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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22章

九號房 余以键 4346 2018-03-22
司法局長一行蒞臨看守所的檢查其實很簡單,由指導員領著他們沿監窗每個號房依次看過去。 檢查完畢,指導員獨自踅了回來,他站在監窗口,臉都變色了: “梅小如,怎麼搞的?看看你們號房疊的被子,看看掛的毛巾,還有曬的衣服,放的碗。搞什麼名堂,啊。滿以為大學生能帶個好頭,拿下文明號房的流動紅旗,結果弄到這鳥樣。平日里看你還人模狗樣的,一到關鍵時候就拉稀。” 指導員臨走又大聲補充說,“弄不好我找你梅小如,誰不聽指揮你報告我。” 這才叫內外交困,小如覺得他的處境比剛進號房當新兵還艱難。 九爺總是適時地解決危機,他叫新娘到外間,跟一籌莫展的小如商議。 九爺問新娘,“有沒有現金?” “沒有。”

九爺說,“那錢單也行。” 新娘掏出錢單,九爺看是十五塊的,而且寫的是自己的名字。 “肯定能搞兩包冠豸山。”九爺說。 小如倒吸涼氣,“冠豸山市面上才賣五塊哪?” “能搞到就是面子,這是什麼地方?”新娘說,“已經很便宜了,我知道。” 送開水的時間到了,方孔打開,九爺一看是小鳥,拇指把折成方片的錢單夾在掌心伸出去。小如很詫異,“沒料到小鳥也敢賺這種錢。” 九爺說,“貪財好色是男人的天性,無師自通的。” 中午分飯,煙就到手了。近兩百號人的飯菜要四五個人才能從廚房挑到號房,小鳥就是其中之一。一捆毛衣從方孔塞進來,小鳥大聲嚷嚷: “九爺,你的衣服。” 九爺趕緊抱進里間,抖出兩包“冠豸”,再捆好塞出去,也大聲嚷嚷:

“你搞錯了,這不是我的衣服。” 裡邊,新娘藏掖起一包,留一包在手頭,撕開口,急切地敲出一根點燃。 這兩包煙的重大意義體現在它充分調動了受益者的積極性,尤其是新娘。新娘又咋咋呼呼地吩咐刀疤和交通幹這干那了,稍不如意就對他們拳打腳踢。用新娘的話說,“權威權威,拳頭不大,哪來的威?” 指導員對九號房在批評後的當天下午就面貌一新很滿意,他搖搖頭遺憾地說: “如果上午有這個效果,文明號房的流動紅旗就是你們的了。真是送逼不干偷逼幹。” 新娘說,“下次檢查我們一定要創文明號房。” 指導員沒理睬新娘,他盯住小如說,“堂堂大學生帶不出個文明號房來?笑話。” 好了,有新娘在指揮刀疤和交通幹活,再加上幫主在縱聲歌唱,九號房不但風平浪靜,而且生機勃勃。目睹此情此景,小如開懷地笑了。九爺冷冷的一句話,讓小如的笑容變成了哭臉:

“至多四天,兩包煙就該抽完了。” 小如急了,“怎麼辦?” 又是一個“開帳”日來臨,幫主對監窗上居高臨下的小鳥說: “來五份肉。” 幫主心平氣和的說這句話,表情靜如止水。但就九號房而言,無疑是喜從天降,像一聲春雷氣勢磅礴。大家蜂擁而上,圍繞著幫主問寒喧曖。五份肉所帶來的幸福是空前絕後的,眾多抑止不住的興奮把幫主襯托成曠世救星。 新娘妒火中燒,又奈何不了幫主一根毫毛,錢單畢竟是他們自己的。新娘轉而酸溜溜地問小如: “我們也來它五份?” 不料,小如真的屈指數了數,“九爺、你、我、獨眼、帥哥,”然後說,“正好一人一份。” 新娘啼笑皆非,把最後一張錢單展在小如面前說,“如果能改成伍十元,就夠買五份。”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小如收起錢單,塞在新娘手裡說,“算啦,我們幾個就吃一份。” 九號房的變化體現在星期五,就像某個地區的變化總是反映在春節。早上,幫主和交通還沒離開被窩,刀疤已經守候在邊上等待疊被子了。幫主來到外間,交通為他擠好了牙膏,並準備了一杯水在手。但幫主要先屙屎,刀疤慌忙上前揭去蓋布。 中午吃肉,更是盛況空前。幫主早就被激動的人們安置在牢頭的坐位,心安理得的接納大家所能提供的服務。從方孔接過熱氣騰騰的大肥肉,紛紛送到幫主面前。 “您先來一塊吧,幫主。” “幫主,這塊瘦的給你。” 這是一次自覺的獻忠心行為,是對幫主將錢單用在大家身上這種無私行為的讚揚。 帥哥是最後領肉的,九爺、獨眼、新娘和小如不約而同地坐到通舖的暗角,吃得悄無聲息。這樣,幫主就像一個對政權窺覷已久的新首領,顯得躊躇滿志。而小如更像被罷黜的元首,垂頭喪氣謹小慎微。新娘和帥哥面對新貴幫主的輝煌,無疑是滅亡朝庭的遺老遺少,急急如喪家之犬,忙忙如漏網之魚。

