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天機3·空城之夜

第7章 第五章鬼美人

天機3·空城之夜 蔡骏 11373 2018-03-22
2006年9月29日,中午12點01分。 沉睡之城。 二樓的臥室。 秋秋還在底樓的客廳,林君如一個人鎖緊了房門,想要從主人的衣櫥裡,尋找一件合適自己的衣服——原本帶的十幾件衣服,全被昨天下午的大火燒光了。但她挑了半天,只有幾件運動裝適合自己,其餘都是中年女人的衣服,看來這的女主人起碼有四十多歲了。她皺著眉頭換上衣服,想到是別人穿過的心裡就不舒服。 在林君如整理衣服的時候,發現牆角有一台唱片機,八十年代生產的那種樣子。她記得小時候家裡有過一台,便好奇地將電源插上去了。沒想到電唱機還可以放,旁邊有一疊膠木唱片,都是二十多年前的老歌了,放到今天可算收藏界的精品。 隨意抽出其中一張老唱片,上面印著繁體漢字——“電影原聲音樂大碟”。

“異域?” 這名字聽起來有些耳熟,林君如小心地將唱片放到電唱機上,但願那麼多年還沒有霉變。 只等待了不到十秒鐘,唱機已放出了聲音,那是一段異常淒涼的前奏,接著是一個高亢悲愴的男聲:

居然是王杰的聲音! 如他一貫的風格,蒼涼而激昂的男聲,充滿了悲傷和絕望,每一個節拍都彷彿子彈,深深射入林君如的心窩。 最後的高潮部分是合聲,一遍遍重複著“我們沒有家”,彷彿是一群流浪漢的呼喊,將要淹死的人們在聲嘶力竭。 幸好,她還沒忘記這首歌的名字,就叫《家太遠了》。 聽著王杰淒涼悲壯的歌聲,林君如感到眼角有些酸澀了,憂傷如細菌傳染到她身上,接著化為眼淚即將墜落。 家太遠了——自己不也是離台北的家太遠了嗎?

不但是林君如自己,旅行團裡的每個人,都離“家太遠了”! 或者,本來就沒有家。 “孤兒是我們的名字/回家是夢裡的呼喚” 回家!回家!回家! 她在心里大聲呼喊著,唱片繼續放著另一首歌,依然是王杰的聲音,卻是羅大佑的歌詞,最後那段是—— “多少人在追尋那解不開的問題/多少人在深夜裡無奈地嘆息/多少人的眼淚在無言中抹去/親愛的母親這是什麼真理” 林君如痴痴地坐倒在床上,王杰唱著羅大佑的歌,她的腦中閃現出了爸爸的臉—— 十多年前在台北的家中,某個潮濕悶熱的傍晚,電台裡響起這首歌,人到中年的爸爸突然凝固住了,任何人叫他都沒有反應,直到聽完這首歌的全部旋律,才發現他竟已淚流滿面了!這個曾經的軍人,鋼鐵一般堅強的男人,卻在一首歌面前那麼脆弱,不知道有多少哀傷,被羅大佑的歌詞撩撥出來,潑灑在一個孤獨的島嶼上。

她輕輕抹去自己的眼淚,過去一直無法理解爸爸,他為什麼會被這首歌感動?但此刻身處於沉睡之城,看著唱片上的兩個字,似乎隱隱明白了一些。 異域——遙遠南方的異國地域,會屬於他們嗎? 這時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是玉靈在外面喊著:“為什麼把門鎖起來?我們要出發了,你準備好了嗎?” 心裡微微一驚,才發現時間已經到了,林君如趕緊關掉了電唱機,把唱片重新放回角落。再看看換上的一身新衣服,匆匆打開了房門。
下午,一點整。 到哪裡去尋找小枝? 他們坐上克萊斯勒SUV,童建國從駕駛座上回頭看著大家,葉蕭茫然地望著林君如,她也轉頭看著伊蓮娜和玉靈,直到最後一排的楊謀。 “第一次發現她是在哪裡?”

楊謀的提醒讓葉蕭開竅了,第一次見到小枝,不就是南明體育場附近嗎?還有那座荼蘼花開的園子,她會不會逃回去了呢?也許那裡才是她藏身的巢穴。 “往西北方向開!” 現在輪到葉蕭來指揮了,童建國發動車子離開別墅,駛向那片更為陌生的空間。 被困在沉睡之城的幾天裡,葉蕭已默默背下了許多街道,不用看地圖就能找到方向。隨著車子開過半個城市,心裡浮起一種異樣的感覺,不單單是為了失踪的小枝,也是為了他在旅行團裡唯一的朋友——孫子楚。 他的變化實在太大了,午餐時半句話都沒有說,簡直成了一個木頭人。上午小枝的逃走,孫子楚也負有很大的責任,僅僅責備頂頂是不公平的。葉蕭在出發之前,將他拽進底樓的衛生間,緊鎖上門輕聲地問:“發生了什麼?你一定有事瞞著我!”

