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九號房

第20章 第20章

九號房 余以键 4901 2018-03-22
葉月拘押進看守所的那天晚上,正好是星期六,王苟去托兒所接兒子了。星期天是王苟的班,接過閔所長移交給他的《刑拘紀錄》,隨手一翻,紀錄中夾了一張尚未歸檔的《勞動教養決定書》。這份由海源市勞動教養管理委員會下發的勞教書,讓王苟的心情起了變化,就像結疤的傷口被人撕開,痛切的往事再次呈現在腦海中。 勞教書首先是葉月的身份介紹,然後是簡歷,接著是“現查明葉月的違法事實如下: “一年來,葉月、羅小敏等假美容廳之名,行賣淫留娼之實。葉月從醫藥公司下崗後,與兩勞釋放人員羅小敏合資開辦佳麗人美容美髮廳,從事女性美容美髮經營活動。由於客源不足,法人代表羅小敏向工商部門申請,在原有美容美髮廳的二樓增設男性美容按摩業務,並招收按摩小姐王述紅等七名。從此,佳麗人美容美髮廳為顧客提供色情服務,葉月和羅小敏先後還在合租的套房內留宿嫖客26人次,並收取嫖金五千餘元。”

勞教書最後說: “綜上所述,葉月積極參與陳小敏的賣淫團伙活動從中漁利,嚴重擾亂社會治安。為維護社會治安秩序,教育本人,根據《勞動教養試行辦法》之規定,決定對葉月收容勞動教養壹年。 “如不服本決定,可在接到本決定書後15天內向本委申請複議。” 王苟覺得自己的心跟這份勞教書牢牢系在一起了,每讀一句就被扯痛一次。王苟讀了一遍又一遍,想讀出葉月的心情,勞教書當然沒有寫葉月的心情;王苟又翻到背後看看還什麼,勞教書的紙背當然不會有什麼。王苟有一股不可抑制的衝動想做點什麼,但他心裡清楚,除了一家人見見面自己並不能做什麼。 王苟鎖好《刑拘紀錄》,從房間抱出兒子王小傑。 幫主身穿“內役”制服,正在打掃大院裡的落葉,老遠就看到王苟懷抱一個孩子朝自己走來,孩子的小褲管有一隻是空的。王苟讓幫主接過孩子,打開一間提審室,往號房方向進去了。孩子瘦弱的程度令人驚訝,幫主抱著他就像抱著一隻病壞的野貓。

提審室的內門打開,進來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她滿臉的驚魂未定,撫摸著水泥墩小心翼翼地坐下。女人一落坐就看到了幫主懷抱的孩子,“小傑,”女人輕聲呼喚,“小傑,我是媽媽呀。” 孩子猶豫了一會,才膽怯地叫一聲,“媽媽。” 女人注意到孩子的空褲管,不禁尖叫起來,“怎麼了小傑,你的腿怎麼了?” 然而小孩趴在幫主肩頭,不再與女人對視。 王苟繞進提審室,耳聞目睹了這母子相見的一幕,心如刀割。在提審室,王苟與女人展開激烈的爭執,幫主從爭執中得知他們原先是夫妻關係;幫主還知道,正是這場爭執,給叫葉月的女人埋下了禍根。王苟的話總是言簡意賅: “殘廢了。” “兒子是你手上殘廢的,能怪我嗎?” “賤貨。”

“我是賤貨,是你逼我成賤貨的,是你逼我離開兒子的。” “我沒有。” “你以為我捨得自己的心頭肉嗎?你用冷臉趕我走,懂不懂?” “貪圖享樂。” “我貪圖享樂?可笑。呂崇軍一窮二白,我貪圖他什麼啦?” 王苟每一句像文件關鍵詞那樣簡約的話語,葉月都能領會他的意思,因為他們曾經是多年的夫妻,包括王苟最後說的兩個字: “雞巴”。 在幫主聽來,這兩個字是王苟脫口而出的漫罵,在葉月聽來,王苟的全文是“你貪圖享樂,貪圖呂崇軍牛高馬大雞巴結實。” “你這個流氓,不要臉的流氓。” 王苟被憋得滿臉通紅,也被憋出一句完整的話:“我是流氓,但我不嫖娼;你不是流氓,可是你做了雞婆。”

