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密室之無可逃脫

第2章 第二章方煒

密室之無可逃脫 贯越 16185 2018-03-22
剛上班,方煒就被叫到酒吧辦公室裡,彭師傅遞給他一支煙,兩個人悶頭悶腦地抽起來。辦公室裡煙霧繚繞,大大小小的煙圈撞到牆壁上,立即粉身碎骨。煙缸是一個掉了瓷的咖啡杯,裡面插滿煙頭,尼古丁把過濾嘴染黃了,軟塌塌的,長滿了老年斑,相當醜陋。煙缸底部有層黑水,那是咖啡杯的眼淚。 “我想讓你幫個忙。”彭師傅掐滅煙,忽然說道。 “您說。” “今晚你有事嗎?” “沒事。” “你在員工餐廳裡等我。”彭師傅不再說話了,像是下了逐客令。 方煒識趣地出了辦公室,迎面遇到了王哲,王哲約他晚上喝酒,方煒回絕了。 “你交女朋友了?”王哲問。 “比那事重要。”方煒沒透露半點口風。 每個人都有秘密,高高在上的彭師傅也不例外。

心裡一旦有事,時間就過得格外快,不知不覺中時針指向五點半。方煒換好衣服枯坐在食堂裡,看著端著托盤熙來攘往的人群,十分彆扭,好像是穿著正裝走進了澡堂子。 “久等了。”彭師傅走進來。 “我剛剛到。” “走吧。”彭師傅和幾個熟人打過招呼,轉身走出食堂。 彭師傅的高檔越野車相當寬大,像個重型坦克,開起來穩穩噹噹,有所向披靡的意思。遇到凸起的井蓋,越野車會主動衝過去,有困難也要上,否則要越野車幹嗎,物盡其用嘛。 “你會開嗎?”彭師傅問。 “我沒駕照。”方煒說。 “有時間去學學吧。”彭師傅似乎有些遺憾。 兩個人在快餐店裡簡簡單單吃了一頓肉餅,然後把車開到市中心。彭師傅閉口不提那件事,方煒自然也沒問。車子停在一條熱鬧的街道旁,彭師傅領著方煒進了一家酒吧。兩個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服務員笑臉迎上來,彭師傅要了一杯咖啡,方煒點了一杯果汁。

年輕的服務員笑得不那麼自然,有些奉承、討好的意味,方煒覺得這裡面有問題。 方煒有一點優點,他能沉住氣,就算是天塌地陷,他也要喝完手中的果汁。彭師傅你想說就說,不想說我就陪您幹坐上一晚。 兩個人東拉西扯地聊了一會兒,音樂響起,彩燈閃耀,客人逐漸多了起來,中國人和外國人黑壓壓地一起擁進來,起初不起眼的座位開始搶手了,來晚的倒霉蛋只好摩肩接踵地擠在吧台前。 應該講這家酒吧的面積不算小了,裝飾風格絲毫不遜色於星級酒店,洋酒的種類和數量甚至超過了酒店。顯然,這裡的老闆是個行家里手。 調酒員是個高中生模樣的小伙子,此刻有點手忙腳亂,大汗淋漓。是個生手。出於職業慣性,方煒差一點站起來去幫忙。彭師傅笑瞇瞇地看著他,終於道出了此行的目的。

他只說了一句,很乾脆:“這家酒吧是我開的。” 方煒立刻想到了門口那輛進口豪華越野車,靠固定的工資能買得起?鬼才相信。 “你覺得這裡怎麼樣?”彭師傅問。 “挺好。”方煒故意環顧四周,然後模棱兩可地答道。 “我的大部分積蓄都投進來了。” “是吧。”方煒不作表態,他不清楚彭師傅為什麼要跟他說這些,完全沒道理,完全不符合邏輯。 彭師傅接著說,好像他和方煒從同事關係一下子變成了知己:“你一定看出來了,那個調酒員是個新手。” “在您的手底下,新手很快就會變成熟手。”他這句話絕不是恭維客氣。 “我不僅需要熟手,我更需要自己人,”彭師傅忽然道,“酒吧可以做花賬,這事你應該清楚。”

方煒當然清楚,調酒員在酒吧銷售賬目上做些手腳還是比較容易的。對方把話說到這個地步,方煒心裡已經明白七八分了。 “您可以讓王哲過來幫忙,他調酒的技術非常不錯。” 彭師傅盯著方煒的眼睛說:“我覺得你更合適。” “我?” “沒錯,是你。” “我工作時間並不長。” “這與工作長短沒關係。”彭師傅擺擺手說,“你剛入職時我就觀察你了。” “您的意思是讓我辭職來這裡上班?”方煒索性把話挑明。 “你晚上過來幾個小時就可以了。” “讓我考慮考慮吧。” “沒問題。”彭師傅笑了起來,“薪資方面我會給你個交代。” 這個話題很快就結束了,兩個人又開始愉快地閒聊起來。 一周以後,方煒開始了兩頭奔波的生活,他需要錢,所以這份兼職工作他是不會放棄的。彭師傅給他開出了一份誘人的薪水,比薪水更誘人的是他成了彭師傅的“自己人”,在不經意間他會得到某些隱秘的照顧。

起初他以為會很累,其實他錯了,兩份工作反而比一份工作更省心,白天和晚上加起來他只工作八個多小時,剩下的時間就是聊聊天,喝喝茶,日子過得倒是很舒坦。 彭師傅的酒吧生意興隆,方煒每月都會有額外的獎金,數目不菲,他買了一輛摩托車,開起來威風凜凜。 兼職的時間一長,方煒和王哲自然而然地疏遠了,生分了。其實並不是方煒忽略了朋友,問題出在王哲身上,那段時間王哲像是變了個人,性格越來越沉悶了,起初他還和方煒一起吃飯閒聊,後來他乾脆直接拒絕,連藉口都懶得找一個。方煒問他發生了什麼事,他總是搖搖頭,什麼都不說。 方煒寂寞了,他只能把精力全部投入兩份工作中。他現在明白了,錢這東西就像是大魚大肉,沒有吧,想;多了吧,也他娘的沒啥意思。

