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饕餮娘子1·桃花謠

第8章 八、焦茶水

饕餮娘子1·桃花謠 佟婕 12308 2018-03-22
陽春三月間,新雪一般的柳絮飄滿江都城。 小秦淮畔的野桃、香蘭、春鵑都開了,嫣紅嫩黃的順著河岸延綿開去。 最近一些日子,柳青街歡香館的客人多了起來,游春走路、商旅駒車的都絡繹不絕。 這天,一個年約三十,白面微須的男子,帶著個斯文乾淨、背包袱的書僮進到店來,店裡已有兩桌客人在喝茶,他便擇一張靠窗的桌子坐下。李二過去招呼,那書僮一擺手:“我們家先生在等人,你也不必倒茶了,就請借一風爐來一用吧。若有上等松炭,也請一併拿來。” 李二也不多言,答應一聲就去了,不一會便將他們要的捧來。 只聽那書僮對那男子說道:“公子,不若小的到門外去看看,那王員外該到了。” 男子點頭:“那便去吧。” 書僮走出門口,不曉得是不是飄過的柳絮進了鼻子,他大大地打個噴嚏。

我抓著自家養的烏龜在竹枝兒巷口地上玩,柳絮滿地打滾,我攢起一把在手心揉成一個棉團,方才那男子和書僮進店我已經看見了,但沒在意,這會兒書僮又走出門外來,朝著柳青街兩頭張望,像是在等什麼人。 不到半刻鐘的時間,果然有一輛馬車跑到歡香館門前停下了,我看看天色,已時近正午,桃三娘肯定在後院廚房裡忙得不可開交了,不知今天做什麼好吃的? 我帶著烏龜一塊溜到歡香館側門,從側門進到後院。 新下來的嫩芽筍,切一指寬的小片配木耳、火腿絲,以及麻油、鹽、醬油、酒炒,便最是新春里該嚐鮮的小菜! 我吸著鼻子道:“好香!” 桃三娘正將菜裝碟:“呵,月兒,幫我把那邊青的、紅的莧菜都拿起來瀝乾水,待會要用的。”

“好!”我爽快答應著去幫忙。 這時從屋裡出來兩個人,其中一個口裡念道:“古人云:茶之味濃香永,恰如燈下路人,萬里歸來對影。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王員外,你說品茗莫不是品人一般?” “是!和公子說得才是至真道理,我雖賣茶,但與公子你相比,卻是粗俗人一個!”接話的人比先說話的看起來要年長不少,我抬眼一瞥,才發現他就是我們這一帶有名的富戶王員外。 說話的人,也就是方才帶著書僮進店那男子,他這麼頓著腔調講的那些,我都聽不大懂得,想必是個讀書人吧?可他們到後院廚房來幹什麼? 桃三娘殷勤迎上去:“客官,想吃點什麼?” 那人禮貌作一揖:“久仰歡香館桃三娘之名,今日一見,果然不俗。” 桃三娘擺擺手:“哪裡哪裡,客人實在見笑了。”

那人的目光審視一番廚房,看見炒好的筍,更高興道:“筍乃是天下蔬食第一品,當年陸放翁一首《野飯》詩裡就把筍喻白玉,覺得素饌更勝葷腥魚肉。我等雖然沒有古人的風骨,但對道理卻是認通的。今日不若就請桃三娘給做一餐好素菜,我和員外清淡了口舌,才好品茶啊。” 王員外連忙附和道:“和公子說得有理,就勞煩桃三娘你做些乾淨素齋來吧。” 桃三娘笑著答應了。 既然是做素菜,桃三娘便把鐵鍋在火上燒乾油膩,並且水洗了三遍,才另切筍片加木耳清炒一碟送去給王員外與那位和公子,又吩咐何二,將我洗好的青、紅二色莧菜分別切小段,過一下滾油之後,青配豆腐皮,紅配冬菇絲,醬油麻鹽拌好,盛上碟子顯得青紅相間的,清香誘人。 看著他們做好了菜,我便把烏龜放在大石磨盤上,然後幫忙把菜端出去。

風爐子上煮著一罐茶水,書僮正盛出兩杯,由王員外的一個小廝把杯子遞到桌上,王員外做個請的手勢:“和公子,嚐嚐這水,這可是我年前貯藏的一埕新雪,皆是讓府裡的丫鬟清早時從松枝上掃下來的。” 我把托盤拿到桌邊,然後輕輕端起碟子放到桌上,只見那和公子細細飲一口茶,品味一番點頭道:“嗯,水是好水,只是新水味辣,若能放置三年再用,必定味甘如飴。” 這時旁邊的書僮把水罐從風爐上移開,我忍不住伸長頸子瞥了一眼罐內,不知他們烹的是什麼茶葉,水面一泓青翠如碧的顏色,我隔著幾步遠,也能聞到一陣奇特的香氣。 但我不敢停留,對他們道了一聲請慢用,我便回到後院。 桃三娘已經又做好一道松仁燒豆腐,看見我走回來的神情,便笑道:“那人似是個茶戲的高手,說不定待會還能看見他變戲法呢。”

