來了,面色蒼白嚇人,雙眼緊閉著,嘴唇也是鐵青色的。他雙手緊緊抱在胸前,手裡正握著一部手機。 看著他那副苦思冥想、宛如老僧入定的樣子,我和春雨都不敢吭氣,怕攪了他的好心境,讓他一下子走火入魔,散了三魂六魄不再回來。 比蘇天平的盤腿而坐更古怪的是,他的身體四周擺放了一圈小東西,都是房間裡的擺設或日常用品,比如拖鞋、花瓶、光盤、軟盤、電池、筆記本、易拉罐之類,全是家裡唾手可得的東西。而這些東西似乎經過了精心的放置,以蘇天平為圓心,組成了一個近乎標準的圓形! 又和剛才客廳裡的詭異擺設一樣,只不過臥室裡的圓心,從白五角星變成了蘇天平本人。 我還是不敢出聲,儘管我確信在幾分鐘以前,聽到房間裡的手機鈴聲,就是蘇天平現在手裡握著的那部手機發出的。 難道這個聲音他都沒聽到嗎? 我立刻掏出手機,又一次撥了蘇天平的號碼。果然,他手裡握著的手機響了起來,而且他的鈴聲還特別吵,大概是從網上下載的某種爆炸聲。 雖然刺耳的手機鈴聲震得滿屋子響,但蘇天平絲毫沒有反應,只有他握著手機的那隻手,因為聲音響起而微微顫動著。 他不會聾了吧? 這時春雨拉了拉我的衣角,我回頭看到她驚恐萬分的神色——剎那間我的心就涼了。 是的,她只要用眼睛就能說話了,而我也立刻領會了她的意思。我想只有在裡,當她在“鬼樓”見到清幽嚼舌身亡時,才會有這樣恐懼的目光。 這詭異的房間,奇怪的氣味,昏暗的光線,僵硬的主人,所有這些場景都告訴我一個最大的可能性——蘇天平死了! 我有些喘不過氣來了,我這才發現自己一不小心,竟又捲入了神秘的死亡事件。而這回死者就坐在我面前,宛如一尊活體雕塑,而他的身邊又被某種奇異的儀式包圍著。 瞬間,腦子裡瀰漫開無數黑色的煙霧,彷彿有一隻手在暗處操控著我,將我又一次推到萬劫不復的懸崖邊緣。 對,那雙眼睛還在看著我,而我都已經不敢抬頭了,但我確信他(她)就在這個房間裡——也許又是作家的敏感,除了我、春雨和地上的蘇天平之外,這個房間裡一定還存在著第四個人(或幽靈)! 誰在看著我? 我差點就叫出來了,但理智在瞬間又戰勝了恐懼,我重新調整了一下心跳,輕聲地說:“蘇天平死了,我們報警吧。” 春雨只是呆呆地看著蘇天平,當我即將要撥110的時候,春雨卻突然攔住了我說:“等一等。” 她顫抖著深呼吸了一下,輕輕地向前跨一步,腳尖幾乎快碰到圍著蘇天平的那個“圈”了。 “你幹什麼?” 沒等我反應過來,春雨已經把手伸到了蘇天平面前。我不敢相信她的膽子變得這麼大了,原來恐懼確實可以鍛煉一個人的意志。 她的手伸到蘇天平鼻子底下,停頓了好幾秒鐘,她的眼神有了微妙的變化。 突然,春雨把手伸了回來,睜大了眼睛說—— 他還活著! 這句話使我原本已經掉到地獄裡的心又回到了人間,春雨點了點頭說:“我感覺到了,他還有呼吸和體溫。” “沒死就好。”我總算籲出了一口氣,然後小心地跨進蘇天平外面那個“圈”,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餵,你怎麼了?” 可他仍然宛如泥塑木雕一般,沒有絲毫的反應,這不可能是故意裝出來的,我想他一定是失去了知覺,甚至是休克了吧。 我趕緊撥打了120急救電話,救護車大約幾分鐘以後到。我又環視了這房間一圈,擰著眉頭說:“春雨,這房間裡的氣氛實在太詭異了,一定藏著什麼玄機,我想保護好現場的樣子,不能被其他人破壞了,所以我們得把他抬到門口去。” “好,我可以幫你。” “你只需要幫我看看地上,別讓我碰到什麼東西就行了。” 說完我緩緩扶起了蘇天平,他的身體並沒有我想像中那般僵硬,很快雙手就耷拉下來了,握著的手機也掉到了地上。 我吃力地把蘇天平扶出“圓圈”,春雨幫我抬起了他的腿,沒有碰到地上那些東西。我們小心地把他抬到客廳,繞過那個用杯子組成的“圓圈”,最後讓他靠在了門口。 “他看起來就像個木偶。” 我看著蘇天平說,雖然他還有呼吸和心跳,但似乎已不再是個生命了。 趁著救護車還沒來,我又回到臥室裡,從地上撿起了蘇天平的手機,果然上面顯示著的“未接來電”正是我的號碼。我又翻了翻他手機裡的通話記錄,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有許多個未接來電,而他的短信收件箱則是空的。 很快我聽到外面傳來嘈雜的聲音,原來是120急救的醫生來了。他們簡單地看了一下蘇天平,先摸摸呼吸和脈搏,又翻起眼皮看看瞳孔,便把他抬下樓了。 我趕緊鎖上房門,和春雨一起跟在他們旁邊,離開時看到房東太太也走了出去,她可能把救護車錯看成運屍車了,緊張地抓住我的手說:“啊呀,我怎麼這麼倒霉啊!他不會死在我房間裡了吧?這樣我的房子怎麼還租得出去啊?” “放心吧,蘇天平沒死,我先把他送到醫院裡,等會兒我還要回來的。” 說著我和春雨已經跑下樓去了,陪著蘇天平一起上了救護車。 在去醫院的路上,醫生給蘇天平做了簡單的檢查,他並沒有生命危險,心跳和呼吸都很正常,只是身體沒有任何知覺反應。 到醫院後是我付的押金,陪著蘇天平進了急診觀察室。然後醫生又把我和春雨趕了出來,我們就在外面的長椅上坐了會兒。 醫院走廊裡充滿了消毒藥水的氣味,疲憊不堪的我仰頭看著天花板,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春雨似乎一直在想著什麼,眉頭時而收緊時而放鬆,但表情是越來越凝重了:“原本我以為荒村已經結束了,但沒想到現在才剛剛開始。” 終於說到了我的痛處,我輕聲回答:“別說了,現在蘇天平到底是什麼情況都不知道呢。” 我們不再說話了,在長椅上坐了兩個多小時,直到醫生從觀察室裡出來,告訴我們蘇天平正在輸液,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處於深度昏迷中。醫生已經檢查過蘇天平的身體了,沒有發現任何外傷的痕跡,血樣也已送去化驗了,看看是否因為中毒或其他原因。 醫生的語氣相當沉重,我和春雨面面相覷,既然蘇天平都到了這一步,首先就要去通知家屬,我們急忙離開醫院,趕在天黑前回到了S大學。 到學校一打聽,才知道蘇天平的父母都在國外,一時半會兒還聯繫不到。 這時我忽然捏了捏自己的口袋,裡頭有蘇天平房門的鑰匙。 夜色已悄然降臨。 上海潮濕的寒氣可以滲入每一個角落,似乎比北京乾燥的冬夜更讓人難以忍受。 和春雨在外面草草吃了一頓晚飯,我們一同趕回蘇天平租的房子。 夜晚走上這條黑暗的樓道,感覺又與白天有了些不同。晚上八點,悄無聲息地打開503室房門,依然有股奇怪的氣味飄蕩著。 我小心地打開燈,客廳還是白天的樣子,地板上擺成圓圈的杯子,其中有一個被我踢碎了。客廳旁邊有張長沙發,大概是房東留下來的,還有張小方桌,牆上有台陳舊的窗式空調,其他就沒什麼了。 在走進臥室之前,我先到廚房看了看,似乎沒多少使用的痕跡,看來蘇天平不是個自己開油鍋燒菜的傢伙,肯定要么吃食堂要么吃快餐。沒有什麼特別的跡象,我又回到客廳裡,打開了衛生間的門。 衛生間還是小得可憐,只裝著個淋浴的蓮蓬頭,外面還有個燃氣熱水器。抽水馬桶還算乾淨,牆邊有個小小的水槽,擱板上放著牙刷牙膏之類的,牆上鑲嵌著一面鏡子。我看到了鏡子裡自己的臉,竟略微有些扭曲變形,原來鏡子表面凹凸不平,還有星星點點的鏽斑,乍一看像乾枯的血跡。 當我要離開衛生間時,忽然注意到了水槽的出水孔,似乎有幾根黑色的頭髮纏在裡頭。我小心地把那幾根頭髮抽出來,發現它們又長又細,散發著黑色的光澤。蘇天平是剃了短頭髮的,所以這肯定是年輕女人的頭髮。 也許最近還有女孩子在這屋裡住過? 