“對不起,我太累了,太累了……我只想休息一下,休息……” “你瞞不過我的!” 他依舊像在審訊犯罪嫌疑人,狹窄的衛生間變成了審訊室,鏡子前的燈光正好合適,讓孫子楚再也無處遁形。 仰頭看著葉蕭的眼睛,隨後低頭埋到水槽裡,打開水龍頭猛烈地沖刷,清涼的自來水刺激著頭皮,彷彿潛入深海即將窒息。 還是葉蕭把他拉了起來,用毛巾擦乾他濕漉漉的頭髮,語氣也柔和了下來:“說吧。” “我……我懷疑……”孫子楚終於敢說了,但還是結結巴巴,“害死小方和屠男的兇手……就是……是……” “是誰?” 青紫色的嘴唇顫抖許久,絕望地吐出一個字—— “我。” “你?” 葉蕭又皺起了眉頭,衛生間的燈光照著孫子楚的臉,就像個等待槍決的死刑犯。

“是的,就是我,我懷疑是我幹的!” “你這是在自首?” 在說出來之後,孫子楚的膽子反倒大了:“對,昨晚我發現自己在夢遊,這毛病我小時候有過,但十幾年都沒有再犯過了,沒想到在這裡又犯了。我感覺從沉睡之城的第一夜起,我每夜都沒有停止過夢遊,我就像個幽靈穿梭在黑夜裡,而自己醒來後卻一無所知!” “你覺得你在夢遊中殺了導遊小方和屠男?” “是的,你再仔細回想一下,在這的第一晚和第二晚,我都在哪裡?” 葉蕭低頭細想了片刻:“沒錯,發現小方屍體的那個清晨,我就問過你做了什麼?還有在屠男死去的夜晚,在我和頂頂帶著小枝回來的路上,居然在半路上發現你一個人在遊蕩。” “你殺了我吧。”

孫子楚抓著他的胳膊,幾乎是用企求的口氣說。 “我不殺人,更不殺懦夫。” 葉蕭淡淡地回答了他,隨後打開了衛生間的門,他不想讓別人產生誤會——兩個男人躲在衛生間裡說悄悄話。 此刻,汽車已駛入城市西北端,葉蕭的腦袋依然漲得發昏,如果孫子楚真的在夢遊中殺人,如果其餘的一切都是意外,那麼所謂的陰謀就不存在了? 也許所有的陰謀都只是他們的臆想? 那麼“大空城之夜”又是什麼?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把著方向盤的童建國突然問道:“前面該走哪條路?” 葉蕭猛地搖了搖頭,這才看清了前方路口,確認曾經來過這裡:“快點左轉,就是那天晚上抓到小枝的地方。” SUV轉進一條幽靜的小路,便來到一座孤獨的花園前,大家跳下車來隔著木柵欄,看著園裡一片美麗的荼蘼花,陣陣神秘的花香散發而出,刺激著每個人的鼻子。

這已是葉蕭第三次到這了,他第一個跨過柵欄進去,走進荼蘼簇擁的小徑,來到荒涼的小洋房前。相比這棟佈滿灰塵的屋子,他們昨晚住進的別墅,已算是不錯的豪宅了。 他們走進古舊的房門,走廊的感覺有些奇怪,有幾扇窗戶都被打開了,與葉蕭上次來不太一樣,起碼明亮了很多。這讓他立刻提高了警惕,也許小枝就在這裡? 還記得上次進來的佈局,葉蕭伸手推開一道房門,窗戶正好面對花園,有著阿拉伯風格的裝飾。但讓他感到驚訝的是,屋子里幹淨了許多,牆邊放著一張木床,上面鋪著枕頭和睡袋。 “奇怪,上次這裡什麼都沒有,現在肯定有人住在這。”林君如也來過這裡,她摸了摸睡袋裡面,卻嚇得跳起來說,“居然還是熱的!” 空屋子裡的熱被窩?

