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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二章屍檢驗狀

清明上河圖密碼 冶文彪 5084 2018-03-22
來到木柴巷,瓣兒打問到吳磐石的家。 她來到門前,下了驢,輕輕叩門,半晌門才打開,是一個矮胖和氣的婦人,望著她有些納悶:“你是?” “嬸子,我是趙不尤的妹妹,叫趙瓣兒。有事來請教吳大伯。” “趙姑娘啊,快請進!” 瓣兒牽驢進到院裡,將驢子拴在門邊木樁上,才迴轉身,見一個高瘦的老年男子從屋裡走了出來,她見過,是吳磐石。恐怕是由於常年查驗屍體,吳磐石神情始終冷鬱鬱的:“你是趙將軍的妹妹?” 她忙恭恭敬敬答道:“對。吳大伯,我叫趙瓣兒,這是我哥哥讓我送來的祝順鵝,他說這幾年常勞煩您,正好過節,略表一點謝意。” 吳磐石露出一絲笑:“這怎麼敢?前日剛收到趙將軍送來的江南扇子,還沒去當面道謝,這又……”

“哥哥說,若不是吳大伯眼力老到、行事謹細,好幾樁疑案就都沉埋地下了。” 瓣兒把鵝遞給了吳妻,兩下推拒了一陣,吳磐石才讓妻子收下拿進去。 瓣兒忙道:“我今天來,還有一事相求。” “姑娘請說。” “想請教一下吳大伯,一個月前,範樓那樁無頭屍案。” “莫非府裡請趙將軍來查這案子?” “沒有,哥哥只是覺得好奇,讓我順便請教吳大伯。” “趙將軍想知道什麼?” “那屍體有沒有什麼疑點?” “最大疑點便是頭顱不知所在。” “其他呢?” “屍體全身其他地方都沒有傷痕,死因可能有二,一是被摀住口鼻悶死,二是重擊頭部致死。” “會不會是毒死呢?” “不會,指甲、皮膚都沒有青黑跡象。”

“還有呢?” “屍體頸部切口斷面平滑,沒有傷到骨頭,是從骨縫間割開,刀法相當老練。” “吳大伯相信兇手是和死者一起喝酒的曹喜嗎?” “我只勘驗屍體死因,其他不敢亂說。不過,那看傷口和血跡,是才行凶不久,但曹喜手上、身上均沒有血跡。我還抄錄了一份屍檢驗狀,你可以拿回去給趙將軍看看。初檢、複檢都有,初檢仵作是白石街的姚禾。” 吳磐石回身進屋,取出一捲紙遞給瓣兒,瓣兒接過來忙連聲謝過,告別了吳磐石夫婦。 走到途中,她將驢停在路邊,取出那捲紙,在夕陽下細看。 那是范樓無頭屍案的屍檢驗狀副本,正本一式三份,官廳、屍檢官和死者血親各留一份。想來是吳磐石行事謹慎細心,抄錄了一份,自己留存。

屍檢分初檢和復檢兩次,分派兩撥人檢驗,吳磐石是複檢仵作,瓣兒先看初檢驗狀。 瓣兒又讀複檢狀,吳磐石是當天兩個時辰後去範樓複檢,和初檢並沒有什麼出入改動。她收好兩份驗狀,站在路邊細想:董謙為何被殺?他只是一個太學生,家境一般,並沒有多少錢財,殺他一定不是謀財。當時屋中只有他和曹喜兩人,曹喜真是兇手?但為何身上沒有血跡?他被捕後始終拒不承認自己殺人,若兇手另有其人,曹喜為何一無所見?董謙的頭去了哪裡?兇手為何要將他的頭藏起來?這當然不是街坊所傳的什麼食頭鬼作祟,兇手將頭藏起來定是有他不得不藏的緣由。 這個案子還真有些考人,以目前所知,無法得出任何結論。初檢官是公事幹當官岳啟德,他和哥哥趙不尤有過交往,不過眼下盡量先不要去找他,萬一被哥哥知道就不好了。初檢的仵作叫姚禾,這個名字不曾聽過,剛才吳磐石說他住在白石街,離這裡不遠,正好在回家沿路,不如先去姚禾那裡再打探些訊息。

