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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第二章大後方(2)

英雄志 孙晓 13399 2018-03-12
呂應裳早年也曾住過京城,人面極廣,他越瞧越覺得此人眼熟,忙道:“這位差爺,敢問您貴姓大名?”那差人別開了臉,低聲道:“免貴姓鞏” 鞏字一出,呂應裳立時'啊'了一聲,看當今朝中第一鞏姓之人,自屬正統軍'掌印官'鞏志無疑,此人早年出身長洲,也是公門中人,想來八九不離十,這官差必是鞏志的親戚,方才給安排到京城當差。他曉得正統軍是朝廷紅人,忙拱了拱手,致意到:“失敬,失敬,原來大哥姓'鞏'啊,敢問您與正統軍的鞏參謀如何相稱?” “若林兄抬舉了。”那官差嘆道:“小人不過與鞏師爺同姓而已,豈敢高攀?” “若林”二字一出,呂應裳更感詫異,沒料到對方居然知曉自己的別字,他反复端詳對方的五官,思索這輩子識得的鞏姓之人,忽然間“咦”了一聲,忙道:“等等!大哥以前可在宮里當過差?”那官差無意回話,只把臉轉了開來,這會兒練臉面也不想示人了。呂應裳卻不放過他,只轉到那官差面前,細細端詳之後,猛地雙手一拍,大喜道:“我想起來了!尊駕就是'御前四品帶刀總護衛','金吾前衛都統領'鞏正儀鞏大人!對吧?”

聽得長長一串官名,那官差把頭垂得老低,好似滿腹辛酸,無言以對。呂應裳卻是興高采烈,看這鞏正儀威名赫赫,景泰年間曾坐鎮皇城,與'李揚鷹','秦仲海'並駕齊驅,合稱御林軍四大猛將,豈同小可?難得遇上了舊識,大喜便問:“鞏都統,您以前不是金吾衛統領麼,什麼時候改行做官差了?” 正要追問內情,忽見鞏正儀伸手拭面,兩行老淚滾來又滾去,已是眩然欲泣。呂應裳嚇了一跳,忙把寒暄話收了回去,低聲道:“鞏大人,聽說聽說您在宮里當差時一個不巧,竟給麗妃誣為京城第一男子漢,後來後來就給皇上調去守城門了,真此事麼?”鞏正儀心下一酸,把手揮了揮,有氣無力。呂應裳更好奇了,追問道:“鞏都統,聽說您看守城門時到處追打麗妃,之後便給連降二十八級,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傳聞可是真的麼?”

“姓呂的!你有完沒完!”鞏正儀火了,霎時握緊九環刀,大怒道:“大家都是養家糊口的人,你這般譏笑於我,是何居心?”呂應裳慌忙搖手:“沒有居心,沒有居心,都統大人莫要動氣,大家隨口聊聊而已。” 聽得“都統”二字沒住口的送來,鞏正儀更悲了,便將九環刀重重還入鞘中,正要灑下老淚,卻聽“隆隆”之聲大作,背後一股塵煙席捲而來,聽得有人提氣大吼:“讓路!讓路!” 快馬隨後而來,隨時會撞傷行人,呂應裳吃了一驚,忙側身閃避,任憑對方過去了。 呂應裳眼力奇佳,雖只一瞬間,卻見馬上乘客腰懸金令,全副武裝,赫是錦衣衛人馬飛馳而過。他心下一驚,忙道:“大半夜的,怎麼錦衣衛的人還在忙?” 鞏正儀嘆道:“豈止錦衣衛在忙?整個京城都還沒睡哪。”呂應裳心下一凜,忙來凝目遠眺,這才發覺道路盡頭竟有大批官差行過,諸人裝束不一,或是旗手衛的捕快,或是都察院,大理寺的公差。他啊了一聲,道:“這是三法司的人鞏都統,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您可以說了麼?”

鞏正儀嘆道:“都統二字,小人擔當不起,總之呂大人欲知詳情,這便隨卑職來吧。”這鞏正儀雖說不復當年勇,舉止間其實還藏著一股官威,呂應裳喏聲連連,便也跟著走了。 京師治安以永定門為界,城內歸旗手衛管轄,城外則由北直隸的'提刑按察司'統籌,總管直隸全省治安,麾下設總捕頭一人,捕快若干,這鞏正儀正是其中一名官差。至於先前見到的'三法司',指得則是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等三處衙門。看今夜朝廷精銳盡出,連'錦衣衛'得人馬也給調了出來,八成是在追捕什麼要犯。 兩人一前一後,慢慢來到了東直門大街,鞏正儀停下腳來,指著面前一處官衙,躬身道:“呂大人,這就請進吧。”呂應裳抬頭一看,但見面前建築輝煌巍峨,卻非按察司得寒酸破衙,不覺吃了一驚:“兵部衙門!這這咱們不是要去按察司麼?怎麼到了這兒?”

