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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第六章犧牲小我(2)

英雄志 孙晓 9770 2018-03-12
“為國!為民?!為大我!”段奉節雙手又腰,厲聲訓示:“張緣根,你死得其所,勝過苟活百年,明年此時,我會替你上香的!” “我不要死……救我……求求你們……救救我……”在上司的訓示中,盾牆外的拍打聲益發微弱,眾人雖說瞧不見苦狀,卻也曉得張緣根快給餓鬼咬死了。只是軍法當前,眾將士縱使心有戚戚,卻也無人敢救他。 聲音越發微弱,終要隱沒不聞,段奉節咬牙垂首,他好似良心不安,兀自大聲勸說:“張緣根!看你今日多驕傲!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你是為他們死的,那是多麼值得!拿出你的勇氣來,不要怕死!”聽得家人二字,猛聽盾陣外傳來一聲淒厲哭叫:“我不能死!” 剛地一聲,一柄鋼刀出鞘,直朝鐵鍊斬去。火光四濺,當地大響傳出,張緣根瀕死前最後一擊,這一刀當真威力,競將鐵鍊砍做了兩截。

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一個活人?張緣根有家人、有妻小,他不想死。 當……慈悲的一刀斬下,砍斷了無情無我的鐵條,面前盾牌翻倒,跌跌撞撞地滾進了一人,正是張緣根,他失魂落魄地東瞄西望,口唇喃喃之中,匆聽段奉節厲聲大怒:“他媽的混帳王八狗雜碎,恁也不顧大局了!來人!快快堵上缺口!” “衝啊!”來不及了,背後無數餓鬼湧入盾牆,全跟著張緣根討飯來了。砰砰砰,大批盾牌翻倒在地,餓鬼淹沒兵卒,數達百萬千。 大批兵卒慌張不已,趕忙拔刀去殺,只是餓鬼人數大眾,刀才出鞘,便給餓鬼們壓在地下,渾身無處不受咬,一時間陣地後方全是餓鬼,缺口也越來越大,盾牌不住翻倒,陣地隨時潰守。 眼看局面告急,段奉節只得暍道:“混蛋東西!守不住了!全隊後撤!全隊後撤!眾兵卒倉皇退後,奔不百尺,驚見友軍來回調動,須臾間盾陣合攏,竟然擋住了自己的逃生之路,段奉節大驚失色,只得拍打盾牌,尖叫道:”放開道路!放開道路!放我們進去0“為國!為民!為大我1盾牌聞風不動,陣地後方卻傳出了號令,那神策師督師耿國珍厲聲道:“段部司!你是個好將宮,你該比誰都明白,我等絕不能為你們幾個冒險!你安心捐軀吧!我會替你照顧你老婆的1說著揮舞旗幟,傳令道:“其餘千人隊上來!堵住了缺口1

想起長官好色,專睡屬下老婆,段奉節怎麼也下願死,只能沒住手的拔刀抵禦餓鬼,可眼前景象好可怕,自己的下屬奔跑哭嚎,人人一以當百,甚且以一擋千,不管誰倒地下,身上都給壓來了幾百人,轉眼間便不見踪影。 段奉節大驚失色,一時戰誌全消,只能竭力拍打盾牌,喊道:“耿督師!你不能見死下救!放開道路!放開道路!背後眾士卒也是哭喊呼救,奈何盾牌後的兵卒吃了秤柁鐵了心,卻無一人願意理會同伴的呼救。 呼救聲響徹雲霄,耿國珍躲在盾陣後,卻只瞇著眼,冷冷地搖了搖頭。當前神策師計達數万,若為了保全這一小股人馬,盾陣缺口勢必更大,待得百萬餓鬼闖入後方,那可是全軍覆沒的慘況。 沒法子,想要完成大我,總得有幾個人來犧牲小我,皮之下存、毛將焉附,在神策師兩萬將士的性命之前,區區五千六百名前衛,卻又算得上什麼?

