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九號房

第19章 第19章

九號房 余以键 3751 2018-03-22
吃過早飯,獨眼呂崇軍就開始講述他從抗洪英雄一步一步淪為搶劫犯的經歷,講到進九號房,剛好是收監時間。鐵門一上鎖,獨眼的故事有了結局。 “我就進來了。”獨眼說。 在敘述過程中,獨眼的行伍生涯被點名打斷、愛情被午睡打斷、搶劫被晚飯打斷。獨眼僅有兩個聽眾,一個是小如、另一個是九爺,小如知道九爺聽得很認真,因為九爺自始至終沒有插話,而是面帶微笑研究自己的掌紋。獨眼提醒九爺說: “好了,輪到你告訴我王苟是怎麼折磨葉月的。” 九爺握起拳頭、收起掌紋,像蟲一樣拱起頭說: “我不知道,只有一個人知道。” “誰?” “幫主。” 九爺又不說話了,小如說,“你進來那天,差點被你掐死的那個。”

獨眼一個箭步,揪住後衣領將幫主從交通的身上揭下來,拎到九爺和小如面前。獨眼說: “我就是葉月的新丈夫,你知道她的事?” 幫主被獨眼的這句話釘在原地,驚駭凝固在臉上。幫主做了個奇怪的動作,他拉起獨眼的手,將它摁在自己的脖子上,絕望地說: “你掐死我吧,死了更痛快。” 獨眼試探性地收緊動脈,幫主閉上眼、垂下雙手,擺出視死如歸的派頭。幫主放棄抵抗,獨眼反而不知如何是好,鬆了手。獨眼鬆了手,幫主睜開眼睛說: “我讓你動手你不動手,那就別怪我不合作。” 幫主清清嗓子,開始縱聲歌唱: “我曾經問個不休 “你何時跟我走 “可你卻總是笑我 “一無所有” “喊什麼喊?”哨兵的辱罵從監窗撲面而來,“你他媽的臭雞歪哭喪是嗎?”

哨兵的到來正是幫主所盼望的,所以他沒生氣,反而高興地說: “我要見指導員。” “指導員又不是你爹,想見就見?” 幫主也不計較,接著唱: “我要告訴你等了很久 “我要告訴你最後的要求 “可你卻總是笑我 “一無所有” “你上來。”哨兵笑了,向幫主神秘地招招手,“我有話跟你說。” 幫主不知是計,縱身一躍抓住了監窗的鋼筋,引體向上把臉貼近哨兵。哨兵的手抄在身後,幫主憑直覺感到有危險,來不及放手,天靈蓋就遭到堅硬的一擊。幫主掉了下來,頭頂立刻就是一個大胞,這時才看清楚哨兵的手上攥著腰帶。哨兵得意洋洋,用剛才攻擊幫主的腰帶銅頭敲敲鋼筋說: “怎麼樣,它是不是比指導員更有威力?”

交通端來一杯涼水,幫主沾一點在手上拍拍頭頂的腫塊,認真地說: “你可以不去報告,出了人命誰負責?” 哨兵這下啞巴了,紮好腰帶悻悻離去。 指導員滿身酒氣出現在監窗口,皺起眉頭乾嘔了幾下,呼吸順暢了才說話: “你們誰要出人命呀?等明天都等不及?” 小如說,“等指導員酒醒了,再出人命出不遲。” “你小子管天管地還管我拉屎放屁?”指導員不高興了,“老子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做官,喝兩杯小酒怎麼啦?還不是為了看守所,為了你們?這年頭兩袖清風、一身酒氣的都是黨的好乾部。叫我來幹嘛,就是為了批評我喝酒?” 幫主開了腔,“是我請你來的。” 指導員嘿嘿一笑,“你解小飛還沒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屙什麼屎,又想換房?”