葉月拾起一隻拖鞋,砸向王苟。王苟偏頭躲過了,拖鞋準確地砸在孩子的背上。孩子呀的一聲哭開了,那種弱不禁風的哭泣聽起來就像是一隻飢寒交迫的野貓在絕望地嚎叫。 一天晌午,幫主在送完開水回廚房的路上,王苟叫住了他。王苟讓幫主站在提審室的後門外,自己去提來葉月,將他和葉月一起鎖了進去。幫主無法判斷副所長大人想做什麼,有點不安也有點激動。王苟繞進提審室那頭,從腰間摘下手銬,“幫幫忙,”王苟說: “叫她伸出來,手。” 葉月吱吱唔唔不肯伸手就犯,幫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抓住她的手推向鋼筋網那一邊。咔嚓一聲,葉月的雙手就銬在鋼筋上了。王苟又從屁股後面拔出電棍,命令葉月: “嘴張開。” 葉月不但不張嘴,反而把頭深深地埋在胸前。王苟用電棍捅捅幫主的腰眼說:

“動手。” 幫主從身後抱緊葉月的額頭,搬平她的腦袋,再騰出一支手去掐她的腮幫子。葉月咬緊的上下牙床被擠開了一條縫,王苟的電棍指到她嘴邊,但仍然插不進去。王苟咬牙切齒,說出來的話也就刺人了: “粗大嗎?堅挺嗎?” 葉月可能想罵“臭流氓”之類的,可惜沒有機會了,她的牙根一鬆動,電棍就趁機深深地插進舌根。 連幫主都預料不到的是,王苟摁了通電開關,喉嚨裡被觸電的葉月像有一股力量在猛烈地推她,整個上身沉重地往後一仰,把幫主撞向了牆壁。 王苟打開手銬,短暫的暈厥過後,葉月就甦醒了。葉月沒有叫、沒有哭、也沒有暗自落淚,幫主本來要攜扶她的回女號房,被她堅定地甩開了。 假如王苟就此罷手,葉月也許是會忍辱含恨的。問題在於,王苟是一個孤僻、不合群、愛鑽牛角尖的人,這種人不容易另尋新歡,同樣不容易排遣憤怒。要說王苟的生活在離婚之後有什麼變化,那就是學會抽煙了。抽煙不能給王苟帶來出路,一次又一次地提審葉月才是他獨一無二的出路。

話說回來,王苟也不是想提審就能提審葉月的,必需是雙休日才行。首先,雙休日不容易碰上其他幹部,他們都有自己的事要忙;其次,雙休日一般沒有外單位的人來提審人犯,比如公安局的、檢察院的、紀檢會的、律師事務所的,他們也是人,也要雙休;最為重要的是,只有雙休日才能把兒子從托兒所接回來,王小傑入託的是“全托式”托兒所,雙休日才能跟家長見面。 是誰毀了兒子一生的幸福?正是不知廉恥的葉月。王苟沒有什麼可以補償給兒子,惟獨可以為兒子解恨。王苟極少跟兒子交流,非說不可也是千篇一律的那幾句話: “恨媽媽嗎?” “不恨。” 王苟攥住那條空褲管問,“腿哪去了?” “狗狗咬了。” 這兩句對話之後,每一次王苟都要糾正兒子,“媽媽丟了你的腿。”