“來人!”耿國珍揚鞭傳令:“牢牢守住陣地!” 段奉節武功不弱,只是拼死持刀殺敵,只是餓鬼人數實在太多,連殺了三四十人後,刀口早已捲起,待要召集部屬向西逃竄,卻驚覺人馬死傷大半,早巳組不成陣式。段奉節拼命哭喊:“放我們進去!放我們進去!” 根本沒人理他,盾牌後不知誰發出了哈欠聲,居然還有人在那兒聊天? 他媽的狗雜碎……段奉節無名火起,霎時眼睛發紅,慢慢的變得和餓鬼一樣紅,他索性不再抵擋餓鬼,只把肩頭撞上背後的盾牌,怒吼道:“大家照我的樣子做!快!” 殘兵敗卒扔棄了刀械,自將肩頭抵上盾牌,聽得段奉節怪吼道:“預……備……出力……一、二、三!”所有小兵一起怪吼起來:“推啊!推啊!推倒操他娘!”

砰!眾志成城,轟然巨響終於生出,但見十來面盾牌翻倒在地,已然撞開缺口。一片操爹乾娘的罵聲中,殘兵敗卒滾入陣中,跟著餓鬼幾千隻腳踩來,也已衝入了神策師後方。 “他媽的豬狗不如的混帳東西!恁也不顧大局了!”人吃狗咬的慘劇即將生出,耿國珍驚怒交進,慌忙傳令道:“大家快動手!堵上盾牌!堵上盾牌!” 四下滿是刀光劍影,逢人便是一陣砍殺,大批將士拔刀出鞘,顧不得眼前是餓鬼還是敗卒,逢人便殺。眼見友軍毫不容情,眾敗卒自是怒吼還擊,只是餓鬼是殺不完的,殺了一個,生出一群,死了一群,衝來整批,一時間砰地大響傳過,缺口多了一個,磅然巨響,缺口成了一片,最後暴響傳出,長達里許的盾牆翻倒在地,已然煙消雲散。

“全完了……”耿國珍呆了,看這潮水般的鬼卒已然淹沒陣地,卻要怎麼抵擋?他自知大勢已去,霎時揚刀傳令:“神策師聽命!全軍撤退大後方!” 耿督師臨危不亂,當下率領了殘部,急急朝友軍後方撤退,豈料還下及奪路而走,卻聽“前鋒營”傳來炮響,“神恩”、“神正”、“神威”三路軍馬調動,已將退路堵上。 “為國!為民!為大我!”又來了,又有人來這套了,再熟悉不過的呼喊由後方響起,發自友軍同儕之口。耿國珍張口結舌,聽得頂頭上司喊話道:“耿國珍!情勢不容本王救你!為了天下萬民,本王只得犧牲你了!你安心捐軀吧,你的幾個大小老婆,本王會替你照顧的。” 為國盡忠的時候到了,有點像是照本宣科,只是主客易位而已,耿國珍又驚又怒,急急拍打盾牌,喊道:“王爺!你不能這般做,咱們保存實力要緊,快放我們進去啊!”

