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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第二章大後方(1)

英雄志 孙晓 11491 2018-03-12
“師伯”,“師伯”,“爹。” 京城大後方,一群小孩兒面容害怕,全數仰頭顫抖來說。只見其中四個手拿骰子,正等著開賭,另旁邊還聚了三個偷喝酒的,正中則躺了個小鬼,醉眼惺忪間,早已吐得滿地,細觀那五官長相,卻不是自己的小兒子呂得廉,卻又是誰? “無恥!” 呂應裳氣炸了,頓時一聲獅子吼,眾小童魂飛魄散,個個抱頭鼠竄。卻把小兒子給扔了下來。呂應裳氣急敗壞,只得提起嗓門,喊起了大兒子:“得禮!得禮!快過來看顧你弟弟!得禮!滾過來!”叫罵了半天,大兒子遲遲不現身,八成也出門夜游去了。呂應裳無奈之餘,只得拎起了小兒子,徑朝臥房走去。 紫雲軒房舍眾多,這幾日華山門人在此寄住,倒也不嫌擁擠。呂應裳來到了西廂房,將門推開,但見屋內一盞油燈,一名少年端坐幾前,秉燭夜讀,正是自己得二兒子得義,他見了父親到來,當即起身見禮,恭敬道:“見過父親大人。”

呂應裳悅然而笑,看自家孩子裡老大撒野,老三撒嬌,只有這個老二嗜讀古書,大有父風,正待誇獎幾句,卻見兒子左手提褲帶,右手遮下胯,桌上還放著一本千古名著,見是:“金海陵縱慾身亡.下”。 “無恥”呂應裳眼前一黑,也是氣到了極處,連話也說不出了,便把小兒子拋到了床上,急急轉身而走,至於三兄弟是否要結夥打劫,作爹的也管不著。 “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子夜過一刻鐘,呂應裳好似在交代遺言一般,只見他兩腳一伸,泡在了熱騰騰的木桶裡,悲聲嘆息:“四維不彰,國乃滅亡!” 嘩地一聲,水花四濺,呂應裳奮力跺腳,忍不住雙手握拳,大放悲聲:“嫣嫣!禮義廉恥啊!你可知管子為何說出這四句名言?嫣嫣,嫣嫣?”耳中遲遲聽不到回答,呂應裳忍不住大吼起來:“嫣嫣!”正悲憤間,聽得面前傳來清悅的嗓音,聽得一名女子道:“你先別吵,我還有事忙著。”

呂應裳抬頭一看,只見炕邊一名女子身穿褻衣,背對著自己,正是自己的愛妻'謝嫣嫣',看她今晚好生忙碌,先將大疊衣物整理了,另還收拾厚重書籍,一件件全擱入了大木箱,模樣頗為賢惠。 呂應裳嘆道:“嫣嫣,我跟你說著兒子的事情,你怎麼不理我?”謝嫣嫣頭也不回,一邊收拾著東西,一邊道:“你先等會兒,我忙完了就來。” 呂應裳的老婆出身廣南鴛鴦門,四十方過,夕陽晚山,最是風韻時候,看她背對著夫君,彎腰取物間,依稀可見裙下一雙雪白美腿,修長動人。呂應裳瞧著瞧,忽而福至心靈,便從水盆裡提起臭腳,濕淋淋地朝老婆裙下挪去。 “無恥!”老婆一聲嬌叱,霎時抓起了判官筆,狠命戳到了足底湧泉穴,直疼得呂應裳報腳慘叫:“你你這是乾什麼?大過年的打打鬧鬧,不嫌晦氣麼?”

“還想著過年呢?”謝嫣嫣回眸一笑,嫣然道:“元宵都過完了,咱們也該回開封府啦。” 啊呀一聲,呂應裳原本抱腳喊疼,聽得此言,頓時什麼聲音都沒了,只管茫然張嘴,呆呆望天,一幅人生苦短的模樣。 年節早已過完了,看今夜已是正月十六。三日後便得動身,返回開封府上工。念及衙門裡公文堆積如山,呂應裳不覺仰天長嘆一聲:“這麼快就要走啦?我我還沒和雨楓說上話哪。” 聽得老公思念師弟,老婆不覺掩嘴來笑:“你啊你啊,和傅元影相處了幾十年,還嫌不夠么?乾脆把你留給他成了。” 謝嫣嫣人如其名,本性溫柔嫣然,最是體貼,呂應裳聽得出她的醋意,忽然又有了興致,當即撲上前去,笑鬧道:“好啊,連雨楓的醋你也敢吃,看我癢死你。”

兩人笑倒床上,呂應裳運起了'明靜心算'四字訣,先給老婆細細呵癢了,待其全身酸軟後,便又莊容儼然,沉聲道:“嫣嫣,管子有言:'禮義廉恥,國之四維',你這做娘倒給我說說,為何咱們家孩子鬧得'四維不彰',莫非是少了什麼東西?” 得禮,得義,得廉,下面沒有了。謝嫣嫣又羞又急,啐道:“你還敢說?生孩子是我一個人的事麼?這也好怪我?”心念於此,呂應裳不由長嘆一聲,道:“說得好,這確實是本人的錯。”說著說,便悄悄把她的判官筆藏了起來,跟著又把謝嫣嫣壓在床上,正要大力贖罪,老婆的香唇卻已貼上耳來,道:“房門鎖了麼?” “鎖了!鎖了!”呂應裳腦袋連珠跑似的點著:“全都鎖好了!”

