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爺提出要跟幫主玩測謊遊戲,“我們可以賭一碗豬肉,”九爺說,“我連續提十個問題,我將知道每個問題你是如何回答的。”
“不見得吧?”
“答案很簡單,是、不是,或者有、沒有,我把十個答案寫在紙上,如果寫對了你就是輸,只要有一個不對就算你贏。”
“這不可能,”幫主思忖說,“因為我可以故意說假話。”
“所以叫測謊遊戲嘛。”
幫主翻出空蕩蕩的口袋說,“但我沒有錢單買豬肉。”
“可以這樣,你贏了我給你買兩碗豬肉;如果你輸了,告訴我一件事情就可以,但一定要講實話。”
幫主吞下一口唾沫:“可以。”
九爺摸出元珠筆,卻左右找不到紙,“不然我寫在手心,你答完了再看就是。”
幫主疑惑地問,“要不要叫一個人做公正?”
“那就小如吧。”
等小如洗完牢頭的衣服進來,九爺也寫好了答案。九爺的第一個問題是:
“1、你是否曾經在別人不知道的情況下打開過人家的抽屜?”
“肯定有,不然怎麼叫'掏金'?”
“2、是否有走錯進了女廁所?”
“有吧,急起來哪裡看得清楚。”
“3、有沒有邊洗澡邊拉尿?”
“這算什麼。”
“有還是沒有?”
“有。”
“4、有沒有在別人家做客時偷偷摸過女主人的內衣?”
“誰干那個,有病呀?沒有。”
“5、公共汽車上有沒有故意往女人身上擠?”
“人擠人是免不了的。”
“有沒有故意?”
“沒有。”
“6、有沒有想過要跟女管教睡覺?”
“沒有沒有沒有。”
“說一遍就行了。7、是不是覺得坐牢很划算?”
“不是。”
“8、心裡是不是仇恨牢頭?”
“不是。”
“9、是不是掌握了王苟的重大秘密?”
“什麼重大秘密,亂講。沒有的事。”
“10、有沒有因為我提到王苟的秘密而心慌意亂?”
“我要出去曬太陽,不跟你玩了。”
“別急嗎,再一個問題就見輸贏,兩碗豬肉不想吃了?”
幫主趿起拖鞋就溜,“你自己吃吧。”
九爺追到外間,見幫主躲到了牢頭身後,正要揪他,幫主卻做出了一個驚人的舉動。幫主轟隆一聲跪下,腦門叩響地皮說:
“牢頭今天一定要讓我叫大哥,不然我就跪到天亮。”
牢頭早就樂得合不攏嘴,“起來起來,”牢頭趕緊伸手去扶。
幫主並不起來,“請大哥賜我名號吧。”
“唉,你不是幫主嗎?”
幫主起身又鞠了一躬說,“從今天起,小弟這一百四十斤臭肉就交到大哥手裡了。”
“邪門了,”牢頭嘿嘿冷笑,“好像九爺要追殺你似的。”
九爺張開掌心給牢頭看,“不過是玩一個遊戲。”
掌心上寫著1有、2有、3有、4沒有、5沒有、6沒有、7不是、8不是、9沒有、10沒有,“這就怪了,”牢頭按下幫主的腦袋去看九爺的掌心,“要不了你的小命嘛。”
“大哥你不懂,這個遊戲玩下去就會要了小弟的老命。”幫主緊緊攥住牢頭的袖口,似乎九爺是個身懷利器的追殺者。
“你抓我幹鳥。”牢頭摔開幫主說,“我看算了九爺,弄出人命來可不是好玩的。”
九爺握起拳頭說,“行,以後再玩也可以。”
九爺回到里間,就這麼緊握拳頭筆直地站在小如面前:“幫主知道一個秘密,這個秘密跟你父親的案子有關。”
見小如鼻尖冒汗、渾身顫栗的驚恐樣子,九爺反而放鬆了,他坐回被褥上。 “你隨便坐吧,”九爺正色道:
“測謊不是遊戲,是一門嚴肅的科學。被提問的都是正誤判斷題,如果你說謊了,你的身體會產生很大的心血反應,心理學上叫'高度情感反應'。使用測謊儀,電極就能測試出你的血液流動和皮膚反應,還有心率、血壓、呼吸系統都會有細微的變化。”
小如更加不安了,“問題是你沒有帶測謊儀呀。”
九爺笑了,細白的牙齒寒氣逼人,“測謊儀在這裡,”他指指自己的眼睛說:
“好比海關的特工,他不是從你的護照上判斷真偽,而是從你的眼睛裡看出真偽。最最關鍵的是,我提的第一個問題一定是對方不必要撒謊的,比如名字、哪里人,甚至更簡單的吃飯沒有,然後牢牢記住他的表情和皮膚反應。如果撒謊,表情和皮膚就將起變化。明白了這個道理,測謊儀對我就毫無用處,只要我一開始就撒謊,心率、血壓和呼吸系統就不再因為我撒謊而起任何變化。”
“你被測過謊嗎?”