彭師傅整天見不到人,酒店不去也就算了,他連自己的酒吧也不去,也不知道他整天在忙些什麼。 酒吧主管王明洋實際在履行經理的職責,他總是對方煒笑,卻不願多說什麼,兩個人的私人關係不近也不遠,看樣子他好像不知道彭師傅外面的生意。 方煒現在的精力正逐漸朝著酒吧傾斜,因為那裡的生意越來越好。自從花大價錢請了一支比較知名的地下樂隊後,每天的銷售額翻著跟頭往上走。每晚八點準時開始上客,通常是方煒低頭擦完杯子,再抬頭時酒吧里已經站滿人了,黑糊糊的一堆腦袋,一個連一個,場面頗為壯觀。 中國人和外國人的生活習慣歸根結底是不同的:中國人因為沒座位轉頭就走;外國人卻因有座位轉頭便走。 生意火了,人手缺了,彭師傅不露面,方煒只好給他打電話。彭師傅在電話裡說,去找張平吧。找他?方煒犯嘀咕了,張平是後面的廚師,平時做些炸薯片、烤牛排什麼的,這個人不愛說話,沒事時就知道蹲在後院抽煙,滿臉都是皺紋,一副未老先衰的樣子。他見方煒永遠只是點點頭,兩個人最多在抽煙時才閒聊幾句。

“找他能解決人手問題?”方煒問。 “他也是老闆。”彭師傅說。 哦,原來酒吧還有一個老闆。這個老闆倒是很低調,整天躲在冷冰冰的廚房裡自得其樂。方煒不自覺地笑了兩聲,然後掛上電話走進廚房。 廚房裡亮亮堂堂,白瓷磚擦得像鏡子,一點油煙味都沒有。方煒推門走進後院,張平正蹲在那兒抽煙,他望著天發著呆,煙抽得津津有味,臉上沒什麼表情。這個怪人,方煒想。 “張老闆好。”方煒取出煙,並排蹲在他旁邊。 張平連忙擺擺手,嘴裡噴出一團濃濃的白煙,說:“你還是叫我名字吧,我聽得順耳一些。” “前台人手不夠。”方煒直截了當地說,“你們該考慮招些人了,我快吃不消了。” 張平看了方煒一眼,然後把煙頭扔到地上,碾了兩腳,說:“你去問彭師傅吧。”

“我剛掛上電話,他讓我問你。”方煒有點生氣,“你們別跟官僚幹部似的,一有事情就相互推諉。” 張平扑哧一聲笑出來,那笑容有些古怪,顯得很不自然。 “你說吧,缺幾個人?” “服務員、調酒員各一名。” “行。”張平爽快地答應,“下週一肯定到位。” 方煒沒想到對方如此痛快,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兩個人蹲在院裡悶著,冥思苦想接下來的話題。 “酒店那邊效益如何?”張平終於擠出一個話題。 “還算可以吧,但不如旺季生意好。”方煒又點上一支煙,說,“客房幾乎空了一半,搞不好要裁員了。” “新建的酒店多了,競爭也就激烈了。”張平感嘆道,“我們那個時代過去了。” “張老闆也乾過酒店?”

張平又乾巴巴地笑了一聲,方煒扭過頭,沒敢看。 “王明洋和張慶海你認識吧。”他說。 “當然認識。”方煒說,“王明洋是主管,張慶海是朋友。” “他倆都是我的徒弟。”張平平平淡淡地說,沒有任何炫耀的意思,“王明洋那小子是個機靈鬼,上手快得很。張慶海卻是個榆木疙瘩,怎麼教他也學不會,要是放在廚房,恐怕他早就挨揍了。” “這麼說你當年是彭師傅的領導。” “我差遠了。”張平也點了一支煙,接著說道,“我是他的副手,也就是王明洋現在的位置,那時候酒吧人少,根本不用管理,主管也就是一個擺設而已。” “你們那批人都走光了吧。” “可不,就剩下彭師傅和我的那兩個徒弟了,酒店是吃青春飯的地方,越老越不吃香,到一定歲數管理方就不跟你簽合同了,出了酒店大門才發現兩眼一抹黑,幹啥都不行,一切都得從頭再來。”

“這麼說我也得趁早重新擇業了。” “你不用操心,有彭師傅的飯吃,就有你的飯吃。” 方煒又問:“你平時怎麼總是最後一個到酒吧?” “我還有一家公司,就在旁邊的那家酒店裡,做些代理買賣,有時間你去看看。” “行,等休息時我過去參觀學習。”方煒說,“我有個事不明白。” “你說。” “你為什麼不請個廚師,哪有老闆親自下廚的。” “這個你就不懂了。”張平又笑起來,“我喜歡做飯,有趣得很,不做飯的人是體會不到的。”張平兩隻手配合做了一個炒菜的動作。 老實說,方煒沒看出到底哪裡有趣。 “你當年在酒店也算是進入管理層了,怎麼會想到離開呢?” 張平的臉忽然毫無徵兆地沉下來,笑容轉瞬即逝,嘴角抽搐了幾下,許久才蹦出四個字:“一言難盡。” “我到前面去了。”方煒識趣地站起來,結束了這個讓人掃興的話題,“招聘的事你別忘了。” 張平哼了一聲,又點燃了一支煙。 那一晚生意非常好,扎啤桶用掉了十個,方煒手忙腳亂地撐到酒吧關門,渾身上下已經濕透了。 樂隊演繹完最後一曲後,瘋狂的客人們才依依不捨地放下杯子,愁眉苦臉地離開酒吧。方煒倒了一杯果汁,坐在角落裡休息。張平穿著一塵不染的廚師服走過來,問了問營業收入,然後轉身要走。 “你不打算請我們吃夜宵?”方煒攔住他問。 張平愣了一下,笑得很勉強,他說:“改天吧,今晚我還有點事。” 方煒知道他在敷衍,凌晨兩點除了睡覺還能有什麼事?他想不明白彭師傅為什麼要和這個怪人合資開店。 酒吧收尾工作不用方煒操心,他騎著摩托車回到酒店,洗了一個熱水澡,在門口的大排檔吃了一盤炒飯,喝了一瓶啤酒,然後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了宿舍。 宿舍分三個房間,八個上下床鋪,上鋪和下舖是有區別的,當然不只是空間上的區別,老師傅睡下舖,新來的員工睡上鋪,這不成文的規矩從酒店建成那天就形成了,一直延續至今。 今夜宿舍格外安靜,只有兩個人睡在里屋,呼嚕聲此起彼伏,熱熱鬧鬧。方煒進了里屋,關上房門,頭還沒碰到枕頭就睡著了,大概五分鐘後,他被粗暴的推門聲和雜亂沉重的腳步聲吵醒了。 白色的燈光把他的眼睛弄疼了,他坐起來用手搭在額頭前。 “誰呀?把燈關上。”勞累一天的方煒不高興了。 “你小子是鬼吧。”一個黑影走到方煒面前,“整天神出鬼沒的。” 