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密室之無可逃脫

第7章 第七章假如我複活

密室之無可逃脫 贯越 15690 2018-03-22
我似乎在黑暗中躺了幾萬年,我認為自己再也不會醒來了。 死亡的滋味真不好受,像是一場沒有盡頭的噩夢。那條讓人心驚膽戰的時空隧道充滿了未知,我不知還要在裡面待上多長時間。 我感到自己浮在半空,四肢是麻木的,一點知覺都沒有。眼皮上好像壓了什麼硬物,無論如何努力也睜不開眼。然而我是有聽覺的,我聽到一些嘈雜的聲音,具體是什麼,我一時想不起來。 這是哪裡?為什麼我還有意識? 或許離開人世就是這樣的,身體已死亡,意識還存在,永遠停留在一片黑暗中,再也醒不來了。 大概這才是人類畏懼死亡的原因所在。 現在輪到我了,我將以這種狀態度過未來的一段時間,光是想想就覺得異常可怕。我該怎樣熬過去呢?其實沒辦法,根本是熬不過去的,因為這裡的時間沒有盡頭。

我將平平靜靜地度過幾萬年或者幾十萬年,在無盡的黑暗中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也沒有一切娛樂活動,我只能想些有趣的事情來打發時間,可我現在連一件可笑的事也想不起來。 我現在才知道“生不如死”這個詞是多麼愚蠢,死亡的可怕之處超乎想像,活著才是最大的幸福。 只可惜,這個道理只有離開人世之後才能真正體會到。 好了,現在我該怎麼辦,在這個沒有感動,沒有激情,也沒有悲傷的世界裡一直躺下去嗎? 我開始後悔了,勇敢活下去或許還有逃出密室的機會,現在一切都結束了。我選擇了最為懦弱的方式,或者乾脆說,我是個懦夫。 阿黃還活著嗎?我想它還活著,它會蹦蹦跳跳地跑出樹林,恢復體力後找個女朋友傳宗接代,這一點它遠比我幸福。我猜阿黃肯定要比同類聰明,因為它的身體裡流淌著我的熱血。

冷靜想想,我所做的事情簡直是滑稽透頂,居然鬼迷心竅地鑽進了方煒的車,估計方煒那小子會痛痛快快地笑上幾天吧。 其實我在那天晚上不應該和方煒攤牌,由於我提前亮出了底牌,才導致對方動了殺機。 我挖了一個坑,然後自己跳下去,並委託方煒把土填上…… 唉,現在想這些還有什麼用?一切都過去了,我再沒機會與方煒掰手腕了。我現在要做的是盡可能安靜地躺在這裡,把雜念統統拋出去,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耳邊的嘈雜聲又響起來,我是在天堂還是地獄? 我勉強還算是個好人,應該會升入天堂吧。 我不再胡思亂想,試圖平靜下來。突然,我聽到一些熟悉的聲音,雖然藏在雜亂的噪音裡,但我還算年輕健康的耳朵還是把它們捕捉到了。

是什麼聲音?我猛然一個激靈,此時此刻我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無論如何也不該聽到那種聲音。 是人類的說話聲。 怎麼會是這樣?莫非在另一個世界裡有人恢復了語言功能,他們彼此流利地對話,抑揚頓挫,真讓人羨慕呀。能夠與其他人交流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我怎麼早沒領悟到呢? 既然如此,我能不能開口說話? 我開始嘗試,首先感受一下嘴的位置,然後想像著說話的感覺。接下來還是出了一些狀況,按理說舌頭應該主動配合我,可現在,它完全指揮不動,像是一團沒有生命的肉條,慵懶地躺在口腔中。 我有些發急,想大聲叫喊,但無論如何努力也發不出半點聲音。我竟然成了一個廢人,除了躺著之外什麼也不能做。 我出了一身冷汗,身體濕漉漉的,像泡在浴缸裡。我劇烈地哆嗦起來,是氣憤還是恐懼,我搞不清楚。我真想再死一次,可現在已經沒有能力了。應該認命了,這大概就是自殺的代價吧。

額頭忽然涼了一下,像是有什么生物游過去。說實話我有點害怕,四周可能有各種各樣離奇古怪的東西,或許死神就坐在旁邊,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現在想來,還是閉著眼好一些。 說話聲再次響起,離我的身體越來越近,雖然聽不清楚,但我知道話題是關於我的。他們在小聲地討論我,是不是想把我吃掉? 這時,一個意外的情景忽然發生了,我的面前漸漸亮起來,有些刺痛感,眼皮酸酸的,一滴淚水淌出來。 另一個世界也有陽光嗎?看來我真是升入了天堂,儘管我還有些不適應。 白色的光線一下子湧進來,這個感覺非常好,恰到好處地驅散了我內心的孤獨感。我拼盡全力試圖睜大眼睛,想讓光線遍布我體內的每個角落。 “快看,快看,他醒了。”一個聲音鑽進我的耳朵,那聲音清脆悅耳,彷彿是掛在屋簷下的風鈴。

兩種截然不同的腳步聲靠近我,額頭又涼了一下,好像是塊濕毛巾,有人在幫我擦拭身體。沒人想吃掉我,真是怪事。 我的頭腦徹底亂了,這兩個人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她們究竟是誰?是長著翅膀的天使嗎? 問題是:天使怎麼會說人類的語言? 突然間我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想:我根本沒有死,只是暈厥而已。這兩個人在樹林裡無意中發現了木屋,繼而救了我。 不過我馬上終止了這個一廂情願的想法。首先,是那片幽深的樹林根本不會有人去,否則方煒也不會放心把我關在那裡;其次,即使有旅遊發燒友經過,也不可能毀掉木屋把我搭救出去,沒有哪個旅行者會隨身攜帶一把鋸條吧。 會不會是方煒良心發現救了我?其實他一直待在木屋旁邊,冷冷地觀察我,這算是給我一個巨大的警告。

其實這種可能性等於零,如果他想救早就救了,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我被餓死渴死。況且他絕不可能手軟,如果我活下去他就死定了。 那麼,還有其他可能性嗎? 我開始冥思苦想起來,肯定會有一種最為合理的解釋。 柳飛雲救了我?不可能,柳飛雲再聰明也找不到我。 “你能說話嗎?”那銀鈴般的聲音再度響起。 我想回應,但做了幾次嘗試後便放棄了,我只能再發出類似動物的聲音,還是斷斷續續的。這下子又急出一身汗。 腳步聲離我而去,這是我最不願看到的情景,她們走了,留下我和無窮無盡的時間。 我的手臂似乎恢復了一些知覺,於是我稍微動了動食指,接下來我發現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我已經不在那間恐怖的密室裡了!