正要追問內情,猛聽遠處傳來威嚴厲吼:“鞏正儀!”呂應裳急忙轉頭,只見街角站著一名年輕人,身穿捕快服色,約莫二十來歲,和自己大兒子得禮差不多年紀,聽他暴吼道:“鞏老頭!不過要你去請個人過來,怎地慢手慢腳的?給我過來!” 怒吼聲中,鞏正儀嚇得渾身發抖,忙道:“呂大人,我我還有事要忙,您自己進去吧。”說著走到街邊前,自朝那年輕捕快躬身行禮。那捕快也真兇,明明年輕小伙子一個,卻對著老人家破口大罵,只不知老鞏又犯了什麼天條,可千萬別再給降級才好。 官差再降一級,便要掃大街,掃完了大街,還可以挑大糞呂應裳怔怔愕然,正感慨人生無常間,忽然背後腳步聲響:“若林,你也給請來了?”聽這話聲好熟,呂應裳趕忙回頭去看,只見背後走上了四名男子,當前一個是官差,背後三人卻手持棍棒,身穿紫雲軒教頭服飾,正是'崆峒三棍傑'到了。

這三棍傑乃是崆峒長老,一姓李,一姓劉,一姓汪,只因棍法出神入化,平日便給自己暱稱為'李光棍','劉惡棍','汪神棍'。倚其嗜好,各有所長。 見得同伴到來,呂應裳不由鬆了口氣:“你們也在這兒?可也是給北直隸衙門請來的?”三棍杰納悶道:“什麼北直隸?是大理寺的差人請咱們過來的啊。”呂應裳訝道:“大理寺?”李光棍道:“是啊,咱們三兄弟本在喝酒圍爐,誰曉得來了兩個大理寺的官差,說朝廷有急事要請崆峒長老商量,便把咱們硬請了過來。” 呂應裳越發納悶了,不知朝廷有何大事,居然大半夜地邀集華山,崆峒兩派長老?莫非發生了什麼刑案不成?正猜疑間,忽然想起二字得禮情竇初開,近年來苦戀崆峒派小女俠黃巧雲未果,一時之間,呂應裳渾身發冷,不覺'啊'了一聲,慘叫了出來。

三棍傑訝道:“怎麼了?有什麼事麼?”呂應裳頭痛欲裂,寒聲道:“沒沒事,我我頭有點暈”養子不教父之過,大兒子呂得禮血氣方剛,鎮日里紅著一張小臉,東張西望,專給弟弟們做壞榜樣,想起黃巧雲活潑開朗,頗有幾分姿色,對男子又不懂得提防,倘若兒子一個衝動,居然把人家給玷污了,這可如何是好? 這三棍傑乃是崆峒長老,平日最是疼愛黃巧雲,要是發覺自己的侄女慘遭毒手,定是“亂棍來打薄情郎”的場面。屆時三棍其發,薄情郎沒事,卻難保不把薄情郎的爹活活打死。呂應裳渾身發冷,頭痛難熬,正感呼吸急促間,忽然背後搭來一隻手掌,溫言道:“若林,你也來了?” 來人腳步清還,竟是無聲無息,呂應裳大吃一驚,急急轉身過去,只見背後一人儀表出塵,仙風道骨,卻是一名道士來了。呂應裳凝目去看,登時啊呀一聲,長揖到地:“不知武當山掌教真人,元易道長大駕光臨,在下有失遠迎,罪甚,愧甚。”

來人道袍單薄,雙手攏袖,果然便是當今武當掌門,元易道長親自駕臨。他見呂應裳執禮甚恭,登時哈哈大小:“若林可真見外了。什麼掌教掌門的?大家幾十年交情了,這般生分?”說著攜住了呂應裳的手,笑道:“進去說話吧,外頭多冷。” 說話間背後又走上了幾個道人,全是武當弟子,一個個帶著夜行刀,點穴勾,渾身勁裝,呂應裳心下一凜,趕忙去看元易的腰間,果然也見到了一柄三尺青鋒,正是大名鼎鼎的'武當三劍'之一:“太乙拂塵劍”。 元易功力精純,十數年前便已是真武觀數一數二的高手,待得掌門元清謝世之後,更已起練本門至高神功'太和功',從此躍居天下正道首腦之一。只是看他身分如此之高,今夜居然也帶著刀劍出門,想來必有大事。

呂應裳更擔心了,忙拉住了元易,忙附耳問道:“道長,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您可曾耳聞?”元易笑道:“你這做官得倒還來問我?這衙門裡的事,不該歸你管麼?”這天下衙門何止萬千,呂應裳又非九五至尊,豈能樣樣知曉?他苦笑幾聲,頭痛欲死之中,便給元易拉進了衙門。 來到了兵部前廳,呂應裳不覺又是一驚,只見衙門裡擠滿了人,或和尚,或道士,或劍客好漢,只見峨嵋掌門嚴嵩到了,點蒼掌門海川子到了,湖北阮家的阮元鎮到了四下人聲語嚷,宛然便是場武林大會。 時在子夜,本該是夢周公的好韶光,眾高手卻撐在這兒熬冷風,看四下滿是苦中作樂之徒,有賭骰子的,有打馬吊的,還有提葫蘆飲酒的,可說應有盡有。只是看眾人神色悻悻,哈欠連連,想來也是給人從暖被窩裡硬挖出來的,卻不知是那'洪捕頭'所謂,抑或哪個衙門傳召,總之朝廷一會兒若沒個交代出來,群情激憤下,難保不把公堂掀翻了。

眾人窮極無聊,各自消磨時光,官差們倒是忙碌不休,只見他們提了大茶壺,來回替賓客斟茶,模樣雖說恭敬,卻仍挨盡了白眼。元易叫住了一名官差,道:“這位差大哥,究竟此間發生了什麼大事,您可否先說說?”那官差陪笑道:“道長別急啊,這會兒人還沒到齊,等大夥兒都來了,咱們洪捕頭自會當堂面向您禀報。” “等人到齊?”三棍傑互望一眼,訝道:“你們還等誰啊?”那官差忙道:“洪捕頭吩咐下來,要咱們務必請到少林寺的靈音,靈玄,靈如幾位大師,還請幾位大俠耐心等候。”說著替呂應裳等人取了熱茶,一一奉上。 少林寺乃是武林的泰山北斗,門人遍布五湖四海,實力極為雄厚,元易雖是武當掌門,聲勢卻也不能與之相比。他待官差遠走了,便拉來了呂應裳,附耳問道:“這洪捕頭是誰?”