瓣兒騎上驢,沐著晚霞,向北面行去,想著這案子竟比哥哥歷年辦過的都要難,她心裡欣喜難耐,又吟唱起來時填的那首,唱到“不棄,不棄”時,忽然笑起來。剛才沒發覺,自己竟將二哥趙不棄的名字填進了詞裡。 趙不棄是趙不尤的堂弟,為人風雅倜儻,詼諧不羈,瓣兒最喜歡聽二哥說笑話。她笑著想,等哪天見到二哥,一定要把這首詞念給他聽。 到了白石街,瓣兒打問到姚家,背街的一個小宅院。 這時暮色已濃,瓣兒心裡暗暗焦急,但因是順路,還是問一問吧。她下驢敲門,開門的是個年輕後生,和自己年紀相仿,方臉大眼,長相端樸。 “請問姚仵作是住在這裡嗎?” “是。”後生望著瓣兒,有些詫異,又略有些靦腆。 “我姓趙,想問他點事情。”

“什麼事情?” “這事得當面問才好。” “我就在你當面啊。”後生笑起來,笑得有些憨樸。 瓣兒也忍不住笑起來:“你看我,一說仵作,想著不是叔叔,就是伯伯。” “我爹是仵作,今年我才替了他的職。” “那我有點事情,能問你嗎?” “請講。” “話有些長,我們就這樣隔著門檻說話嗎?” 姚禾的臉頓時紅起來:“本該請你進來,不過我爹娘都出去了,家裡現只有我一個……” 瓣兒臉也頓時緋紅,窘了片刻,才想起來:“我看巷子口有間——” “茶肆。我也正要說……” 兩人目光一碰,又都微紅了臉。 “我先去那裡等你。”瓣兒忙笑著轉身走開,心想,我這是怎麼了?他怎麼也是這樣?

她進到茶肆才坐下,姚禾就已經趕過來。 “伍嫂,露芽薑茶!”他先要了茶,而後笑著坐到瓣兒對面,“這家沒什麼好茶,不過露芽薑茶煎得特別,別處沒有。” 那伍嫂端了茶過來,房裡已經昏黑,她又點了盞油燈。雖然看著普通一間茶肆,卻也是一套定窯蓮紋淚釉的精巧瓶盞,在燈光下,瑩瑩如玉。茶湯斟到盞中,褐紅潤亮,瓣兒呷了一口,馨香醇鬱,果然特別,笑著讚了聲。 姚禾仍靦腆微笑著:“我見過你,你是趙將軍的妹妹。” “哦?剛才你為何不講?” “嘿嘿……怕太唐突了。此外,我也知道你要問什麼事情。” “哦?對了……你的確知道。” “嗯?” “你既然知道我是我哥哥的妹妹,那你當然就知道我是為問案子而來;既然你今年才開始做仵作,就還沒接過多少差事,而那件案子又最古怪……”

兩人對視,眼中都閃著亮,一起笑起來,臉又一起泛紅,忙各自低頭喝茶。 半晌,瓣兒才抬起頭:“那案子你怎麼看?” 姚禾想了想,慢慢道:“這一陣,我也時常在想那案子。那天我到範樓時,見董謙屍首橫在窗根地上,周身都沒有傷,也沒中毒,手指自然張開,沒有扭打或掙扎跡象。看來是死後或者昏迷後,被人割下頭顱。” “那曹喜呢?” “我們到時,他被酒樓的人關押在隔壁,填寫驗狀要兇犯在場,他被帶了過來。” “他進來時神色如何?” “驚慌,害怕,不敢看地上屍體。而且手上、身上皆沒有血跡。房內也並沒有清洗用的水,就算有,水也沒地方倒。” “他不是兇手?” “這案子太怪異,我爹做了一輩子仵作,都沒遇見過。我只見了曹喜那一面,不敢斷定。不過,他若是兇手,殺了人卻不逃走,為何要留在那裡?”