方煒瞇起眼睛,他看到一個矮胖子,手裡提著半瓶白酒。 “喲,是張慶海呀,都幾點了還喝酒。” 張慶海一屁股坐在方煒的床上,屋內頓時充滿了混濁的酒氣。張慶海打了一個酒嗝,吵吵道:“你起來,咱倆接著喝。” “我喝完了,再說明天我上早班。”方煒躺下了,把被子蓋在臉上。 張慶海莽撞地把被子拉下來,口齒不清地說:“不喝你就別想睡。” 方煒嘆了口氣,坐起來舉起酒瓶咚咚喝了兩口,然後倒頭便睡。張慶海倒是信守承諾,坐在對面的床鋪上繼續喝起來,一邊喝一遍嘮叨著誰也聽不明白的話。 方煒忽然說:“你認識張平嗎?” 張慶海一下子愣住了,臉上露出了一種非常不自然的表情,好像這個名字給他帶來了某種可怕的回憶。酒灑在地上,他卻毫無察覺。 “奇怪,你是怎麼會知道這個人的?”張慶海問。 “我聽彭師傅無意中提到的。”方煒沒敢提張平。 “哦。”張慶海好像鬆了口氣,“那傢伙是我進店時的師傅。” “原來你也有師傅,我以為你是自學成才的。” 張慶海說:“這個人偏心眼,他只教王明洋,害得我險些沒法轉成正式工。” 方煒笑起來:“是不是因為王明洋腦袋瓜好使?” 張慶海的臉紅起來,然後又白了,他氣急敗壞地說:“告訴你吧,王明洋比我強不了哪去。” “那就怪了。”方煒不解地問,“你們是師兄弟,人家都是主管了,你怎麼連個領班都沒撈上。” 張慶海仰頭喝了一口酒,說:“領導以貌取人,這事沒法說,一說就生氣。” 啪的一聲,燈關上了,張慶海上床睡覺了,這倒霉的話題他再也不想繼續了。 方煒在被窩裡樂了一陣,又問:“你師傅張平當初為什麼要離開酒店?” “我跟他乾了一架,因為一個女人。”張慶海氣哼哼地說,說完後呼嚕聲就響起來了。 張平辦起事來還是很麻利的,週日他帶來兩個新員工,都是熟手,方煒肩上的擔子輕了。酒吧還是一如既往的火爆,外國酒鬼不顧死活地往裡擠,要不是營業面積有限,酒吧的收入還得翻上一番。 各大洋酒公司把這裡定為重點終端客戶,隔三差五就有業務代表回訪,每次來都會帶來各式小禮品。方煒感覺不錯,他越來越喜歡這裡了。 週末,彭師傅終於露面了,他的行跡像神仙一樣飄忽不定。他笑容滿面地在酒吧里環視一圈,然後慢條斯理地說:“各位辛苦,今晚我請客。” 彭師傅請客從來都是講究排場的,大酒樓,大魚和大肉。其實吃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花錢,實實在在地花錢,花錢有時候比吃飯重要。 彭師傅說:“你們隨便點,不要看價錢。” 彭師傅說:“吃完了我帶你們去卡拉OK。” 彭師傅說:“卡拉OK之後去泡溫泉。” 總之,只要彭師傅一出現,員工們就知道該過年了,個個精神百倍,幹勁十足。相比之下,張平就沒有如此魄力,從沒聽說過他請過誰,就連抽煙也要堅持AA制。 生意好了,彭師傅出現的次數也就越來越頻繁了,方煒他們幾乎天天過年,酒吧里歡歌笑語,花花綠綠的鈔票嘩啦嘩啦響。 他們忽略了一點,在這個時代,做事不能太高調,調門高了麻煩就來了。 有一天傍晚,酒吧出事了。 那天剛開門,酒吧街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外地遊客,偶爾有人探進來半個腦袋,看樂隊還沒來,便縮了回去。服務員們忙著開業準備,會計收拾錢櫃,調酒員擦著杯子,一切都像平時一樣。 方煒那天修摩托車去了,比往常去得晚,他剛在更衣室換衣服,聽到新來的服務員朱芳在門外叫他。 “我在換衣服,馬上出去。” “你稍微快點,吧台有客人。” 方煒一愣,今天反常了,朱芳可不是毛毛躁躁的小丫頭,看來外面來的絕不是一般的客人。 方煒匆匆忙忙地換上衣服,跟在朱芳後面走到前台。酒吧里的空氣異常緊張,預示著將有事情發生。 酒吧台前坐著兩個人,一胖一瘦,他們穿著款式相似的黑西服,袖口挽起來,露出半截深色的襯衫。兩個人都扎了耳釘,乍一看以為是雙胞胎兄弟。吧台上擺著兩杯溫水,他們一口都沒喝,好像懷疑裡面有毒似的。 瘦子板著臉,一言不發。胖子則是笑瞇瞇的,對每個人都很友好。 方煒彎腰鑽進吧台裡,站在兩個人面前。 “請問你是老闆嗎?”胖子客氣地問道。 “老闆沒在。”方煒回答。 “他什麼時候來?”胖子又問。 “有什麼事你跟我說也可以。”方煒看了一眼瘦子,然後對胖子說。 “實在有些說不出口。”胖子靦腆地笑了笑。 “這裡沒外人,您儘管說吧。”方煒鼓勵他說。 胖子看了看四周,探過身子低聲說:“兄弟最近手頭有些緊,想向貴地拆借一些,不知是否方便。” 方煒笑起來,他覺得眼前胖子很有趣。 “您想拆藉多少。” “隨意吧。”胖子扭捏地摀住嘴,嘻嘻地笑了兩聲,“當然是多多益善啦。” “你看,”方煒耐心地解釋道,“酒吧最近生意是不錯,又是樂隊又是蹦迪的,看上去倒是熱鬧,其實離回本還遠著呢。這裡的租金你們應該清楚,酒吧裝修和各種相關費用都高得離譜,你說我們哪裡有盈餘。” 瘦子動了一下,他的黃眼珠骨碌碌地轉向方煒。 “真是不好意思,讓您兩位白跑一趟。”方煒繼續說道,“這樣吧,今天晚上的酒水免單,我們算是交個朋友吧,您看如何?” 胖子大笑起來,臉上的肉很不老實地上下亂顫,頗有喜感。方煒也笑起來,他一邊笑一邊用余光瞄著瘦子,確切地說是瘦子插在兜里的手。 “沒關係。我們第一次共事,互相還不夠熟悉,來日方長吧,”胖子擺了擺他那隻又白又嫩的手,寬宏大量地說,“這樣你看行不行,你和老闆再商量商量,我們哥倆明天這個時間再來。不著急,我們不著急。” 胖子舉起杯子猛喝了幾大口,然後用胳膊捅了捅瘦子,起身便走。