砰!砰!耿國珍拼命拍打盾牌,哀求道:“放開盾牌,快,放開盾牌,求求你,我給你磕頭了。”真的跪了,上萬名戰士跪在盾牌前,哭聲震天。 “不許放!”慶王爺提氣怒喊:“全軍預備刀劍!有敢闖入盾陣者,一率殺無赦!” “別殺我們啊!別殺我們啊!”神策師全軍大哭,不住拍打盾牌,可慶王爺卻是不為所動,反而暗暗傳令,他從後方調來了大批弓箭手,只消盾牌有翻倒跡象,立時萬箭齊發。 姜是老的辣,這才是保存實力的好法子。 “慶王爺”朱昕身為前鋒營右都督,比誰都明白斷臂求生的道理。此時要想活命,絕不能心慈手軟。先前的“神策前衛”,之後的“神策師”,全是犯了同樣的毛病,方才全軍覆沒。真要保存實力,便得在耿國珍反抗前殺了他。

“耿督師!莫要逼我動手!你即刻退開!”、“反擊!耿督師!你的活路不在後方,而是在眼前!快別弄錯方位了!衝啊!”耿國珍傻住了,他喃喃轉頭去望,眼前是一千二百萬名餓鬼,多到一望無際,多到兩萬兵馬宛如滄海之一粟,卻要屬下們如何抵擋? 兩萬挑戰一千二百萬,那不是壯烈成仁,而是自殺身亡,死後怕連皮毛也不存。耿國珍呆呆張嘴,聽著往日的好同儕放聲鼓勵自己:“耿督師,精忠報國啊!快衝啊!名留千古啊!”、“耿督師!咱們向您致敬!您才是真英雄!真豪傑!大家佩服您啊!” 盾牌後的同儕們好生勇敢,看這些人們無愧是好兄弟,人人都在出言鼓舞他,人人也都準備了弓箭,準備和自己來生再見。忽然問,耿國珍淚流滿面,他轉過身去,向屬下們輕輕喊話:“神策師,全軍整隊。”

最後的整隊即將開始,耿國珍要做烈士了,霎時間全師將士無分處境,一齊回應:“神策師!全軍整隊!越來越多部將朝自己退來,慢慢集結了四五千人,耿國珍一邊擦著淚水,一邊從地下撿起了盾牌,他深深吸了口氣,揚聲高喊:”全……軍……與某共存亡! ““共存亡!共存亡!當此時刻,全體將士俯身向前,學著主帥的模樣抄拿盾牌,噹噹當……噹噹當……幾千面盾牌再次扛起,神策師再次要組成陣式了,背后慶王爺大喜過望,喊道:”好樣的!耿國珍,整隊再上!“眾督師世紛紛喊叫:”大家看!這才是真英雄!真好漢!撫卹加倍!““全軍聽命!”耿國珍將盾牌扛舉過肩,仰天傳達最後號令:“轉向京城方位……”眾人屏氣凝神,聽得主帥如此下達最後號令:“衝鋒!”

“衝啊!”神策師拿出了最後餘勇,霎時一齊抽出了腰刀,口中悲憤吶喊,但見兩萬兵馬同仇敵愾,霎時扛起了盾牌,全數朝本營方位衝撞。刷刷刷,咚咚咚,無數弓矢向天發射,全數射在鐵盾上,姜是老的辣,不只慶王爺辣,耿國珍更辣,他自知尚有實力一搏,便在最後關頭掉轉了陣式,殺向本營盾牆。 轟隆一聲,盾牌搖晃了,轟隆第二聲再響,鐵鍊斷折,轟隆第三聲爆發,盾陣生箬t數缺口,殘兵敗卒一股作氣,已如潮水般湧了進來。 “神正師後撤!”、“神佑師後撤!”、“神威師後撤!” 守不住了,前鋒營眾督師雖在竭力抵擋餓鬼,卻阻不下自己人的攻勢,轉眼問陣式鬆動,全軍亂做一片。當此生死關頭,“慶王爺”身為前鋒營右都督,一切全看他的拿捏判斷。他咬緊牙關,緊急傳令:“前鋒營聽令!後軍轉前軍!後撤!後撤!”

