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九號房

第3章 第3章

九號房 余以键 2842 2018-03-22
梅小如是在除夕,也就是昨天早上從城裡回家的。隆冬的一場大雪封鎖了閩西山區的道路,使他的歸鄉之途蹣跚艱難,小如肩上扛著碩大的紅色蛇皮袋,像一隻螞蟻頂走一粒飯糝那樣吃力。他想,母親要是能進城多好? 事實上,有許多村人注意到了從山腳下緩慢上移的紅點,它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裡顯得突兀而新奇。蹲在村口松樹下烤火籠的人們起先是竟相猜測,但很快他們就閉嘴沉默了,因為眼尖的人認出了那是回家度寒假的梅小如。 小如被沉重的行李壓彎了腰,正好想他浩渺的心事,等一溜的腳尖和火籠映進眼簾,他就只剩下詫異了,因為村民的臉上全是飄忽不定的曖昧表情。 一轉眼,小如就恍然大悟了,因為他隱約聽到母親肝腸寸斷的啜泣。小如是個有涵養的青年,他沒有問大家是怎麼回事,更沒有被擊倒,只是行李在他懵懂的剎那間險些脫了手。

母親是坐在門檻上號啕的,懷裡抱著飯甑,可見悲劇發生在她做早飯的過程中。小如從容地將行李撂向飯桌,甚至還掏出卷好的毛巾擦了一把臉。母親停止了哭泣,撩起圍裙拭過鼻涕和淚水,轉過身來觀察他,等待穩重的兒子顯明出格的舉動。此時,圍觀的人群已湧到門前,小如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搬走飯甑,彎腰為母親擦臉。 然而,小如很快就放棄了努力,母親的淚水根本擦不干,它像壞掉的水龍頭那樣不斷地冒出來。小如掃視觀眾一圈,平靜地問: “出了什麼事?” “你爸爸被關了。”母親說完這句話又恢復了號啕的腔調,小如覺得胸口被撞擊了一下,他黑著臉,也不問為什麼,他知道,母親是會往下說的。 “村支書接到公安局的電話,說你爸不能回家過年了。還有人告訴村支書,說你爸殺人,殺了看守所的閔所長。”

小如緊盯著自己的腳尖,那裡有一些尚未脫落的雪末,過長的褲管拖到地面,沾滿了泥漿。小如抬起臉時滿是冷笑,“荒唐,簡直荒唐透頂。”小如說: “我爸會殺人,薩達姆就能推翻美國政府。” 小如掄圓手上的黃毛巾毅然走出村去,母親站起來撲過去逮他,他卻每次都能像隻小公雞那樣從她手下躲開。 “你們幫我抓哪,”母親請求圍觀者,“你們快幫我抓他回來。” 然而兒子畢竟不是小公雞,沒人敢對怒不可歇的梅小如輕易下手。母親在情急中使出了殺手鐧: “難道你也要送去坐牢嗎?” 小如這時發話了:“坐牢更好,把我爸救出來。” 說公安局長像個農民不僅僅是指他的小眼、塌鼻、暴牙和縱橫交錯的皺紋,而是指他的動作。此時,局長正用食指沾唾沫翻閱一疊厚厚的文件,一條腿盤在自己的屁股下。梅小如走到門口停下了腳步,先抬頭瞅瞅“局長室”的牌子,屈起中指正打算敲門的時候,局長乜了他一眼,他乾脆直接了當站到局長的對面。由於是除夕,整座辦公大樓顯得空空蕩盪。

“我爸不可能是殺人犯!” 局長頭都沒抬,繼續用食指沾唾沫飛快地翻稿子,這回是從後往前翻,顯然是全部讀完了,掏出筆來在上面寫了一行什麼字。小如的一縷頭髮緊緊地貼在額頭,鼻尖堆積著汗珠,他意識到自己的拳頭握得太緊了,於是放鬆它,順便拉開夾克的拉鍊。局長寫完字,竟然用鉛筆尖掏耳朵,小如嚥下湧上來的口水,接著說: “我爸是冤枉的!” 局長掏過耳朵,將鉛筆舉到眼前,盯著筆尖的穢物說: “我知道你是梅小如。我正忙著,沒空跟你說話,毛小孩。有學問到法庭上去張揚張揚,阿。” “難道你們就眼睜睜的看著一個好人去坐牢、去槍斃嗎?” 小如揮舞著小拳頭的激動樣子讓局長覺得好笑,他倒轉鉛筆插進衣領,用它鋒利的圓口撓痒。局長舒服得呲牙咧嘴,話就從他的牙縫中冒出來:

“我們是執法機關,你以為是他媽的狗仔隊呀?執法知道嗎?就是這個這個以事實為依據,這個這個以法律為準繩的,決不冤枉好人,也決不放過壞人。我說過,我知道你狗日的大學生肚子裡有尿水,法庭上見吧小毛孩。想辯論?找錯地方,也找錯時間了。走吧走吧,我沒空尿你。” 局長在袖口上擦擦鉛筆,放下盤在屁股下的那條腿低頭穿鞋,當他穿好鞋,卻沒有膽量站起來,因為就在這段有限的時間裡,小如摘下了掛在牆上的手槍,瞄準了他。 讓局長驚恐的是,小毛孩梅小如居然知道拉開槍栓讓子彈上膛,並打開了保險。 “你他媽的找死呀,快把槍放下,你以為那是你的小雞巴,想掏就掏?” 見小如無動於衷,局長開始認真說話了: “你會後悔的,你聽我說,我跟你爸是二十多年的老同事,我怎麼能相信他會殺人?但是,我們刑偵隊的同志拿到了證據,證據知道嗎?證據表明是你爸爸殺了閔所長。鐵證如山哪,同志。”

“我不信。” “我更不信。你以為我心裡痛快呀年輕人?出了這麼個雞歪事故,我的烏紗帽眼看就要落地了。” 局長邊慢慢站起來邊開導說,“你現在放下槍還來得及,你是梅健民的兒子,一時衝動我不跟你計較,阿。快,把槍撂桌上趕緊回家,別讓你媽當心,聽話。” 小如不但沒有撂下槍,而且逼近了一步: “我今天有話要說,就是要跟你這個當局長的說。梅健民是我的父親,還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盡其一生站在我身邊,保護我、幫助我。他做了二十多年的警察,今天卻被他的同行關進了牢房。我一定要為父親做點什麼,你明白嗎?我父親是個老實巴交的人,當了十多年的戶籍科長,自己的老婆卻不能農轉非,如果這樣的人也會殺人越貨,那麼這世界也就可以日出西山江水倒流。如果你們讓我父親屈死,就不但是奪走了他的生命,也將摧毀我的未來和信仰,我將失去對真理的信任,也將失去對公正的信任。”

“唔,說得比唱的還好聽,路上構思了很久吧?可惜呀,我這是母豬闖進戲院裡,跟沒聽一樣。” 恐懼早就從局長的臉上消失,因為事情的格局已經發生了質的變化,只是小如還蒙在鼓裡。被局長揭了老底,小如有點羞愧,他還想按打好的腹稿往下說,局長豎起一隻手掌制止了他: “小如,你現在放下槍還來得及,要不然後果自負。” “有什麼後果?還有比父親坐牢更嚴重的後果嗎?” “你這樣就是咎由自取羅。就算開槍,你能打中我嗎?” 局長的話讓小如想起自己大學軍訓時只打過步槍沒打過手槍的事實,心事一動,不由又瞅一瞅手槍。 就在這一剎那,小如手中的槍就不翼而飛,穩穩地落到他身後一個刑警的手裡。另一個刑警有備而來,熟練地為小如戴上了手銬。局長接過槍退出子彈關閉保險,用袖口擦擦槍托上的汗水說:

“給他辦一下逮捕手續,讓他蹲蹲大牢有好處,他媽的小東瓜不捋毛成熟不了。” 梅小如就這樣被推向值班的警車,路上也沒拉警笛,押送的刑警要趕著回家吃年飯,將小如交給看守所的副所長王苟後,就急匆匆掉轉車頭了。 副所長在登記造冊時怔住了,他皺起眉頭,用難以置信的口吻問道: “你是梅健民的兒子?” “是。” “你妨礙了什麼公務?” “我父親坐牢了,我要報仇。” 副所長摞下筆,撫住額頭沉吟起來。 “報仇?”副所長慢條斯理地說,“你知道仇人是誰嗎?不知道吧。沒有仇人,你去向誰報仇呢?” 副所長先讓小如摁手模,說是要建檔的,然後再讓小如踩腳印。小如踩完了左腳,副所長又怔住了,眼光落在一個空洞的位置,滿臉的茫然。

“右腳要踩嗎?” “那當然。”副所長恍過神來,抽去小如的皮帶、拔掉金屬鈕扣,將皮帶和運動鞋扔進庫房,拎起桌上的一大串鑰匙。 “走吧。”副所長催促小如走出值班室,小如順腳穿起桌底的一雙破拖鞋。那雙臭襪子就橫在椅子上,副所長沒叫小如帶上,小如也不敢主動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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