“孩子們”謝嫣嫣一臉嬌羞,附耳溫柔:“都睡了麼?” “睡了!睡了!睡得不醒人事了!”呂應裳鼻中噴氣,手腳亂揮,又聽謝嫣嫣柔聲道:“那那你昨晚答應的那件事呢?可曾辦妥了?” 呂應裳微微一愣,不知老婆所問何事,正要出言相詢,忽然間心生警惕,忙道:“妥了妥了!全都辦妥了!”謝嫣嫣大喜道:“真的辦妥了?”呂應裳奮力頷首:“這個自然!你吩咐下來的事情,我何時敢打馬虎眼了?” 謝嫣嫣'啊'了一聲,她情不自禁地抱住丈夫的頸子,喜中帶淚:“若林,謝謝你了。” 呂應裳咦了一聲,不知老婆好端端的,卻是想謝些什麼?反正禮多人不怪,便道:“不謝不謝,這是應該的。”他把錦帳放下,正要脫褲跳床,卻聽老婆微笑稱讚:“若林我就曉得你疼孩子咱家得禮想了多少念就是想起練'三達',卻老是給長老們壓著這下你答應給他借來'三達劍譜',他要是聽說了,不知要有多高興”

'三達'二字一出,咚地一聲,呂應裳居然不必踢打,便已自行滾跌下床。老婆愣了半晌,旋即恍然醒悟,大放悲聲:“呂應裳,你又蒙人了!”說著判官筆又戳了過來,招招狠辣,嚇得呂應裳東滾西翻,狼狽無比。 '智劍平八方,仁劍震音揚,勇劍斬天罡',這便是華山玉清的無上絕學:'三達劍'。這套劍法威名太盛,幾十年來不知引得多少弟子好高騖遠,就盼習成三達,也好成為下個寧不凡。看大兒子得禮每日遊手好閒,自是最最自命不凡的一個了,可憐謝嫣嫣平日多聽了兒子的吹噓,居然信以為真,便老是要丈夫說服長老,讓兒子早日起練三達,以免耽誤他成為'天下第一'。

天下慈母心,誰不望子成龍?這謝嫣嫣尤其如此,想她一年到頭隨丈夫旅居開封,卻把三個兒子留給長老們管教,母子間聚少離多,是以平日一旦見面了,對孩子們總是千依百順,溺愛得不成話,便算小畜生放狗屁,也當天籟來聽。只是知子莫若父,兒子腦袋瓜幾斤幾兩,呂應裳豈會不知?平時自是想盡辦法推脫拉,這會兒便給老婆逮個正著了。 謝嫣嫣容貌頗美,性子也頗溫柔,可誰妨害她兒子成為'天下第一',自得親手殲滅。可憐呂應裳給老婆狂踢濫打,不免叫苦連天:“嫣嫣,你你別老聽得禮吹牛,這這三達不是尋常功夫,天資若是不夠,萬萬學不得,你要想揠苗助長,反要毀了得禮的一生啊!” “什麼?你嫌得禮笨麼?”謝嫣嫣大哭道:“孩子是我生出來的,他要是資質差,你也脫不了乾系!”說著把手中判官筆奮力一拋,咚地輕響,射中了屋內衣箱。

“好了,好了!”呂應裳全身發冷,顫聲到:“我我答應你,一定讓得禮起練三達,好不好?”謝嫣嫣大喜道:“真的麼?那他何時可以練?”呂應裳嚅嚅喏喏:“三三十年後。” 謝嫣嫣大驚道:“什麼?為何要三十年?”呂應裳嘆道:“這三達劍法裡有個三字,意思就是說要三十年後才能練,現下得禮還只二十歲,等五十歲便能學了。” “又胡說!”老婆大恨大悲:“你自己說!蘇穎超是幾歲起練三達的?” 呂應裳嘆道:“十六歲。”老婆哭道:“你總算說實話了,人家蘇穎超十六歲就能練秘笈,咱家得禮這麼大年紀了,憑什麼不讓他習練上乘劍法?敢情你是看不起自家孩子麼?”說道悲傷處,竟爾站起身來,掩面啜泣中,便要奪門而出。 呂應裳心下大驚,看此時老婆只穿了件褻衣,衣衫不整,倘使奔出門去,滿山弟子瞧到眼裡,那還不口涎橫流,手舞足蹈麼?他一把抱住嬌妻,哀聲道:“行了,行了,別鬧了,我明日去找雨楓商量商量,只要他首肯了,一切都好談。”