是的,指頭上的觸感不再是粗糙冰冷的地板了。這麼說,我被救出來了?先等等,這應該是我的幻覺吧。 我抽了抽鼻子,聞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那個世界也需要消毒嗎? 過了一會兒,我一點點睜大眼睛,當眼球逐漸適應了光線後,我模模糊糊看到一間房子的輪廓,牆面是白色的,反射著慘白的光線。我剛準備換個角度,幾個人把我圍起來,眼前一下子暗下去,我一緊張,又失去了知覺。 再次醒來的時候,白色的光線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橘黃色的柔光。我的眼前依舊是一片模糊,一切都是那麼的虛幻,活下來的念頭看來只是我的想像。 是的,我自殺成功,千真萬確。 我安下心,準備接受這個無法改變的事實。如果時間能夠倒轉,我相信自己會做出不一樣的選擇。

“你醒了。”天使溫柔地說,“感覺怎麼樣?” 我眨眨眼,算是回應了,感覺對我來說不再重要了,用眼睛回答只是禮貌而已。 “口渴嗎?” 這一次我用力眨眼睛,我的嘴唇彷彿是一口乾枯多年的死井,急需一場雨水來滋潤。我已經許久沒有嚐到清水的滋味了。 我的口腔濕潤了,一小團濕棉花在臉頰輕輕滑動,那種清爽的感覺我永遠不會忘記。我迫不及待地張開嘴,像眼鏡蛇一樣咬住棉花,拖入口腔中,然後津津有味地咀嚼起來。水被牙齒擠出來,僵硬的舌頭活泛了,試探性地動起來。 我的動作顯然把天使嚇壞了,她倉促地退後幾步,目瞪口呆地看著我。我想笑,但臉上的肌肉不配合。美麗的天使並不知道惡作劇是我的最愛,我不會放過任何一次顯擺的機會,即使是在這種恍惚的狀態。

我向她眨了一隻眼,表示友好,同時也讓她放鬆警惕。 “你不會咬我吧。”天使戰戰兢兢地說。 我大笑起來,喉嚨裡像藏著一挺機關槍。口腔再次濕潤起來,這回我是服服帖帖的,鬼把戲是不能重複的。 瞧,我找回了曾經引以自豪的樂觀精神,即使是做鬼也要快快樂樂的。 不知不覺中我好像恢復了一些體力,我的胳膊竟然能活動了,真是莫名其妙,一點也不合常理。呃,隨他去吧,我懶得琢磨。 接下來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抓住天使的手,由於過於突然,天使下意識地叫了一聲。我沒有鬆開,她的手像一塊寶玉,纖細柔滑,我猜一定非常可口。 她試圖把手抽回去,我不肯,兩隻手盪來蕩去,彷彿是春色中的鞦韆。 “你快鬆手。”天使似乎生氣了。

可我並沒有生氣,反而覺得美滋滋的,大概這叫苦中作樂吧。 天使最終還是甩開了我的手,現在我的力氣跟小學生差不多。 我折騰累了,眼珠子卻活躍起來,視力基本恢復了。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張天使般的面孔和盤在頭頂上的秀發,我覺得自己的眼睛簡直太幸運了,如果在公共廁所裡忽然恢復視力,就太慘了。 我微微扭過頭,打量著這間小屋。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袋乳白色的液體,看樣子很濃稠,袋子上印著藍色的字,我看不清楚。一條細管垂下來,連著我的身體,管子裡流著豆漿似的液體。 我知道那是營養液,現在正在一滴一滴地融進我的身體。按照邏輯推理下去,我知道自己復活了。 “這是哪裡?”興奮之餘我竟然說話了。 “醫院。”天使似乎也激動起來。 “你是誰?”我含糊不清地說。 “我叫辛瀾,是負責你的護士。” 我咳嗽了幾聲,然後示意要坐起來。辛瀾護士把病床搖起來,並在我後背墊了枕頭。 我的小臂上是厚厚的紗布,沉甸甸的,像裝了一副假肢。身上是一套藍白色的病號服,袖口處有脫落的線頭。 一條醜陋的導尿管從被子裡延伸出去,這實在讓我顏面掃地。 我感到全身滾燙,似乎在發高燒,吸進口腔的空氣是灼熱的,遇到火星子可能就會燃燒起來。 一股股涼氣從鼻子裡灌進來,我垂下眼發現有一根透明細管插在鼻孔裡,管子的另一頭是一個塑料壺,裡面盛著半瓶水,扑騰扑騰冒著氣泡,像是物理實驗室裡的物件。我知道這東西是吸氧器,也許我就是被它折騰醒的。 床的旁邊立著一個不銹鋼架子,上面放著一個古怪的綠色儀器,屏幕上顯示著各種數字,數字在不停地跳動著,我看不出有什麼規律。屏幕的正中央是一條彎彎曲曲的線,類似股市大盤的K線圖,我知道如果它變成一條直線,我就徹底完蛋了。 我伸出手指推了推架子,下面四個小軲轆靈活地轉動起來,不過我並沒有將其推開,因為我和綠色儀器之間連著各種顏色的導線。 “別亂動機器!”辛瀾假裝嚴厲地說。 我立刻把手縮回到被子裡,像她的乖兒子。 然而我的眼睛並不老實,開始滴溜溜亂轉起來。小屋並不算大,方方正正,白色的牆體,綠色的牆圍,灰色的地磚,有幾塊通體磚翹起角來了,容易把人絆倒,應該徹底維修一下,這個事可不能有半點馬虎。 靠近大門處是獨立的衛生間,可能是有淋浴的那種,木門沒關嚴,裡面亮著白熾燈,射在對面的牆上,有些刺眼。 我再次抽動鼻子,沒聞到半點異味,看來辛瀾是個愛乾淨的人,可能還有些潔癖。 病床的旁邊是一張布藝雙人沙發,上面很人性地擺著兩個靠墊,上面繡著迪士尼卡通人物,有種家庭特有的溫馨感。 沙發的對面是一台21寸的老式電視機,鞋拔子似的黑色遙控器放在旁邊。