呂應裳沉吟道:“這人好像叫做'洪銘衝',過去曾在長洲當差,我也不怎麼熟。” 呂應裳朝廷人面極廣,上起國丈宰輔,下至衙役僚吏,多半與他相熟,若連他也認不得這個'洪捕頭',想來此人定是名不見經傳之輩。 元易道:“好吧,既來之,則安之,咱們也坐下歇歇。”說著提起茶杯,便在廳內揀了地方坐下,其余武當門人則來到他背後,各按班輩站定。 兵部衙門里人來人往,看官差們來往走動,哥哥面色凝重,好似有什麼大事。可真來追問,一個個又都推稱不知。呂應裳越看越是心驚,就怕兒子犯行重大,不只姦污了黃小女俠,尚有其他重案在身,也是他父子連心,一時坐立難安,便在衙門里四處走動,打算找幾個熟人探聽。 呂應裳是開封府清吏司的大使,國曾為著職務的緣故,自也曾來過兵部幾回,認得里頭不少文員。他一路避開了武林人物,正想朝內廳轉去,忽見東首照壁處高懸一張地理圖,形制巨廣,長寬各有八尺,他心下一凜,趕忙駐足細看只見那圖西起潼關,東至運河,左右掉反,正是一張'京畿防衛圖'。 此地乃是兵部衙門,若有'京畿防衛圖'高懸照壁,自也無甚奇怪,只是不知為何,那地理圖上卻標滿了小小紅點,沿潼關望東散佈,越近河北,越見密麻,堪堪來到京城西南處,競爾成了一灘大紅斑,彷彿膿傷流血,教人怵目驚心。 呂應裳滿心錯愕,他朝地理圖走近幾步,凝目來看那塊血紅印子,卻見一旁寫著兩個小字,正是“霸州”。 “霸州?”呂應裳喃喃自忖,只覺這名字好熟,彷彿在哪兒聽過,一時卻又想不起來,正迷惑間,忽聽背後腳步聲響,一人嚷道:“若林!原來你在這兒!” 呂應裳是老江湖了,到哪兒都會遇到熟面孔,他回首去望,這會兒卻是點蒼掌門海川子來了。只見他攜了兩名師弟上前,一個是玉川子,另一個有些面生,好像是叫黑川子。正瞧間,冷不防海川子一個箭步上來,附耳道:“若林,聽說那事了麼?” 呂應裳膽戰心驚,他望著地理圖上的'霸州'二字,腦海中卻又浮起大兒子姦淫婦女的景象,百哀齊至中,身子不由微微發抖,寒聲道:“我我兒子失風被捕了麼?” “你兒子?”海川子愕然道:“令郎又乾了什麼好事?”呂應裳鬆了口氣,曉得事情多半和兒子沒關係,忙道:“沒什麼,沒什麼,道兄有何大事?便請說吧”海川子生性小心,他左顧右盼一陣,方才壓低了嗓子,道:“我跟你說啊,皇上明晚就要召見八世子了,你知道麼?” 聽得“柿子”二字,呂應裳腦袋有些轉不過來,不免茫然道:“柿子?什麼柿子啊?” 海川子嘿地一聲,還不及責備,一旁的玉川子,黑川子早已嘻嘻哈哈:“虧你們華山還收了'川王世子'當徒弟,消息這麼不靈光?咱們說得是'立儲案'的八大世子啊!” '立儲案'三字一出,呂應裳立時雙眼圓睜,駭然醒覺:“什麼?皇上要召見八世子了?怎地這麼快?” 玉川子笑道:“是啊,何大人也是這麼說。今晚咱們在他府上喝酒,席間他一個不留神,便漏出口風啦,聽說皇上給大臣們催得煩了,已經答應要在明晚召見八世子,瞧瞧他們得人品資質”海川子更不望補上一句:“除了人品資質,還有學問武功喔,聽說皇上最愛看人比武了,到時他老人家一個興起,說不定要八世子當場比個高下,那可大大精彩了。” 想起那顆“小柿子”,呂應裳頭上青筋隱隱抽動,疼得連話也說不出了。 這一年來為得'立儲案'之事,朝廷上下暗潮洶湧,人人請了武林高手出馬,這玉清觀因著國丈之故,便也收了'川王世子'朱載志為徒。只是此子資質奇差,性情頑劣,不堪教誨,現下連劍法也還沒學上一招,萬一明日正統皇帝一個興起,居然要他露個幾手,屆時卻該怎麼辦? 海川子見他渾身發抖,忙附耳道:“若林,你也趕緊準備準備吧,聽說這回'徐王爺'找了少林群僧助陣,'徽王爺'也有峨眉山白眉老人白雲天撐腰,不過你最該小心的,還是豐王世子載懷”聽得此言,呂應裳不覺啊了一聲,道:“載懷?他他武功很強麼?” 海川子嘆道:“我前天親眼所建,這孩子已經練成了'松鶴心經',你說他強是不強?” “對啊”呂應裳張嘴寒聲:“我怎給忘了?元易老道是豐王爺的心腹啊!” 這武當過去雖也是武林大戶,景泰時卻因故受人牽連,三十年來受盡同道排擠,幾至覆亡,好容易改朝換代了,這'豐王世子'載懷又投入武當門牆,拜了元易為師,武當上下豈能不給徒弟出死力?