眼見丈夫把傅元影抬了出來,謝嫣嫣自是勃然大怒:“又來推卸!要是傅元影不答應呢?” 呂應裳呵呵苦笑,正待敷衍幾句,猛見愛妻目藏殺機,不覺心下一寒,顫聲道:“他他要敢說個不字,我就我就”謝嫣嫣森然道:“你就什麼?”呂應裳厲聲道:“我就宰了他!”謝嫣嫣哽咽抽噎,含淚致謝:“老公真好,那得禮明日就可以起練三達了,是麼?” 呂應裳嚅嚅喏喏:“噹噹然,明兒我就去找穎超借劍譜,一定得讓得禮翻個痛快。” “真的麼?”謝嫣嫣慧眼含淚,哽咽道:“那得義,得廉呢?他倆也可以跟著學麼?”呂應裳嘆道:“當然可以,全家老小一起切磋,武功才進展得快啊。” 咻地一聲,謝嫣嫣轉嗔為喜,便在丈夫臉上香了一記,嫣然含笑:“這才是我的好老公,不枉我當年給你生了三個乖寶。”呂應裳心道:“恨呂某瞎了狗眼,娶了你這瘋婆娘回家。”口中卻大讚道:“呂某妻閒子孝!人生幸福若此,上天待我不薄啊!”說著去解老婆的裙帶,果然這會兒太座心情好轉,便讓他順利得手了。

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先前呂應裳興致勃發,宛如弱冠少年,誰知太座又哭又鬧,到了開飯時,菜不免冷了大半。他摟著老婆的纖腰,附耳道:“嫣嫣,你每日里開口三達,閉口三達,到底知不知道'三達劍'是怎麼來到華山的?” 謝嫣嫣做了個鬼臉,俏皮道:“達摩老祖送你們的。”見得老婆嬌媚帶喜的模樣,呂應裳卻是心下暗嘆,道:“嫣嫣啊,人之所以無恥,多半是無知所致。你平日那麼賢惠美麗,怎會連'三達劍'的來歷也不曉得?”謝嫣嫣哼道:“我又不是華山弟子,為何要知道?” 呂應裳嘆道:“好不知便不知,那也沒什麼。只是你嫁來華山這麼多年,總曉得咱們是什麼派吧?”謝嫣嫣悻悻地道:“什麼派?你們華山門下人人帶劍,不就是個劍派麼?”呂應裳儼然搖頭:“錯之極矣,咱們華山玉清最初根本不練劍,而是道家三宗之一的'丹鼎宗'。” “丹鼎宗?”謝嫣嫣茫然道:“可是可是賣藥的麼?” “說對了!”呂應裳一拍大腿,讚道:“瞧你多聰明!一猜便中!咱們華山以前什麼都不干,專愛煉仙丹!”謝嫣嫣是個笨蛋,聽得老公稱讚,莫名間便歡喜起來了:“我就說嘛。你們觀裡不是供著太上老君麼?當然愛煉丹了。那你們又是怎麼改練劍法的?” 呂應裳生平最大嗜好,便是抗顏為師,好容易引出老婆的好奇心了,忙道:“這說來話長了。來,你趕緊泡壺茶來,咱們從'天隱道人'的生平談起” “才不要聽。”謝嫣嫣不是笨蛋,當場便識破陰謀了,嫣然笑道:“你這人老說假話,沒一字可信。”說著勾住了老公的頸子,兩人便滾上床去了。至於呂應裳嘴裡的故事,只好說給棉被聽了。 呂應裳近年受長老重托,早在為華山做志,自知本門雖以劍法聞名於世,實則最初並非劍派,而是列屬於道家三宗之一的'丹鼎宗'。門人奉'希夷先生'為祖師,談養生,煉靈丹,便與普天下的道士一般,同樣夢想著'羽化成仙'。 據道家北祖葛洪所載,成仙共有三條捷徑,便是所謂的'天丹','地丹','人丹'。據傳'天丹'是天地靈氣自然化生而成,百世難逢,玄妙無比,一經服用,立時成仙。只是此丹可遇不可求,古書裡雖然言之鑿鑿,千百年來卻沒聽說有誰看過,更別說是吃過了。 天丹虛無飄渺,'地丹'卻是真有其事。按'抱撲子'一書所載,這地丹便是道士自己煉出來的靈丹。他們相信天丹可從地丹轉化而來,只消採集日精月華,依秦漢古方熬煮,便能從丹鼎里聯儲一顆真正的靈丹,依此服食,自能脫去凡胎,飛升成仙。 雖說'地丹'一說深入人心,從者極眾,不過還是有人不信。他們以為要想修成仙家正果,絕不能單憑吞丹服藥,而是要從肉身鍛煉著手。這派說法便是'人丹'的由來。這'人丹'又稱'內丹',其實就是道士打坐修聚的內力。他們相信唯有吞吐罡氣,修聚真元,方能獲取天丹,這才是飛升成仙的不二法門。 '人丹'也好,'地丹'也罷,其實都不是道家仙術,二十武學神通。只是為了誰才是仙家正統,天下道士互斥對方為異端,進而分作了兩派,一派是專修人丹的'隱仙宗',另一派則是華山所屬的'丹鼎宗',專以煉製'地丹'為主。這兩宗相互爭雄,勢均力敵,只是幾百年下來,誰也沒見著王母娘娘,倒是武學秘笈多了不少。以隱仙宗為例,有神霄派的'天心五雷正法',北派的'九字真訣','不老術'等等,而其中威力最似仙法,也最難習成者,便是經十四世而入武當之手的'純陽功'。 '純陽功'號稱天下內丹之最,乃是'隱仙宗'至高密寶。只是經文太過艱澀,習練者須貫通天地道藏,方能蒙其啟發,是以習成者極罕。那'丹鼎宗' 也不遑多讓,他們雖從秦漢古籍裡尋獲大批秘方,提煉了'華山金丹','大別火丹','青城黑丹'等等,各有神驗,然則威力最最逼近'地丹'的一顆,卻是經千年古傳,曆七十二世而入江南魏家之手的'元丹',服用者號稱貫通天元,世稱'元元功'。 純陽功,元元功,並稱仙家兩大神功,只是這兩者都是難上加難的東西。尤其那'元丹'三千年來僅得三顆,幾如鳳毛麟角。是以兩派人士每逢機緣巧合,一旦有人習成'純陽',抑或服下'元丹',總要狠狠揚眉吐氣一番,大吃大喝個百來年。 在天隱道人崛起前,正是'隱仙宗'全盛之時。那時北派有人練成了'純陽功',聲勢顯赫,連少林高僧也難以匹敵,反觀'丹鼎宗',卻有百年煉不出一顆靈丹,不免丟人現眼之至。是以天隱踏入江湖時,第一個落腳處便選了'丹鼎宗'旗下的'華山玉清觀'。 華山位列'丹鼎八派'之一,當時早已沒落了,門裡雖有一顆'大金丹',不幸卻又給不肖門人偷走,是以山上人人自危,就怕'隱仙宗'趁虛來攻。正因如此,當天隱上山掛單,說自己想來此傳藝授業之時,長老們莫不欣喜若狂,都以為有高手來幫忙煉丹了,哪知細問之下,天隱卻坦承自己不服丹藥,不練內功,對'人丹','地丹'一無所悉。長老們問他會什麼,天隱便從行囊裡拿出一枝桃木劍,在廳堂地下畫了一隻大圓圈。 天隱從何而來,籍貫何處,已不可考,不過呂應裳曾查過本派典籍,都說天隱畫圓費時極久,所得之物'似圓實方','無可會解',長老們錯愕之餘,都以為來了個畫符抓鬼的江湖術士,便仍給他一隻鋤頭,一副扁擔,讓他到後山幫著挑水種菜。天隱也沒抱怨,便默默接下鋤頭,自在後山搭了間茅屋,過著隱居的日子。 真金不怕火煉,不到一年,'隱仙宗'便大舉來攻了,那時長老們搜遍丹鼎,裡頭卻是空無一物,自然給打得遍體鱗傷,這時天隱便提著一隻鋤頭下場了,從此也讓後人明白了一件事,原來武林除了'隱仙','丹鼎'兩大宗之外,還有第三條武學新路。 '天下五大宗,心體氣術勢',在天隱崛起之前的江湖,除了外門,便是'仙家',這些人之所以給冠上一個'仙'字,正是因為他們能飛能跳,力大無窮,往往一個清秀小姑娘,練功吞丹後,便能打得大力士哀哀告饒,宛如神仙下凡也似。也因如此,當天隱道人扛著鋤頭出來,自稱是'三達人'時,眾仙家莫不笑破了肚皮,以為來了個妄人。 在天隱之前的武林高手,相貌必然有跡可循。不說外門好手筋骨粗壯,單看仙家這些高人,要不印堂發光,目生光華,要不足有云氣,口吐異香,可天隱現身時,卻是目光渙散,下盤虛浮,眼袋浮腫,舌生臭苔,看這人非但沒練過武,怕還腎虧水腫,怪病纏身,卻敢找仙家高手放對,這豈止是不自量力,簡直便是鬧自殺! 眼看來了個瘋子,眾仙家不免笑岔了氣,只是兩邊動上手之後,眾仙家就笑不出來了,因為天隱一直揍,一直揍,直揍得他們鼻青臉腫,全數逃下華山為止。