“變戲法?”我一听就來了興致:“什麼是茶戲?” “呵,我也只是聽聞過,但也不太懂得。”桃三娘搖搖頭,將豆腐也放到我手裡的托盤上。 正走出去,聽得王員外又在說道:“我那不肖的犬子脾性浮躁,最是不通禮節章法,更讀不進書,我請和公子來這一趟,也是想讓他跟你學習一二,和公子是這樣大家風範,才能使得他那頑劣之徒自慚形穢啊。” 我心忖:早就听說王員外的大兒子不務正業,花錢散漫,原來他老子現在要請來老師教導他,不過這人看來也就三十左右,年紀並不很大。 飯菜很快就上齊了,桃三娘從裡邊出來,親自替王員外他們布菜,那姓和的男子對飯菜自然是讚不絕口,又說了許多我聽不懂的斯文話,王員外原本沒有正眼看過桃三娘的,但因為和公子一徑誇獎,才對桃三娘仔細一望,露出真正驚訝的形容來,連說妄住在江都這麼些年,這方圓一帶竟有這麼一位美貌廚娘也全不知道。

突然門外跑進來一個人:“員、員外,找見大少爺了,他昨夜喝多了幾杯酒,方才我們才在大太太的佛堂裡發現他的,用蒲團做枕頭,地上躺著睡了一夜。小的們已經請他起來了,待梳洗一番就來。” 王員外頓足道:“這不肖的東西!讓他立刻過來!” “是。”那人應著又跑了。 我一心想等著看變戲法,店裡還有好幾桌客人,李二和何大忙著,桃三娘還要到廚房去替王員外他們做些小點心,我去後院石磨上把烏龜拿回來,然後自己到櫃檯前找一張空桌子坐下。 那男子和王員外卻一直在聊著我聽不懂的話,我伏在桌上聽著,這時間一長,眼皮子漸漸覺得發酸,便想睡,烏龜也是沒精打采地縮著頭一動不動。店裡的其他客人們吃完飯,都接二連三結帳走了,我趴在桌上也迷迷糊糊睡著了。


直到一陣腳步聲把我吵醒,我睜眼看去,是幾個人急急進了店來,只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氣喘吁籲站在王員外他們面前,眼睛只敢望著腳麵,十足像是做錯事的模樣:“爹……” 這位王公子說話聲音很小,我聽不清他說了什麼,這位傳聞中極不中用的大公子,看起來身量削瘦,對王員外的態度也十分畏懼恭謹的,咋一看來並不如別人說的那樣頑劣不堪。 “嗯,你來見過這位,就是我跟你說過的和公子。”王員外道,又轉向姓和的:“他就是我那不肖犬子,名叫葵安。” “和公子好。”王葵安拱手一揖。 那人略一點頭,抬手示意:“請坐。” 王葵安坐下,半耷著頭,也不說話。 王員外氣得斥道:“不是才睡醒來?大白日里就這麼沒精打采的?”

王葵安一隻手局促地抓了抓耳朵:“昨、昨夜做了個惡夢,被鬼追著滿屋子跑,直進了娘在生時的佛堂裡,才得安生了。” “當著這麼多人也敢胡說八道!”王員外更加生氣:“下人說你昨夜又喝醉了?” “爹,我沒騙您,昨晚真的邪了門,今天醒來的時候,還有更奇的事呢!明明你說過除了清明或初一、十五、忌日,平時不許燒香的,可今天供桌上不知哪來的香灰,堆起三座墳包似的形狀,還有一條黑蛇盤在那裡,尾巴是分叉的……” “閉嘴!”王員外真的生氣了,厲聲喝道。 王葵安這才住嘴不敢再說下去,但還有點不忿的樣子,嘀咕一句:“下人們也看見了的。” 姓和的男子回頭對自己書僮說道:“把我做的那茶煮來。” “是。”書僮答應道。

我見那書僮在包袱裡拿出一隻錫罐和三個黑色的茶碗來,把茶碗一字排在桌上後,又問何大要了個乾淨砂銚煮水,我看他手腳麻利嫻熟,一把隨身帶的扇子把風爐的火扇旺了,便守在爐子旁盯著銚子裡一動不動。 這時桃三娘手捧著托盤走出來,是她剛做好的芝麻餅,熱熱地散出誘人香味:“來,客官請再用些點心。” 王葵安的樣子好像還沒吃飯,桃三娘手裡的碟子還沒放到桌上,他就全然忘了禮節,伸手就抓起一塊餅送進嘴裡,旁邊的小廝趕緊給他倒茶,就是方才書僮先在風爐上烹的那罐青翠色茶水,王葵安拿起杯子一氣就喝個底朝天,然後嘖嘖嘴巴,繼續吃餅。 王員外一張臉漲得紫紅,似乎想罵的話到了嘴邊,卻反罵不出來了。 書僮將錫罐裡的茶末傾入銚內,蓋上銚子,側耳聽銚裡的水聲,不到半刻鐘就把蓋子掀開,拿一支自帶的木質勺子去輕輕攪一下茶水,再蓋上,少頃便離開火。