要是這孩子真有了天子之命,來日身登三寶,感念師恩,屆時三豐祖師得了個'顯化真人'的封誥,元易道長豈不也順理成章,成了方今天下武林的最高盟主? 想起徽王爺勢大,唐王爺財厚,這兩人已是至在必得,誰曉得半路還殺出一個'豐王爺',找了武當掌門做幫兇。呂應裳自知責任重大,一時面色已成慘白。海川子知道他的心事,忙道:“若林別怕,國丈平日待我不薄,這回咱們點蒼一定給你們華山撐腰”說著拿出了一隻藥包,左右瞧了瞧,低聲道:“這帖藥很管用,吃下之後,連腸子也要拉出來,你等會兒想辦法混進豐王府,給載懷煮上一碗元宵” 還在商議間,忽聽耳邊傳來一聲咳嗽,道:“海川道兄,若林兄,你們在聊些什麼?貧道可以聽麼?”二人回頭去看,不覺嚇了一跳,只見身邊站了個牛鼻子,卻是元易來了。 看這元易好生耳靈,稍稍提到了他的名字,便已悄沒聲息地掩身而出,真如鬼魅一般。呂應裳手上還捧著瀉藥,不知該藏到哪裡去,只能苦笑幾聲,那海川子應變卻快,忙道:“道長去哪兒了?我到處找你啊,來來來,我跟你說,皇上明晚要召集八王世子啦!你聽說了麼?” “什麼?”元易聞言大驚:“八王世子要面聖了?怎麼沒人知會貧道?”此言一出,站得近的便都停下了說話,紛紛轉頭而來,一時之間,或交頭接耳,或打探內情,人人嘴裡不離三個字,正是'立儲案'。 武林里便是這樣,說俠義,道清高,全是架空的,真正的生意還不是'忠君報國'這套大文章?呂應裳苦笑幾聲,想起'小柿子'載志蠢笨貪玩,人家'載懷'卻是刻苦自勵,小小年紀便練了一身神功,要是兩人不幸動上了手,小柿子豈不給打得飛天而起?成了一顆爛柿子?到時世子當眾大哭,萬歲爺哈哈大笑,華山上下顏面掃地不說,怕連國丈得官場大計也要付諸東流。屆時呂應裳身有督導之責,還能不上吊自殺麼? 心念於此,呂應裳一顆心不由向下沉去,元易看出了他的心事,忙道:“若林放心,他們立他們得太子,咱們走咱們的江湖。你我閒雲野鶴,誰做皇帝都一樣的。”說著輕撫呂應裳的背心,慢慢將一股精純內力送來,竟是要替他祛寒了。 今夜氣候嚴寒,屋內雖已升起了炭火,四下卻仍冰寒一片。呂應裳受了對方的內力,只覺元易的'太和功'好生純厚,不過稍稍發功,一股暖意便已直透五臟六腑而來,說不出的受用。 天下練武之人最講究養氣,這元易卻反其道而行,毫不愛惜自己的內力,只管替呂應裳袪寒加暖,當真大方之至。呂應裳感激涕零,正享受間,猛聽一人大驚道:“元易道長好傻啊!這華山一派擺明是他'立儲案'裡的勁敵,他為何還要為敵袪寒呀?” 呂應裳聽了這話,不覺“咦”了一聲,他撇眼望去,只見說話之人姓'陳',卻是什麼'漢口三俠'之一,平素和武當一派走得頗近。說來也真懸疑,這人喊不半晌,身旁立時走上一人,嘆息道:“這就叫胸襟不同啊!元易道長待友仁義,對敵豪邁,便一件小事也看得出來。” “佩服啊佩服!”漢口三俠一齊現身了,拱手暴喝道:“元易道長如此英雄人物,我等可有機緣與他結交?”先前說話那人道:“無量壽佛,聽說元易道長明日午間要在'天喜樓'宴客,朋友若想與他認識,大可過去喝上一杯。” “一定!”漢口三俠一臉氣魄,齊聲喝道:“衝著閣下這句話,咱們一定與會!”話聲甫畢,四周便已嚷成一片:“好!我也要過去喝一盅!”,“誰跟我說,這天喜樓怎麼走?”,“天喜樓就在宜花院對過,你不知道麼?” 殷殷追問中,人群里便走出幾名武當弟子,到處散發請帖,署名之人自是'豐王爺'了。呂應裳心下拂然,暗道:“好你個牛鼻子,我還當你是好人哪?做得可也太陰了吧。” 看這元易什麼時候不好給人袪寒療傷,卻選在大庭廣眾至下,能安什麼好心?果不其然,四下賓客拿到了請帖,嘴裡談談說說,話題全離不開豐王父子。要不盛讚王爺如何仁義,要不稱許世子如何賢明,彷彿這對父子已得萬民擁戴,即將入主東宮,稱孤道寡了。 現存華山九代門人當中,向以傅元影武功最強,呂應裳城府最深,豈料竟栽了這麼個無聊跟頭?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只想抽身而走,那元易卻還不肯罷手,兀自勸道:“若林,身子骨要緊,我看你傷風頭疼,早些把病養好才是,千萬別見外了。” 呂應裳心裡暗暗惱火,嘴中卻笑了:“道長客氣啦。在下身子沒病,倒是您的富貴病越來越重了。來來來,讓下官給您治治吧。”