這一發現讓大家都很興奮,也許幾分鐘前還有人在睡覺,聽到外面花園的動靜,便迅速鑽出被窩逃跑了。 剛才究竟是誰睡在這呢?難道小枝逃到這里以後,找了這個地方睡午覺?葉蕭奇怪地搖搖頭,總覺得不太可能,她不至於大意到如此吧。 屋子中間有張桌子,並沒有蠟燭的殘跡,童建國試著拉開了電燈,果然已不需要燭火了。伊蓮娜走到那面橢圓形的鏡子前,已經被擦得乾乾淨淨,鏡面可以清楚地照出她的面容,同時還有另一張女子的臉龐——這是鏡子裡原本就有的圖像,看起來酷似梳妝的小枝。 睡袋裡的人是鏡子裡的幽靈? “看,這是什麼?” 楊謀在房間的角落裡,發現了一堆食品袋子,全是保質期內的真空包裝食物,看來並非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

葉蕭輕聲走出屋子,往走廊的更深處走去,他發現頭頂的天窗都打開了,可以讓他看清房子裡的一切。 忽然,他聽到了某種聲音,極其輕微的腳步聲,還有人的氣味。 童建國等人也跟了出來,他做手勢示意大家噤聲,幾乎踮著腳尖往前摸去。 推開最後一個房門,葉蕭終於看到那個人,從溫暖的被窩裡逃出來的人。 是“他”,而不是期望中的“她”。 他是法國人,他的名字叫“Henri Pepin”——亨利·丕平。 一雙蒼白而驚恐的臉,正對著同樣驚訝的葉蕭。 沒錯,第一天在公路上發現的法國人,另一個歐洲旅行團裡唯一的倖存者,隨他們一同進入沉睡之城,卻在電源重新降臨的剎那,趁亂逃出了旅行團的掌控,消失在神秘的黑夜裡。 就在亨利失踪了三天之後,大家幾乎都要把他忘記時,卻出現在了這荼蘼花開的洋房裡。 他只穿著一件零亂的襯衫,想必幾分鐘前剛從被窩鑽出來,慌不擇路地躲進了這間屋子。 “亨利!你怎麼會在這裡?為什麼要離開我們?這幾天你到底是怎麼過的?” 葉蕭激動得有些過分了,竟脫口而出一連串中文,而亨利根本就听不懂。 其他人也都看到他了,伊蓮娜立刻用英文複述了一遍,但亨利只是恐懼地搖搖頭。 就在葉蕭向法國人走來時,亨利卻像猴子一樣跳到了旁邊,雙手抓住一扇敞開的窗戶。 “NO!” 葉蕭大喝了一聲,卻無法阻止法國人跳出窗戶,敏捷地鑽進外面的花園裡。他絕不會放過亨利的,以同樣快的速度翻出窗戶,大喊著追趕法國人。 “等一等!” 童建國等人撲到窗口,只見葉蕭的背影一閃,便消失在荒草與花叢中了。 而亨利已經翻過了木柵欄,竟然跑得像兔子一樣快,沿著一條小巷狂奔而去。葉蕭不甘示弱地跳出花園,同時大喊著:“STOP!” 十米……九米……八米……七米…… 他們的距離在逐漸縮小,風在耳朵兩邊呼嘯著,如同子彈穿破空氣。葉蕭再也無所顧忌了,眼前的亨利不過是個衝刺的坐標,也許他並不是在追逐,而是要擺脫某種緊跟自己的東西,它的名字叫——厄運。 又越過幾條寂靜的街道,不知急轉過了多少個彎,就當他要抓住亨利的衣服時,腳底卻一個踉蹌重重摔倒了。 剎那間眼前一黑,心裡狠狠地咒罵了自己一聲。雖然額頭刺骨的疼痛,卻無法阻攔他迅速爬起來,頭暈眼花地張望著四周,卻再也見不到亨利的影子了。 眉頭有股熱辣辣的感覺,伸手一摸才發現全是鮮血,原來剛才在地上撞破了。但他絲毫都沒有害怕,任由鮮血從額頭留到臉頰,就像個在台上受傷的拳擊手,依舊憤怒地向敵人咆哮著,儘管他不知道自己的敵人是誰? 或許,是葉蕭自己。 受傷的拳手,受傷的公牛,受傷的角斗士,腦中閃過無數個類似的畫面,鮮血淋漓滿身傷痕,跌倒在地即將慘遭屠戮。周圍的目光有鄙夷也有尊敬,他在噓聲與掌聲之中挺起胸來,仰天長嘯:“有種你就出來!該死的!” 喊完後嗓子都啞了,額頭的失血讓他眼冒金星,腳下發軟地後退幾步,靠在一棵大榕樹上,絕望地大口喘息著。等到傷口凝住不再流血,他擦了擦臉上的血痕,視線幾乎變成紅色了。 