我忽然對蘇天平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厭惡感,當我走出衛生間時,發現春雨已走進了臥室,開著燈看著地板上那個“圓圈”,蘇天平就曾盤腿坐在圓心卻不省人事。 厚厚的窗簾依然拉著,一張簡單的單人床就在窗邊,床單倒是鋪得很整齊。房間一邊還有台組合櫃,旁邊是電腦台,電視機和DVD機在床對面。整個臥室大概15個平方米,稍微顯得有些擠,我抬起頭髮現這裡的天花板特別低,給人的感覺非常壓抑。 春雨深呼吸了一下說:“白天當我剛走進這房間時,被可怕的黑暗所籠罩著,第一感覺就是到了荒村——進士第底下的地宮。” 地宮!這兩個字使我打了個冷戰,那是在荒村老宅進士第的地下,隱藏著一個古墓般的地下通道,那裡面埋藏著荒村最古老的秘密…… “難道噩夢還沒有結束?” 春雨點了點頭說:“還記得荒村的傳說嗎?所有闖入過荒村的外來者都會死的,在半年多前,霍強、韓小楓、蘇天平還有我,我們四個人一起來到荒村,意外發現了進士第下面的地宮。我們從地宮裡拿走了一些重要東西,當我們回到上海以後,竟然發生了……” “對,蘇天平當時也是深度昏迷,就和今天發現的情況一模一樣!可是,這一次他還會醒來嗎?” 半年多前,當我籠罩在恐懼的陰影裡時,卻意外發現了那個秘密。於是,春雨奇蹟般地恢復了正常,從精神病院裡出來了。蘇天平也從數天的昏迷中甦醒過來,宛如《天鵝湖》裡破解了魔法而獲救的人。 但春雨搖搖頭說:“不知道,也許那個古老傳說的應驗,僅僅只是時間的早晚而已,我們自以為已逃過了一劫,實際上危險卻始終懸在頭頂。現在,蘇天平終於出事了,他雖然還活著,但正在深度昏迷中,和一個死人又有什麼區別?這就是來自荒村的遲到的判決。” “遲到的判決?”這句森嚴的話語,用春雨柔和的女聲發出來,似乎使這個房間都有些可怕起來了,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她,因為我曾經兩度去過荒村,甚至還進入過地宮一次,如果這樣做並不能解決問題的話,那意味著我自己也身處危險之中,難道一切又要重新開始了嗎? “除非你能找到蘇天平昏迷的其他原因,否則的話——”春雨用那雙憂鬱的眼睛盯著我說,“我不知道明天早上,自己醒來時是否還是個正常人?” 這也是我的問題。 絕望地環視這該死的房間一圈,似乎仍有雙眼睛在暗處盯著我,怎麼辦? 突然,客廳里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差點沒把我們的心給嚇得跳出來。 難道蘇天平在醫院裡醒了,自己跑了回來? 我對春雨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踮著腳走出臥室,只聽到客廳裡“哎喲”一聲,接著又是“稀里嘩啦”玻璃打碎的聲音。 這時我才看清昏暗的客廳里站著個壯實的身影,沒想到竟是酷似“肥婆四”的房東,只是原本頭上插滿的捲發筒沒了。 她驚魂未定地扶著牆壁,腳下全是打碎的玻璃,喘著粗氣說:“哎喲媽呀,真是'人嚇人,嚇煞人',我還以為撞到鬼了呢!” “我也是!”我終於長出了一口氣,看到地上用杯子組成的“圓圈”,已經被房東太太糟蹋得面目全非了。 房東太太開始數落起我來了:“你們也真是的,進來怎麼不說一聲?剛才我看到外面的門開著,感到奇怪,就進來看看了。對了,你們的朋友怎麼樣了?還沒翹辮子吧?” 怎麼說得這麼難聽?我心裡感到很不舒服,冷冷地回答:“蘇天平還活著,只是處於深度昏迷中,具體什麼原因還不知道。” “報應啊,我早知道他不是好人。” “憑什麼說他不是好人?” 房東太太先看了看四周,好像這房間裡藏著鬼似的,然後壓低了聲音說:“我覺得他身上帶著鬼氣!” “鬼氣?”