王員外露出驚訝的神情,用力吸了吸鼻子:“和公子,這是什麼茶?” 那男子微微一笑,整整衣袖:“這乃是用上壬的春芽茶、夏季池塘里采的蓮花、焙香了的龍鳳團、白荳蔻及麝香等,一齊舂碎混合而成。” “這裡面還有龍鳳團茶?怪道有如此蘭桂一般的香氣。”王員外驚嘆一句,覷了一眼旁邊那仍顧著吃餅的王葵安,忍不住斥道:“蠢材!還不快向和公子多學著點。” 我趁著沒人注意,也挨近了他們的桌子,只望著那書僮,他正用木勺將茶水舀出,傾入黑色茶碗中,一時間說不清是茶香還是花香的馥郁四處彌散開來,那男子從袖籠中取出一把同樣是木質的長柄小勺—— 他揚起那織著暗藍雲紋的衣袖,緩緩閉目慢慢松下一口氣,裊裊的茶煙在他面前似有若無,我才發現,他的指骨修長,手掌光潤,木勺是一種深沉而暗地的深赭,他正襟危坐,手腕轉動,口中娓娓道來:“茶兮餘香,霜露之茗,不奢求涼台靜室,也不必面對明窗曲江,茶人獨處,亦恍有竹月隨行,打坐行吟,輕兮醍醐……” 他說的是什麼,我其實並不很明了,但他語調委婉,聲音輕得像風,彷彿能拂去塵土。 小勺先在茶碗水面蜻蜓點水一般觸動幾絲漣漪,我不由得屏住呼吸,但見他腕轉輕柔,幾下勾畫,那湯紋水脈便顯出物象來,男子繼續說道:“太極渾圓,兩極四象,森羅萬千……”隨著他的話,那水面躍起一顆水珠,竟是一條小小魚兒的形狀—— “啊!”周圍諸人都發出一聲驚呼。 “冬去春來,魚燕往返,”那魚兒才落入水里,隨著他的話音:“新雨歇,畫樓頭上燕歸遲。”水面一隻剪尾燕子,滴溜一飛轉,但波紋一散又不見了。 “到這三月初三,上巳春草花枝爭爛漫。”黑茶碗中,長勺之下,一瞬之間畫出蘭花櫻草,男子淡淡笑道:“看那游春行中,桃花人影春衫薄。” 水面一時顯出桃花一時又化作模糊女子的側面,搖曳了幾下,便又消失得只剩幾圈漣漪。 “蘇軾曾有一賦《月兔茶》雲:環非環,玦非玦,中有迷離月兔兒。”水紋中立即現出一隻兔子,茶碗又是圓形的,真的就像月影裡蹲著一隻小兔,我忍不住拍起手:“真的有隻小兔子!” 男子聽見我叫,回頭來對我一笑,手下卻駕輕就熟:“小妹妹,我覺得這只月裡兔子不如你來得開心快活,所以,應是:伐桂不如種桑麻。” 水面最後變出一豎豎的小樹枝幹,他甩勺點出水滴落回水面,就像雨滴打在樹梢葉上,長柄木勺在他手中一轉,複收入袖籠,看樣子這戲法也就玩完了。 男子注視著茶碗之內,我這次發現,他方才雖然那樣攪動茶水,但桌面卻一滴未漏。 “哎!和公子不愧為點茶的高手,神乎其技啊!”王員外終於發出一聲感嘆。說完他又望了一眼王葵安,王葵安臉上在驚訝之餘,帶著一點呆滯神色。 “怎麼?像你這種毫無根器之人,得見和凝皖公子一面,也是造化了!”王員外恨得又罵了一句。 王葵安卻不忿道:“有句話不是說熟能生巧嗎?我若拜和公子為師,也必定會勤學苦練的。” 王員外似乎更加生氣:“和公子收你為徒?你這是痰迷心竅了,你娘生你之時難產而撒手而去,哼!早知道便不要你這孽畜!” 雖然王員外一直在叱罵王葵安,但我看那和公子卻絲毫不在意,慢慢端起面前那杯茶,遞到王葵安面前:“王公子請。” 王葵安一怔,連忙接過去:“謝、謝謝和公子。” 桃三娘忽然走到我身邊:“月兒,隨我到廚房來一下。” “是。”我趕緊跟了她去。 到了後院,灶台上還有一碟芝麻餅,桃三娘讓我吃,並且壓低聲告訴我說:“看完戲法就好走開了,這王員外家接下來恐怕要出壞事的。” “嗯?出什麼壞事?”我腦子裡還想著茶碗中那隻兔子。 “剛才那王家少爺說他看見佛龕前面供桌上,有香灰堆起三座墳包,還有尾巴分叉的蛇,這可都是大凶的惡兆。”