沒有人,沒有人再能跟上來,童建國他們都不見了,就連自己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他記不清剛才跑過了幾條路,轉過了幾道彎。一路上瘋狂地追趕亨利,完全沒注意旁邊的情況,現在已經徹底迷路了。 終於緩過一些勁來了,葉蕭孤獨地往前走了幾步,他不再指望那些同伴了,就這樣在街上流浪吧,無論亨利還是小枝,無論死人還是活人,無論過去的還是現在的,寧願所有都是一場夢遊。 路邊又一個破敗的花園,幾朵不知名的花在野草中綻放,他隨手觸摸著一片花瓣,忽然有兩片翅膀飛了起來。 他見到一張美人的臉,接著又是一個骷髏頭,然後美女與骷髏不斷變化,那是蝴蝶的一對翅膀。 原來花上停著一隻蝴蝶,它的左右翅膀圖案居然不一樣,左邊是美女,右邊是骷髏。 困頓的葉蕭立刻睜大了眼睛,第一次見到這種奇異的生物,像利刃扎進了腦子,天機的世界如此不可思議。 蝴蝶竟然飛到他臉上,大膽地停留在額頭的傷口,好像在幫他舔拭血痕。 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任由“美女與骷髏”的蝴蝶行動,淡淡的香氣飄落到鼻息間。 幾秒鐘後,蝴蝶離開了他的額頭,像兩片美麗的油畫,消失在一片沉默的屋頂後。 鬼美人。
時針走過了兩點整。 幾條街區之外,童建國等人還在尋找葉蕭,他扯著嗓子大喊幾下,聲音隨後被四周的院子吞沒。 “到底去哪了?”林君如走到十字路口的中心,亨利與葉蕭都無影無踪了,“剛才他窮追不捨的,也不知道抓住亨利了沒有。” 伊蓮娜緊咬著牙關問:“會不會出事了?” “應該不會有事的吧,他根本就沒看路吧?就算抓到了也未必找得到我們。” 童建國說著走上了SUV,把大家都趕到了車子上,一路緩緩開著尋覓踪跡。這附近全是些小路,兩邊都是相似的院落,見不到店鋪和較高的樓房,看起來都是一個樣子,很快他們自己就兜得迷路了。 “亨利為什麼要逃跑呢?” 伊蓮娜依然百思不得其解,林君如淡淡地回了一句:“當然是心虛唄,這傢伙一上來就很奇怪,我早就懷疑他不是好人了!說不定他吹的那套東西,全都是假的!” “你說他就是潛伏在我們中的內奸?” “極有可能,所以他才會沒命地逃跑。” “少說兩句吧。” 童建國煩躁地猛踩了一腳油門,車上的人都被沖了一下,他也不管東南西北了,照著一條小路筆直開去。 幾分鐘就開出去很遠,時速加到了六十公里,這麼一條小路讓大家心驚膽戰,稍有不慎就會撞到旁邊去,玉靈著急地喊道:“快點慢下來!” 童建國緩緩踩下了剎車,因為前頭已經沒有路了,又一條奇怪的“斷頭路”。 SUV在路的盡頭停下,迎面是一道高大堅固的鐵門,兩邊也是三米多高的圍牆。牆頂有鐵絲網圍繞著,看樣子很可能帶電的。牆外空出將近十米的空地,全都鋪上了沙子寸草不生。 車上的五個人都下來了,疑惑地望著這堵高牆,這森嚴的氣派簡直像監獄,鐵門上塗著黑色的油漆,外面還掛著塊停車的標誌牌,下面寫著兩個繁體漢字——“禁區”。 “禁區?” 楊謀小心翼翼地走近鐵門,發現門邊還開著一道小窗戶,透過堅固的玻璃,可以看到裡面許多監控設備。然後他用力拍了拍門,卻感到鐵門下沿微微動了動,再繼續用力往裡推,才發現鐵門並沒有被鎖死。他急忙招呼其他人來幫忙,五個人共同用力推動鐵門,地下發出吱吱的轉動聲,大家都把心提了起來。 終於,鐵門打開了。 裡面是條寬闊的大道,兩邊分別是灰色的樓房,看起來神秘兮兮的樣子。大門裡面有個警衛室,安裝著閉路電視的監控系統,牆上還掛著一套南明警服。 童建國註意到了保險櫃,奇怪櫃子並沒有上鎖,打開一看居然是三支手槍! 旁邊還有幾十支彈匣,用手摸了摸全都是真傢伙,但他不想讓其他人發現,又趕緊把保險櫃鎖了起來。