以為自己撞邪了。 天隱初試啼聲,立時驚動天下,這並非是他的武功高,反而是因為他的武功太低了。他的身法一如常人,既不會跑,也不會跳,可不知為何,他的鋤頭就是打得到人,以眾仙家身法之快,卻也躲不開。消息傳出,便引來當時'隱仙宗'北派第一高手,威靈子一探究竟。 威靈子並非泛泛之輩,他是'純陽功'第六代傳人,內力之強,震古爍今,素有'活神仙'之稱。他能龜息閉氣一個時辰,亦能飛花傷人,隔空取物。天下無人能與其並肩。天隱知道自己遇上了真正的高手,便也鄭重其事,生平首次抽出了桃木劍,以'三達劍'出馬應戰。 這場比試至關重大,身為'三達劍'的始祖,天隱若敗於威靈子之手,中原武術便要走入一個死胡同,千年難有新局。相反的,他若能重挫敵手,天下武林便能大開眼界,從此走到仙家以後的新境界。 “啊若林你好臭”老婆嬌喘細細,打斷了呂應裳的思緒,她把棉被拉了開來,嘆道:“你方才沒洗腳,對吧?” “洗啦!”呂應裳滿腦子都在想著本門的故事,不免神思恍惚,喃喃便道:“你剛才不是親眼見我洗了?” “真怪,那為何被窩裡還那麼臭?”謝嫣嫣吐氣如蘭,卻無法阻擋腳臭,忙道:“不信你自己聞。”呂應裳埋首入被,仔細嗅了嗅,忽對自己的臭腳狂喊一聲:“天隱道人贏了!” “天隱道人?”謝嫣嫣錯愕不已:“他他贏什麼了?” 呂應裳精神一振,曉得石破天驚之後,老婆終於給故事吸引了,忙從棉被裡探出頭來,解釋道:“他贏了威靈子啦!”謝嫣嫣愕然道:“威靈子是誰?是孩子們的新朋友嗎?”呂應裳忙道:“不是,威靈子是五百年前的大高手,慘敗給天隱道人。”謝嫣嫣迷惑道:“這這和你的腳臭有何干系?”呂應裳急急地道: “干係可大了。你可知天隱為何能打敗威靈子?” 謝嫣嫣喃喃地道:“他他的腳丫也很臭麼?”呂應裳臉上一紅,忙道:“別鬧了,你且用心想想,天隱道人是個凡夫俗子,出劍既不快,也沒什麼內力,可威靈子卻是上天下地,無所不能,如此身法,居然敵不過一個平常人,他自己一定覺得很奇怪吧?” “你才奇怪。”謝嫣嫣睜著一雙慧眼,茫然道:“老是說這個乾啥?這關我什麼事啊?” 華山的人都有幾分傻氣,呂應裳身為九代門人之首,自也有幾分才華,忙道:“你別老是打岔。來,我跟你說呦,我看過北派的記載,都說威靈子比武時'無所適從,若有所思',這意思就是說他在打鬥時傻住了。事後旁人問他為何敗給天隱,威靈子自己卻也說不上來,他經過七天七夜的苦思,終於找到自己敗北的理由嫣嫣,你知道那是什麼?” “好臭。”謝嫣嫣掩鼻道:“你去拿香露水來,在被子上灑一灑,實在太臭了。” “好好”呂應裳勉強自己爬起身來,右手伸長,勉強去撈香露水,道:“我跟你說,後來威靈子想了很久很久,他終於發覺了,原來自己輸給了天隱,並非是武功不如他,而是因為因為啊呀呀!” 呂應裳抱著臭腳,發覺老婆又拿起了判官筆,不由疼道:“你你幹啥戳我的腳!”謝嫣嫣罵道:“你到底在羅索什麼?平日要你管孩子的事,你都推三阻四的,一提起你們華山那些八百年前的無聊事,你便鬼迷心竅似的,你是給人施了妖法麼?” “對!”,呂應裳豎起大拇指,讚道:“說你笨!你倒一點也不笨嘛!就是妖法!”說著趴到老婆身邊,細細解釋:“我跟你說哦,威靈子想了七天七夜,終於找到了輸給天隱的理由,因為天隱道人練了” '啪'地一聲,呂應裳挨了一個大耳光,謝嫣嫣狠狠瞪了老公一眼,隨即轉向照壁,自管睡下了。呂應裳吃了一驚,這才發覺自己闖禍了,也是擔心一會兒要睡地板,忙抱住了老婆,哄弄道:“嫣嫣,別氣了,別氣了,一切都是妖法,都是妖法,全是妖法害的”他嘴中哄哄,手上拍拍,心裡卻又陷入了沉思。 