桃三娘把手放到嘴邊這麼跟我說。 “啊?那位會變戲法的和公子呢?王員外是想請他來給王少爺當師傅的吧?”我有點急了,“他不會出事吧?” “這事我怎麼知道。”桃三娘一笑,我曉得這種事情她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在意的。 後來王員外他們吃完飯又喝完了茶,便結帳走了,並將那位姓和的男子畢恭畢敬請回了家去。後來我又聽旁人說,那姓和的人是家住杭州的一位世家子弟,舉子身份,但不願做官,乃是禀賦才華高山流水的人物,當地一風流才子,兼之對茶道又是研究頗深的,這王員外許是想讓兒子能真正開始學著繼承家業,不會算賬管錢也就罷了,但起碼把他作風處事能調教下也好,恰恰不知怎麼與這姓和的攀上交情,便千方百計請了他來,讓王大少爺跟著他身邊熏染幾日,也有助益不定。 旁人說到此,又唏噓不已,終是可憐父母心腸了,他原配妻子又早殤,雖娶了幾房姨太太,但正妻之位卻再沒動過念頭,每每對他這孽子,也是既愛又痛恨的……
此後,每相隔一天兩天的,那姓和的公子就帶著王葵安到歡香館來吃飯,亦師亦友的模樣,時常拿出好幾種不同的新舊茶葉來烹調嘗試。王葵安雖然玩世不恭的秉性難改,但卻很聽從和公子的訓教。 這一日,適逢春雨連綿,午後和公子並王葵安乘馬車又來到歡香館,這時店裡沒客人,何大趕緊讓進來,李二進去拿他們常用的風爐,桃三娘著一身豆綠色的夾衫,正在櫃檯算賬,看見他們進來便過來招呼:“二位這個時候來,是用過午飯了吧?” 和公子回頭去向馬車夫吩咐幾句話,王葵安則對桃三娘笑道:“請老闆娘準備幾個點心,我們喫茶。” 我蹲在核桃樹下看螞蟻做窩,看著他們進店去,那馬車夫又駕著馬跑了,應該是去接什麼人。 我想看桃三娘做什麼點心,便從側面溜到後院去,卻發現磨盤上擺了兩竹筒,上面有紅紙寫了一個大字,我認得的,與茶莊門上的大字一樣,竹筒內的是桃三娘新買回的茶葉吧,我也沒在意。 過一會桃三娘從前面回來,我扒著磨盤問她:“三娘,要做什麼?” 桃三娘道:“我剛和了面,卷上豆沙蒸一籠卷子,另外還有野鴨子肉,做成餡炸些面酥。” 我在一旁看著她忙活,豆沙卷實際很簡單,就是把和好的面擀薄,上面鋪滿一層點了玫瑰糖鹵的豆沙,然後捲起來再切成小段,上籠蒸就是了。不知道那位和公子今天會不會又耍一趟茶戲?我想到這,就覺得呆不住了,轉身往前面去,當我踏進屋裡時,店門口恰好也有兩個花枝招展的女子進來,和公子站起身去迎接她們:“就等你們來了。” 王葵安忙不迭地作揖:“桂卿姑娘!愛月姑娘!” 二名女子緩緩地坐下,其中一個上下打量王葵安:“這位公子眼生啊,好像並不曾見過。” 王葵安如同獲了珍寶似的忙答道:“兩位是楊春閣數一數二的花魁娘子,小生我早想一仰芳容,只是還遠不夠資歷啊!若不是和兄的面子,二位怎肯屈尊到此?” 兩位女子聽了他的話都以袖掩口笑起來,其中一個頭簪紅藍二色寶石花、穿一襲紫衣、係金腰帶的女子又轉向和公子:“今天喚我們來有何賜教?” 和公子一邊指點著書僮煮水,一邊笑道:“昨夜我和王公子剛接了一埕夜露,今日打算嚐嚐新茶,便請你們來了。這麼不斷下著雨,你們待在家裡也是睡覺罷了。” 楊春閣我好像聽說過,是江都一帶最有名的妓館吧?據說建得金碧輝煌的,好像街坊哪位嬸娘家裡的親戚在那裡的二門做一個門房,每月除去工錢,單單賞銀就有三五兩。 書僮給眾人奉上茶,紫衣女子拿起杯抿一口茶,笑說:“這雁蕩山上的葉芽兒才發,就被你們採來了?” 王葵安驚羨嘆道:“桂卿姑娘真神人也,一試便知是哪裡的茶?” 和公子卻道:“葉芽太嫩,反清苦了點。” 桃三娘端出豆沙捲和面酥,王葵安又連忙拿起筷子問那女子想吃什麼,作勢要夾給她,紫衣女子仔細看看碟子裡:“什麼餡的?” 桃三娘答:“鴨肉。” 女子皺眉搖搖頭,又看看豆沙卷:“麵食吃著燒心,不要了。” 