“若能清理掉證據,不逃走反倒能推掉嫌疑。” “你說他是兇手?” “我現在也不能斷言。這案子不簡單,我得再多查探查探。” “你?” “嗯,我想自己查這案子。” “哦?” “你不信?” “沒有,沒有!只是……” “你仍然不信。” “現在信了。” 瓣兒笑著望去,姚禾也將目光迎上去,兩下一撞,盪出一陣羞怯和欣悅。 瓣兒笑著低下眼:“我查這案子,後面恐怕還要勞煩你。” “好!好!我隨時候命。” “謝謝你!天晚了,我得走了。” 瓣兒告別姚禾,急忙忙去還了驢,匆匆趕回家時,天早已黑了。 到了家門前,她擔心被哥哥罵,正在犯愁怎麼敲門,卻見門虛掩著,哥哥和墨兒也還沒回來?她小心走進去,果然,只有嫂嫂溫悅一個人坐在正屋,點著燈,拿著件墨兒的衣裳在縫補。見到她,嫂嫂卻裝作沒見,冷著臉不睬她。她正要道歉解釋,嫂嫂卻先開口問她:“你也學你哥哥查案去了?”

瓣兒大吃一驚,雖然嫂嫂聰慧過人,但絕不可能知道她下午的行踪。嫂嫂一定是在說諷話,誤打誤撞而已。她沒敢答言,笑著吐了吐舌頭。 嫂嫂卻繼續問道:“那個池了了是不是怕你哥哥?她有事不去找你哥哥,為什麼要找你?偏生你又一直憋著股氣,總想做些事情。” 瓣兒聽著,越發吃驚:“嫂嫂?” 嫂嫂忍不住笑了一下:“我是怎麼知道的?中午我在轎子裡聽到她喚你,掀簾看了一眼,見她一臉憂色,一定有什麼難事。聽到你叫她名字,才想起來你說過,上次有個唱曲的在我們門前崴了腳,自然就是她。我見她身上雖然有風塵氣,不過神色間並不輕賤浮滑,還是個本分要強的人。否則,當時我就不許你再與她言談。而且,她若心地不端,依你的性子,也絕不會和她多說一個字。”