月色閃耀山河,“前鋒營”築起的血肉長牆已然崩毀。舌牌一面面倒塌,神策師、神佑師等“神樞十二師”全為鬼海追撲,所有兵馬全數落單,全場將士盡皆奮戰,此時此刻,每位戰士都在和百來個餓鬼打鬥,除非有不世出的勇力,誰也騰不出手救人,慶王爺拔刀自衛,好容易滾到“武興內營”的盾牆邊兒,當下急急拍打鐵盾,急急喊道:“放開道路,放開道路!我是慶王朱昕,讓我進去逃難!” “為國……”咚咚拍打聲中,慶王爺的心冷了,手腳也軟了,耳中聽到了自己的台詞:“為民……”毫無意外,武興內團營的兵馬來回調度,已要組合陣式了。 “為大我!”一面又一面盾牌豎立在地,再度封鎖了退路。那慶王爺不甘就死,只是拼命拍打盾牌:“大哥!是我啊,四弟啊,你從小一起玩的老四啊!至少得讓我一個人進去!求求你!求求你!至少打開一面盾牌啊!I臨徽德慶,普天同慶,這四位王爺都是打小一塊長大的堂兄弟,臨王爺身為四王之首,聽得四弟頻頻悲喊,想起了手足之情,忙喊道:”打開鐵盾,放我四弟進來!記得!只准放他一人! “親兵得了號令,正要去開鐵盾,猛然”啊I地一聲慘叫,已給一劍誅殺。 “萬歲!萬歲!萬萬歲!”全場將士吶喊之中,勤工軍總帥“徽王”朱祁已然駕到,聽他厲聲喊話:“尚方寶劍在此,誰敢徇私妄縱,擅開鐵盾,本王定斬不饒!” 徽王爺來了,這位朱祁不是尋常郡王,身為勤工軍統帥,他深知自己責任重大,此時情勢益發危急了,第一線的“前鋒營”全數失守,倘使第二線的“武興內營”一同崩毀,餓鬼順延道路北上,幾日後便能抵達京城,屆時皇城給潮水般的餓鬼淹沒,誰都活不了。 “全軍聽命!鎖死道路!不許放任何人進來!”徽王爺一聲令下,百面戰鼓擂動,聽他放聲喊話:“前鋒營弟兄!你們壯烈成仁的時刻到了!死不可怕,苟且偷生才叮怕!去吧!拿出武人風範,殺光那些賊匪!我替天下萬民謝謝你們!” “為國!為民!為大我!”武興營三十三萬六千人凜然喊話,正氣直衝玉皇天霄。 無數小我放聲大哭,其鳴也哀,其哀遍野。時於此際,人人都明白自個兒的下場。先前的張緣根、後來的段奉節,再來的耿國珍,他們全是小我,甚且連三十三萬大軍也是小我,畢竟在那天下億萬百姓面前,區區幾十萬大軍的性命又算得了什麼?全軍慘死的下場已在眼前。慶王爺悲限交加,耿國珍悔不當初,段奉節更是淚如雨下。 犧牲小你,完成大我,你永遠是你,我永遠是我。 “前鋒營!識大體!”、“前鋒營!食君之祿,須得聽命!”、“前鋒營!不許再靠近!” 前鋒營……前鋒營……一片惶惶哭嚷之中,慶王爺拍打盾牌,哭喊道:“二哥,我不要死!我不要死!看在我娘的份上,你至少放我一個人進去啊!我求求你!我真的求求你!二哥……二哥……”聽得堂弟失態求饒,徽王爺自是大怒下已:“老四!你這貪生怕死的東西!還知道廉恥麼?你的下屬都在浴血作戰,你卻在這兒丟人現眼!忝不知恥!” “打不過啊!他們人太多了啊!”慶王爺哭喊不休,帶著下屬們哭叫衝撞,轟隆、轟隆,小我撞大我,千來面盾牌向後晃蕩,餓鬼們自是歡喜撲跳,管他誰是誰,總之見人就咬。 盾牌外哭嚷不休,廝殺吶喊,盾牌內卻是一片死寂。不能放,此刻絕下能心軟,“武興內營”已是最後的長城,一旦兵敗如山倒,不只百萬大軍即將覆滅,連天下蒼生也要遭殃。為了黎民蒼生的安危,徽王爺不只要壯七斷腕而已,他還要更上一層樓。 