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如果是普通的企業或部門,何必需要手槍來保衛?他仔細檢查著警衛室,在個不起眼的角落裡,發現了一張彩色的圖紙,上面標著一行文字“黃金城示意圖”。 “黃金城?” 玉靈等人也湊過來看了,先是想到了夜總會的名字,然後又是——金庫? 南明城的金庫?所以要武裝警衛來保護,還有這麼堅固的鐵門和圍牆,那麼完善的監控系統。 雖然這裡一個人都沒有了,但或許還會有黃金留下來? 想到這林君如打了個激靈,不管這設想是真是假,也不管該不該順手牽羊,起碼可以見識一下金庫吧! 這下大家都興奮了起來,快步向大道的更深處走去。兩邊都是靜悄悄的房子,他們隨意打開一個房門,裡面卻是空蕩蕩的,也不像是金庫的樣子。 走到底才看到個巨大的房子,像是什麼廠房或倉庫,大門緊緊地關著,他們從邊門走了進去,卻看到一條長長的走道。好不容易才打開電源,裡面一長串燈了起來,還聽到空氣交換機的聲音。 看著沒有盡頭的走道,讓他們想起了羅剎之國,那大金字塔下黑暗的甬道。入口處放著一根桿子,旁邊有個崗亭像是檢查哨,掛著塊牌子“請出示證件”。 楊謀在崗亭邊仔細看了看,發現居然還有指紋按鈕,只有指紋對上的人才能進去。通過這道關口還有個掃描門,任何人通過這道門,都會在後面的電腦裡“現出原型”,就和機場裡的安檢門一樣,甚至比那個還要先進,任何金屬都會被探測出來。看來這通道的保安措施是極其嚴格! 他們小心翼翼地通過掃描門,好在前頭的燈光很亮,接著就感到地勢在往下走,越來越深像進入地下了。不祥的感覺籠罩著五個人,童建國在最前頭緊鎖雙眉,將右手垂在身體一側,隨時準備拔出手槍。 轉過一個直角彎後,出現了一部寬敞的電梯,看起來足夠容納二十幾個人,顯然是裝貨用的。打開電梯門裡面很乾淨,燈光顯示一切都很正常。 “不,我們不能進去!” 楊謀看到電梯就有些發抖了,但美國女孩伊蓮娜輕蔑地說:“那你可以在外面休息,我們倒要看看下面有沒有黃金?” “先讓我想想——楊謀和玉靈留在上面吧。”童建國看著伊蓮娜和林君如說,“我們坐電梯下去看看!” 玉靈擔心地說:“會不會有危險?” “我想我們值得冒這個險,這裡曾經戒備森嚴,各種設施都非常完備,只要有電就應該安全。”童建國將有力的大手放在玉靈的肩上,“你們留在這裡也要當心點,等我們上來。” 說罷他就鑽進了電梯,伊蓮娜也迅速地跟進去,林君如還有些猶豫,卻被伊蓮娜一把拽了進去。 電梯門又緩緩關上,隨著一聲奇怪的巨響,三個人感到明顯得下沉,宛如降入地獄的深處。 林君如緊張地深呼吸著,幸好電梯裡有排風系統,柔和的燈光緩解著人的情緒,她靠在電梯內壁默默祈禱,希望不要死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 顯示屏上跳著深度表,從十米迅速下降到了二十米。但電梯一路降了半分鐘,往地底越來越深,連童建國也沉不住氣了,直到最後顯示的一百米! “天哪,我們等於下降了幾十層樓的高度,這該有多麼深啊!” 大膽的伊蓮娜也恐懼了,地下那麼深壓力也會很大,人隨時都會窒息或崩潰。 電梯門幽幽地打開了,外面是條岩洞般的通道,童建國第一個走了出來,仍感到一陣涼風吹到臉上,看來這裡的通風系統非常完善,絲毫沒有地底一百米的感覺。 兩個女生也緊跟著他,兩邊仍是明顯的人工開鑿痕跡,但又不是真正的甬道,頭頂有鋼鐵的支架,反而更像煤礦的坑道。 伊蓮娜摸了摸岩壁說:“這裡是礦道!怪不得要在地下一百米。” “那是什麼礦呢?” 童建國想到了國內那些吞噬人命的煤礦,不過這裡看起來還很安全,也沒有那種難聞的瓦斯味,至少可以排除煤礦的可能。 沿著礦道繼續往裡走,伊蓮娜不斷撫摸著岩壁,可以明顯看到一條礦脈,她的表情越來越興奮,不禁跳起來說:“GOD,這是一座金礦!” “金礦?” “是,我參觀過加利福尼亞的老金礦,是十九世紀廢棄的坑道,都有這些開採過的痕跡,尤其是岩石裡殘存的金礦脈,和這裡幾乎一模一樣。” 