“被測過,那玩意是一堆破銅爛鐵,難不住我,我的肉眼就比它準確十倍。”九爺說完往後掃了一下頭髮,額頭現出一道疤痕,那是小如從來沒見過的。
小如想把話題歸回幫主身上來,但思路被牢頭的喊叫打斷了:
“大學生,出來講故事。”
牢頭坐在墊了毛毯的水桶上,皇上面對面席地而坐,牢頭的兩條腿於是架向皇上的肩膀。小如稍微構思一下,蹲在牢頭面前講開了:
“《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記載,趙國大將廉頗與丞相藺相如合不來,鬧彆扭,藺相如為了國家的利益,處處退讓......”
牢頭揚手把小如的話打下去,“你明白我們想听什麼,講我愛聽的。”
小如知道牢頭對色情感興趣,求其次講官場也湊合,實在沒內容可以談談暴發戶的發跡史。除此之外,都將被認為是說教,這是牢頭他們最深惡痛絕的。
“這年頭除了錢財、權勢和女人,全他媽的胡扯蛋。”牢頭問,“大學生,你說對不對?”
“對,完全正確。”
“那就好,以後少來酸溜溜的這一套,免得我聽了牙疼。”
這就提高了小如的工作難度,他並沒有讀過、,、也僅是道聽途說,對賴昌星之流就更缺乏了解。小如抻出袖管擦鼻尖,汗珠還是不爭氣地源源不斷冒出來,正無計可施,幫主出人意料地解了小如的圍。幫主說:
“大哥,讓他刷廁所去吧,我來講有意思的。”
“就你?碗大的字不識一調羹,能有什麼貨色。”
“吃呀,講吃總可以。”
幫主盤腿坐在牢頭和刀疤之間,屁股下墊了一隻拖鞋,面對新娘、小鳥等聽眾,用手勢比劃出幾個大小形狀各異的器皿,並擺好它們的位置。咕咚咕咚吞下唾沫,皺皺鼻樑說:
“首先來一隻鹽水雞。將鹽、味精塗在雞的表面,蒸熟後剁成塊。”
刀疤的喉結上下亂串,制止幫主說,“一點過度都沒有,先來墊底的吧。”
“那好,牛肉水餃吃過沒有?”
牢頭說,“開玩笑,老子姑媽就山東人,從沒聽說牛肉能包水餃。”
“功夫在剁餡,”幫主說,“牛肉餡先放鹽、味精、麻油剁;再倒花生油剁;最後加水剁成糊狀。”
牢頭“噢”的一聲,“原來是這麼回事,行了,來盤配酒的吧。”
“那就炒田螺吧。田螺泡淨後,剪好尾端,放少量地瓜粉和醋攪拌。灶火要旺,油裡放辣椒和姜,讓它炸一炸。炒田螺時千萬不能蓋鍋,硬炒到熟。裝盤後澆調料,調料裡同時放鹽、糖、味精。這樣炒出來的田螺,一定要趁熱吃,又甜又鹹,又燙又辣,外面裹一層地瓜粉,在嘴裡打滾有鹽有味。吸三兩個就冒汗,吸不出來沒關係,用筷尖捅一捅,捅緊了用勁吸,肉就在你嘴裡了。趕緊喝啤酒,邊幹邊吸,那舒暢就從嘴直到胃。有五味田螺就不覺得醉;有啤酒就不覺得膩。身邊再揉個小妞,這世界就有點可愛了。”
牢頭的目光撲逆迷離,看來是有點喝酒了,老半天才晃過神來:
“大冷天的,喝啤酒哪受得了啊。”
刀疤附和說,“要上就上冬天的菜。”