瘦子的一雙賊眼珠子始終冷冰冰地瞪著方煒,他心有不甘地跟在胖子後面,手一直插在兜里。 方煒把他們送到門口,胖子讓他留步,並熱情洋溢地和方煒握了握手,他的手像剛出爐的熱麵包,軟軟的,酥酥的,一點硬繭都沒有。 回到酒吧,服務員立即把方煒圍起來,七嘴八舌地問會不會有事。方煒說沒事,讓他們忙自己的去。朱芳遠遠地看著方煒,欲言又止的樣子。 “你有什麼事?”趁沒人注意,方煒問道。 “那兩個人我知道。”朱芳緊緊張張地說。 “說說看。” 朱芳說那兩個人在這一帶很有名氣,後來出了人命案,兩個人雙雙蹲了監獄,出來後老實一陣子,現在又開始折騰了。朱芳說他們曾經住一個大院,高中畢業後她就搬走了。 方煒說沒事的,他們翻不了天。 音樂響起,方煒安排妥當後進了後廚。張平這次沒有抽煙,他坐在案台上好像是正等著方煒來。 方煒打了一個手勢,兩個人默契地走到院子裡,張平破天荒地遞給方煒一支煙。兩個人默默地抽了幾口,方煒才說話。 “聽說了吧。” 張平點點頭,像受氣的小媳婦似的悶聲說:“我知道了。” 方煒說:“我可一點面子也沒給他們。” 張平說:“你做得對,一分錢也不能給,這個頭可不能開,否則以後的麻煩事會沒完沒了的。” 方煒說:“你最好聯繫一下彭師傅,我們也要做個準備。” 張平說:“他場面上的朋友也不少,肯定沒事。” 兩個人再也沒多說一句話,方煒回吧台工作了。那一晚太平無事,客人像潮湧一樣,擋都擋不住。打烊時方煒留了一個心眼,他向保洁大姐要了大門鑰匙,他決定晚上留在酒吧過夜,防備那兩個地痞來砸店。 朱芳想留下來,最終還是讓方煒攆走了,方煒說你就別湊熱鬧了,真要是有了事還得分心照顧你。 午夜兩點,方煒把燈關掉躺在沙發上,街面上偶爾傳來腳步聲,但都是匆匆而過,那是正大光明的腳步聲。夜靜極了,遠處傳來灑水車的聲音。方煒的眼皮像掛了兩塊秤砣,漸漸支撐不住了,就在恍惚迷離之際,他忽然聽到了開門聲。 方煒一下子就醒了,渾身的肌肉一塊塊繃緊了,果然來了。可是有一點他想不通,那兩個人怎麼會如此輕易地撬開大門? 他一骨碌爬起來,抓起事先準備好的菜刀,貼著牆根走到大門旁。奇怪的是大門完好無損,難道是自己聽錯了? 幾秒鐘後他明白了,對方打開的是後門,他剛想到這裡,一個黑影就從後面無聲無息地轉出來。頂燈忽然亮了,方煒的眼前一片花白,他急速向後退,左手擋住燈光,右手橫刀護住胸口。 “別慌,是我。”一個熟悉的聲音。 方煒瞇起眼,看到張平那張古怪的臉,頓時火冒三丈,像吞下一個巨大的火球。 “深更半夜的你來幹什麼?” “是彭師傅讓我來的。”張平似乎還有些不情願。 “你為什麼不從正門進來?” “我怕把你吵醒。”張平理直氣壯。 “你就不怕把我嚇死。”方煒重新躺到沙發上,沒好氣地說,“把燈關上。” 張平說:“彭師傅已經找人打招呼了,應該沒事了。” 張平說:“咱倆聊會兒吧。” 張平說:“就一組沙發,我睡哪兒呀?” 其實方煒一句話也沒聽見,他早就進入夢鄉了。張平在椅子上坐了一夜。 第二天傍晚胖子和瘦子準時來了,他們說來就一定會來的。胖子還是坐在那張吧椅上,要了一杯溫水,瘦子的手依舊插在兜里,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方煒。 “我們又來了。”胖子樂呵呵地說。 “歡迎歡迎,來的都是客。”方煒熱情地說。 胖子問:“昨晚你沒走?” 方煒實話實說:“我怕你們砸店。” 胖子惋惜地嘆了口氣,說:“要是真砸店你也攔不住。” 方煒點頭同意:“我就是求一個心理平衡。” 胖子說:“你們老闆發你多少工資?” 方煒說:“一點也不多,恐怕都不夠你們兩頓飯錢。” “這樣吧,”胖子爽快地說,“你跟著我幹吧,怎麼樣?” “恐怕不妥吧。”方煒露出遺憾的表情,他指了指吧台說,“我只會幹這個,出了大門我就是一個傻子。” 胖子不說話了,他舉起水杯咕咚咚喝了幾大口。瘦子像個蠟像似的坐在旁邊。兩個服務員緊張地看著吧台裡的方煒。 “我們改日再來。”胖子放下杯子說。 “兩位慢走。”方煒滿臉堆笑。 “對了,”胖子忽然停下來,好像想起了什麼,“你老闆倒是認識不少人。” “所以他才能當上老闆。” 瘦子乾笑了兩聲,露出兩排醜陋的黃板牙,他的聲音很嘶啞,好像是氣管被刀子割開了,聽上去非常恐怖。 當天晚上彭師傅來了,他在打烊後開了一個小會,中心思想是讓大家多加小心,注意個人安全,他說酒吧在明處,即使有過硬的關係也不得不防。開完會照例去吃飯,但這一次大家顯然沒了情緒,全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張平為了活躍氣氛講了幾個段子,但笑聲卻像擠牙膏似的。 此後的幾天方煒一直睡沙發,酒吧安然無恙。張平自然是天天陪同,牢騷不斷。週一是方煒的休息日,彭師傅讓他踏踏實實地回去休息,酒吧的事不用管了。 方煒在宿舍裡睡了一整天,晚上約了王哲和張慶海一起吃飯。王哲明顯消瘦了,眼神變得直直的,眼眶里略顯乾澀,像是缺乏潤滑的部件。他把酒戒了。 三個人東拉西扯地聊到半夜,基本上是各說各話,話題有的乏味,有的刺激。朋友就是這麼回事,距離遠了,相互之間就像是隔上了一層紙,看不清對方了。 張慶海毫無懸念地喝多了,方煒和王哲把他攙回宿舍,扔到床上,半分鐘不到他就像死狗一樣沒動靜了。王哲沒回家,他打算和方煒聊到天亮,兩個人還沒找到共同感興趣的話題方煒的電話就響了。 那是凌晨三點。一個重要的時刻。 