林君如激動地問道:“我們能不能在這里淘金?” “不知道啊,這些礦脈都早已被採空了,至少我們是淘不出金子了。” 她繼續往裡仔細地搜索著,並沒有絲毫黃金的踪跡,可能埋藏有金子的地方,全都已經被掏空了。三個人走了十幾分鐘,一直來到礦道的最深處,卻再也看不到礦脈的跡象了。 “和加州的廢棄金礦完全相同,採到一盎司黃金都不剩了!但從這個礦道規模來看,這裡曾經蘊藏過豐富的黃金,只要幾公斤就能讓人成為暴發戶。” “顯然這裡是不止幾公斤。” 林君如已經難以想像了,或許整個東南亞都沒有那麼大的金礦,想像自己置身於曾經的黃金堆中,彷彿基督山伯爵的秘密寶藏。 可惜,黃金早已經被人挖走了! “所以才會有高牆和鐵門,還有武裝警衛的保安系統,還有那個'黃金城'的示意圖,這裡想必是南明城最重要的地方,甚至是重兵把守的要害部門。” “也可能是南明城一切財富的來源!” 林君如突然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摸索著岩石,奢望能發現一絲金沙。 “別找了,有的話早就被採空了,不會留給你的。”伊蓮娜無奈地搖搖頭,“我們還是上去吧。” 童建國點點頭,一把將林君如拉了起來,三個人離開枯竭的礦道,想像這里當年的景象,除了艱苦而危險的開採外,是否有過你死我活的爭奪,為了一粒金子不惜手足相殘? 亂想著回到電梯,他們又坐上那口移動的棺材,從地底一百米回到十米,林君如苦笑著說:“雖然沒挖到金子,起碼也大開了眼界。” 從電梯裡出來,楊謀和玉靈還等在外面,他們兩個顯得很尷尬,童建國冷冷地說:“底下什麼都沒有,我們快點離開吧!” 迅速走出地下通道,他們回到天空底下,告別了陰森的“黃金城”。
“鬼美人”不見了。 下午,三點。 葉蕭漸漸走出那片街區,雖然已重複地轉了好幾圈,蝴蝶消失了,亨利消失了,小枝消失了,童建國等同伴消失了,所有人都消失了,接下去連自己也要消失了嗎? 他找了個水池洗了把臉,將臉上的血跡洗乾淨了,但額頭結痂的傷痕還很明顯,像蓋著一枚紫色的印章。 眼前的道路越來越寬,穿過幾條路口之後,兩邊的店鋪也多了起來,街邊豎著許多廣告牌,有大型的餐館和超市,還有許多品牌專賣店,從班尼路到堡獅龍到阿迪達斯。這裡是南明城的主要商業區吧?果然街心有攔路的墩子,往前變成了步行街。 他緩緩走到馬路中間,額頭又一次疼痛起來,該不會是摔成腦震蕩了?雙眼隨之而恍惚起來,緊接著便聽到身後響起聲音,那是幾個女生在互相說話。還沒等他回過頭來,左邊又聽到一個小孩在哭泣,隨即右邊有一對男女在打情罵俏,說的枕邊情話讓人耳根子都聽紅了。 不,他閉上眼睛不敢再看,蒙起耳朵不想再聽。但四周的聲音卻愈加嘈雜,彷彿就是要與他頂著幹,鋪天蓋地地響了起來,幾乎要把他的耳膜扯破了。 當葉蕭重新睜開眼睛時,身邊竟全都是人流!一派洶湧熱鬧的景象,男女老幼各色人等,都趁著周末來逛街了。不時有人撞到他的胳膊,有人從對面橫衝直撞而來,他只能尷尬地躲避開來。空中飄過幾個氣球,下面掛著“南明床上用品,全場七折大酬賓”的橫幅。街邊有一座宏偉的大樓,鑲嵌著金光閃閃的“新光一越廣場”,無數時髦男女進進出出,門口播放著周杰倫的七里香…… 在此起彼伏的人潮之中,只有葉蕭是個孤獨的另類,茫然失措地站在中間,像個迷路了的十二歲男孩。周圍是一張張陌生的臉孔,沒人認識他也沒人和他說話,偶爾有人的目光與他相撞,但也馬上厭惡地避開。 世界瘋了嗎? 葉蕭捧著自己的額頭,這些人都是從哪出來的?難道他們從來都沒有消失過,只是與他們在兩個不同的時空,互相之間無法見到而已,實際上沉睡之城只是凝固的瞬間,抑或所有的生命都已被隱身,也可能旅行團都被集體催眠,而得了傳說的障目症?