說著默運華山心法,便將'太和功'的內力反激了回去。 雙方都是老江湖了,豈不曉得對方那點用意?在元易來說,他此番以精微奧妙的'太和功'出手,便是要壓得呂應裳知難而退,勸他莫再插手'立儲案'。只是呂應裳背後有國丈撐腰,又是華山元老,豈能無端退讓?當下便也潛運神功,一來表明自己決不罷手,二來也趁機測出對方的功力深淺,日後蘇穎超遇上了此人,方不至束手無策。 這兩人均是道家練氣之士,此番以內息相抗,烘烘熱氣發出,竟使屋內和暖如春。四下賓客見他倆較起了勁,紛紛駐足圍觀,都想知道誰強誰弱,以免將來自己選錯邊了。 近五十年來政局共有兩次大變,第一回是武英景泰之爭,第二回則是正統皇帝復辟,莫不鬧得株連禍結,翻天覆地。眼看第三回合較量又開始了,四下賓客奔相走告,竟是扶老攜幼而來。一時人人大發議論,有的誇'豐王爺'如何英名,有的說'瓊國丈'多麼厲害,人人各抒己見,不少人還爭得面紅耳赤,竟似要打架了。 眾人大半夜的給官差召來此地,原本又冷又累,昏昏欲睡,此刻場面卻大大熱鬧起來了。看華山,武當兩大門派各擁其主,這會兒點蒼一派便成了牆頭草,便由海川子率領,自在那兒觀望風向。再看'崆峒三棍傑'嚷得十分激動,竟與'漢口三俠'打了起來,卻不知無論哪一派贏了,他們崆峒門人都只有打洗腳水的份兒,卻是嚷個什麼勁兒? 全場幾百雙眼睛看著,元易與呂應裳曉得責任重大,自也不敢掉以輕心,各自全力行功,只是雙方修為深淺仍有不同,看元易的'太和功'委實可觀,氣勁溫而不厲,威而不猛,整整一盞茶時光,內力仍是源源不絕。呂應裳不敢搦其鋒芒,只能轉為守勢,以撐待變,盼能蒙混過去。 華山武學,明靜心算,內功一道號稱'空處練拳',專於無力中求有力,無為中求有為,總之就是一個字,稱為'蒙'。一蒙可當千萬招,一蒙可達天地老,無論對手如何挑釁,一張免戰牌高高舉起,不等對手餓死,絕不出征。偏偏武當功夫也是細水常流一路,最善久戰,雙方一旦以內勁相抗,便如棉花撞枕頭,一個軟,一個蒙,久久見不到勝負。 雙方比拼良久,呂應裳雖說以蒙為主,卻還是擔心失手。心下思索:“這元易老賊武功深不可測,今夜不宜硬拼,我那雨楓師弟功力勝我百倍,改日再讓他要回這個場子吧。”想起見好就收的道理,呂應裳裝出了笑臉,打量了幾句台詞,正想交代場面,忽然一股霸道內力壓來,竟逼得自己渾身巨震,騰騰騰向後退了三步。 眾賓客大吃一驚,轉頭急看,面前卻來了一幅大紅官袍,上繡猛獅,竟沒瞧到臉面。 正詫異間,卻見一名魁梧老者俯身下來,笑道:“若林老弟,元易道兄,老夫見你倆這般親熱,忍不住也來插上一腳,兩位別見怪啊。” 八旬老丈,丈二金剛,呂應裳心下恍然,這才曉得是'老神刀'宋公邁來了。 看這宋公邁不愧是'撫遠四大家'之首,老而彌堅,此番見獵心喜,便將呂應裳震開了三步,功力不減當年。轉看元易那廂,身子卻只晃了晃,腳下竟是一步未動。他微微欠身,稽首為禮:“宋爵爺老當益壯,精力猶勝當年。真讓我等晚輩汗顏了。” 宋公邁哈哈大笑:“元易老弟客氣什麼?你現下有'太和功'護身,老夫早就打不過你啦!”說著便朝背後揮手:“老高!幾位老弟都在這兒,你也來湊湊熱鬧吧。” 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山東宋神刀'前腳一到,'淮西高天將'後腳立至。眼見一個矮小身影嘿嘿獰笑而來,背後還跟著幾個無賴,元易等人心知不妙,把手一拱,轉身便逃,可憐呂應裳腦袋還疼著,一時走脫不及,便給抓個正著了。 “幹什麼?幹什麼?”高天威怒罵道:“怎麼一見我來,個個落荒而逃啊?” 武林中人最講輩分。看宋公邁活到老,學到老,輩分越高,德望越重。高天威卻恰恰相反,年紀越大,人緣越壞。看他還帶著幾個門人隨行,卻是高天業,高天成一干武林敗類,眾賓客誰不是避之唯恐不及?呂應裳自知遇上鬼了,只能寒聲道:“前輩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高天威一聽開場白,立時破口大罵:“那你為何轉身就跑?難不成你看我不起?”一旁高天業立時附和:“臭小子!好端端的,你憑什麼看人不起?呂應裳,你把話說個明白!”