“對。” “你死了這條心吧,我喝醉了不給你換房,酒醒了你更別想。” 幫主惡狠狠地說,“不換我就去死。” “那就去死好了,共產黨人從來不怕威脅。”指導員又嘔出一股酒氣,轉身要走。 “報告。”九爺嚴肅地說,“我要匯報。” 指導員還是走了,不過拋下一句話:“死人的事都可以明天再說,何況是匯報?” 翌日早餐,幫主將自己大半碗的稀飯倒給交通,剩下小半碗抬在手上大聲吆喝: “誰要稀飯?誰要稀飯?” 沒人敢喝幫主的稀飯,只有皇上例外,他愉快地接受了幫主的施捨。九爺悄悄對坐在身邊的小如說: “幫主要絕食了。” 指導員點完名再提審九爺,從號房到提審室的路上,走在前面的指導員抱怨昨晚被朋友的水酒灌醉了。九爺糾正說:

“不是水酒,是連城老酒。” 指導員吃驚地回過頭,“你知道?” “水酒是經過腸胃消化掉的,而老酒不是,連城老酒下肚了就化成血液,會從皮膚裡滲透出來。” “昨晚是喝了兩碗連城老酒。” “不過又改喝啤酒了。” 兩人這時走到了提審室後面的空地上,“還真看不出來呀,”指導員停下腳步,“這一套是誰教你的?” “沒什麼,喝酒喝死的人我還是見過幾個的。” 指導員覺得九爺在指桑罵槐,又找不到證據。 “什麼酒都一樣,喝下去就是馬尿不如。”指導員轉移了話題: “我們不進去了,就站在這說話。那個獨眼開口了沒有?” “跟我開口了,你現在提審他也一定會開口。” 指導員迫不及待,“他跟你說什麼了?”

九爺莞爾一笑說,“我只負責讓獨眼說話,不負責匯報案情。我能代替他簽名按指模嗎?不能。” 指導員表示懷疑,“他如果不開口呢?” “如果不開口,”九爺說,“我教你一句有殺傷力的話。” “什麼?” “你就說,我要把幫主調離九號房。” “你他媽的總是神神叨叨。”指導員踢了一下九爺的腿肚子,“罪犯都像你這樣,哪還有我們的活路?回號房吧。” 說是踢,其實指導員只是用腳尖輕輕碰了一下九爺的褲管。九爺彎下腰,一下一下拍打它,全然不理睬指導員的催促。 走到九號房鐵門口,九爺又提了一個令人費解的要求: “禮拜五給我送半只烤鴨來,要脆香型的那種。” 指導員準備開鎖的手停在半空,狐疑地瞪著九爺,九爺附在指導員耳邊說:

“幫主從今天開始絕食,今天週一吧,熬到週五,他就該開禁。” 指導員唉聲嘆氣,邊開鎖邊罵“他媽的他媽的”,不懂罵的是九爺還是幫主。指導員推九爺進去,換了獨眼出來。 幫主的午飯不再分給別人,而是擺在面前任由它漸漸變冷,這樣,全號房都明白了他要絕食。幫主不吃飯仍然引吭高歌,這種跟前擺一碗飯唱歌的樣子給人以慷慨悲歌的印象。晚餐再不吃,幫主就唱不出歌了,只是吸溜著鼻水發呆。 獨眼晚飯後才回到九號房,自己的一碗飯吃完,幫主的冷飯也想吃了。 “你吃了他的飯,他還叫絕食嗎?” 獨眼被九爺的話嚇了一跳,那碗冷飯很不情願地放回原位。九爺又問: “都說了?” “都說了。”獨眼用指甲剔剔牙縫的菜絲,說話有點含混,“早知道王苟去黨校學習了,何必裝啞巴?我這是領導面前放臭屁——”

“怎麼樣?” “自己嚇自己。” “說了好,爭取搞個從寬。” 獨眼悲嘆說,“我他媽的一個抗洪英雄淪為搶劫犯,還不如讓洪水淹死得了。” 九爺不以為然,“想死容易,隨時都有機會。” “不一樣,”獨眼反駁說,“那時候死重於泰山,現在自殺輕於鴻毛。” 小如啞然失笑,“你問問幫主,餓死自己是重於泰山還是輕於鴻毛?” 在九號房,對幫主的絕食深感不安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獨眼。 “餓死怎麼辦?”獨眼每次這樣問九爺,九爺都淡然一笑。獨眼決定親自出動勸說幫主: “你這是何苦,不是自作自受嗎?身體弄垮了,活在世上還不是廢人?” 幫主說,“我要換房。” 獨眼說,“外面有沒有女人在等你?就是出去了也不中用了。”