電話是彭師傅打來的,他通知方煒明天不用去酒吧了。他的口氣很平常,慢條斯理的,但方煒知道,一定是那邊出事了。方煒問彭師傅是不是在酒吧。彭師傅說他剛到酒吧。 實際情況比想像中還要糟糕,酒吧被砸成稀巴爛,燈箱和大門已經無法分辨了,吧台裡的洋酒沒有一瓶是完整的,地面上全是玻璃碴子,亮晶晶地泛著寒光。 酒吧門口停著兩輛警車,兩個警官正在與彭師傅交流,一名警官不停地在筆記本上記錄著什麼。張平也在現場,他還是老樣子,蹲在角落裡抽煙,肩膀很有節奏地顫動著。 據目擊者說,凌晨兩點半左右有兩輛麵包車停在酒吧門口,七八個穿黑衣的大漢舉著鐵棍衝到酒吧前,見東西便砸,打砸的整個過程不超過十分鐘。車牌照被遮蓋,因為時間較短,目擊者沒有看清任何一個人的面貌特徵。 警察完成筆錄,用警戒線將酒吧攔起來。彭師傅招呼方煒、張平去吃夜宵,他說酒吧至少要歇業十五天,讓張平通知其他員工,除此之外他沒再提一個字,好像事情根本沒發生過一樣。 方煒第二天向主管提交了年假申請,他要休息了。 午夜十二點,一輛半新不舊的綠色吉普車停在棗林社區門口,沒有人下車,兩個鐘頭後車子開走了。這個場景一連重複了三天,沒有人見過駕駛者,吉普車像幽靈一樣每天按時到達,準時離去。 凌晨的街道濕漉漉的,靜悄悄的,與白天完全不同,簡直就像是換了一張臉。 清潔車像蝸牛一樣慢吞吞地爬行著,車頂上閃爍著黃燈,不緊不慢的,相當頹廢。空駛出租車盲目地穿街過巷,輪胎與地面的摩擦聲清晰悅耳,司機們探頭探腦,左顧右盼,有的唉聲嘆氣,有的牢騷抱怨。路邊的燒烤攤遍地開花,啤酒瓶橫豎不一地躺在地上,一群群閒人坐在小馬扎上盡情地消磨時間,空氣中瀰漫著肉香和辣椒末的混合味道,這是城市的另一個味道。癮君子和性工作者終於可以堂而皇之地走在大街上,黑夜是他們的保護色,這是屬於他們的時間,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揮霍生命…… 棗林社區裡駛出一輛轎車,車速很快,轉眼間已經進入環線。吉普車立刻動起來,緊緊地跟在那輛車後面。兩輛車相距四五十米,轉過幾個街區,小轎車停在一家夜總會前,兩側車門同時打開,下來五個人,在服務人員的簇擁下進了前廳。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白白的胖子,由眾人簇擁著進入一間豪華包廂,胖子坐在中央,其他四個人服服帖帖地坐在他旁邊。他們點了兩瓶威士忌,半箱蘇打水,音樂響起,兩個身穿緊身休閒服的點歌妹款款走進包廂。 柔色的燈光讓人迷醉,男男女女漸漸躁動起來,有的對唱歌感興趣,有的對洋酒感興趣,有的對身體感興趣。總之是各人忙各人的,互不干擾,格外和諧。 隔壁的包廂裡沒有音樂,也沒有性感誘人的點歌妹,包間門半開著,一個人全神貫注地盯著走廊。賬款已經提前付清,此刻他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擾他。 那輛吉普車是方煒租的,棗林社區的地址是從朱芳那裡得到的,還好胖子沒有搬家,方煒足足等了三天,他才離開居住的小區。 胖子的生活很有規律,每天午後他都會在院裡散步,有時候坐在車裡抽根煙,或者聽上一陣收音機。方煒躲在暗處遲遲沒有動手,因為他比較忌憚與胖子形影不離的那隻一米來長的狼狗。 方煒在等待一個機會,胖子離開狗的機會。 機會終究被他等來了。傍晚,兩個凶神惡煞的中年人去了胖子家,沒過多久雜貨店的伙計送去了一箱啤酒和幾盒小菜。那兩個人中沒有瘦子,不過方煒並不特別擔心,他已經有了找到瘦子的辦法。半個小時後,又有兩個另類打扮的人進了院子,他倆大概也是胖子的兄弟。 方煒耐心地等在門口,他相信那幾個人不會一直喝到天亮,男人喝到一定份上就開始不老實了,就開始朝著動物的某些方面轉變。果然,凌晨時分幾個醉醺醺的傢伙開著車出去了,方煒跟在後面,他準備今晚動手。 車停在夜總會門口,方煒打了一個電話,然後不遠不近地跟了進去。他把帽沿壓得低低的,就算是胖子突然回頭也不會認出他。胖子怎麼能想到方煒竟然敢單槍匹馬地來找他算賬呢? 方煒沒有鎖車門。 胖子進了一間包廂,方煒就待在隔壁,他很有耐心,一點也不急。今晚胖子在劫難逃,他以為人多就安全了,其實他錯了,人越多越不安全,因為每個人都有了依賴感,人如果只想著依靠別人,就離死不遠了。 方煒不想鬧出人命來,但他一定要給胖子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訓,讓他記住不是所有酒吧都可以砸的,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欺負的。 彭師傅對他的年假頗有異議,他擔心方煒會去捅婁子,他說他會找人擺平此事,不讓方煒插手。方煒相信彭師傅說到做到,不過他並不想等彭師傅出手,既然事情出在自己手裡,他就一定要親自解決,這是他多年遵循的原則,更何況朱芳給他提供了胖子的住址,這樣一來,事情就變得簡單了。 變調的歌聲飄在半空,像一聲聲悶雷摧殘著旁觀者的神經。卡拉OK是毀滅人類創造力的發明,在這裡沒有創新,只有模仿,久而久之,大家麻木了,山寨算了。居然還有人在搞創作,讓人費解,難以接受。 方煒剛才在洗手間裡轉了一圈,裡面沒有服務員,這很好,只要胖子離開包廂,他就在這裡收拾他,即便是兩個人同時出來他也不會手軟。 