電視櫃下面是一台小冰箱,大概是從酒店淘汰下來的,我猜裡面一定沒有冰鎮啤酒。 總而言之,房間裡簡簡單單,沒有一件多餘的東西。 顯然這是間高級療養病房,每天產生的費用大概不會輸給四星級酒店,可是,誰來為我埋單呢? 我還想繼續向辛瀾打聽關於我的故事,但不巧的是嗓子出了狀況,嘶嘶啞啞連一個字都說不清楚。辛瀾想把病床放平,讓我好好休息。我不同意,讓她取來紙筆,索性換一種交流方式。 我在紙上歪歪斜斜寫下問題:我怎麼到了醫院來? 辛瀾反問了我一個問題:“你叫什麼?” 我想了想,然後在紙上寫下:我不知道。 辛瀾吃了一驚,問:“你不知道自己是誰?” 我又寫下幾個字:你該回答問題了。 辛瀾沒有我滑頭,她老老實實地說了她所了解的情況,儘管相當不全面。簡而言之就是兩名森林救援隊的成員在一間木屋裡找到了我,然後把我救出來,送到醫院裡。到現在為止我已經在病房裡昏睡了兩天,靠營養液維持生命體徵。 完了?我在紙上寫道。 “我只知道這麼多。”辛瀾補充道,“對了,警察每天下午都來看你。我們科室的人都很奇怪,你怎麼會被關在被遺棄多年的木屋裡?你在那裡待了多久?” 小護士問題還很多嘛,我想。 說實話辛瀾的回答讓我有些失望,我必須要了解事情的整個經過,這樣我才能做出正確的判斷。 新聞媒體知道我的事嗎?我又寫了一行字。 “據說警方封鎖了消息,院裡也只有幾個人知道。”辛瀾十分肯定地說。 我可以放心了,方煒肯定不知道我脫逃的消息,他還以為我死了呢。這樣很好,我今後報仇就容易多了。 我閉上眼,準備休息一下,其他未解的問題我再想辦法打聽吧。辛瀾把紙筆挪開,戴上護士帽,對我說:“有事你就按鈴,我得去其他病房了。” 我微微點頭,然後猛然睜開眼,我忽然想到一個極其不合邏輯的事,森林救援隊是怎麼找到我的? 怪事呀,天底下有那麼巧合的事嗎?難道是方煒通知的? 我的手胡亂比畫著,辛瀾嚇了一跳,她站住了,把床頭櫃上的紙筆重新遞給我。 “千萬別激動,你的身體還很虛弱呀。” 我顧不上她的警告,拿起筆寫起來,信紙被筆尖捅了一個大口子,白色的被子上畫上了一條醒目的紫線。 森林救援隊是怎麼找到我的? 辛瀾費了好長時間才認出我的草書,她咯咯地笑起來,有點喘不上來氣。 我生氣了,把手上的筆扔到電視機的屏幕上,喉嚨裡嗚嗚地發出悶聲。我全身抖起來,病床吱吱嘎嘎響起來。 辛瀾不敢笑了,她可能以為我受到某種刺激了吧。我現在顧不上自己的形象了,我要馬上知道答案,這對我非常關鍵。 “我說了你也不會相信。”辛瀾說,“是條奄奄一息的野狗找到了護林員的聯繫點,發狂似的叫了幾個小時,護林員意識到出事了,跟著那條野狗用了好長時間才找到了那棟木屋……” “阿黃!”我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兩行熱淚無聲無息地落在泛黃的枕頭上。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的身體狀況逐漸好轉,這多虧了辛瀾無微不至的照顧。營養液撤掉了,我已經開始吃流食了,每天不是稀粥就是牛奶,我擔心遲早會變成大白胖子。 我讓辛瀾借來一副拐杖,這樣一來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拔掉那條讓我威風掃地的導尿管了。 辛瀾告訴我,她原來是外科門診護士,剛剛調到住院處就碰到我這個離奇病人。我嘎嘎怪笑,好運來了擋都擋不住。 心率監測器在我的強烈要求下撤掉了,我可不願意把自己身體內的隱私通過機器讓別人知道。 吸氧的管子還插在鼻孔裡,可我現在只用嘴巴呼吸,我偏要跟醫學手段對著幹。 狹小的病房自然留不住我,我每天都要花費大把的時間在院子裡的綠地公園散散步,圍著幽靜的人工湖轉上幾圈,呼吸一下久違的新鮮空氣,偶爾還會和病友們聊聊天,或者下幾盤象棋。 一日三餐我會去內部廚房解決,既經濟又實惠,掌勺的大師傅和我處得不錯,每次都多盛給我幾塊油膩膩的肥肉。有兩次我趁辛瀾不注意的時候溜到醫院門口的小飯館裡偷偷喝了一瓶啤酒,嘿嘿,那種提心吊膽怕被人看到的感覺相當刺激。 對了,關於各種花費,嗯,顯然我是沒有錢的,只好先向辛瀾借了,她是一個善良淳樸的好女孩。當然了,我也是有身份的人,錢是一定會還的,包括利息,不過她似乎從沒擔心過,好像借給我錢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另外,我愈發地感覺到她照料我的時間要遠遠多於其他病人,可能是由於我神秘的身份吧,每個成熟的男人都要有些秘密,不是嗎? 至於醫院的治療費和住院費嘛,暫時拖著吧,你們總不能把我趕到大街上吧,這是社會主義國家,對吧。 總而言之,我在醫院的日子過得相當滋潤,生活悠閒自在,我甚至產生了永遠裝病下去的惡毒念頭。 好了,下面該說說正事了。 我剛能下床時便偷偷打了兩個電話,一個打給公司職員何美麗,告訴她我遇到一個特大主顧,現在人在外地談事,近兩天返回。 何美麗並沒有我預想中的大呼小叫,她冷靜地告訴我物業經理來催管理費了,再不補齊他們就會把公司大門封了,讓我看著辦。我讓她去找柳飛雲解決。何美麗說他人間蒸發了。說完這件事她就把電話掛上了,整個過程乾脆利落,沒有一句廢話。