確實是妖法,當年威靈子敗北,始終找不到情由,以招式而論,他強於天隱,以內功而論,他更不知勝過天隱千百倍,可他為何打不贏人家呢?追根究底,一切都是妖法。 道家除了隱仙,丹鼎二宗之外,其實還有一個沒落已久的宗派,便是畫符抓鬼的'符錄派',此派專以妖法害人,乃是仙家大敵。威靈子反复推敲後,便把情由告訴了同道。消息傳出,舉世嘩然,萬沒想到堂堂的'丹鼎宗',居然與妖道勾結了?於是大批好手絡繹上山,都在責問天隱為何偷學妖法,天隱笑岔了氣,以為遇上了瘋子,便將他們一一轟下山去。 天隱的武功很強,強到無人能在他手下走過三招。然而他看似贏個沒完,實則輸個不停,他贏得越快,他的武功越像妖法邪術,再也洗不清了。此後天下鳴鼓而攻之,轉來責問華山為何縱容門下,收容妖人?長老們明白天隱已是武林公敵,只能請他離山。然而天隱不肯走,誰能奈何他?此後數十年,他便一直隱居山後,直到過世前,他都沒有離開過一步。只是天隱再也不曾展露過武功了,因為沒人敢跟他打,非但如此,他也沒再說過一句話,因為沒人願意和他交談。 身為天下人眼中的公敵,那種滋味只有天隱知道,他打敗了全天下,卻只能把自己囚禁在一間小茅屋裡,連個說話的人也找不著。臨終前他萬念俱灰,自知三達即將失傳,只能自己召來了一疊破紙,抱病畫下百幅圖形,隨即放聲大哭,力盡而死。這整整一百張謎也似的符咒,便是華山後世的無解之謎:'三達劍譜'。 天隱看似從未輸過,其實也沒贏過。他的劍法超越了當代,空前未有,所以他一輩子找不到敵人,也交不到朋友,直到闔然長逝前,他也沒有傳人。身後百年,方有人找到他遺留的劍譜,然則為時已晚,天隱已死,世上再無人能破解三達,從此這些符咒變化為一個毒咒,它咒得華山後人焚膏繼晷,廢寢忘食,幾百年下來,那些走火入魔的,失心發瘋的,不知凡幾 想到這裡,呂應裳不覺嘆息了。什麼三達劍,三達人,智者,仁者,勇者全都是愚者,當年'古夢翔'號稱百年奇才,卻硬生生給'仁劍'逼成了一個廢人。再看那資質千載難逢的'寧旺財',小時候多快活,可臨得最後一關'勇劍',不也把劍譜撕個稀爛,痛苦嚎啕? 真是傻啊呂應裳手上抱著老婆,不覺釋然了。看人生不過百年,最要緊的便是傳宗接代,多子多孫,若能身無分文的死在妓院裡,那才叫做不枉此生。想著想,呂應裳把褲子一脫,把老婆的裙子一扯,正要為父母盡孝,為國家盡忠,為百姓做榜樣,忽聽門外隱隱傳來呼吸聲,似有人在外窺視。呂應裳心下大怒,忍不住暴喝一聲:“得義!又來偷看爹娘了!難不成你真無恥麼?” 正叫罵間,門外並無小孩逃跑之聲,卻來了一聲蒼老咳嗽。呂應裳更火了,索性起床怒罵:“師叔,師伯,你們兩個加起來八百歲了,怎地行徑還這般無聊!難不成你倆真是華山雙怪麼?” “若林,打擾了。”門外傳來老邁嗓音,自承身份道:“我是許南星。”呂應裳啊了一聲,這才曉得是紫雲軒的管家來了,忙穿上了褲子,慌道:“這麼晚還有事?可是國丈有事找我?” “不是國丈找你。”許南星咳了一聲,道:“是北直隸的總捕頭有請。” 三更才過,總捕頭卻有事相商,呂應裳更納悶了,便與老婆對望一眼,又道:“總捕頭找我?可有什麼大事麼?”門外傳來咳嗽,許南星道:“詳情我也不清楚。反正差人在花廳等著,只說有急事要找玉清觀的長老,你快出去看看吧。” 呂應裳累了整晚,好容易能與老婆溫存,自然不想出門,忙道:“許爺,你去找趙五師伯吧。我現下不管門裡的事情了。”門外傳來嘆息聲,只聽許南星道:“他睡了,喊都喊不醒。” 玉清觀裡論資排輩,趙老五首推第一,奈何他年紀老邁,一旦睡下,雷也劈不醒。