我也抬起頭看看這間客廳,在昏暗而曖昧的燈光下,房東太太健碩的身體把一大塊陰影投射在牆上。 “這個大學生是三個月前來租房的,剛開始我就覺得他有些古怪,那雙眼睛裡有股說不出的味道,而且總是在東張西望,好像有人隨時要來抓他似的,這人說話又非常緊張,總之就是一副神經兮兮的樣子。本來我不太敢把房子租給這種人的,但我給這房子開的租金很高,又已經空關很久了,他倒願意一口價談下來,我猶豫一下就把房子租給他了。” “也許他本來就是這個樣子吧。”我想蘇天平也去過荒村,也經歷過那種恐懼,特別是那種深度昏迷數天之後,又奇蹟般醒來的感受,一定會在他的心裡留下很深的陰影,他變得膽小怕事也可以理解吧。 房東太太不以為然地說:“我看這小子就是鬼上身了!特別是最近幾天,我就住在這套房子的隔壁,幾次聽到半夜里傳出奇怪的聲音。” “你肯定是從這間房子裡發出的嗎?” “當然,這房子隔音不太好,我的耳朵又特別靈。而且那聲音好像還有規律,總是在每天半夜十二點鐘響起,你說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看著時鐘走到十二點整,忽然聽到隔壁傳來奇怪的唱歌聲音,你能不害怕嗎?” 我心裡忽然抽了一下:“你說是唱歌的聲音?” “對啊,但畢竟是隔著一堵牆,具體唱什麼我聽不清楚,既有些像唱歌,也有些像唱戲,很古怪的音調,咿咿呀呀的,聽不出是男人還是女人唱的。” “是最近幾天?” “嗯,就是最近三四天的工夫。有幾次我在門口碰到他,發現他臉色蒼白得嚇人,兩隻眼睛像見了鬼似的掃來掃去,渾身散發著一股怪味,簡直就是個活死人!” “那最近還見過有其他人來過這裡嗎?” 房東太太的口氣忽然變了:“咦,你怎麼像是公安局一樣問個不停啊!” “蘇天平是我的朋友,我想要快點找出他出事的原因,起碼你也不想讓這屋子背個鬧鬼的名聲,弄到最後租不出去吧?” “這倒也是!那小子平時沒什麼人來往,反正我從沒看見有人找過他,不過他經常在半夜裡出門,有時凌晨三四點鐘都會聽到他進出的動靜,誰知道他和什麼人交往呢!” 我微微點了點頭,某個危險的念頭又從心底升起了,我暗暗對自己說:餵,你不要再冒險了,回家好好寫你的心理懸疑小說去吧。可我現在做不到,在這昏暗而詭異的房間裡,彷彿有一隻手緊緊拽著我,使我留下來墜入一個更深的漩渦之中。 是的,這個危險的念頭越來越強大,終於使我脫口而出:“房東阿姨,我有個小小的請求,能否讓我在這裡過一夜?” “什麼?你不會也和你的朋友一樣中邪了吧?”這時房東又看到了一直站在裡頭的春雨,便又充滿曖昧地說,“哎喲,你們這些年輕人,怎麼就這麼猴急呢?把我這里當什麼地方了?” 春雨的臉色立刻就變了,紅著臉生氣地說:“亂說什麼啊,我可不要留在這裡!” 這讓我也變得很尷尬,趕緊解釋說:“對不起,你誤會了,我想在這裡留一夜,是為了找出蘇天平出事的真正原因。” 但房東毫不客氣地說:“我不管你們什麼關係,可現在那小子躺在醫院裡,房租到現在還沒有付,你說該怎麼辦?” “蘇天平還欠你多少房租?我先墊付給你吧。” 聽到這裡房東終於露出了笑臉,很爽快地收下了我一千六百塊錢,便匆匆離開了這間屋子。 春雨走到我跟前,語氣冰涼地說:“為什麼要留下?你以為這有用嗎?” “死馬當作活馬醫吧,現在我們已經別無選擇了,我不希望今天發生在蘇天平身上的事,再在我們的身上重演。” 她的目光也有些茫然了,無奈地嘆了一聲:“該來的總要來的,任誰想逃也逃不了。” 但我猛然搖搖頭說:“不,我不相信宿命會如此殘酷。” “不是早已經在半年多前就注定了嗎?”春雨忽然露出慘淡的微笑,“哼,我只當自己早已經死過兩回了,我的靈魂已不屬於我自己。” 這時我已經無話可說了,只能由著她離開這裡,漸漸消失在黑暗的樓梯裡。 