我舉著嘟嘟響的話筒,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另一個電話我打給了柳飛雲。 警察找過我,他們每天都來,非常準時,我的單人病房成了他們辦案的辦公室。 領頭的是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公安,總是夾著一個小黑包,裡面大概有把手槍。他有些駝背,額頭上經常出現一層層皺紋,像梯田似的。他的笑容親切,態度和藹,彷彿是住在隔壁的大叔,但他眼睛裡卻不時閃著逼人的寒光,因此,我的每句話都十分小心,生怕讓對方抓到破綻。 另一名警官倒是很年輕,四方臉,寸頭,個頭很高,運動員的身材,像是剛從警校畢業的。他的鬍鬚總是刮得乾乾淨淨,讓我一度懷疑這小子到底有沒有鬍子。他穿著一套便裝,腳蹬白色的旅行鞋,大概沒幾個小偷能跑過他。值得注意的是他的一對小眼睛,似乎永遠聚焦在我的鼻尖之上,他以為這樣就能逼我說出實情,到底還是嫩呀。 今天下午,他們又來了。我看了一眼牆上的石英表,相當準時,這一點我很佩服。 我照例熱情地接待了他們,俗話說禮多人不怪嘛。 我請辛瀾打了一壺開水,沏上些特級龍井茶,然後翻箱倒櫃取出巧克力餅乾,放在幾個一次性盤子裡擺在茶几上,讓他們品嚐。另外我還親自切了兩個大橙子,那種特殊的果香讓我流出了口水,我趕緊用袖子抹去。 “別客氣,盡情地吃吧,就當是自己家。”我的嗓音有些啞,但還是能表述清楚,比起剛醒來的時候要強上百倍。 “你別忙乎了,我們是不會吃的。”年輕的警官不耐煩地說。 “人民警察為人民,老百姓感激你們,所以不吃可不行。”我固執地說。 “那就吃一瓣吧。”老公安樂呵呵地說,“謝謝你了。” “不客氣。”我心滿意足地再次擦了擦嘴角。 “瞧,你都流口水了。”老公安的眼睛瞇成一條縫,和顏悅色地說,“我們一起吃吧。” “我也能吃?”我詫異地問。 老公安哈哈笑起來,說:“當然了,你是主人,我們是客嘛。” “這倒也是。”我拿起一瓣橙子,端到嘴邊,沒有吃,眼睛盯著老公安的黑包。 “吃吧,小伙子,我的黑包有什麼可看的?”老公安問。 “裡面有槍吧。”我挑著眉毛說。 “這……”我的問題讓老公安一時語塞。 “你哪兒這麼多話呀,趕快吃,吃完了我們還要辦正事呢。”年輕的警官催促道。 我立馬合上愛惹麻煩的嘴,老老實實吃起橙子,吃完我把橙子皮小心翼翼地疊放在一起,像搭積木似的。 老公安耐心地看著我,一點都不著急。 老公安等我忙完後,客氣地問道:“你昨晚想起了什麼線索?” “請問您貴姓?”我所答非所問。 “免貴姓邵。”老公安鄭重其事地取出警官證,在我面前停留了幾秒鐘。 “他貴姓?”我指著那個喘粗氣的人說。 “他也姓邵。”老公安把警官證收回。 “你們是爺倆?” “不是,我們碰巧分在一組。”老公安滿面春風說,“為了方便區分,你可以叫我老邵,叫他小邵。” “這不太禮貌吧。” 老邵擺擺手,說:“沒關係,我不在乎稱呼。” 小邵忽然說:“我們的姓名你早就問過了。” “是嗎?”我指了指腦袋,說,“抱歉啊,肯定是我忘了。” “你快回答問題吧,我們可沒時間陪你聊天。”小邵終於沉不住氣了。 我趕緊用床單擦了擦黏糊糊的手,滿臉歉意地說道:“真對不起了,警察同志,我實在是想不起來了。” 老邵耐心地說:“你再好好想想。” “我已經想了好幾個晚上了。”我把手插進頭髮裡,用力按了按頭皮,無可奈何地說,“那段時間我的記憶完全是一片空白。” 小邵冷冷地說:“難道你一丁點記憶都沒有嗎?” “我說過兩遍了。”我的聲調也提高了,“我下車方便時被人打昏了,我恍恍惚惚地被兩個人拖上車,之後的事我就沒印象了。” “你的腦袋上可沒有足以讓你失去記憶的外傷。”小邵說。 “非得破個大窟窿,流出腦漿才算傷嗎?”我抬槓道。 老邵插了一句:“你有沒有交惡的人?” “我沒有得罪過人。”我說,“一個也沒有。” 小邵上半身稍稍前傾,說:“你想起自己的名字了?” “嗯,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想起來。” 兩個警官看著我,我知道他們不信我的話,或許我是個拙劣的演員吧。 老邵拉開手包的拉鎖,我伸長脖子想看看裡面有沒有槍。 “這個東西是你的嗎?”他拿出一個長方形的塑料袋,裡面有兩個東西,一個是小刀,一個是斷掉的鋸條。 我接過來,擰開檯燈假裝看起來,過了很長時間我才說:“好像是我的東西,奇怪,怎麼跑到你手裡?” “我們是在木屋外發現的。”小邵說。 “原來是這樣呀。”我把塑料袋遞回去。 老邵接著問:“木屋被鋸開一個口子,是你幹的吧?” “應該是我吧。”我困惑地撓了撓腦袋,說,“我把鋸條都弄斷了,怪可惜的。” “你小臂上的傷口是怎麼弄的?” “那個呀……我想不起來了。” “襲擊你的人到底是誰?”小邵突然問。 “我還想知道呢。”我軟綿綿地回應。 嘿嘿,別想嚇唬我,我可不吃這一套。 “腦部CT的結果你知道了吧,主治醫生說你不會有記憶殘缺和意識障礙。”小邵使出了殺手鐧。 “哦……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腦袋總是昏昏沉沉的。”我打算繼續頑抗到底,而且現在我已經不可能改口了。 “你不打算配合調查找到兇手了?”