王葵安頓時火大了,把手裡筷子往桌面一拍,對著桃三娘大聲嚷道:“再去做別的來,就沒有精緻點的?這麼粗糙的東西給誰吃?當我們是什麼人?” 我被嚇了一跳,但桃三娘絲毫不惱,把兩碟東西收回,並對王葵安陪笑道:“抱歉了,兩位姑娘想吃點什麼?” 那女子似乎也沒料到王葵安會發這樣大的火,便對桃三娘笑答道:“若有菱藕粉就蒸些糕吧,紅豆糕也好。” “是,這就來。”桃三娘說罷轉身回廚房去,我見那和公子手端著茶杯,別過臉去與另一女子說話,對王葵安的舉動充耳不聞。 我跟著桃三娘後面回的後院,見她不作聲地就去拿出一包粉來,再和一些糯米粉和洋糖,按分量加水攪拌,我捱過去她身邊,不敢說話只是支著頭看她做,桃三娘一如平常那樣對我說:“這是菱粉,去年四五月間的水紅菱,把長老了的菱肉曬乾研末而成的。” “噢。”我答應道。 桃三娘把糕蒸下以後,前面李二又來回說王公子要吃杏仁酪,桃三娘點頭道:“行,這個也簡單。” 我在一旁忍不住問:“這人確是有點討人厭。” 桃三娘抿嘴笑笑沒有答我,自顧忙去了,我卻猶自覺得憤恨不平,於是又溜到前頭來,店裡又來了幾個歇腳喝茶的客人,我便幫著去倒個水什麼的。王葵安那一桌人說說笑笑,兩個女子又輪番唱了支小曲,我正無趣間,突然聽得“砰”的一聲響,兩個女子接著驚叫起來。我轉頭望去,那王葵安竟倒在地上,臉色發青、牙關緊咬,全身不住地抽搐抖顫。 煮茶的書僮去扶他:“王公子……” 但王葵安雙目倒插向上,只看得見眼白了,完全不省人事,且全身僵硬,根本拉不起他。 和公子趕緊附身去為他把脈,眉心一擰:“壞了!經脈壅滯,這是痰迷心竅,這病來得凶險,得快把他送去大夫那,施針或許才能好。” 眾人都慌了神,王家的小廝更是兩腿發軟,跪在王葵安身邊喊他,可王葵安的唇也已經白透了,口角也流出涎來,十分嚇人。 另一個小廝卻機靈點:“我去找大夫來,讓馬車回去接員外!” 和公子也點頭:“快去吧,快去吧!” 桃三娘聞聲也跑出來看了看,趕忙回去,不一會又捧出一碗濃濃的薑茶水:“剛好我烹了一點,給他灌下去試試。” 但王葵安的牙關咬得緊緊的,何大拿一把湯匙好不容易才撬開他的嘴,然後王家的小廝那勺子給他灌薑茶,灌不到半碗,他才喉間一陣作響,當下嘔出許多痰水來。 桃三娘又讓李二在後面廚房搬出一塊平時壓醃菜缸的舊門板來,讓人們把王葵安放到門板上躺下,王葵安嘔完幾口,身體便軟一些了,嘴唇也緩過來一點顏色,但臉上還是青白。 不一會兒譚大夫被請來了,掰開王葵安的眼皮看看,把過脈,便拿出幾根銀針往他的手上紮了,又寫個方子讓小廝跟他回藥舖去抓藥,臨走拔針時,王員外也趕來了。 一看見王葵安這幅模樣,王員外忙問譚大夫情形如何,譚大夫搖頭說沒有大礙,不過也是奇怪,他這樣子像是受驚而氣機逆亂所致,原本他的脾胃就不好,造成體內水濕不化,聚而成了痰濁,所謂驚則氣亂,痰濁或隨氣逆,一時蒙蔽心竅因而發病的。 小廝一旁道:“公子剛才好好的,坐這喝茶說話根本沒受驚嚇,根本沒來由就倒地上了。” 王員外沒法,向姓和的拱手道:“累及和公子了。” 男子擺手:“先把葵安送回家中才是正事。” 於是眾人把王葵安連門板抬上了馬車,又另外找人雇車送那兩位女子回去,小廝正在交付桃三娘點心錢,王員外正邁腿上車之際,卻聽見車裡王葵安一聲大喊:“爹!” 然後就看見王葵安忽然從馬車上沖出並跳下地上,把王員外撞得個陀螺似的差點摔倒,幸好小廝扶住,我躲在桃三娘身後,卻看得清楚,只見他跺著腳朝著王員外繼續喊:“爹!供桌上的三堆香灰還在那裡!要出大事了!” 王員外被他嚇懵了,叫身邊小廝:“快去把他按住。” 王葵安卻像兔子一樣跳來跳去,躲得飛快:“我們家裡有條尾巴分叉的黑蛇!我不回去!” 我拽住桃三娘的衣角偷偷問道:“三、三娘,他中邪了?” 桃三娘低頭對我笑笑,搖搖頭。 我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只是王葵安的樣子太嚇人了。 幾個小廝一齊上去,終於把王葵安抓住了,他仍在嚷嚷,腳踩在地上的積水中,濺得衣褲滿是泥點子。王員外只好叫人再拿布把他嘴巴塞住,然後強行架上了車。一行人匆匆忙忙離去。