每天的“領導值班”由閔所長、指導員和副所長王苟三人輪流,以此類推,王苟每兩個禮拜才輪得到一次雙休日有班。這樣,就等於王苟每半個月提審葉月一次,這次如果是周六,那麼半月之後的提審就是周日了。每次提審,幫主都是王苟的得力助手。 葉月其實不用幫主動手,一進提審室就將雙手伸出鋼筋外讓王苟鎖手銬。這是她願意的事,她不願意的事幫主動手也沒用,比如回答問題、比如張嘴。 王苟鎖好葉月,點燃一支煙,摘下電棍舉到她嘴邊,勒令她: “張嘴!” 有過一次教訓,再也沒有什麼如山軍令可以叫葉月張嘴了。可是要躲避電棍也不可能,因為頭顱被幫主緊緊抱在了胸前。幫主奇怪的是,就這樣電擊不也可以教訓她嗎,為什麼非得塞進她嘴裡?這只能說明,王苟有太多的心思幫主不能理解。

王苟是一定要葉月張嘴的,否則他內心的隱痛就無法得到撫慰。王苟放下電棍,將葉月的兩隻袖管捋到肘部,左手舉電棍到她嘴邊、右手撮緊香煙,再給葉月一次機會: “張嘴嗎?” 葉月面帶微笑,這種笑容是王苟所陌生的,因此刺痛了他的心窩子。香煙的火頭慢慢抵達葉月裸露的手臂,當它接觸到肌膚的一剎那,葉月一陣顫栗。幫主感覺到她的身體像蟒蛇一樣有力地扭曲,要穩住她,非得使出吃奶的力氣。葉月一掙扎,火頭就快要滅了,王苟低頭猛吸一口、再吸一口,幫主於是聞到了一股香味,是烤肉烤過火的那種焦糊味。 王苟的呼吸急促起來,面目逐漸變得猙獰,牙根磨得嘎叭嘎叭響,一句話咬成三節才吐出來: “快——張——嘴——” 葉月的身體突然塌了,像爆破的輪胎那樣鬆垮下來,死勁摁她的幫主想變換手式托住她,但來不及了,葉月已經滑下了水泥墩。

有一個小小的人孤單地坐在桌子上,耳聞目睹了王苟與葉月之間戰爭的全過程,心如止水一言不發,他就是王小傑。 半個月的間隔正好給葉月舔傷口。煙頭燙傷沒有毒,只要不染生水,一周之內傷口的血液和淋巴液就會凝結成痂,痂慢慢變硬,一點一點的翹起來,最後脫離皮膚。揭下來的傷疤也是身上的血肉,葉月這麼想著,找來一張紙,將它包好。 三兩個回合下來,葉月摸透了規律,每次提審之前,葉月都要洗個澡、換上乾淨衣服。這也許是女人面對男人的本能;也許是因為有兒子王小傑在看她;更為重要的是,葉月知道,從提審室帶傷回號房就不能洗澡了。葉月要感謝兒子,因為兒子王小傑,她的苦難終於有了盡頭。 在王苟用煙頭燙葉月手臂的過程中,王小傑的哪根神經被牽動了,大喊一聲“媽媽”,做出一個驚人的動作:從桌子上跳了下來。一條腿的王小傑是不可能站穩的,他一點一點往前爬,企圖爬向自己的父母。這個揪心的舉動把王苟的心都撕裂了,他扔了電棍撲過去抱起兒子,兒子卻一下一下抓撓他的臉,抓一下強調一句:

“我要媽媽。” 王苟躲閃不及,臉上已是道道血跡。王苟撇下兒子重操電棍,叫幫主讓開,對準葉月的頭狠狠一抽,葉月一偏,電棍落在了肩膀。葉月決心頂住,但是下決心由自己,能不能頂住由不得自己。頂不住就要喊,葉月的呼喊跟其他處在危急中的人們一樣,她高喊: “救命啊——救命啊——” 王苟不是要葉月張嘴嗎,這下真的張嘴了,王苟反而慌了手腳。王苟命令幫主: “堵。” 要堵住葉月的嘴比讓她張嘴還難,提審室裡空無長物,幫主白白轉了一圈,奮不顧身地用手去蒙。葉月輕易就咬住了幫主的手指,幫主嚇了一跳,像甩掉一條蛇一樣甩掉葉月的嘴。 閔所長出現了。閔所長並不知道,他的出現將把自己置於死地;也將改變王苟和幫主的命運。早知道這些,閔所長就辦事去了。閔所長衝進來的時候有一點慌亂,管教幹部都一樣,如果要出人命他肯定會慌亂。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王苟沒有應答閔所長,抓起桌上的鑰匙準備開鎖送葉月回號房。閔所長一把奪了過來: “你抱孩子走吧,我了解一下情況。” 閔所長的慌亂轉移到了王苟臉上,王苟就是這樣的人,一個簡單的事情都說不清楚,這麼複雜的事情怎麼說得清楚呢?所以王苟什麼都沒說,抱起孩子出去了。 “你怎麼跟女人犯關在一起?” 幫主急出一頭冷汗,回答不了閔所長,只好比劃一個空洞的手勢。值得慶幸的,閔所長不再追究幫主,轉而問葉月: “為什麼喊救命?” “所長你看我的手,”葉月說,“他用煙頭燙我。” 葉月手臂上果真有一個圓形的黑印,閔所長看了說,“王苟這人有才華、也有些固執,雖然你們以前是夫妻,這樣對你很不應該。” 葉月哭了,是那種愁腸寸斷的憂傷。 “我實在受不了,你們送我去漳州勞教所吧。” 閔所長打開手銬,“你就原諒他一次,我好好教育他。”閔所長勸慰葉月說,“王苟這樣對你,說明他忘不了往事。” “不止一次。”葉月悲憤地說,“我手上已經十個疤痕,五個月來他虐待我十幾次了。” 葉月左手臂上兩排整齊的圓形疤痕,觸目驚心的事實讓閔所長難以置信,“他到底想幹什麼呢?”閔所長說,“他這樣做總有個目的呀。” 葉月泣不成聲,“他要把電棍塞進我嘴里通電。” “這又有什麼意思?”閔所長疑惑了。 葉月欲言又止,想了想說,“他變態。他報復。” 閔所長的腦袋嗡的一聲,他不願接受這種指責,“我不能聽你一面之詞,”他說,“誰能證明你手臂上的傷疤是王苟所為呢?” 葉月想到了幫主,舉手一指說,“他能證明,他每次都在場。” 幫主大驚失色,乾脆來個死不認賬,“冤枉啊所長,我今天是打翻一桶開水被副所長關進來的,我不懂她是誰。” “我有自己的證明。”葉月鎮定了情緒,“十塊傷疤我都收集了,你們可以拿去鑑定是不是我的傷疤。” 閔所長又疑惑了,“收集傷疤是什麼意思?” 葉月本來放下袖口,重新捋起來說,“傷口會結痂,我揭下來沒扔,用紙包在一塊了。” 閔所長送葉月回號房,葉月交給他一個小紙包,閔所長託在手掌心輕輕打開,果然有十片指甲大小的黑褐色疤痂。 在要不要送葉月去漳州勞教所的問題上,閔所長和王苟產生了激烈的爭吵。閔所長堅決要把葉月送漳州,王苟說什麼也不同意。閔所長說: “你虐待人犯,不送走出事了誰負責?” “沒有。” “有。就是你,煙頭燙的十個傷疤,十片疤痂你知道嗎,在我手上收著哪。” “我打老婆。” “她不是你老婆,他是人犯,人犯跟管教幹部在人格上是平等的,你比我清楚這個。” “你護她?她勾引你?” 幫主提開水要進會議室,兩人的爭吵他在走廊上全聽到了,當幫主推開會議室的門,爭吵就到了最精彩的高潮。閔所長怒不可遏,從牙縫間憤懣地擠出兩個字: “變態。” 王苟抓起一杯隔夜冷茶,潑向閔所長,怒沖沖地走了。閔所長抹掉臉上的茶葉,氣恨難平,衝著王苟的背影說: “你這條啞狗,平時不吭聲,現在想要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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