“好咧,幫主學店小二的腔調喊,來——啦——樓上請,客官,是不是來個狗肉三部曲?狗,是要嫩狗,就是狗條子。三部曲第一部:狗腸炒蒿筍。俗話說,狗直一根腸,嫩狗放過血後,沿著屁眼挖一圈,整根腸子就可以摳出來。用菜葉塞過一遍,切斷,蒿筍切斜片,爆火炒。一定要配水酒,狗還沒閉眼,它的腸子我們就下肚了。邊吃,幹活的可不能停。退了狗毛,剁塊,冷酒下鍋,全部用水酒,這是訣竅。有的人捨不得,先放水再放酒,狗肉就不足味了。稱一兩胡椒,刀背拍爛,用紗布包好,並生薑、鹽、味精同時下鍋。水酒剛好浸住狗肉就行了,最好燒木柴,燒煤就不夠地道,因為要文火。鍋蓋縫找草紙塞一塞,以免漏味。聽到水酒燒乾的聲音起鍋,太早了沒爛太遲了焦糊,掌握火候很重要。撕掉草紙揭開鍋蓋,花生油繞著鍋沿澆,這樣就半點都不沾鍋,輕輕翻動,起——。關緊門窗,你們猜,裡面是什麼滋味?聞到狗肉香,神仙也跳牆。這是三部曲的壓軸戲。別忘了,要配老酒,越陳越好。怎麼樣,要大醉一場不是?想起來沒有,狗雜哪去了?這就是三部曲的第三部,狗雜煮稀飯。這沒什麼竅門,鹽味適當,不要太濃就好了。第一是醒酒,第二是沖沖膩。這狗肉三部曲過後,什麼山珍海味,統統是嚼棉花。”
牢頭的表情似笑非笑,陶醉凝固在臉上,他被幫主的狗肉深深地催眠了。刀疤牙齒空咬,舌頭在牙縫間溜撻,叭嘰叭嘰響:
“我操我操。”
小如和帥哥已刷好廁所,最後用牙膏水沖洗了一遍。然而,正是一陣陣牙膏的清香惹火了牢頭:
“我們在吃狗肉你們兩個洗什麼廁所?豬腦呀。”
小如和帥哥貼緊牆根,悻悻地進了里間。
九爺正襟危坐,透過隔窗注視著外間。 “幫主在幫你解圍。”九爺雖然沒有回頭,但還是感受到了小如的困惑,補充說,“他將不斷努力,目的是讓我們忘掉王苟的案子。”九爺一聲嘆息,轉過身來指著帥哥問:
“你知道他是怎麼回事嗎?”
小如說,“不知道。”
帥哥一雙濕漉漉的手往屁股上蹭蹭,講話時面露愧色:
“我們三個兄弟本來是要撥號打開保險櫃的,用聽筒撥了半天,弄一身汗了還是沒弄開。大哥說,拆吧。怎麼拆?一個角也掰不動。沒法子,只好用炸彈,五百塊一發的那種無聲炸彈。保險櫃總算炸開了,那有什麼用呢,裡面的錢都變成了粉末。我趴在地上一點一點的撿碎紙片,它們看起來像錢,其實不是錢。大哥踩住我的手,逃命吧,他說。唉,都怪我們沒經驗”
“不對。”九爺用略帶沙啞的嗓音說,“關鍵是你們沒有打敗保險箱。整個遊戲的目的就是要打敗保險櫃,直到你可以拿走保險櫃裡的錢,而又不損壞它,這才叫取得了勝利。”
九爺的這種嗓音使他的話聽起來高深莫測,“你們急於求成,結果把財源也毀了,是保險箱打敗了你們。”
“你的意思,幫主就是我們的保險櫃?”
“小如,你不愧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九號房終於有人能夠理解我的心思。只有聯合你我的智慧,我們才能打敗他,而不是讓保險櫃打敗我們。”
“這麼說來,我還是幸運的。”
“不是你一個人幸運,而是我們的幸運。然而,我們是否能夠在幫主內心深處的鋼鐵盔甲上撬開一個角,放下我們的鑿子。這全憑我們的運氣和敏銳的直覺。”
小如感到事態蹊蹺,“就算他掌握我父親落獄的秘密,為什麼說是我們共同的保險櫃呢?”
九爺看著自己蒼白的指紋,就像那些往事都寫在上面。 “你會知道的。”九爺悠悠地說,“這世界上的事情,什麼時候知道比該不該知道更加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