隔壁的門開了,音樂聲突然大了一下,然後便歸於沉寂。一個人影從房門口走過,方煒迅速站起來,看到一個瘦高的背影進了衛生間,顯然不是胖子。方煒繼續坐在沙發上,他要等一個更好的機會,沒有機會他絕不會輕舉妄動,只要一動就必須制住胖子。 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隔壁的音樂聲中止了,方煒聽到胖子爽朗的笑聲和點歌小姐撒嬌的扭捏聲。一定是胖子開始發放小費了,方煒忍不住想笑。 他沒想到胖子只玩了半個小時,也許是小姐不合口味吧,既然如此,只能再繼續尋找機會了。方煒在屋裡沉了一會兒,隨後跟了出去。 起霧了,天地間朦朧起來,像一幅水墨畫,讓人心曠神怡。胖子的小轎車已經啟動了,紅色的尾燈像一對眼睛。 方煒並不急,這種天氣誰也不會開得過快。接待小姐過度熱情地把他送出門,嗲聲嗲氣地讓他下次再來。方煒笑了笑,他才不會來這種地方。 小轎車動起來,很慢,大霧好像把車輪子纏住了。街道上一個人都沒有,方煒又笑了笑,真是天賜良機,胖子絕對不會想到今天會栽在他的手裡。 方煒拉開車門,一個箭步竄上去,打著汽車,準備跟上去。 就在這時,意外發生了。 側門和後門幾乎同時被拉開了,兩個男人不緊不慢地上了車,方煒還沒看清對方的臉,就覺得脖子上一涼,一把鋒利的刀架在他的肩膀上。 “開車吧。”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人客客氣氣地說,那語氣和胖子如出一轍。 方煒啟動汽車,後面的人喘著粗氣,只要他亂動,那把刀子就立刻能割開他的喉嚨。 “小子,我警告你,最好把刀子拿穩些。”方煒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別他媽廢話,開好你的車。”後面那個人惡聲惡語地說。 “好好好,你千萬別緊張。”方煒扑哧一聲笑出來。 坐在副座的人側著身,陰著臉一聲不吭,方煒覺得他的目光把自己的臉灼疼了。 “你倒是說句話呀。”方煒轉過頭說。 “你死到臨頭了話還挺多。”那個人終於說話了。 “是我還是你?”方煒反問道。 “你說呢?”那個人命令道,“現在開車。” 胖子的車加快速度,一隻胖手從車窗裡伸出來,在霧氣中輕飄飄地揮了揮,方煒能想像出此刻胖子臉上得意的表情。 “這是去哪裡呀?”方煒問。 “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方煒說:“原來你們早就發現我了。” 旁邊的人說:“你第一天到小區門口轉悠時就被我們發現了。” 方煒問:“那你們怎麼現在才動手?” 旁邊的人冷笑了兩聲,說:“我們在等一個好時機,小子,你還嫩點。” 方煒說:“你們不會打算活埋我吧。” 旁邊的人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前面的車轉了幾個彎,朝郊區方向駛去,路兩側不見行人,偶爾有幾輛運貨的卡車轟隆隆地飛馳而過。 “我可以抽支煙嗎?”方煒指了指口袋。 旁邊的人小心翼翼地取出煙,替方煒點上一支,塞進他嘴裡。 “抽吧,反正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我與你的觀點不同。”方煒把煙灰彈出車窗,語氣平淡地說。 “哦?”對方顯然有些驚訝,他用威脅的口氣說,“別打歪主意,你脖子上的刀子比你踩油門的腳快。” “兩敗俱傷的蠢事我不干。”方煒又笑了兩聲。 “那你有什麼打算?” 方煒板起臉,認真地說:“我打算先控制住後面的人,然後再來收拾你。” “你究竟有幾隻手?”對方被逗笑了,愉快地咳嗽兩聲,說,“你覺得你有機會嗎?” “只要能控制住後面拿刀的手,你們就敗了。” “我不信。”對方把手伸進口袋,戒備地說。 胖子的車轉了一個彎,轎車紅色的尾燈在霧氣中消失了。吉普車內的空氣陡然緊張起來,變得殺氣騰騰。 一輛大貨車遠遠地駛過來,方煒突然剎住車,喊了一聲:“動手吧!” 接下來,方煒手中的煙頭彈在旁邊人的臉上,對方下意識地躲閃,腦袋撞到車窗上,咚的一聲響。同一時間,他脖子上的涼氣消失了,架在肩膀上的刀子竟然離奇地平移開了。方煒迅速用右手捏住握刀的手,左手伸進上衣口袋裡。 喀吧兩聲骨節響,刀子滑落在座位上,緊接著是一聲慘叫,後面的人兩根手指頭折斷了。方煒馬上鬆手。 這時旁邊的人從口袋裡抽出一根尖尖的鋼管,朝方煒的腹部狠狠扎過來,眨眼間鋼管已經觸及到方煒的外衣,正不顧一切地往方煒身體裡鑽。 外衣已經被刺破! 就在這時,方煒的右手轉過來,按住了對方的手腕,鋼管向前的衝力銳減。方煒左手多了一根尖細的竹籤,竹籤一下子刺進對方的手掌心,鋼管立刻脫手,迎面駛來的卡車掩蓋了尖銳、刺耳的叫聲。 竹籤是方煒的武器。 前後不到三十秒,方煒脫離了危險。他啟動車子,轉過彎,看到胖子的車停在路邊。方煒按了一聲喇叭,前面的車遲疑了一下,然後緩緩開起來。方煒長出了一口氣。 方煒取出一支煙,遞給後面。 “多謝了。” “甭客氣,我也沒幹什麼。”後座上居然有人說話,是第四個人的聲音。 “前面路口你就下車吧,再走下去就不好打車了。” “我跟你一起去吧。” “你已經幫了我大忙了,下面的事我自己就能搞定。”方煒也點上一支煙,說,“把他們的手機拿走,找個垃圾箱扔掉。” “你一個人能行嗎?” “放心吧。”方煒停下車,說,“下車吧,完事後我請吃飯。” 