一切又都歸於寂靜。 獨自站在陰冷的房門口,忽然覺得自己是那樣無助,不管寫過多少本懸疑小說,卻始終無法走出自己的恐懼。 我把門關緊了,時間已是晚上九點半。想想一大早還在北京的陽光下,晚上卻到了上海這間陰冷的房子裡,命運對我真是太恩寵了。 在客廳昏暗的燈光下,地板上全是碎玻璃,“圓圈”幾乎已經不成形了,留它下來也沒什麼用。我把這些玻璃都收拾掉了,唯獨“圓心”處的白色五角星,仍然醒目地留在原地。我用手摸了摸“圓心”,好像一時半會兒也擦不掉,那就暫且留著它吧。 房間裡的空氣非常悶,像罐頭車廂似的讓人透不過氣來,怪不得進門來會聞到股怪味。我急忙走進臥室,吃力地拉開那襲厚得嚇人的窗簾。 於是窗玻璃第一次展現在我眼前,在室內白色的燈光下,發出某種幽暗的反光——◎。 瞬間,我的眼球幾乎彈了出來,窗玻璃上這個奇異的符號,像烙印一樣刻進了我的瞳孔裡。 我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卻坐倒在了床鋪上,身體後仰著端詳著窗戶。沒錯,窗玻璃上就是這個符號,立刻使我想起昨晚北京后海的冬夜,那張神秘的書迷卡片上的“姓名”…… ◎ 這是個致命的符號,某個神秘的“姓名”或密碼,富於未知的誘惑,卻又充滿了恐懼和危險。 我調整了一下呼吸,終於艱難地站了起來,又靠近那扇窗戶仔細看了看,圓形符號在窗玻璃的正中,是用某种红色的顏料寫上去的,大約有酒杯口大小,在晚上顯得特別扎眼。 窗玻璃上的◎深深刺在我眼中,又像團迷霧般擴散開來,似乎籠罩著我的全身,讓我陷入長久的沉思之中。 有誰會在窗戶上畫這種符號呢?是蘇天平還是其他什麼人?它和那個寄給我卡片的幽靈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無奈地搖搖頭,小心地打開了窗戶。外面有幾排高大茂密的水杉樹,遮擋了更遠處的視線,只能見到細細的樹葉在冬夜中搖擺。 總算能享受到外面的空氣了,我把頭探出窗外貪婪地深呼吸了幾口,直到寒風吹得我渾身發抖,才關上窗回到屋裡。 靜靜地盯著臥室中央奇怪的“圓圈”,眼前又浮現起了蘇天平的臉,似乎他依然坐在這個“圓心”之中。 這難道不也是一種符號嗎? 我忽然有些恍惚了,視線裡只剩下那個“圓圈”,它越來越趨於標準,漸漸地發出白色的異光,而周圍的一切都沉入了黑暗中,就像神秘宇宙中的某個環形星系。 啊,怎麼會想到這個? 我立刻把目光從“圓圈”上移開了,但一想到要在這屋子裡度過漫漫長夜,身上又泛起了雞皮疙瘩,畢竟是別人住過的房間,況且總感到背後有雙眼睛在盯著自己。 於是我走出臥室,在客廳昏暗的燈光下,仔細看了看那張長沙發,長度剛好能躺下一個人,看起來還算是乾淨——乾脆就在沙發上湊合一晚吧。 我試著找到了空調遙控器,裡面裝著新的電池,說明蘇天平前幾天還在使用。我立刻打開了空調,而且把溫度調得很高,很快就感受到溫暖了。我又打開了臥室的櫥子,翻出一條乾淨的羊毛毯,應該是夏天時候用的吧。 想想真可憐,昨晚還在北京的賓館裡,好不容易回到了上海,卻無法享受家里大床的溫馨,竟要在這鬼地方挨一宿,作家亦有作家的苦處啊。 終於,我關了客廳裡的燈,就這麼和衣躺在沙發上,從頭到腳緊緊裹著羊毛毯。 空調的熱風對著我吹,使我還能抵擋充滿濕氣的冬夜。在這間黑暗的屋子裡,我閉著眼睛調整著呼吸,努力讓自己不再恐懼。 因為我曾經對自己說過:我不再怕黑了。 子夜十二點的歌聲還會響起嗎? 這是歸來後的第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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