據說王葵安這一病倒便總是好不轉了,連日高燒低燒反復不斷,嘴裡說不完的胡話,還時常發作下癲狂,王員外命人把他專關在一座院子裡,讓七八個年輕體壯的小廝輪番守護,十分小心在意。 那姓和的男子倒樂得照樣清閒,隔三幾日的,便到歡香館來喝茶小坐半日,約著一些新知舊友或那兩個青樓娘子,品嚐桃三娘做菜的手藝,有時點一桌雞鴨魚肉,眾人就著喝熱黃酒,吹拉唱曲;有時則只吃豆腐白菜、春韭脆芹等,喝些清茶,說一通我聽不懂的話。 春季裡乍暖還寒,快要到清明這日了,這天居然又看見王葵安與那和公子二人來了店裡吃飯。 王葵安本就生得削瘦,這一連將近一個月,面色更是蠟黃憔悴的,披著厚厚的大毛披風,坐在風爐旁邊,卻還非要自己親自抖擻著手去烹茶。 從一塊茶餅上費勁地掰下拇指般大的一塊茶,用炭火去微微地炙烤,卻很久都默不作聲。 我看他的神情好像有點不對,趕緊挨到桃三娘身邊,怕他又要像上次一樣發瘋。桃三娘卻不在意,為他們送上了杏仁酪和精緻的棗糕。 那碗杏仁酪擺在王葵安面前的時候,我發現他的神情有些變化,抬頭望著桃三娘:“這是?……” “這是公子那天想吃的酪,公子身子終於痊癒,但也得好生保養,正好這個能滋肺化痰。”桃三娘笑答道。 和公子用筷子夾起一塊棗糕道:“三娘不但廚藝高超,且善解人意,不曾想過,這春桃也是解語花。” “和公子莫拿我開玩笑了。”桃三娘擺擺手。 王葵安低頭吃完了一整碗,然後扔默不作響地去把烤過的茶塊研成粉末,架起銚子,小心在意地煮出一壺好茶,自己嚐過之後,才倒出一碗遞給桃三娘。 桃三娘很意外:“這……王公子,我怎禁得起?” 王葵安搖搖頭:“我自出生便沒了娘,是奶娘養大的,小時候奶娘也給我做過這酪,便是和三娘做這碗一樣的味道,我多年沒再吃過了。” “呵,王公子真是重情義之人。”桃三娘嘆道。 和公子在一旁也點點頭。 王葵安卻一拳打在桌上,恨恨地低聲道:“只恨我爹竟害了我奶娘,讓她有苦無處訴,最終懸樑自盡!” 我聽見不由一怔,王員外家還發生了這種事?王葵安素來只是一個紈絝少爺的德性,在王員外面前還算收斂有禮,但又總是擺出乖僻且頹喪的樣子,別人只說他不懂學好,偌大家業交到他手裡也白費的……可莫非,就因為他心裡卻一直深藏了這樣的憤恨? 王葵安又倒出一杯茶奉至和公子麵前:“和兄,你既是我師又更像兄長,葵安沒齒難忘兄長的教誨。” 和公子雙手接過:“兄實不敢當。” “唉!”王葵安深深嘆一口氣:“我臥床多日,不分白天黑夜,總夢見自己走進那間佛堂,據說我娘在生之時禮佛虔誠,她死後我爹也一直留著並沒有換作它用,可我八歲那年,奶娘卻吊死在那屋裡,怕是奶娘至今仍冤魂不散吧?她總來引我到那屋裡去……” “葵安,這恐怕是你思慮過深之故。”和公子寬慰他道:“你爹對你可是用心良苦,即使他別處有過錯,但為人子女,哪有為此記恨的?” 王葵安又長嘆一口氣,搖著頭,目光落到茶銚上,良久才道:“我奶娘家住城外,本有幾畝良田,與我家的田地緊挨,我爹便順勢說要連她家的地一起買下。我奶娘家里人本不同意,但我爹卻有點強買的意思,後來還在合同地契上做了手腳。我奶娘相與我爹理論,但她平素又是個賢德少話的婦道人家,幾下論理,都被我爹出言駁回,一時激憤想不開……唉!我總是夢見走進那屋子裡,供桌上有三堆香灰,像三座墳……”