比“犧牲小我”更加悲壯的志業,便是“大義滅親”,眼看“武興內營”的盾牆不住晃動,慶王爺兀自哭叫拍打,丟盡了皇家的臉。徽王爺猛一咬牙,當即舉劍向天,拿出了最後一招,厲聲道:“老四!立刻轉身殺敵!否則休怪我返京之後,將你全家格籍為民,凌遲處死!I慶王爺嚇住了,他摔倒在地,再也說不出話來,因為他的母親便是徽王的叔母,徽王爺如要將他全家凌遲,便等於凌遲了自己的外甥、自己的嬸嬸。 不過那不算什麼,為國、為民,為大我,在這七個字之前,什麼手足親情,什麼孝悌友愛,全都算小恩小義,徽王爺只在乎真正的大仁大義,為了保住天下萬民的幸福,他可是連爹爹也能賣、兒子也能殺,連老婆也能送人淫,他可是本朝最大義凜然的王爺啊! “來人!拖出火砲!”當此關頭,縱使來得是親爹親娘,那也不能心慈手軟。大義滅親的時刻到來,徽王爺下達號令:“傳驃騎營騎兵!預備沖散亂兵!” 轟隆隆、轟隆隆,“驃騎三千營”陣式從左右兩翼繞出,“神機皇營”也架起了大砲,神武炮上膛,一發便能打死幾十人,只消前鋒營造反,“徽王爺”便要以武力敉平自家叛亂。 “不要殺我們!不要啊!”眾兵卒齊聲大哭,外有餓鬼,內有火砲,他們戰意全失,不少人已然抱頭痛哭,任憑餓鬼對自己連番踢打,卻也不敢稍動。 前有狼、後有虎,慶王爺身處地獄之中,忽然醒悟過來,不只是他,前鋒營每位將士也都想通了一件事,一個人連死都不怕,卻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老子先操你祖宗十八代,你這狗部不如的死雜碎……”慶王爺眼中發光,他爬上了座騎,將腰中寶刀抽出,仰天喊叫:“我前鋒營三十三萬弟兄!聽吾一言!” 段奉節爬起來了,張緣根衝過來了,耿圓珍也跨上了戰馬,人人有志一同,一齊抽出了長刀,只見慶王爺掉轉馬頭,揚刀高呼:“我軍將士聽令!橫豎是死,今日不殺徽王朱祁陪葬!誓不為人!”馬頭掉過,轉向北方,前鋒營萬軍咬牙切齒,聽得慶王爺怒吼道:“衝鋒!” “衝啊!”神策師、神正師、神威師、神武師,眾師團結一致,須臾問三十三萬小我凝合一體,化為一個大我,轟隆一聲巨響,前鋒營十二位督師率眾撞向武興大營,震得友車向後退讓一尺。 轟!轟!轟!你是你,我是我,今日誰是小你,誰是大我,大家提刀說個明白! 看怒蒼下費一兵一卒,這會兒又增添生力軍了。不只神策軍,連前鋒營人馬也全數叛亂。月銀如海,塵煙似浪,三十三萬大軍掉轉矛頭,敗卒混餓鬼,直朝百里盾陣衝來。 “大膽!”徽王爺驚怒交進,大聲喊道:“汝等再敢犯禁者,誅殺滿門!” “想殺我全家啊……”慶王爺咬住了牙,舉刀亂砍盾牌,怒喝道:“老子先凌遲了你!再操爛你親娘!”耿國珍怒道:“殺啊!”段奉節呼應道:“殺啊!”餓鬼歡呼笑跳,也是雀躍吶喊:“殺啊!” “殺啊!”前鋒營發狂了,餓鬼憤怒了,萬眾一心之下,所有人都殺了起來,轟轟重響之中,前鋒營加力衝撞,雙方陣式相接,如悶雷、如悲鳴、如鬼之哭、如神之號,幾萬面盾牌隨時都要坍塌。眼看“武興內營”節節敗退,前鋒營刀槍卻還不住亂砍,徽王爺震怒不已,喊道:“神武炮、投石機,諸及遠兵器聽吾號令,全軍預備發炮!” “神機皇營”動手了,他們將砲口轉向自己人,只消一聲令下,前鋒營便要死傷大半。慶王爺自知火砲厲畜,更是加緊衝撞盾牌,喊道:“大家衝回北京!保護自家老小!” 