呂應裳情知如此,只得皺眉道:“那你去找雨楓吧,再不去找穎超也行,他倆才是拿主意的人。” “他倆出門去了!”門外傳來恨恨槌打聲:“若林!你到底出不出來?別老是拖拖拉拉的。” 許南星不是尋常管家,而是身有功名的文人,想他執掌紫雲軒政務數十年,罵起人來自也兇得緊。呂應裳回頭去瞧床上,只見老婆一手枕著腦袋,一邊望著自己,棉被下隱隱透出一雙雪白大腿,當是在等浪子回頭了。 前有狼,後有虎,老婆媚中帶煞,許南星笑裡藏刀,俱非善男信女。可憐呂應裳疲於奔命,只得摟了摟老婆的香肩,柔聲道:“先別睡啊。我先出去應付應付他,一會兒再來敷衍敷衍你” 都說'言為心聲',此話一說,老婆咦了一聲,怒眼一翻,奮然坐起,呂應裳這才驚覺大事不好,霎時腳底抹油,急急開門遁逃了。 子時過兩刻鐘,呂應裳一臉沒好氣,只管低頭急走,許南星見他愁眉不展,不覺訝道:“啊呀,又和老婆吵架啦?” 呂應裳低頭呵暖氣,嘴上卻掛著一幅苦笑。許南星責備道:“瞧你,明明討了個好老婆,還給你生了三個寶貝兒子,你還嫌什麼?這就叫人在福中不知福。”呂應裳斜了他一眼,先朝地下吐了口痰,道:“放你媽的心吧。對了,對了,你們找到瓊芳了麼?” 許南星白了他一眼,道:“雨楓出門找了,至今還沒消息。”呂應裳本還等著訕訕吐痰,聽得此言,心下不由一凜,忙道:“搞什麼?少閣主又不見了?你們通報國丈了麼?”許南星搖頭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閣主不是孩子了,她能照顧自己的。” 聽得此言,呂應裳卻也點了點頭。看瓊芳早已是紫雲軒的少閣主了,不過離家幾天,算得什麼?若是把消息送到國丈那兒,反要鬧得雞飛狗跳。 想起今晚府中生出的許多大事,呂應裳自也有些擔心,附耳便問:“我聽雨楓說了,國丈今晚對少閣主動了家法,是麼?”許南星嘆道:“可不是麼?棒頭之下出孝子,國丈從年輕到老,向來吃這套。”呂應裳嘆息道:“玉不琢,不成器啊,不怪玉瑛到今日都還恨著他。” 許南星臉色一變,忙扯住了他的衣袖,低聲道:“說話小聲些,你這話要給國丈聽了,小心烏紗帽不保。”呂應裳追隨國丈多年,豈不明白老人家脾氣?他自知失言,便搖了搖頭,不敢再說了。 三更半夜之中,國丈府裡靜悄悄的,兩人朝前廳走去,轉過了花圃,忽見一處地方大門深鎖,門前卻放置一隻大香爐,正是瓊府的家廟。呂應裳瞧著瞧,忽道:“許爺,翊少爺的忌日快到了吧?”許南星狠狠白了他一眼,道:“好端端的,提那事做什麼?”呂應裳嘆了口氣:“沒什麼,剛好路過此地,猛一下便想起了他。” 翊少爺便是瓊芳的生身父親,“道甫先生”瓊翊,他是瓊武川的長子,也是“紫雲軒”真正的命主。當年呂應裳之所以踏入官場,便是他給親手引薦的。 回想往事,兩人居然一起沉默了,良久良久,反倒是許南星先開口了,聽他道:“若林,你以前和翊少爺交情最好,你說他若還活在世上,會把女兒嫁給穎超麼?”呂應裳搖頭道:“不會。”許南星心下一凜,道:“為什麼?” 呂應裳道:“翊少爺若還活在世上,豈肯讓女兒換上男裝?” 許南星聞言默然,確實如此,自家少爺若是在世,許多人的一生都不同了,非只瓊芳,瓊玉瑛,瓊武川,連華山滿門上下,人人的命運都會因此轉變 兩人默然走著,呂應裳忽道:“對了,玉瑛近來好嗎?”許南星悻悻地道:“想知道她好不好,不會自己去宮裡問麼?她又不會吃了你。”呂應裳苦笑道:“你少害我了,每回她一見了我,老師拉著我打聽不凡的下落你曉得,有一回皇上剛巧駕到,直嚇得我是”啪地一聲,呂應裳的老屁股給狠拍了一記,聽得許南星罵道:“你又來了,給我小聲些。” “操。”