到了清明正日,游春踏青的人尤其多,沿著小秦淮一徑出到城外,都是車馬和遊人。 桃三娘絞了青青的艾葉做出許多青團,又掐了最嫩的草頭拌成小菜待客。 這一日的歡香館當真是門庭若市,三三兩兩的人,車馬喧囂路過。我因幫著店裡生意,不停跑出跑進地斟茶遞水,送點傳菜,忙得不可開交。 過了午後,就見王員外領著王葵安及一眾家眷竟也來了,桃三娘連忙上前招呼。和公子不在,但王葵安照舊是讓小廝轉話準備風爐,他要親手烹茶。而王員外看來情緒也頗佳,笑容可掬地對桃三娘說:“我們都逛了半日,她們平時都少出門,也吃慣了家裡廚子做的飯,今天也讓她們來嚐嚐你的手藝。有什麼現成的小菜快先上些來。” 我在一旁趕緊先把青團和草頭各揀了兩碟拿上來,桃三娘再領著我到廚房去,將現成的糟鴨蛋、春筍乾絲雞湯又各送了一大碗來。 王葵安從自帶的包袱裡拿出茶餅敲開,以爐炭輕輕烤過,沒有預備的好水,只好改用井水,旁邊一個小廝打下手,他獨自守在爐邊燒茶,王員外身邊一位隨行的女子許是口渴,見他這樣太慢便嗔道:“大少爺的烹茶功夫真是做到家啦,只可憐我們都等到要渴死了。” 王葵安頭也不抬、不冷不熱地道:“那你就喝店裡的茶水罷了,不必等我。” 那女子鼻子裡哼了一聲,又轉向王員外道:“老爺啊,你最愛吃鯉魚的,讓小二去傳廚房做道鯉魚上來如何?” 王員外點頭然後吩咐小廝:“照四姨奶奶的話去傳。” 小廝剛要走,坐在王員外桌對面的一女人卻叫住:“慢著。” 小廝站住,那女人道:“老爺和我都愛吃鴨骨熬的粥,你讓廚房做來。” “是。”小廝應了跑去。 王員外倒不置可否,但我卻發覺方才說話的兩個女人之間卻很有點不對付的顏色,小廝們都是小心伺候,拿捏著不敢有錯。 舀出的茶分別放到王員外和幾位同行家眷面前,王員外嚐了,皺眉道:“把茶都焙焦了,有苦味。”便把杯子放下不喝了,想起什麼又問道:“和公子幾時回來?” 王葵安低頭答道:“是,和公子是回臨安老家幾日,恐怕還得五六天。” 這時方才點鯉魚的那個四姨奶奶又吩咐小廝道:“這青團子好吃,帶幾個回去給二少爺。” 王葵安自從那次發病臥床好了之後,我再看見他時,他都是一副若有所思,一改過去放蕩行事的德行,反而心事重重的,這會兒王員外不和他說話了,他就一個人呆呆地坐在桌子下首,窗戶外還是淅淅瀝瀝下著小雨,煙氣濛濛的,他也不知在看什麼。 吃過了飯,那位姨太太就問桃三娘有沒有花茶,那意思就是要另泡一壺花茶來喝,而不想再喝王葵安做的茶了。桃三娘連說有的,從櫃檯裡拿出一小包東西來,卻就用王葵安剛才用的風爐子,看那煮茶的銚子裡還有茶葉,桃三娘也不倒出裡面的茶,就直接加上水,打開手裡那包東西,竟然是些幹的白梅花和青竹葉,用筷子夾了撒進去後,她一邊等著水開,一邊還笑說道:“王老爺是最懂茶的人,可曉得我這茶是什麼名堂?” 王員外也覺得稀奇:“不知。” “我這爐子裡面,燒的是松木炭,加上梅花和竹葉,正是齊全的歲寒三友呀。”桃三娘打趣道。 “哦?是了、是了!”王員外笑著點頭:“想不到老闆娘還是個文雅之人。” “哪裡哪裡,隨口胡說著玩兒的。”桃三娘待水慢慢開了,再放幾顆冰糖進茶裡,一時間店裡清香四溢,其他桌的客人也都不住地伸脖子來看。 王員外連夸桃三娘,想不到她的烹茶手藝也這麼好。 “其實啊,還多虧了大少爺的茶葉,第一回的湯太濃就苦了,第二回才正好。我這點東西算什麼呢?若只有乾花和竹葉,哪能來這樣的茶色和香氣?”桃三娘一迭聲說著,舀出幾杯捧到眾人面前。 眾人喝了,也是沒有說不好的,王葵安似乎也不在意,一行人喝完茶歇夠了腳,沒什麼特別的情狀,就走了。 哪知道,第二天就听街上的人們議論說,王員外家裡昨夜出大事了。 天剛擦黑上燈那會兒,先是園子裡鬧蛇,一條比人胳膊還粗的黑蛇突然從花叢裡游出來,把路過的四姨太和二少爺嚇壞了,一干下人追著打半天,足鬧了一個時辰,卻什麼也打不到。 王員外和管家則一直在西廂房裡談話,外面鬧蛇時他們也沒在意,後來一個小廝給送進一杯茶,員外喝時說了一句,茶怎麼一股焦味?不香。 管家正要起身去張羅給他換一杯茶時,就听“撲通”一聲,員外翻到地上,管家過去扶他起來,卻見他臉都黑了,嚇一大跳,連忙把他扶到榻上,再回頭去叫人,正好方才送茶來的小廝還在門外,便過去一腳把他踢了,問他端來的什麼茶,可誰知不曾想這一腳踢下去,那小廝栽在地上也不動了,扒過來一看,額頭太陽穴正好觸在地面一凸出的石尖,“突突”地往外冒血。等其他下人拿著燈趕過來時,這人已經斷氣了,管家白白氣得跺腳也沒法子。 