話聲未畢,高天成便也嚷了起來:“大家快來評評理啊!華山派仗勢欺人哪!” 三人一搭一唱,轉眼之間,便有大批好事之徒包圍而來。呂應裳哭笑不得,忙道:“幾位前輩說笑了。晚生見了諸位大駕遠來,恭迎尚且不及,豈會轉身走避”說著說,忽然面露喜色,朝著遠處人群揮手喊道:“老張!你也來啦!等等我!我這就過來!” 老張二字一出,四五十人全回過頭來了,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當真千奇百怪,無奇不有。呂應裳哪管是誰,正要胡亂衝將過去,卻給高天威揪住了褲帶,冷笑道:“少來這套!給我乖乖站好。”他嘿嘿獰笑兩聲,猛地暴吼道:“說!你家的小嫣嫣呢?怎麼沒隨你一起來?” 呂應裳的老婆姓謝,小名'嫣嫣',當年喝喜酒時也請了高天威,收了十兩銀子當禮金。此時聽他忽來問候內人,忍不住汗毛倒豎,顫聲道:"時候已晚,內子……內子早就水洗阿勒這當口哪能出來拋頭露面?" "有睡下了?"高天為愁眉道:"搞什麼?怎麼這小嫣嫣嫁你之後,天天都躺著?敢情是給你下手揍的吧?"聽得謝嫣嫣奄奄一息了,四下賓客莫不姨了一聲,紛紛轉頭過來,目光帶著驚駭。 武林中身份最臭的,便是毆妻虐子之徒……這些人出門是鼠,回家是虎,天下武林人人鄙夷。呂應裳張口結舌,沒想到自己對打一個不慎,便成了武林敗類,他氣往上沖,大聲道:"前輩!你莫要信口雌黃!晚生平日對內子愛護有加,說話尚且不敢大聲,何時敢拳腳相加?" 聽得人家激動辯解,高天威便也信了,拊須道:"這話倒也是,人家是夫唱婦隨,你這人卻是婦唱夫隨。憑你的武功,確實不敢打她。 聞得此言,高天成、高天樂經由捧腹大笑起來:"好個窩囊廢阿!" 武林中人名聲第二臭的,便是懼內之人。這些人出門是虎,回家是鼠。靠著老婆的娘家勢力,往往還欺侮同道。眼看眾賓客交頭接耳,商議著米飯軟硬得不同,呂應裳自是哭喪個臉,三棍傑則是滿面憐憫,躲在遠處猛搖頭。那高天偉卻還沒玩夠,只管好奇地問:"若林老弟,江湖盛傳小嫣嫣武功遠勝於你,不知道此話是真是假,說來聽聽吧?" 看著高天威好不陰險,呂應裳若坦言武功不及老婆,不免坐實了吃軟飯的臭名。可若要高聲反駁,高天威定會大做文章,把自己說成一個毆妻虐子的暴漢。可憐他進退維谷。只能兩者相權取其輕,嘆道:"啟禀前輩,內子出生廣東名門,武功確實過晚輩許多。" "哈哈哈哈"搞家門人擂胸頓地,大笑道:"呂大人,打架記得大夫人阿!" 眾人心下大勒,呂應裳卻沒生氣。只是低頭嘆道:"諸位說對了。在下年輕時與人約會比武,內人總是放心不下,定要堅持給我掠陣。可惜她連生了三個孩子後,大損真元,近年來更為了相夫教子,不惜把一身功夫全擱下了,武功反倒是遠遠不及晚生,每當我見她那雙判官筆,心裡都忍不住一酸……"說著眼眶濕紅,忍不住道:"嫣嫣……我欠你的真實數也數不清了……" 眾賓可聽他夫妻情深,心裡自也敬重,眼看高天業,高天成還在嘲笑,莫不怒目以對,厲聲道:"武林敗類!便是你們這張嘴臉!高天業、高天成嚇了一跳,萬萬沒想到自己犯了眾怒,竟是不敢作聲。" 呂應裳近年官運扶搖直上,靠的便是一張嘴巴厲害,平日不知道要應付多少公文刁難,豈懼小小一個高天威?一是內心暗笑:高矮子,忘了呂某是官場出身的?想找我門口,再練十年吧。 高天威本還等著見縫插針,豈料這話毫無破綻,自也啞口無言。只得嘆道:"可惜了,小嫣嫣洗手作湯,你呂家多了個主婦,江湖少了個女俠啦。" 呂應裳微笑道:"前輩這話就不是了。江湖上少了一個女俠,武林裡卻又多了三個少俠,打下可沒吃……"虧字才出,忽然心下大驚,曉得自己說錯話了。若然高天威大喜道:"對了!我怎麼忘了?你和小嫣嫣連勝了三個小寶貝,可又打算再添個丁呀?" "前輩減小了!"呂應裳渾身冷汗,陪笑道:"咱家三個小鬼調皮搗蛋,早把咱夫婦折騰的精疲力竭,哪有力氣再生第四個?" "嘿嘿!"高天威高興了,霎時迷這老眼,笑道:"事不過三阿。"說著不忘拍了拍呂應裳的肩膀,安慰道:"不打緊,繼續欠者,欠著。" 一旁賓客又聽不懂的,便來探尋高家門人,待聽得禮儀廉恥四字,便也恍然大悟了。 四下悄然無聲,忽聽扑哧一聲,一名賓客笑了出來,霎時一傳十、任人忍俊不禁,片刻不到,整座兵部哄堂大笑,屋頂竟似給掀翻了。 