小邵嚴肅地說。 “我當然想,可干著急也沒用呀。”我心平氣和地回答,“也許過兩天就全想起來了。” “害你的人肯定還會找上門來。” “這個我也沒辦法,聽天由命吧。”我長長地嘆了口氣。 經驗豐富的老邵一直在靜靜地觀察我,我猜他一個字也不信。 “我看你已經痊癒了,”小邵繼續和我交鋒,“這兩天你就可以出院了。” “醫院可不會放我走,我欠了他們一屁股賬。”我憂心忡忡地說,“如果不能恢復記憶,我下半輩子大概就得給醫院刷廁所了。” 老邵被逗笑了,他說:“醫療費你不必擔心,社會救助基金會替你解決相關的賬務問題。” “是真的嗎?”我激動萬分,哐當一聲從床上跳了下來。 “當然是真的。”老邵的表情不像是開玩笑。 “社會主義就是好。”我現在才想起來前兩天辛瀾讓我在一堆表格上簽字。 “那當然嘍。” “我再多住幾天吧。”我爬上床,心安理得地說。 小邵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那可不行,救助是有嚴格的流程和標準的,人家可不是慈善機構。” “好吧,我明天出院。” “你打算住在哪裡?”小邵見縫插針地說。 “再說吧。”我含糊地說,“到時候可能我會想起家的位置。” 老邵說:“我給你買了兩件衣服,也不知是否合適。” 話音剛落,小邵把一個購物袋放在床上,看外包裝還是個名牌哩。 “謝謝了。”這次是真話。 “別客氣,不是什麼值錢的牌子,”老邵笑瞇瞇地說,“你出院的事我會和醫院協調,你要定期回來複查,另外你出院之前必須通告我們你的住處。” “是不是也像貪官那樣限制出境?”說完後我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 果然,小邵冷笑道:“你連身份證都沒有,拿什麼買機票?” “對呀。”我一拍額頭,也跟著傻笑起來,我一笑,小邵就不笑了。 “好,先這樣吧,祝你早日康復,”老邵站起來,拍著我的肩膀說,“你應該知道我的電話號碼。” “嗯,我每天臨睡覺前都會背一遍。”我也站起來準備送客。 “那就好,如果想起什麼的話……” “馬上給你打電話,你二十四小時開機。”我知道老邵會說這句話。 老邵滿意地點點頭,說了幾句祝福和叮囑的話,拉開門走了。我想送他倆,卻被小邵攔住了,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是不友好地瞪了我一眼。 我返回病房,把購物袋裡的衣服倒出來,比了比,尺寸還算合適。我脫掉病號服,換上新衣服,走到穿衣鏡前,轉了兩圈,嚯,小伙子真夠帥呀。 病房門被推開了,辛瀾剛進來便愣住了,她睜大眼睛上下打量我,大概她把我當成哈利·波特了。 “你看怎麼樣?”我把手插進兜里,擺了一個酷酷的造型。 “哪來的新衣服?” “老邵警官送我的。”我一邊說一邊收拾茶几上的東西。 “你告訴他們了嗎?” “告訴什麼?”我繼續裝糊塗說。 “當然是你的事嘍,是誰把你弄到荒郊野嶺的。” “我都說過一百遍了,我不知道,一點印像都沒有。” “撒謊!”辛瀾的聲音像一根針,“你心裡什麼都知道。” “我說的是實話。” “你撒謊。”辛瀾的臉上紅撲撲的,看樣子是有點生氣,她顯然被我激怒了,“他們很快就能查到你的真實身份,你信不信?” “那我就謝謝他們了。”我樂呵呵地說。 “你真不像個成年人。”辛瀾氣鼓鼓地說。 “我覺得也是。”我嬉皮笑臉地說。 小護士辛瀾越來越有趣了,她簡直像個臥底刑警。 “我沒時間跟你鬥嘴,老邵批准我出院了。”我把病號服規規整整地疊起來,放在枕頭上,“借你的錢我會盡快還上,這件事我可不會忘。” “你的手還沒好呢。” “小意思,不礙事的。”我繞過她走到門口,說,“快去辦出院手續,我想明天就走。” “出去你住哪裡?”辛瀾追著我問。 “再說吧,那是明天的事。”我拉開門,瀟灑地走出去。 患病的人可以任意耍性子,這是我剛剛領悟到的。 像往常一樣,我在湖邊慢步走了兩圈,然後坐在湖邊的紅亭子裡,叼著一根毛毛草閉目養神。兩個老爺子抱著棋盤殺氣騰騰地走進來,非要和我來一局,我禮貌地回絕了,站起來溜溜達達走出了醫院。 我在路邊的櫥窗裡看報紙,一輛公共汽車慢悠悠地進站,等快要關車門的時候,我猛地轉身跑過去,兩側的車門夾住我,還好不是很疼。公交司機嘟囔著打開車門,我是最後一個上車的人。 透過車窗我看到櫥窗那邊有個人舉起了手機,他與我四目相對,臉上掛著失落的表情。我朝他笑了笑,然後找個座位坐下來。 我一直坐到總站,下了車重新排隊,又坐回到醫院門口。誰也不會料到我會馬上回來,所以我大搖大擺地進了一家咖啡廳。 咖啡廳裡播放著舒緩的鋼琴曲,客人並不多,我覺得選擇在醫院旁邊開店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失策。身穿黑馬甲的服務員迎過來,眼睛瞪得溜圓,樣子很滑稽。我沒理他,熟門熟路地走到最裡面,敲了敲一號單間門,我聽到裡面的人說:“請進。” 我關好門,坐在沙發上,隨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菊花茶,閉上眼睛品了品,香噴噴的。 “謝天謝地,你還活著。”柳飛雲把香煙掐滅。煙灰缸裡堆著七八個煙頭,看樣子他已經等了很久了。