所有人都無法看到真實的人,事實上自己才是遊蕩的鬼魂,飄浮在真實的世界周圍,卻以為墮入了無人之城? 不,是自己瘋了吧! 他猛然搖了搖頭,對著迎面走過來的一個男人問道:“請問這是哪裡?” 男人皺起眉頭避讓開來,躲進旁邊的人群不見了。 葉蕭又轉頭問旁邊的一個女子:“今天是幾月幾號?” “神經病!” 女子像見了瘟神一樣躲開了。 他絕望地往前走了幾步,正好遇到一對年輕的情侶,試著問道:“我能問一下時間嗎?” 男的抬腕看了看表說:“三點十五分。” 總算有人能回答他了,葉蕭接著問:“是幾月幾號?哪一年?” “2005年8月13日,你從火星來的嗎?” 男的冷笑了一聲,就要摟著女友離開,葉蕭卻拉住他們問:“南明城究竟怎麼了?你們都從哪裡來的?” “討厭!” 那女的更不耐煩了,便拽著男友往邊上躲去,還輕聲嗔怪道:“不要隨便和陌生人說話!這個白痴明顯是喝多了。” “等一等!” 葉蕭著急地還要去拉他們,那強悍的女的已經揚起手,一記耳光打在了他臉上。 隨後那女的又拋下一句話:“流氓!” 周圍的人們都停下腳步,像看精神病人一樣圍繞著他。葉蕭茫然地轉了一圈,面對那麼多擁擠的目光,彷彿被萬箭射穿了心臟。 又過了幾秒鐘,所有的聲音都沉寂了下來。身邊的那些人都一動不動了,宛如一尊尊凝固的雕塑,葉蕭痛苦地仰起頭來,高聲道:“你們都不要再看我了!你們都給我消失吧!” 就當他說完“消失吧”三個字,那些人竟然真的消失了,一個個化為無行的空氣,就連影子都沒有留下。在不到半秒鐘的時間內,整條步行街上已空無一人,周圍的店鋪也不再有音樂,天上的廣告氣球也無影無踪了。 南明城再度沉睡。 葉蕭醒來了。 空曠的街道上只剩下他一個人,世界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步行街盡頭是沉默的遠方。路邊的商店積著灰塵,櫥窗裡的模特冷眼相觀,就連門口掛著路易威登廣告的“新光一越廣場”,也像座巨型墳墓一般冷清。 沒有人……沒有人……全都是幻覺?全都是臆想? 還是一場豪華的派對,對他的一場捉弄? 夢,碎了。 “餵!餵!”葉蕭扯開嗓子大喊了,“有人聽到我的話了嗎?你們都躲到哪裡去了?你們快點給我出來啊!我命令你們出來!” 他的聲音飄散到空氣中,傳出去很遠又彈回來,就像剛才圍觀人群的嘲諷。 而那些人是那麼陌生,又是那麼冷漠,儘管就在自己的身邊,儘管是那麼多的人,卻沒有一個人能說上話。 他們的存在與否,對自己來說又有什麼區別呢?葉蕭悲傷地望著天空,其實不單單是沉睡之城,即便是在北京在上海在香港在紐約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都會遇到這樣的瞬間——洶湧的人潮與你無關,身邊所有人都是陌生的,他們不會關心你的悲傷你的歡樂。他們是冷漠與無情的,每個人看到的只是自己的腳下,關心的只是自己的食慾與性慾,每個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自私自利貪得無厭,彷彿其他人從來不曾存在過! 所以,他人的存在對你來說沒有意義,你無法與他人交流和溝通,在偉大的二十一世紀,你永遠是個陌生人。 生活在空無一人的沙漠裡,與生活在繁華擁擠的都市裡,其實並無二致。 你身邊的人們隨時都會消失,或者早已經消失了!在別人的眼睛裡,你自己也隨時會消失,或者本已不存在了。 想到這葉蕭啞然失笑了,原來南明城並沒什麼可怕的,我們生活的每一座城市,本來就是空無一人的。 今天這個世界,無論走到哪裡都是沉睡之城。