當年呂應裳新婚燕爾,一舉得男,大受激勵之下,便給大兒子取名得禮、二兒子則叫得義,自盼日後呂氏四兄保家衛國,也好揚名天下。孰料老婆連中三元後,居然生不出來了,從此事不過三的外號便安在呂應裳的頭上,至今翻不了身。 禮儀廉恥,國之四維,眼看賓客都笑歪了嘴,都在議論四維不張的道理。呂應裳又羞又氣,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暗惱道:高矮子,呂某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何苦當眾出我的醜?他臉上不動聲色,只握住高天威的手道:"前輩,聽您如此心意,在下真不知該如何道謝了。" 高天威樂翻天了,猜想這人是個天生窩囊廢,正要添幾句難聽的,忽然掌心劇痛,已故內裡侵入經脈,轉眼間便讓自己氣息不順,對方竟是以畢生功力來襲。 高天威心下怫然:"好你個呂應裳,不過和你說兩句笑話,你都來真的了?" 高天威身為武林名宿,功力豈同尋常,當即深深吐納,臉上閃過濃黃之氣,一股鄰里內勁隨即反擊而出。高天業、高天成等人見狀,莫不暗暗冷笑:"呂應裳,天堂郵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一會有你苦吃。" 呂應裳今夜犯了太歲,眾賓客唯恐天下不亂,便有聚攏微觀,在那兒搖旗吶喊,高聲叫好。 這內力看似無性物質,實則為經脈氣血運行之異能。分動靜兩大宗,以坐臥行站四法行功,其中淮西高天將專練動功,門人鍛煉五體時,由外向內吞吐罡氣,又稱硬氣功。這法門雖然笨拙辛苦,可依次練來的內力,卻遠比尋常門派來的紮實。尤其高天威年近八十,比呂應裳大了二十來歲,氣血雖衰,內裡卻只有加倍深厚,看著若林先生若要與他較量內勁,不免要自討苦吃。 雙方出掌交握,窯上華山九代首徒,一是淮西高天將之長,二人各憑內家底子相抗。呂應裳連出內息,稍與對方的功勁相觸,便覺高天威體內罡氣充沛之至、甚且凌厲之極。相形之下只見的內力卻如飛花棉絮,空洞鬆垮,才與對方功勁相接,便似泥牛入海,轉眼間便給反攻回來。 眼看呂應裳功力不過爾爾,高天威心下暗笑:“這廝是寧不凡的師兄,空有一身名氣,本事卻可憐得緊,我今夜若是能大大折辱於他,那可是轟動江湖的大事。” 都說“人敬富的、狗咬破的”,這華山自寧不凡退隱以來,門人已如過街老鼠,無論是傅元影影、蘇穎超、呂應裳,全是人人喊打。念及寧不凡一世威名,高天威心中一熱,更想大大折辱呂應裳一番,當即鼓盪丹田,一股內勁發作出來,竟要逼得這位華山首徒下跪求擾。 啪的一聲,聽來似有什麼東西碎了,高天威心下大喜,知道呂應裳支撐不住,腳骨多半碎了,正等著對方哭泣投降,卻聽旁觀賓客大聲驚道“好厲害的鐵腳功!” 聽得此言,高天威不覺微微一楞,他轉過目光,只見呂應裳腳下青磚已成粉碎,適才那聲脆響響,原來是從這兒傳出來的。高天威心下起疑,看呂應裳全力發功,連吃奶的力氣都拿出來了,哪有餘力在這會兒踩地板?他有心察看虛實,當下深深吸了口氣,把體內罡氣狠狠壓了過去。 啪的脆聲,又有什麼東西破了,四下更是采聲大作,響徹大堂。高天威眨了眨眼,忙朝呂應裳腳下看去,這一望之下,身子去涼了半截,只見呂應裳彷彿身有千斤之重,腳下地板竟然陷下半尺有餘,餘波所及,連四遭磚石也有碎裂之象。 高天威滿心駭然:“借力導力?這……這不是武當山的功夫麼?他什麼時候也學會了?” 天下門派各有所長,卻只有武當一脈善於借力傳勁。看這呂應裳明明是華山弟子,怎會使武當的獨門功夫?他滿心驚疑,忙萊打量對方的體勢,這才發現呂應裳身子重心前傾,右掌與自己的手掌斜斜相扣,那模樣豈不正是如一座“拱橋”? “完了……”高天威渾身涼了半截,暗道:“這小子又作弊了……” 武林高手比拼氣力,勝負關鍵其實不在力大力小,而在出力方位對是不對,方位對了,獨木可以撐得大廈,方位錯了,茅屋也能壞大樑、。個中巧妙所在,便在於受力導力的算計。倘能算到極精處,建筆架下便不再需要支撐,反能以空架空,成了一座“拱橋”。這算計敵招重心的法子,便列於“三達劍譜”的前十頁,稱作“過七橋”。 