前兩天我給他打過電話,讓他每天下午在咖啡廳等我,一直坐到下午五點才能離開。 “說實話,我們差一點就見不到了。”我感嘆地說。 “告訴我,”柳飛雲表情凝重地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從偷偷鑽進方煒的車一直講到那間恐怖密室,最後我告訴他自己在醫院裡結識了一位可愛的白衣天使。我盡量用輕描淡寫的口吻描述,但柳飛雲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就好像他才是受害者。 “我告訴你不要冒進,你偏偏不聽。”他的埋怨如期而至。 “好了,我這不是活得好好的嗎,你看,我又胖了。”我滿不在乎地捏了捏肚子上的贅肉,“你可以把我這段經歷寫進小說裡,蠻刺激的。” “別胡說了。”柳飛雲揮揮手,打斷我說,“你現在康復了嗎?” “胳膊還有些不便,不過這兩天就可以出院了。” “既然痊癒了怎麼今天才過來?”柳飛雲埋怨道,“你為什麼不讓我去病房找你?” “我需要觀察,你說過不能冒失。” “有人盯梢?” “被我甩掉了。” “什麼人?” “不知道。” “警方找你了吧。” “他們每天都去醫院。”我神秘兮兮地說,“我假裝失憶,什麼都沒說。” “你為什麼不配合警方?”柳飛雲的口氣平和,好像一點都不意外。 “我不想讓他們打亂了我的計劃。”我簡單明了地說。 “你要用自己的方式對付方煒?” “就是這樣。”我點點頭,“在他眼裡,我現在是一個死人。” 柳飛雲搖搖頭,說:“你可能把事情想簡單了。” 我不得不承認柳飛雲的話是有道理的,警方的高科技手段超乎想像,我只是一個自作聰明的傻瓜而已。醫院門口的那個人很有可能就是小邵的同事。 管他呢,既然上了路,就必須繼續走下去。我暗自為自己打氣。 “該聽聽你的消息了。”我換了一個話題,免得柳飛雲再絮叨下去。 “彭經理曾經開過一家酒吧。” “彭經理?”我覺得這個名字非常耳熟,可怎麼也想不起來,難道自己真的失憶了? “他是皇都大酒店的酒吧經理。”柳飛雲解釋道,“內部人都叫他彭師傅。” “哦,我想起來了。”我拍了拍額頭,“那家洋酒代理公司是他的生意吧?” “沒錯,方煒為他工作。”柳飛雲說,“洋酒公司不光是進口酒品,可能還生產一部分。” “真是個有錢人。”我感慨道,“這些信息是誰告訴你的?” “是王哲,我去酒店找他閒聊時他告訴我的。”柳飛雲說,“他還告訴我張慶海的老婆可能有外遇呢。” “低級趣味。”我哈哈地笑起來,“不過這小子消息倒是蠻靈通的。” “他說是張慶海酒後說漏了嘴。”柳飛雲說,“另外我打聽到那家小酒吧還有一個股東。” 我的眼前一亮,我預感到他會說出一個有趣的名字。 柳飛雲說:“另一個股東叫張平。” 我的兩隻手自作主張地拍了兩下。應該說這個消息太讓我意外了,原來張平離我這麼近,感覺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他。 柳飛雲說:“現在看來,張平、方煒、王哲、張慶海之間一定有某種隱秘的關聯,只是我還沒有找到將他們串聯起來的那條線。” “我問過王哲,他不認識張平。”我回憶起當時的情景,“他應該沒有說謊。” “一和二原本沒有任何關係,但一加一之後情況便不同了。” 這個柳飛雲,說起話來拐彎抹角的。我心裡嘀咕了一句。 “你去那家酒吧了嗎?” “已經關張了。”柳飛雲按下桌鈴,讓服務員加水。看到他的樣子,我知道他已經胸有成竹了。 “是生意不好嗎?” “生意好得很,只不過有幾個地痞流氓搗亂。” “讓我猜猜,”我搶著說,“方煒把他們都收拾了。” “沒錯。” “方煒和張平的交情就是從那件事之後建立起來的。” “或許吧。” “你一定找到了張平的住處。”我迫不及待地說。 “我找到了他家人的住址,他們沒住在一起。”柳飛雲慢騰騰地喝了兩口茶,我的心頭一緊,“張平不見了。” “不見了?”我故作驚訝,其實這件事明擺著。 “在你被襲前他的家人就已經報警了。”柳飛雲補充道,“到目前為止毫無消息。” “他這是鐵了心當殺手。” 柳飛雲繼續說:“能找到張平的人只有兩個,方煒和彭經理。” “張平租的那間房呢?” “已經退了,出面租房的人是方煒。” “哼,肯定是他,”我知道他肯定已有線索了,也沒再多問,“這件事讓你費心了。” “還有,王哲正在打聽你。” “王哲打聽我是為了討回他的一千塊錢。”我乾巴巴地笑了兩聲,“那具行走的屍體沒再找上門去?” “可能去旅遊了。”柳飛雲難得開句玩笑,儘管一點也不好笑。 “他的漂亮老婆情況如何?”我接著問。 “無需擔心。”柳飛雲說,“她像一隻無憂無慮的小鳥。” “王哲是個神經病,回頭我把錢退給他算了。” “或許這兩件事有內部的關聯。” “我看八竿子都打不著。” “慢慢看吧。”柳飛雲又開始喝起茶來。 “張慶海那邊有新消息嗎?” “聽說他正跟中介公司打交道,可能準備換房吧。” 我放下茶杯,我從他的煙盒裡抽出一支煙,柳飛雲替我點燃,“我在電話裡讓你辦的事有結果了嗎?” “房子找好了,交通還算便利,就是簡陋了一些。”柳飛雲拿出一張紙,上面寫著具體地址,我知道這個地方,離醫院不算遠。 “沒關係,主要是給警方一個交代,否則我根本出不了醫院。”我把紙條折起來,放進上衣口袋裡,拍了拍說,“我需要的東西帶來了嗎?” 