沒路走了,今夜此時,殺不掉徽王爺,自己一家便要給人滅門,還能心慈手軟麼?全軍殺紅了眼,已然瘋狂砍向盾牌,叮叮噹當的震響中,“武興內營”隨時都會失守,旋即“勤工軍”也要一敗塗地,那時……整個正統王朝也完蛋了……雙方豁出了性命,劍對劍、刀對刀,弓箭打火砲,自家人已要決一死戰;徽王爺嘿嘿冷笑,正要下令開砲,忽聞後方極遠處傳來呼喊:“正統軍兵紀第一條……” 正統軍來了,在這生死的一刻,朝廷還是遣來了援軍。百萬勤王軍愕然回首,聽那長嘯好生神聖,淹沒了鬼哭神號,他如此語重心長,悲聲道:“戰陣之中……” “寧死不負落單弟兄!”一道紫光飛馳而來,疾逾飛馬,本朝第一武將駕到,帶來了兵法裡最初的根本鐵律,也在剎那間點燃了前鋒營士氣。 “大都督!大都督!”歡呼聲爆炸,愛戴之情四野皆聞,伍定遠還是趕到了。他赤手空拳而來,整整兩百里長途跋涉,一半騎馬、一半奔跑,總算趕抵了霸州。 “勤王軍……”伍定遠闖入後方,長聲作嘯:“速放道路,讓弟兄們進來!” “為國!為民!為大我!帥營裡有人發怒了,徽王爺身為指揮,聽得伍定遠喧賓奪主,要他如何不怒?霎時咆哮大吼:”不許聽他的!這是勤王軍!不是正統軍!勤王軍緊守道路,決計不准放他們進來! “軍令如山,軍法無情,徽王爺豐持卻賜金牌,如同正統天子在前,誰能違背聖旨?眾將十隻得抓緊了盾牌,便又將同伴隔在牆外。 伍定遠滿心焦急,此時戰場兵卒分為三撥,最內側是徽王爺統帥的“神機皇營”,其次則是“驃騎三千營”,那“武興內團營”則是列盾防守,以長牆之勢緩緩後撤,卻將“前鋒營”隔於鬼海之中,可憐他們陣形早崩,前有鋼城擋路,後有鬼海撲打,只消半個時辰下到,便要死傷殆盡。 伍定遠提聲喊話:“朱祁!我奉正統兵紀,命你速放道路!否則休怪軍法究辦! 伍定遠是本朝第一武將,威名顯赫,徽王爺深怕軍心動搖,急忙亮出了御賜金牌,厲聲道:“威武侯聽命!我勤王軍寸土不讓,你敢違抗聖旨,休怪軍法究辦!”I兩位大都督正面乾上,這個金牌亮出,已如聖駕親臨,那個武功蓋世,宛如天神降臨,可憐外頭前鋒營哀號不斷,不少人已給鬼魔按倒在地,咬得逼體鱗傷,聽得親兵急急來報:“王爺!武興大營快守不住了!”徽王爺震怒欲狂,霎時提起軍旗,厲聲道:“全軍預備!開……” 當此時刻,軍旗舉起,只消將手一落,“炮”字一出,前鋒營即將死傷慘重,“炮”字含在嘴裡,令旗未及放落,匆見一道紫電竄入本陣,欽差大人身子莫名其妙地飄了起來,好似斷線風箏般,直向天邊飛去。 徽王爺飛走了,百來名親兵則是驚駭無地。欽差人在半空,卻也曉得是伍定遠暗算自己,聽他破口大罵:“大膽伍定遠!居然造反犯上!來人速速將他……” 砰,嘴裡含著話,臀下卻速速一痛,徽王爺摔在泥地之上,還不及叫疼,忽見四周沒了己方兵卒,卻多了千來隻大肚餓鬼,人人不懷好意,只在瞄望自己的臀肉。 徽王爺想起了生平志向,當下低頭喘息:“為國、為民、為大我……”猛然數十隻餓鬼撲將過來,咬得他仰頭大哭:“來人速速救救我!” “救命啊!救命啊!”背後餓鬼追撲,徽王爺不顧疼痛,急忙奪路而逃,眼見盾牌便在眼前,趕忙衝將過去,拼死拍打,驚惶道:“快開柵!快啊!”聽得王爺的喊叫聲,伍定遠揚起鐵手,將金牌高舉在手,沉聲道:“弟兄們,徽王爺有旨……開柵!” 