下午,三點半。 沉睡的別墅。 閣樓,角落裡堆著許多雜物的閣樓,狹窄的天窗射入白色的光,灑在薩頂頂的後背上。她正彎腰清理著那些物品,有廢棄的床單毛斤,破舊的家電擺設,淘汰了的餐具櫥具,有些看起來已經用了十幾年,上面發了一層厚厚的黴菌,真不知道昨晚是怎麼在這睡著的。 中午與葉蕭吵過一架後,頂頂的情緒就越發低沉,見到任何人都覺得煩。錢莫爭在底樓守著客廳,孫子楚回二樓睡覺了,秋秋也乖乖地躲在二樓,她便跑上閣樓整理雜物。其實也算是沒事找事,就當在破爛堆中自我虐待,把鬱悶的心情轉移掉。 牆角躺著一堆舊書,打頭的封面是《楚留香傳奇》,接下去是和《絕代雙嬌》……竟是80年代台灣出的古龍武俠小說全集,幾乎囊括了古龍的全部作品,每本書裡都有精美的插圖,可算是非常稀有和寶貴的版本。古龍的下面就是梁羽生的《萍踪俠影》、臥龍生的《飛燕驚龍》、溫瑞安的《四大名捕》,最底下那本居然是還珠樓主的永恆經典! 看來這房子的主人是個武俠小說迷,可為什麼要將這些書藏在閣樓裡呢?可能是怕讓孩子看到而影響學業吧。沒想到旁邊又是一大堆瓊瑤書,從到《我是一片雲》再到《幾度夕陽紅》,除了《還珠格格》之外又是全套!這肯定是女主人的藏書,想當年必是瓊瑤阿姨的忠實讀者。 書裡散發的氣味讓頂頂捂起鼻子,在這堆武俠書與言情書裡,卻還有一本更特別的,封面就是一張黑色的牛皮紙,什麼圖案和設計都沒有,只印著四個白色的隸書大字—— “馬潛龍?” 這個名字是那麼陌生,印在黑皮書上顯得格外扎眼,這聞所未聞的人怎麼會有傳記? 頂頂將這本書撿了出來,看品相是這堆舊書裡最新的,奇怪的是封面上只有書名,卻沒有作者署名,書脊下方印著“南明出版公司”,是南明本地出版的圖書? 心底泛起一些奇異的感覺,輕輕地捧著這本《馬潛龍傳》。回到天窗下的白光裡,黑色的封面隱隱有些反光。翻開書本第一頁的背面,版權頁上印著2000年10月出版,首印數為10000冊——在這小小的南明城裡,可算家家戶戶都有一本了。 全書的第一章叫做“人生的起點”,頂頂屏著呼吸讀出了第一段—— 這段豎排的繁體字,已深深刺激了頂頂。原來命運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神秘,更像是我們曾經走過的路,回頭看看才知道自己的命運是什麼,我們並不能改變走過的路,但又必須勇敢地往前走去,只有抵達未知的前方——不管是你想要的目的地,還是你不情願的那條岔路,只要你曾經走過曾經哭過曾經笑過,那你就會發現自己的命運。 翻到《馬潛龍傳》的下一頁: 接下去的幾頁,全是馬潛龍的少年時光,頂頂很快讀到了第二章“投筆從戎”—— 後面的文字簡直就是一部中國抗戰史,馬潛龍隨軍參加了南京保衛戰,在混亂的大撤退過程中掉隊,幾乎落到日軍的手中。他躲藏在人間地獄的南京城中,目睹了慘無人道的南京大屠殺,並奮力救出了許多條人命。後來獨自逃出了南京,參加了另一支國軍部隊。不久,他在萬家嶺戰役中立下軍功,成為團部的一名中級軍官。接下來的武漢會戰等數次戰役,都有馬潛龍的身影,才二十出頭已經身經百戰,並在身上留下了累累彈痕。 第三章“遠征緬甸”—— 接下去還有十幾頁,敘述了馬潛龍與孫立人將軍的交往,以及與盟國英美軍官的來往,甚至有一次向蒙巴頓元帥匯報工作。 最讓頂頂驚奇的,自然還是那魯賓孫式的三年——馬潛龍隱居的地方,竟然就是南明城的前身,這片群山環抱的盆地,還有八百年前羅剎之國的廢墟。 原來,第一個發現此地的現代人,正是這個有著傳奇經歷的馬潛龍,他究竟還發現了什麼?今後他的命運還會與這里相關嗎? 頂頂聚精會神地讀下去,第四章的名字叫“淚別家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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