幫主又說,“我要換房。” 獨眼不耐煩了,“不就叫你說一下我老婆的事,用得著絕食?操。” 幫主還說,“我要換房。” 獨眼倏地站起來,踢了一腳死蛇似的幫主,“你是屎窖裡的石頭呀?我算是秀才碰到兵有理說不清。” 大家都笑了,因為幫主更像秀才、獨眼才是兵。 僵持到禮拜五,幫主開始兩眼呆滯、牙關緊閉、四肢伸直。獨眼和新娘像翻烙餅那樣將他翻了個身,幫主柔軟地就勢趴在床板上,好像被抽去了骨架。 “這樣不行。”小如說,“壓癟了雞巴可是世世代代的事。” 昨天開賬,新娘用錢單開了三碗大肉,肥墩墩的豬肉送進來的同時,小鳥還塞進來一個塑料袋,說是“九爺的”。 打開塑料袋,濃烈的烤鴨香味撲鼻而來,九爺挑了一個腿,其他都交給小如。小如不解其意,疑惑地看著九爺,九爺舉起鴨腿在鼻子下嗅嗅,滿臉是香味襲人的陶醉。小如一下就明白九爺的用意,招呼獨眼、刀疤、新娘和帥哥靠向幫主頭頂,把鴨頭、鴨掌、鴨翅膀之類雞零狗碎的分給他們。這時,獨眼他們也領會了小如的意思,把沒肉的骨頭咬得喳喳響,連連讚嘆“好香好香”、“好吃好吃”。

幫主的嘴辱動了幾下,大家視而不見,繼續談論狗肉和白斬兔等海源名菜。小鳥在鐵門外分飯了,小如接過刀疤抬來的飯大聲宣布: “中午就吃烤鴨,今天的豬肉又肥又爛,留晚上吃吧。” 這時,小如聽到幫主輕聲說,“水,我要水。” 小如一個眼神,獨眼端過茶杯,扶起幫主一口氣喝了。歇了一會,幫主又小聲說: “我要上廁所。” 獨眼和刀疤把幫主扶起來站穩,小如樓了一下幫主的腰,竟然像烤乾的菸葉那樣輕飄。兩人架著幫主一步一步往廁所挪動,牽他蹲下後,小如招手讓獨眼和刀疤回來里間。小如十指撐開塑料袋,將鴨肉湊到交通鼻子底下,親切地問: “想吃嗎?” 交通以為有詐,摟緊飯碗不敢看鴨肉,轉而看小如的眼睛。小如的眼裡清澈真誠,交通放下心來實話實說: “想。” “想吃就好。”小如翻過塑料袋,所有的鴨肉都倒在交通碗裡,再抓兩塊用手紙包了,塞到交通手上說: “就說是你偷的。只要讓幫主吃下這兩塊鴨肉,碗裡的全歸你。” 交通扭起腰肢走向廁所,打開手紙,附在幫主耳邊悄悄說,“偷來的。” 幫主使勁伸長脖子,見大家都在里間吃午飯,突然向鴨肉咬去,連手紙也進了嘴。幫主就這樣光屁股蹲著茅坑吃鴨肉,雙手顫抖、慌不迭地,一眨眼工夫就吐出了紙漿和骨頭。 除了一點尿水,幫主什麼也沒屙出來。交通託他起立,幫他穿好褲子,扶他進了里間。然而幫主進不了里間,獨眼和小如一高一矮笑瞇瞇地擋在門邊,幫主的大腦長時間缺乏營養,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獨眼掰開幫主的嘴,湊過鼻子嗅了一嗅。 “果然有鴨肉味。”獨眼的胳膊橫在門框上說,“你是選擇吐出來還是選擇跟我們合作?” 幫主並不答話,彎下腰鑽過獨眼的胳膊。 小如大獲全勝,笑吟吟地說,“沉默就是默認,默認就得寫。好好寫吧,把閔所長得罪王苟的前前後後寫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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