小如對新娘無可奈何花落去的失望很是不解,心想,逍遙自在不也很好? 這時發生了一件事,這件事其實跟小如關係不大,卻是小如難以容忍的,因為它打開了小如屈辱的記憶之門。所以,這件事再次教訓了小如的幼稚,喚醒了小如在九號房的主導意識。 有一個人被小如集團和幫主集團忽略了,他就是皇上。送肉的時間在送飯的時間之前,也就是說,當兩伙饕餮圍著肉碗的時候,皇上沒有任何東西可吃。皇上垂手恭敬地站在過道流口水,他先是站在小如這邊,也許是覺得那邊的肉更多,慢慢的就挪到幫主那裡去了。皇上的口水像橡皮筋那樣掛在嘴角伸伸縮縮,看似馬上要掉下來其實不會,每當它要脫離嘴角,皇上又吱溜一聲吸進去了。口水越掛越長,吱溜聲就越吸越響。

五個腸胃生鏽的人共一碗肉,那就不是吃肉,而是豬八戒吃人參果,來不及品嚐它的滋味就沒了。小如揚起頭,第一個聽到了吱溜聲,可惜為時已晚,肉碗裡只剩下一點點湯了。帥哥抬起碗往嘴邊送,湯還沒到嘴,碗就被小如奪了去。小如把碗舉到皇上面前,皇上沒有伸手去接,而是仰起頭、張開嘴,小如只好把肉湯倒進撐開的黑洞。小如要收碗的時候,碗卻落到了皇上手裡,皇上緊緊捧住它,舌頭像鉛筆擦那樣溫柔地、細緻地擦遍碗壁。 連肉味都舔乾淨了,皇上才戀戀不捨地放下塑料碗,這時,奇蹟出現了,皇上的眼前居然懸著一塊大肥肉。皇上大喜過望,他幸福地閉起眼睛,將嘴巴張到最大限度,再探出舌頭捲起舌尖,慢慢的、一點一點的湊近那塊肥肉。可是,那塊肥肉遲遲沒有掉下來,幸福就慢慢消退了。皇上睜開眼睛,這下看清了,肥肉不光是肥肉,還綁了一根線,線上面還有一隻手,順著手臂望過去,皇上遇到了幫主詭秘的笑臉。皇上看出來了,這張笑臉不懷好意,於是收起舌尖、低下頭。但是,那塊肥肉又垂到皇上眼前,甚至輕輕觸到了鼻尖,皇上張開嘴往上一咬。當然,皇上是什麼也咬不到的,肥肉總是在到嘴的一瞬間跳走了。如此循環往復,皇上心急了,企圖舉手去撈。

幫主將肥肉背在身後說,“皇上,你聽好了,把你的雙手綁起來,如果你能搶到嘴,肥肉就給你吃。” 皇上好像沒聽清幫主的遊戲規則,幫主只好重複一遍,皇上似乎明白了,點了點頭。刀疤十分起勁,衝到外間扯了一條毛巾進來,將皇上的雙手反綁在身後。幫主個高站在通舖上,皇上個矮站的還是過道,這樣,幫主就居高臨下了。遊戲一開始就引來了陣陣開懷大笑,因為太像訓獸師在戲弄小狗了,皇上拼命揚起頭、張大嘴,一蹦一跳的去夠那塊肥肉。而幫主的手起起伏伏,像交響樂團的指揮那樣優雅。這種效果是陌生而有趣的,連九爺都看得津津有味。 幫主又將肥肉背在身後了,他修訂了遊戲規則,“這樣好嗎,皇上,肉裝在碗裡放地上不動,你呢,連腳也一起綁上,只要爬到碗邊,就能吃上肉了。”

新規則超出了皇上的想像能力,他一時半會很難理解幫主的意圖,沉默了。幫主把肉丟進碗裡擺在過道盡頭,手腳並用比劃了半天,直到皇上似懂非懂地笑了一笑。 “非常好。” 幫主拽皇上到門邊,一腳絆倒了他。刀疤再扯一條毛巾,把皇上的雙腳綁得牢牢靠靠。這時,皇上看上去就像一隻上岸的海獅,除了仰頭張望大家就什麼都做不了。 幫主指指過道盡頭的肥肉說,“爬呀,爬過去就能吃肉了。” 皇上說,“嗚哩哇啦。” 幫主無奈,把肉碗抬到皇上面前敲敲,“來呀,來呀,吃肉呀。” 皇上這下是徹底領會了,心裡一領會身上就有勁,他屈起膝蓋,像蠶蟲那樣往前拱了一下,將自己的嘴往碗裡套。幫主及時地抽走了塑料碗,這樣,皇上的鼻子就撞向水泥地了。