瓣兒聽了,既感念又驚嘆,忙問:“還有呢?” “上次你幫了她,半年多她都一直沒來找過你,我猜想,她並非不知感恩,一定是有些自慚身份,怕壞了你的名聲。隔了這麼久,她忽然又來找你,又一臉心事,當然是有什麼難事要你幫忙,一路上我都在想,會是什麼事呢?回家後,看到桌上的邸報,我才忽然記起來,上個月的邸報上似曾見過她的名字。我忙去找了邸報一張張找,果然有,上個月城南的範樓案,她也牽連進去。案子至今沒有結,她找你應該就是為這事。那件案子,她只是個旁證,並非死者親族,按理說和她無關,更無權上訴。我想,她一定是和案子裡兩個男子中的一個有舊情,想替他申冤,但這心事自然不好跟你哥哥講,所以她才婉轉去找你。” 瓣兒驚得說不出話:“嫂嫂……” 嫂嫂望著她,笑了笑,滿臉疼惜:“而我們這位姑娘,偏生又熱心,而且一直滿腔躊躇,想做些大事,和男兒們比一比,正巴不得有這樣一個由頭。兩下里湊巧,這姑娘就開始去查那案子了……天黑也不管了,嫂子擔心也不顧了……” 瓣兒心裡又甜又酸,一把抓住嫂嫂的手,不知怎麼,眼裡竟滾落淚珠:“嫂嫂……” 溫悅笑道:“還沒開始罵你呢,你就裝哭來逃責。” 瓣兒“噗”地笑出來,忙抹掉眼淚:“嫂嫂,這件事我一定要去做。你得幫我,先不要告訴哥哥。” 嫂嫂柔聲道:“可是,你一個女孩兒家,怎麼去查呢?” “總會有辦法。像池了了,她跟我同歲,還不是一個人東奔西走?” “那不一樣。” “當年我和墨兒如果沒有被哥哥一家收養,還不是得像池了了一樣?” “唉……好吧,就讓你了一回願。你先試著查一查看。不過,任何事不許瞞著我,拋頭露臉的事,盡量找墨兒去做。還有,再不許這麼晚還不回家。至於你哥哥那裡,我先替你瞞著,咱們邊走邊看。這案子不小,到時候恐怕還是得告訴你哥哥。” “太好了!有嫂嫂幫我,咱們二女對二男,一定不輸給哥哥和墨兒!” 第二天清早。 因要去瓣兒家,池了了選了套素色衣裙,也沒有施脂粉,簡單挽了個髻,只插了根銅釵。 簞瓢巷在城東南郊外,很僻靜的一條巷子。京城裡房宅貴,京官大多都賃房居住,有力置業的,除非顯貴巨富,也大都在城郊買房。簞瓢巷的宅院大半便是京官的居第。 池了了曾經來過,直接尋到趙不尤家,她才輕叩了兩下門環,院門便已經打開,瓣兒笑吟吟地站在門裡,朝陽映照下,像清晨新綻的小蓮一樣,清潔而鮮嫩,池了了頓覺自己滿身滿心都是灰塵。 “了了,快進來!家里人都出去了,只有我們兩個,我們就坐在院子裡說話吧,你先坐一坐。” 池了了看瓣兒輕盈地走進旁邊的廚房,她環視院內,杏樹下已經擺好了一張小木桌,兩把木椅,鋪著淺青色布坐墊。她坐了下來,院中仍像上次那麼整潔清靜,一棵梨樹、一棵杏樹,不時飄下粉白的花瓣,越發顯得清雅,比池了了去過的許多富貴庭院更讓人心神寧靜。 不一會兒,瓣兒端著一個茶盤出來,茶具雖不是什麼名瓷,但很潔淨。瓣兒給池了了斟了一杯茶,自己也斟了一杯,才坐下來,笑著說:“你昨天說的事,我答應。” “謝謝你。你跟你哥哥說了?” “這個……有些變動。我沒有跟我哥哥講,那個案子,我想自己去查。” 池了了一怔,但看瓣兒眼神堅定,知道她是認真的。但……瓣兒雖然十分聰慧,但只是個女兒家,並未經歷過什麼,論起人情世態,自己都遠勝過她…… “你信不過我?”瓣兒笑著問。 池了了笑了笑,面對酒客,她能從容應對,面對瓣兒,卻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瓣兒從懷中取出兩張紙:“這是董謙的屍檢驗狀,昨天我已去拜訪了初檢和復檢的仵作,已經大致了解了案情。這個案子疑點極多,有許多原委還不清楚,目前我也得不出任何結論。不過,我已經想好了從哪裡入手,該去打問哪些人。我雖然經歷不多,但我哥哥歷年經手的那些案件,我都仔細研習過。不論兇手有多縝密狡猾,只要犯案,必定都會留下破綻。這就和刺繡一樣,無論你手藝有多精熟,哪怕只用一根線繡成,也得起針和收針,這一頭一尾的線頭,神仙也藏不住。只要細心,總會找出來。” 雖然兩人同歲,池了了卻始終把瓣兒當作小妹妹,聽了這一番話,心裡生出些敬服,更不忍拂了瓣兒好意,便問道:“你真覺得能查出真相?” “世上沒有查不出的真相,只有沒擦亮的眼。” 池了了聽了略有些不以為然——這話說得太輕巧,以她所經所見,猜不透、想不清、查不明的事情實在太多。不過,或許是自己身份低下,從來都是供別人歡悅一時片刻,極難走近那些人一步半步,故而很難看清。瓣兒姑娘讀過書,有見識,又身為宗室女,站得自然高些,看事想事恐怕要比自己高明透徹得多,何況她還有這份熱心。 於是,池了了定下心,認真道:“我信你。” 瓣兒眼睛閃亮:“太好了!其實不止有咱們兩個,我已經找到兩個幫手,一個是這案子初檢的仵作,他叫姚禾,昨天已經答應要幫我;另一個是我嫂嫂,她比我要聰明不知多少。還有,我孿生的哥哥墨兒,你應該見過,如果有什麼事,他隨喚隨到。另外,如果咱們實在查不出來,再向我大哥求助也不遲。所以呢,你放心,這個案子一定能查破。好,現在你就把事情原原本本講一下,越細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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