行李廂門打開了,一個黑影跳下車,消失在濃濃的霧色中。 “你們沒想到我有這手吧。”方煒笑著對兩個手下敗將說。 那個人是張慶海。 為了防備意外情況,方煒在進歌廳前給張慶海打了一個電話,讓他盡快趕到歌廳,躲在吉普車的行李廂內,如果有情況發生,不要慌張,見機行事。所以他沒有鎖車門。 其實方煒並沒料到看似多此一舉的準備最後竟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他也沒想到自己和張慶海配合得如此天衣無縫,如果張慶海沒有在第一時間拼命控制住那隻握刀的手,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想到這裡,方煒出了一身冷汗。他欠張慶海一個人情。 兩輛車先後駛出了公路,吉普車開始顛簸起來,大約離市區十餘公里的荒野地段,方煒停下讓兩個打手下車。 那兩個失敗的襲擊者灰頭土臉地離開後,方煒繼續跟著轎車向前行,又走了五公里的樣子,胖子的車終於停下了。方煒的車停在側後方,他在霧氣中看到轎車的尾燈閃了兩下,一聲車門響,車子熄火了。 方煒下了車,慢慢地走過去,他在想像胖子見到他時的表情,那一定是非常有趣的情景。他一腳一腳地把霧踩散了,周圍安靜得讓人覺得很不真實。他靠近轎車,模模糊糊看到駕駛室裡坐著一個人。 再走近,他看清了,是胖子。 方煒突然站住了,他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胖子一直坐在車裡,那剛才那聲車門響,該如何解釋?還有一個細節被方煒忽視了,胖子為什麼始終沒給他的兩個手下打電話,按常理,他應該確認局面是否被控制住。 胖子大大咧咧地把車開到郊區,完全不顧後面的情況,他是疏忽大意還是另有計劃? 方煒是否中了圈套? 方煒猛地回過頭,他看到一個人形離自己越來越近,像鬼魅一樣從霧中飄過來。方煒還沒有看清楚,腦袋和腰部就同時遭到了攻擊,手法很老到,只一下,方煒就倒下了。 膠皮靴子狠狠地踩在他的臉上,兩個人站在他身邊。車門打開,胖子笑嘻嘻地下了車,走到方煒面前。 “我有一點比你強,就是兄弟多。”胖子慢吞吞地說,“所以你的手段只能使一次,而我可以使用多次。” 方煒想說話,可嘴裡全是爛泥巴。 “你敗在我手裡一點也不丟人,哈哈。當然了,你有些自不量力,自討苦吃。”胖子拍拍他的肚子說,“你現在還想翻盤嗎?” 誰也沒想到方煒會在如此困境中發起反擊。其實,最不可能的時機才是最好的時機。 方煒知道,錯過這個機會就再不會有機會了。 他要反擊,必須迅速。 方煒抓住踩在臉上的腿,旋轉一百八十度,那個人沒有準備,跌了出去。方煒剛爬起來就覺得後背一疼,另一個人發起了攻擊,他磕磕絆絆地靠近胖子,頸部又挨了一拳,他借勢撲到胖子麵前,舉起拳砸中胖子的鼻子,鮮血四濺,胖子沒來得及躲閃。 身後的拳腳又急又猛,方煒身上火辣辣的,他沒有回頭,也沒有閃躲,他的全部精力全在胖子鼻子上,其他的部位他完全不感興趣。 方煒像是胖子的影子,胖子退他便進,胖子倒他也倒。他拳拳不離鼻子,一拳、兩拳、三拳…… 起初胖子的鼻子是鼻子,後來就不能叫做鼻子了。 後面的打手一刻也沒停,而且手段越來越凶狠。方煒連頭都沒回,好像那些拳頭都是打在別人身上。 這是一個奇怪的場面,三個人同時動手,卻有兩個人被打。 打到第十拳時胖子崩潰了,他尖叫著讓大家停手,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捂著鼻子在地上打滾,他的鼻子已經被方煒打爛了。 方煒一個箭步跨上去,揪住胖子的脖領,他的手背上掀起一層皮,胖子臉上的狀況可想而知。 “把手機扔過來。”方煒對那兩個人說。 兩部手機同時扔過來,方煒沒有接,他抬起腳把手機踩碎,然後拽著胖子走向吉普車,途中順手把轎車的鑰匙拔下來。 方煒調轉車頭往回走,他告訴那兩個目瞪口呆的人,車鑰匙放在公路的入口處,能否找到就看他們的運氣了。 吉普車很難沿著一條直線行駛,方煒的後背像被挖走了幾塊肉,他幾乎是站著開車。胖子一改往日風采,他捂著冒血的鼻子有失身份地哇哇亂叫。 “別叫了。”方煒被他的叫聲弄得心煩意亂。 胖子立刻噤聲,繼而開始低聲哼哼。 車子開進城,方煒問瘦子的住址,他今晚要一網打盡,否則就不好辦了。胖子老實巴交地說了一個地址,然後吵吵要去醫院看急診。 “這點傷就去醫院,今後怎麼帶兄弟。”方煒挖苦道。 胖子毫不在意,仍然要求去醫院。 “地址是不是真的?”方煒把車開到醫院門口。 胖子懦弱地連連點頭。 “要是有問題我就再砸爛你的鼻子。”方煒說,“馬上滾蛋,以後別再欺負人了。” 胖子連滾帶爬地進了急診室,方煒笑了兩聲,開車走了。 瘦子的家很好找,在城北的一片待拆的平房區內,牆壁上是一個大大的“拆”字,原住戶幾乎都搬走了,只亮著幾盞孤零零的燈,偶爾傳來幾聲狗叫。這很好,動起手來不用擔心打擾鄰居。 方煒把車停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步行進去,他只拿了根竹籤,車上那把刀子他並不喜歡。門牌號清清楚楚,方煒很容易就找到了瘦子家,那是一個獨門大院,院牆很高,沒有攀登點。方煒圍著院牆轉一圈,又回到了門口。他把臉貼在門上,想听聽裡面的動靜,沒想到一下子把院門撞開了,門沒有鎖。 半夜三更的不鎖大門,顯然這是個圈套。 是不是胖子通知了自己的手下,院子裡可能埋伏了更多的手下? 