他從包裡取出一部新款手機和一個白信封以及汽車的備用鑰匙。 “電話號碼在信封裡。”他說。 我扯開信封,裡面是一疊紅紅的票子。 “這兩天有人去公司調查嗎?”我把信封塞進口袋。 “暫時沒有。” 我提醒他說:“要警惕喲。” “我知道。” “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我盯著他的黑色墨鏡說,“你應該沒忘掉吧。” “是那條狗吧。”柳飛雲笑起來,“我找到了。” “它在哪兒?”我動容地說。 “在護林員那裡。”他說,“據說它差點死過去。” “有具體地址?” “在信封裡。” “指南針帶來了嗎?” “也在信封裡。” 我鬆了一口氣:“你真是個人精。” “馬馬虎虎。”他倒是挺謙虛的。 我又倒了一杯茶,仰頭而盡。我把信封塞進褲兜里,說:“各忙各的吧,隨時電話聯繫。” 他站起來,把茶几上的煙塞進我的口袋,鄭重其事地說:“你暫時不要去找方煒。” “知道了,過半小時你再出去。”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囑咐了幾句。 回到病房,辛瀾一見我便大喊大叫:“你剛才去哪裡了?為了找你我圍著人工湖轉了好幾圈,腿都跑細了。” “你的腿本來就細嘛。”我不以為然地說,“請小點聲,別打擾患者休息。” “你沒在醫院吧?”辛瀾看著我,一綹秀發垂下來。 “是正式審問嗎?” “老實交代。”辛瀾皺起眉頭,白皙的皮膚有了立體感,顯得特別好看。 “我去喝茶了,龍井茶,好喝極了。”我嬉皮笑臉地回答。 “用我的錢去喝茶?” “對了,我正好把錢還給你。”我坐到床上,掏出信封,從裡面抽出幾張大票晃了晃,說,“看好了,我多還你兩張,算是感謝你對我的照顧。” “你把多餘的錢拿回去,我可不是放高利貸的。”辛瀾好像有點不高興。 “這樣吧,你都收下,當作交通費吧。”我舉著錢送過去。 “交通費?”辛瀾警惕地盯著我,在她心目中我大概是個徹頭徹尾的危險人物。 “是呀,坐個出租車什麼的。” “我有車,為什麼要坐出租車呀?”辛瀾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你的車我要徵用兩天。”我正式通知她。 辛瀾等著我下面的話。 “我要去那個小木屋看看。”我隨口編了一個理由。 “奇怪呀,小木屋有什麼好看的?”辛瀾愣了一下。 我把一疊錢硬塞到辛瀾的口袋裡,說:“親眼看到出事地點或許能幫助我恢復記憶,你上護校時沒學過嗎?煽情的電視劇你總該看過吧。” “你根本就沒失去記憶。”辛瀾撅起嘴說,“你騙不了我。” “那是你的看法。”我的手從她口袋裡抽出來時多了一串車鑰匙。 “你不會把我的車開跑吧?” “你的車價值不到五萬,你以為我窮瘋了。”我把多餘的鑰匙還給她,“對了,你為什麼要到處找我?” “你要簽些單據。”辛瀾把一疊單據放到茶几上,“我們主任還要見你呢。” “醫院是不是盼著我走人?” “誰讓你總佔著單間病房。” “好了,我該休息了。”我簽完字,把她推出去,順手把門鎖上。 過了幾分鐘,辛瀾在外面敲門:“我憑什麼要把車借你呀。” 我沒理她,蓋上被子睡起覺來,反正車鑰匙在我手裡,她想反悔也遲了。 住院處的主任是晚飯前來的,她是個德高望重的老大夫,總是和顏悅色的,一點架子也沒有。我們天南海北地聊了一陣,關於我的失憶症狀,她一個字也沒問,大概她早就看出我在裝蒜。這方面,她比小邵要高明多了。 我興高采烈地把主任醫師送走,之後舒舒服服地躺到病床上,我已經被批准出院了,明天就可以自由翱翔了。我迫不及待地準備進入夢鄉,可事與願違,我失眠了,於是,我只能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一點點泛白。 這一夜真是漫長啊,我連隔壁便秘的老爺子上了幾次廁所都一清二楚。 第二天清晨,我在食堂吃過早餐後脫下病號服,換上新衣服,然後委託當班的護士幫我辦理出院手續。辛瀾今天晚班,這很好,我可不願意看到別離時眼淚汪汪的場景。 我用醫院的電話聯繫上了老邵警官,告訴他我的新住址和電話號碼,老邵警官態度依舊,他說過兩天登門拜訪。我說隨時恭候,最好不要帶小邵去。老邵警官只是笑了笑,沒有表態,這個人實在讓人琢磨不透。 辦理完出院手續,我在便利店裡買了兩條好煙和一堆熟食,然後在停車場找到辛瀾的小車,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勉強鑽進去,她的小車簡直像個鳥籠子。 我在停車場轉了兩圈,熟悉車況後我駛出醫院大門。我的手臂上還綁著繃帶,駕駛起來十分彆扭,因此車子很難在一條直線上行駛,路邊的行人躲得遠遠的,好像我是個肇事逃逸者。 我出了市區,駛入高速公路,空氣變清新了,連鳥兒的叫聲都變得悅耳動聽了。 大概行駛了一個小時,我進入了一條林間小路,路很窄,坑坑洼窪的,一輛車都沒有,彷彿這條路連接著世界的盡頭。 半山腰有一棟塔形建築,外形比較簡陋,建築物上端插著一面迎風舒展的紅旗,相當醒目。我從口袋裡取出柳飛雲給我的信封,裡面有一幅草圖,畫著護林聯絡站的基本位置,我比對了一下,就是這裡。 我提著背包下了車,徒步走進樹林,沿著一條土路往山上爬。