肉碗被幫主擺回過道盡頭的老位置,這讓皇上灰心,“哇啦嗚哩”,他說。 皇上等待觀望的死蛇樣子刀疤看了很不耐煩,“爬呀,等死是吧,還不爬?”刀疤一邊催促一邊往他身上踢。 前面是誘惑後面是追兵,皇上非爬不可了。九號房的歡喜快樂是前所未有的,除了幫主,誰有這個本事給大家帶來歡樂?因此,幫主的臉上洋溢出來的成就感是無以復加的。手腳被縛的皇上其實不是在爬行,而是在蠕動:用兩個肩膀擦著地板往前挪。 在圍繞的哄鬧聲中,皇上蠕完了全路程,最後努力一下,嘴巴就夠得上碗裡的肥肉了。 “嗚嚕嗚嚕。”皇上激動地說。 就在離成功僅一步之遙的地方,皇上怎麼也蠕不動了,不是他沒有力氣,而是背上坐了一個人,這個人正是幫主。幫主使勁墩一墩屁股說:

“爬吧,拼命爬。肥肉就在眼前了,還不爬?” “哈吭哈吭。”皇上非常不滿,掙扎了幾下乾癟的雙腿以示抗議。 皇上實在是扑騰不動了,雖然扑騰不動,還是吃上了肥肉。小如抬起碗,皇上一口就叼走了那塊心馳神往的大肥肉。 小如的作為敗壞了大家的興頭,但不論是幫主還是刀疤,要明目張膽地跟小如作對倒也不敢,因此,悻悻地離開皇上就成了他們唯一的選擇。 帥哥解開毛巾,扶皇上站立起來。皇上惶恐的眼睛胡亂轉動,不知該往哪裡看,嘴角不再流口水了,而是流出了一滴豬油。小如輕拍床板,示意他坐在通舖上,可是皇上渾身哆嗦,怎麼也邁不開步子。小如伸手去拉,皇上反而一屁股坐地上去了。 “別白費力氣了,他不會上通舖的。”九爺站得筆直,雙手深深地抄進褲袋,搖搖頭說,“我從沒見過他上通舖,就像從沒見過一個女人進九號房;他就適合睡在地板上,就像一個真正的皇帝適合睡在龍床上。” 小如皺起眉頭,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九爺淡然一笑說: “你想批判我的歧視態度,對吧?但是,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比如,你能安慰他,讓他不哆嗦嗎?” 小如不復氣,靠過去抱住皇上的頭,拍拍他的後背說,“好了好了,沒事了,有我們在你怕什麼?” 不料,皇上哆嗦得更厲害了,腦袋拼命埋在胸前,恨不得地上裂縫鑽進去。 “怎麼樣,不靈吧?”九爺啞然失笑,“讓我來,讓我來恢復他的自信。” 小如將位置讓給九爺,九爺卻沒有挨近皇上的打算,只是趨前一步,彎下腰來。 “凡是法家都是愛國主義者,儒家都是賣國主義者。”九爺說得很慢,等皇上抬頭看他,九爺又逐字逐句重複一遍,“凡是法家都是愛國主義者,儒家都是賣國主義者。” 皇上終於開口說話了,要讓皇上開口說話的難度不亞於讓泥菩薩開口。所謂不鳴則矣、一鳴驚人,小如打死也想不到,皇上竟然石破天驚地回答九爺一句意思極其深奧的政治術語: “兩千多年來的儒法鬥爭,一直影響到現在,繼續到現在,還會影響到今後。” “很好,”九爺無聲地鼓掌,對小如說,“現在,你可以提問了。” 小如堆起滿面笑容,以對情人耳語的親切口吻問皇上: “你叫什麼名字?” 皇上臉上的光輝消失了,重新低下頭,對自己的胸膛回答,“羅光緒。” 小如又問,“哪里人呀?” 皇上的頭埋得更低了,對自己的肚皮回答,“凡是法家都是愛國主義者,儒家都是賣國主義者。” 小如被皇上的答非所問吃了一驚,決心再提一個問題,“肥肉好吃嗎?” 小如見不到皇上的表情,只聽他呼地一聲吸進鼻水,瓮聲瓮氣地說: “兩千多年來的儒法鬥爭,一直影響到現在,繼續到現在,還會影響到今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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