方煒決定冒險,他不想推遲自己的計劃。硬著頭皮也要上。 院子很大,一張桌子一把躺椅,還好沒有狗。正房亮著燈,無聲,方煒覺得里面一定有人。 窗簾拉得密不透風,方煒只能推開房門,也許有一群亡命徒在等著他,方煒現在顧不了許多了。 門一點一點地推開,冰涼涼的燈光傾瀉出來,停留在方煒血跡斑斑的衣服上。 房間裡有三個人,顯然不是一伙的。瘦子靠在牆上,手還是插在兜里,表情似乎很輕鬆。他對面的兩個人手持木棍,正以不同的角度逼向瘦子。 方煒的出現打亂了節奏,一個持木棍的人迅速撲過來,想在第一時間將方煒解決掉。對於突發的情況,方煒表現得很冷靜,他馬上明白了那兩個人的身份。 “我也是找他算賬的。”方煒指了指瘦子。 對面的人停止了攻擊,但臉上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方煒對他耳語了幾句,對方才完全鬆弛下來。 現在是三對一,瘦子被逼到牆角,現在已經沒有懸念了,瘦子無路可逃。 “把手慢慢地伸出來。”其中一個人威風凜凜地喝道。 “好的。”瘦子冷笑了兩聲,然後把手伸出來,他的手很白,手裡握著一個東西。 一把烏黑鋥亮的槍。 那是一把自製的土槍,一扣扳機就能徹底毀掉一張臉。 這把土槍的出現令局面發生了不可思議的逆轉,原本佔據主動的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向後退,而處於絕對劣勢的瘦子開始步步緊逼。 頭頂上的燈閃了幾下,令場面更加詭譎。 三個人同時想到一個解決方案,那就是一個人迎著槍口衝上去,另外兩個人從兩側發起攻擊。 問題是:誰衝上去? 衝過去的後果大家心知肚明。 瘦子又向前跨了兩步,這樣下去三個人都得完蛋。 方煒突然衝上去了,他死死抱住瘦子的胳膊,槍口對準了他的肚子,肚子開膛還能縫合,臉一旦毀了就沒辦法了。 瘦子一下子失去了優勢,事實上他並沒想到有人會如此玩命,以往只要他亮出土槍,局面就立即得到控制,甚至有人當場跪地求饒。 今晚的情況出乎他的意料,他一愣神,兩根棍子就劈頭蓋臉地掄過來,半空中響起一陣恐怖的聲音。 瘦子下意識地側過身,一根棍子擊中了他的肩膀,另一根準確無誤地擊中了他的頭頂,黏糊糊的血一下子遮蓋住了他的眼睛。 瘦子忘記了手中的土槍,當他想起來的時候槍已經脫手,現在它在方煒手裡。 兩根棍子劈裡啪啦地落在了瘦子身上,他像狗一樣在房間里四處亂竄,嘴裡嗚嗚地求饒。 “行了。”方煒把土槍小心翼翼地放進褲兜里,說,“就這樣吧,別鬧出人命。” 兩個人停手,和方煒一同退出了大院。 “你的槍沒收了。”方煒出門前說。 方煒上了吉普車,那兩個人打了聲招呼便消失了。他們是彭師傅找來的人,方煒的耳語就是向對方表明了身份,這些話當然不能讓瘦子聽到。 路過一條小河溝時方煒把土槍扔了下去,這要命東西絕對不能留在瘦子那裡。 回到市區,一身輕鬆的方煒在洗浴城裡泡了一夜,他的神經還處於亢奮階段,無法入睡。 天色已泛白,小鳥唧唧喳喳地叫起來,賣早點的支起了攤位。方煒出了洗浴城,在路邊的早點攤買了兩張油餅,然後找家酒店,一覺睡了十二個小時。當他醒來時才感到有些後怕,如果當時瘦子扣動扳機,那麼他現在應該躺在醫院裡了。 方煒讓服務員出去給他買了件外衣,有了新衣服後他才到藥店買了一些跌打藥,塗上藥後他打電話給張慶海報個平安。 “你小子還活著呢。”張慶海說。 “我欠你一個人情。”方煒只要一說話,後背就沒頭沒腦地疼起來。 “彭師傅在找你,快急瘋了。”張慶海說。 “我知道了。”方煒準備掛斷電話,“過幾天再聊吧。” 方煒撥通了彭師傅電話,他只告訴對方一切都好,其他的一個字也沒說。第二天他倆在一家咖啡廳裡深談了幾個小時。 養了幾天傷,方煒重新出現在公眾面前,他把吉普車簡單維修了一下,然後退還給租車行。那間酒吧沒有再開起來,因為城市拆遷,彭師傅得到了一大筆補償金,這是最好的結果,今後不必再與地痞流氓打交道了。 方煒約王哲和張慶海吃了頓飯。張慶海一入席就抱著酒瓶自斟自飲。 “聽說你以前在酒樓上班時被毒蛇咬過。”幾杯酒下肚,張慶海有一搭沒一搭地問王哲。 “你是怎麼知道的?”王哲納悶道。 “你老婆告訴我的,”張慶海說,“她說你被動物園蛇館的館長用自配藥救了,算是撿回了一條命。” “差不多吧。”王哲可不願意回憶那段經過。 “聽說那天深夜,你在動物園裡看到一隻大猩猩在籠子外面溜達,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不信你晚上去看看。”王哲沒好氣地說。 “我才不信呢。”張慶海說。 一頓飯潦潦草草地結束了。王哲真的把酒戒了,所以他隱約了解到那兩個人的某些秘密。 年假休完了,方煒沒有上班,而是遞交了辭職報告。彭師傅馬上批准了,方煒辦理了離店手續,搬進了一套嶄新的單元房。 他買了一些生活用品,把新家重新裝飾一番。他穿著一套筆挺的名牌西服,在鏡子前照了照,感覺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 一切安排妥當後,他提著公文包進了一家洋酒代理公司,裡面的展示櫃裡擺滿了他熟悉的洋酒。他敲開總經理辦公室的門,一位更熟悉的人在等著他。 “準備好了?”彭師傅笑著問。 “一切就緒。”方煒笑起來。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