家人只好遣人報了官府,請來醫生,王員外這時已經只有出氣的份,沒有進氣的力了,幾位姨娘頓時哭得震天響。管家也被鎖了,幸虧大少爺王葵安出來與官府來人周旋幾句,送些銀兩不叫為難管家,才被帶走的;請得離家最近的譚大夫來之後,仔細看過了,也說不清究竟是中了什麼毒,只好叫人熬些蘆根甘草水來灌下去,都沒見起效,再在內關、外關、足三里等穴位處施針,半晌人還是不醒,譚大夫急得滿頭大汗也沒辦法,便說出還有一條方子,只是不敢用。家人一再追問,他才說員外是喝下了毒茶,所以必須讓他大吐才能活命,有一條古方,三國時候郭汜大將軍就用過的,十分湊效,乃是用糞汁灌飲下去,一吐即好。而若得陳年地下貯存的糞液,其性苦、寒涼,效果亦更佳。 一眾家人聽得大駭,紛紛搖頭絕不贊同。惟有王葵安,最後還是認為活命重要,自己親自跑到茅房舀出糞汁去灌他父親,結果王員外還真的吐了一地,體內的毒也發了出來,面色終於由黑轉紅,雖然發起高燒,但還是醒了過來。 這一折騰足足鬧到天亮,因為一整夜王家的小廝就滿城跑,官府差人也是來回幾遍,早就被好事愛打聽到人知道了,一下子給傳得沸沸揚揚。
王員外喝茶中毒,當時雖救活過來了,但也從此再沒下過床半步。 管家誤殺了人命,後來官府徹查,竟都不知道這小廝是哪來的,似乎是個冒名頂替進府行凶的人,官府查訪好幾遍也查不出任何究竟,王家背後使了不少銀子,又幫管家暗中疏通,但官府審理並最終草草結案之後,仍然判了他個流徙罪。 這王員外家,一時間沒了多年得力的管家,王員外又生了重病,生意立刻一落千丈,不過幸好店裡還有幾個年長的老伙計十分忠心又有份量,這才把幾家分號的局面穩住,沒有太大失損。 看著王家接連遭逢壞事,江都不少人就背後談論,說這苗頭從大少爺王葵安發瘋臥病起就有了,那時候大街上就有不少人聽見他喊:供桌上有三堆香灰……家裡有條黑蛇云云,看來是早有預兆啊,只可惜無人覺悟到而已。 時日過著,不知不覺,花落葉茂,立夏時節,天就慢慢熱起來了。 歡香館的生意照舊是紅紅火火的,桃三娘每日都忙忙碌碌。 忽然一日晌午間,那帶著書僮的和公子與王葵安二人,竟來了店裡。 進門之後,坐到他們以往慣常坐的位置,仍然是書僮招呼何大要風爐煮水,但看起來不同的是,王葵安面色淡然,似乎一改以往的神情和做派。 和公子讓桃三娘做些素齋菜,兩個人便喝著茶,低聲說話。 我隨桃三娘到廚房去,她要做一道青菜梗燒麵筋,我便幫她摘菜梗子。 “三娘,”我想起什麼,忍不住問道:“他們第一回到店裡來時,你就說過王員外家會出壞事的吧?” “說過?”桃三娘將一把乾金針泡進碗裡:“我忘了啊。” “你說過的。”我爭辯道。 “嗯,反正他家是出壞事了。”桃三娘笑道。 我見桃三娘不想說,也就不再問了。 姓和的男子和王葵安吃完飯,臨走時,王葵安還送了桃三娘一小簍茶餅,說是答謝她的廚藝和茶藝。 後來,桃三娘有一次無意間才和我說起,王員外喝的毒茶是王葵安親手烹製的,也是那姓和的教他的。先將毒物摻到茶團裡,火焙略焦後,茶氣就能掩蓋住毒物的怪味了,那天白天他們在店裡喝的就是,但因為人多,他也不敢下很毒的,只是稍微試驗一下,到了晚上才買通人幫他端一杯劇毒的給他爹喝。 我說,那王葵安怎麼下得了手?姓和的究竟又是什麼人? 桃三娘搖頭笑笑卻不答了。 再後來,那王員外因長年離不了病榻,王葵安身為長子,便自然就承擔起了家業,卻仍是乖張放蕩,總少不了眠花宿柳的行事作派,花錢無比散漫。他爹也已經管不了他了,家裡上下全都只有討好他的份兒了。他唯一的好處,就是與那位教養高尚的和公子成了至交,也許是因為有他,王家的茶莊生意倒是一直不錯,人們都說,有這一點,他還不算十足的敗家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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