那“開柵”一字宛如龍吟虎嘯,聲聞百里,都督親下號令,徽王爺第一個衝將進來,口中又哭又喊,但見背後殘兵敗卒隨勢湧進,千萬餓鬼登也如影隨形,見縫插針,撞得武興內營陣式大亂。一時間無數盾牌棄守在地,可災民多如大海,怎麼也殺之下盡。 完了,伍定遠的策略失敗了,此時非只“前鋒營”淪陷,連餘下諸營也已深陷鬼海。眾督師驚道:“大都督,怎麼辦?怎麼辦?”伍定遠第一個奔到盾牌之旁,大吼道:“全軍拋棄刀械,大家隨我上前,打不還手,罵下還口!一齊堵上盾牌缺口!” “不能聽他的!不能聽他的!”徽王爺逃過死劫,登又暴吼起來:“大家快拼死殺敵!和餓鬼們決一死戰!快啊!再遲就沒救了!”眼看朝廷兵馬已有屠殺災民之勢,反而逼得餓鬼更加兇狂,伍定遠倩急之下,只得四處阻止兇殺,不住喊道:“勤王軍,大家同心協力,快來堵上盾牆! 數十名親兵倉皇奔走,已在眾督師問來回傳令,可兩大權臣意見相左,眾將士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全都失了分寸,有的提刀亂殺,有的轉身奔逃,全軍成砹一盤散沙。陣中有精明的,便駕馬直奔本營,急急去找監軍太監,喊道:“喬公公,咱們該聽誰的?”那姓喬的太監哪裡知道什麼軍務?見得餓鬼如海潮襲來,早已嚇得哭了,只是悲泣掩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百萬將士陣式潰散,餓鬼衝破了防線,下一站便要越過保定城,直接開往北京。說來一切全是為伍定遠所害,徽王爺急火攻心,厲聲便道:“來人!伍定遠惑亂軍心,先將他拿下了!快!” 大批親兵發一聲喊,全數朝伍定遠奔去,一時間東拉西扯,盼能將他拖走。伍定遠益發焦急了,他權勢再大,也只在正統軍裡管用,無力指揮勤王軍,眼見軍紀散亂,只得身先七卒,搶到了盾陣前,打算靠一己之力托起盾牆。 “把伍定遠帶走!快啊!徽王爺益發憤怒了,眾親兵死命出力,一個個跳到伍定遠背上,盼能壓倒他,伍定遠不為所動,當下雙膝微沉,彎身低腰,左右兩手各托起一面盾牌,奮力使勁,喝道:”起! “眼前的場面很是懾人,這不是一面盾牌、兩面盾牌,而是整整一百四十里的三十三萬面盾牆,伍定遠居然要憑一己肉身將之託起? 紫電閃耀,順延盾鏈而去,盾上有兵卒餓鬼趴附的,莫下給內勁墜落下去。伍定遠口中暍暍喘氣,頭頂冒出裊裊白煙,厲聲再吼:“起1 雷霆大吼之下,神力到處,離他較近的百來面盾牌緩緩離地,帶得更遠處的盾牌微微晃蕩,也好似有豎起之象,眼見伍定遠又要封鎖道路,眾鬼惱怒交迸,齊聲喊道:“壞人!”便一個個個躍上盾牌,竟不讓“一代真龍”架起盾陣,“起……”伍定遠兩手筋肉暴漲,國字臉漲得青紫,一時脖子鼓起、喉結滾動,倏地繃破了袍甲,淒厲悲喊:“起!” 大都督紮緊馬步,發出了萬千神力,喀喀兩聲,腳下泥土地競給他踩裂了,轉眼間數千面盾陴離地而起,更遠處的盾牌也在搖晃,伍定遠從口中發出龍吟虎嘯,正要一鼓作氣,手上卻越來越沉,兩旁餓鬼源源不絕攀上,就盼壓得他氣力坍垮。眾親兵奉著徽王爺的號令,更是毫不放鬆,只不住拖拉伍定遠的雙腿,盼能將他弄倒。 “抓住伍定遠!抓住他!”、“壞人!大家殺死他!”、“救命啊!快逃啊!”天崩地裂的時刻到來,朝廷將士惶惶不知所以,有的逃、有的戰,甚且還有還奉著徽王號令,忙著逮捕伍定遠的,餓鬼們也是亂成一片,有的坐地大哭,有的死命去咬勤王軍兵卒。 