華山高手性情各異,傅元影文質彬彬,蘇穎超少年老成,都屬於君子一流,自沒想到“過七橋” 還能用在劍招以外。呂應裳卻是天生的老狐狸,平日無所事事,早在鑽研“三達”的諸般怪異用途,果然此際把“過橋”之理用在內力的比試當中,立時便大佔便宜。無論高天威怎麼發力,全給他卸得一干二淨。 先前元易與呂應裳比拼內力,一來人家點到為止,沒下殺手,二來對方是正人君子,便也不好取巧作弊,便以真功夫拼了。可高天威卻是個無恥小人,自己又何必與之客氣?一時自是邪魔外道、無所不用其極。 高天威又驚又氣,曉得自己中計了,一時頻頻搖晃身子,盼將對方的手掌甩開,呂應裳卻是甚是狡猾,高天威向左,他便向右,高天威向右,他便向左,一時死纏爛打,腳下更不忘著意賣弄,竟把地下踩了個石屑紛飛,好不壯觀。 什麼“鐵腳功”、“千斤墜”,用的全是別人的家底,自己卻不必付錢,眾賓客看在眼裡,早不高聲叫好:“華山玉清!天下第一!華山玉清!天下第一!”四下歌功頌德,那呂應裳更是飄飄然的,不忘裝成了“活神仙”的模樣,一臉神秘儼然。 高天威又恨又氣,心道:“臭小子,算你狠。”他自知內力消耗頗巨,再比下去只有更慘,當下緩緩收功止力,盼對方敬老尊賢,放自己一馬。 呂應裳瞇眼一笑,忽然雙目怒睜,真氣泉湧,內力竟如排山倒海大舉來襲。高天威給這股內力一撞,險些跪倒下來,他叫苦連天,只能再次鼓盪丹田,把內勁逼了出來。呂應裳卻甚奸詐,一看這老賊拼老命了,便又鑽為龜縮之勢,把他的內勁全數卸到了地下。 高天威叫苦連天,一時不能攻、不能守,只能任憑內力傾瀉而出,不由內心悲怨交加:“呂應裳,高某八十多歲的人,與你無怨無仇,你何必這般加害於我?” 這世上最累人的兩件事,一是練內力,二是攥老本,兩者都是涓滴細流,看高天威省吃儉用一甲子,好容易攢下了棺材本,呂應裳卻硬生生將之倒入糞坑,要他老人家怎麼不傷心? 四下賓客進進出出,眾官差也是忙裡忙外,人人來到高天威身旁,眼看他狀極痛苦,莫不多看了幾眼,轉看呂應裳那邊,卻是好整以暇,逢人便笑,武功不知強過高天威千百倍。眾賓客有好心的,紛紛上前勸道:“若林,這老人家又矮又可憐,你何忍這般欺侮他” 聽得此言,高天威真是氣炸了,一時怒從心中起,“你奶奶的賊王八,高某囂張一世,真當我紙糊的麼?今日便拼著功力全廢,也要讓你好看。”霎時不顧一切,雙掌急推,竟將畢生蓄積的內力一次迸出,便拼著筋脈斷裂,淪為廢人,也要讓呂應裳死在當場。 眼看高天威惱羞成怒,竟然不要性命了。呂應裳的“拱橋”雖能卸力,卻也負不起整座泰山,三棍傑大驚之下,忙各出一掌,貼在呂應裳的背上,盼能分攤一些力道。高天成、高天業狂怒道:“幹什麼?想要以多欺少麼?”也是怕宗主吃虧了,忙搭出掌來,便來助高天威一臂之力。 場內七大高手運氣吐納,這廂呂應裳有三棍傑助陣,四人同心,那廂高天威有兩名師弟幫手,三人成虎。七人深深吐納,有的衣袍蘊力脹起,有的面上閃過濃烈殺氣,各憑畢生功力對決。海川子大驚道:“宋爵爺!你快來阿,有人要同歸於盡啦!” 宋公邁本在與賓客寒暄,豈料高天威與呂應裳閒話家常,雙方聊著聊著,竟然聊出人命來了,他急急趕來,便想以“神刀勁”隔開兩邊人馬,可雙方俱是當世精英,七人同時發功,除非是伍定遠的真龍體、寧不凡的無上劍,又有誰能將兩方高手一舉震住? 玉石俱焚的時刻到來,眼看七人各要重傷,忽然一隻手橫空搭來,恰恰隔於雙方人馬之間,但聽“嗤”的一聲輕響,兩邊真力宛如撞上了一堵高牆,跟著沸水似的內力反震回來,三棍傑腳步踉蹌,連退十來步,高天業、高天成更已一聲悶哼,摔跌在地,全場中只剩呂應裳、高天威兩人勉強站立,可在這股真力的撼動下,胸口卻也是氣血翻騰,久久不能寧定。 這股內勁前所未見,發功時宛如旭日東昇、光照大地,尋常內力與之相觸,全都如春雪消融,喪失殆盡,縱以高天威功力之深、呂應裳運氣之巧,卻也是難以抵敵。呂應裳又是惶恐、又是駭然,忙道:“這……這是什麼功夫?” “武當……”腳步聲響起,聽得一人靜靜的道:“純陽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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