山路漸漸陡起來,我的喘息聲越來越大,到最後只能手腳並用,簡直像個動物。 前面已經沒有路了,我必須像探險者那樣征服這座野山,還好我的目的地不在山頂。我不停地用指南針修正方向,現在我對一望無際的樹林有種徹骨的恐懼感。 塔形建築物終於近在眼前,我在一塊大石頭上休息了一會兒,汗水從頭頂處往下淌。某個窗口忽然閃了一下光,我抬頭看了看,好像有個人站在上面。我趕忙朝那個方向揮了揮手,化解對方的敵意。 就在這時,一個黑影猛地竄了出來,轉眼間到了我面前,我下意識地跳起來,狼狽不堪地滾出去。那個黑影一直跟在後面,我聽到低沉的吼聲,它隨時可能攻擊我。 一棵大樹擋住我的去路,我抱住樹順勢站起來,利用粗大的樹幹做掩護。然而我並未受到任何攻擊,那個黑影根本沒打算撕咬我。 我探出半個腦袋,看到一個毛烘烘的傢伙蹲在大樹前,紅紅的舌頭垂在嘴邊,上面還冒著熱氣。它直直地盯著我,臉上是一種奇怪的表情。 “阿黃!”我用力叫了一聲。 阿黃先是一愣,然後不顧一切地向我撲過來,我們抱在一起,滾出去很遠,它熱乎乎的舌頭把我的臉蛋舔了足足好幾遍。 “阿黃,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我把它抱在懷裡,淚珠簌簌地滴在它的後背上。 阿黃聽懂了我的話,拼命搖尾巴。它好像胖了一些,看來護林人的伙食還是不錯的。 “阿黃,你救了我的命,你知道嗎?”我揪起它的耳朵說。 阿黃愉快地叫了兩聲,它的意思是:那根本不算什麼。 “快看,我給你帶好吃的了。”我解開背包,把香氣撲鼻的熟食擺在它面前。 阿黃不為所動,它繼續用舌頭亂舔,好像我的臉比豬頭肉還香。 “好啦,好啦。”我硬生生地把它的腦袋挪開,阿黃似乎很不樂意。 “你是誰?”我聽到一個沉悶的聲音,起初我還以為是阿黃開口說人話了呢。 “別動!”對方嚴厲地說,“你是誰?” 我抬起頭,看到一個魁梧的中年人站在大樹旁邊,和我保持一定的距離。我猜他是護林員,那個把我從小木屋救出來的人。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放下意猶未盡的阿黃,站起來說。 “啊?” “你是護林員吧?” “沒錯呀。” “那就是你了。”我拍了拍身上的土,“我剛出院,今天特意來感謝你。” 接下來,我把在醫院裡的恢復情況簡要地說了一遍。護林員頻頻點頭,沒有打斷我。 “搭救你的人可不是我。”趁我喘氣的間隙,他說道。 “怎麼可能呢?”我感到非常意外,“阿黃不是跟著你嗎?” “阿黃?” “哦,是我給它起的名字。” “這樣呀。”護林員笑了兩聲,“救你的人回老家了,我剛剛接替他的崗位。” “他什麼時候回來?”我焦急地問。 “不回來了,他歲數大了,該退休了。” 我一下子洩氣了,覺得心裡面空空蕩蕩的。 “你有他的聯繫地址嗎?” “這你得去總部查,我們並不熟。” 我把香煙從包裡拿出來,護林員不肯收,最後我撕開包裝,硬塞給兩盒。我問他小木屋的方位。他說已經被拆除了。我又問他下山的近路,心裡琢磨著這一趟也算沒有白來。 “阿黃,再見了。”我撫摸著它的腦袋,“我還會來看你的。” 阿黃淚汪汪地看著我,喉嚨裡嗚嗚地低吟。我重重地拍了它一下,然後轉身便走。說實話,我不確定自己何時才能再見到它。 大概走了十幾米,我聽到身後有動靜,轉過身,首先看到的是阿黃劇烈搖擺的大尾巴。 “別送了,你回去吧。”我對它說。 它好像聽不懂這句話,始終不遠不近地跟在我身後。 “快走吧,否則我可生氣了。”我故意板著臉說。 阿黃充耳不聞,耷拉著腦袋繼續跟著我,像是剛吃了一場敗仗,精氣神全被打光了,只剩下一身皮囊。 我站在原地,為難地皺起眉頭。這時,護林員居高臨下地喊了一句:“乾脆你把它帶走吧。” “那你怎麼辦?”我把兩隻手握成筒狀,扯著喉嚨喊道。 “我還有隻狗呢。”護林員的聲音傳下來,“讓它跟你走吧,它可是條好狗,善待它吧。” 於是我蹲下來直視阿黃的眼睛,問:“你願意跟我過日子嗎?” 阿黃的尾巴又搖起來,兩隻黑色的大眼睛頓時恢復了活力,它的前爪輪番刨著地,這大概叫做手舞足蹈吧。 我向護林員揮揮手,表示感謝。阿黃則在我身邊跳來跳去,彷彿是踩在彈簧上。 “我們回家吧。”我指向前方,阿黃像獵狗一樣躥出去,一轉眼便不見了。 我下到山底的時候看到阿黃趴在辛瀾的汽車軲轆旁,我有些詫異,這傢伙真通人性呀。 “你現在是我的助手了。”我打開車門時宣布。 阿黃一下子跳了上去,顯然現在它對助手啥的不感興趣,我猜它的爪子癢癢了,肯定琢磨著開車呢。 我先打通了柳飛雲的電話,讓他幫我找到那個護林員的地址,之後我掉轉車頭,原路返回。阿黃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聚精會神地看著我,我知道它在學習我的駕駛技術,於是我故意把每個環節做得很清晰,讓它看個夠。 我把醬牛肉放在儀錶盤上,我一塊,阿黃一塊,其樂融融。 清新的空氣吹進車內,我的心里美滋滋的,從今往後我身邊多了一個忠誠可靠的保鏢,再也不用擔心方煒的襲擊了。 現在,我該找他算總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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