眼前的場面很是悲涼,全場亂成一片,卻只剩伍定遠一人還在支撐盾牆。可惜他四面楚歌,身周非但無一人願意援手,反是敵我雙方同來製肘。在幾十萬人的旁觀下,伍定遠翻起了白眼,身上的紫光益發耀眼,可身上背負的餓鬼卻越來越多,壓得他的膝蓋益發彎屈,隨時都會跪下。 伍定遠快垮了,饒他身負不世勇力,當此孤身奮戰之刻,卻也不禁力竭。等他跪倒的那一刻,他身上的“披羅紫氣”便會反向噬主,從那右臂經脈竄入心肺之間,從而奪走他的性命。屆時真龍身死,“正統王朝”的銅牆鐵壁也將隨之崩毀…… 紫光益發閃耀,大都督內力運行已至頂點,可惜他的“披羅紫氣”縱能力拔山兮,卻也扛不起九州島天下這隻巨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紫氣開始逆行轉向,伍定遠的膝蓋也越來越彎,隨時都會力盡倒地,嘔血身亡。 堪堪要跪到地上的一刻,忽然身上一輕,一名餓鬼跳下地來,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數百名餓鬼從盾牌上跳落,卸下了“一代真龍”雙肩承擔的份量。 沒人知道何以如此,只曉得越來越多的餓鬼跳下地來,他們一群接一群、一撥接一撥,急急遠離盾牆,望之如同大海退潮。伍定遠大口喘息,已然單膝跪地,正設法凝聚功力問,卻聽身邊不遠處傳來了沉沉馬蹄,拖曳緩慢,由遠而近,好似有馬匹拖著重物,漸漸行來。 在伍定遠身邊十丈外,來了一匹青聰馬,它太過巨大了,以致於看來不像一匹馬,反而像是一頭像。它背後拖了隻大圓桶,載於大車之上,只見桶子裡淅瀝瀝的流下紅漆,灑落在地,望來好似一道界線,只想將敵我雙方再次隔開。 “綠爪玉驥泰了,這匹馬拖得動千斤火砲,當然也能拖大漆桶。伍定遠看著地下的紅漆線,劇烈喘息中,慢慢仰起頭來,也已看到了巨馬的主人。 一輪明天在天,但是一員大將騎於青馬之上,他魁悟已極,身長幾達十尺,可容貌卻是瑞雅清正、一派儒文!月光將他的影子曬下,映到那喘息不已的國字臉上,伍定遠也瞧見了那面迎風高展的錦旗,綠底白字,上書:“江東帆影。” 陸孤瞻來了,他寡言沉默,對戰場情景視若無睹,只在低頭凝視伍定遠。看他容貌極見悲憫,似在垂憐“一代真龍”身受之苦。 怒蒼老將現身,背後慢慢湧上了幾千軍馬,看那旗幟幡號,全是江東子弟兵。原來他們才是千萬餓鬼的前導。當此決戰一刻,伍定遠奮起生平餘勇,霎時紫電披覆全身,咬牙站起,怒喝道:“來人!拿下陸孤瞻!” “來人!拿下陸孤瞻!”、“來人!拿下陸孤瞻!”叫聲遠遠傳了出去,背後卻沒有分毫動靜,眼見陸孤瞻輕輕搖頭,伍定遠滿心愕然,急忙回首去看,只見背後風聲瀟瀟,勤王軍早巳逃得一個不剩了。 勤王軍撤離,餓鬼也已邁向了京城,陸孤瞻默默瞧了伍定遠一眼,隨即提起馬鞭,遙指京城,霎時數千兵馬一齊掉轉馬頭,旋朝京城進發。 江東兵馬啟程離開,偌大的天地裡,只餘下“一代真龍”孤身一人,他呆呆看著天邊明月,砰地一聲,沙塵飛揚,伍定遠已然跪倒在地,好似再也爬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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