呂應裳嘴中緊閉,卻以傳音入密之法回罵一句。許南星不會武功,自也拿他沒輒,只得朝地下吐了口痰,算是扯了個平。 兩人相互白眼,一路無話,好容易來到了主宅,廳裡已有一名官差等候,看這人約莫六十開外,年歲頗老,腰彎背駝,當是個苦命老頭。他見呂應裳到來,忙起身拱手,道:“叨擾,叨擾,咱們北直隸總捕頭有請,不意打擾呂大人清夢,過意不去。” 天候嚴寒,冷風冰如刀割,呂應裳只想造些回房抱老婆,哪里肯出門了?便道:“行了,你們總捕頭究竟何事召喚?可否先說說?”那老官差搖頭道:“對不住了。咱們洪捕頭交代了,說一定要請到華山幾位大俠,他要當面向諸位解釋案情。” “案情?”呂應裳微微一驚,忙道:“莫非莫非咱們華山弟子惹事了?”正擔憂大兒子得禮在外鬧事,那差人卻只搖了搖頭:“此事我也不清楚了。總之咱們總捕頭吩咐下來,只說要幾位大俠親自過去一趟,請您趕緊動身吧。” 呂應裳滿心驚疑,可連問數聲,那官差口風極緊,卻是探聽不出,只得道:“好吧,我這就陪你走一遭。”正要動身離開,卻聽那差人道:“且慢,呂大人,勞煩您隨身帶著劍。”呂應裳更是一凜:“你要我帶劍?”那官差頷首道:“是。您屋裡若有劍,煩請帶上一把。以做防身之用。” 聽得此言,連許南星爺驚異不定了,忙翻箱倒櫃,找出了一柄兵器,附耳道:“這是翊少爺當年得佩劍。削鐵如泥,泥帶著吧。”呂應裳稱謝接下,隨即披上大衣,隨差人進發。 若是尋常人夜半給捕頭傳喚,沒準要嚇得魂飛天外,不過呂應裳不是普通人,他是國丈的心腹,開封府清吏司的大使,大風大浪自也見慣了,只要不是兒子殺人放火,一會兒無論何事發生,總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淹。 今夜真是多事,整整髮了一晚的喜帖,至今卻還不得安歇。呂應裳走在路上,看極北處飄來層層雪雲,夾帶冰雹,說不定明早起床一看,連河水都要結冰了。 天氣實在冷,呂應裳雖有內功護身,手指給北風一激,卻也不免凍得僵硬,他低頭呵著暖氣,說道:“差大哥爺真辛苦了。這般酷寒天氣,您還得衝風冒雪,當真是為國為民啊。” 那官差搖頭道:“您嚴重了,亂世中糊口飯吃,談什麼為國為民?”聽得此言,呂應裳不覺仰天長嘆:“說得好啊,人生到頭來,不就是'糊口飯吃'這句話麼?” 光陰匆匆,江湖弟子紅顏老,想當年呂應裳身高八尺二寸,樣貌極為出眾,與傅元影,古夢翔,寧不凡並稱為“華山四少”。如今寧不凡退隱,古夢翔跑得不知所踪,四少裡只剩自己與傅元影,兩人年過半百,各自娶妻生子,養家糊口,成了庸庸碌碌的俗人。 想當年呂應裳也是個上進的,日夜練武,只想練它個“天下第一”,誰知幾年過後,卻成了狂嫖濫賭的慣犯。他微微苦笑,側眼打量那名官差,只見此人腰懸九環刀,手指骨節外凸,足見武藝不弱,只不知維和,這人的背卻駝得極彎,好似負上了千斤重擔,他見那官差模樣如此可憐,不由起了惻隱心,忙道:“差大哥,您多大年紀了?怎還這般勞動?” 那官差嘆道:“過了年,小人就五十五了。”呂應裳咦了一聲,看著官差老態龍鍾,好似八九十歲人瑞(?),沒想竟與自己同年。他細細去看那官差的臉面,不由又是一愣,只見此人雖是彎腰駝背,滿頭霜白,實則五官極為挺拔,竟是個天生做官的好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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