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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第五章天知地知(2)

英雄志 孙晓 22145 2018-03-12
古來帝王別的本領沒有,開溜功夫最是一等一,一到國破家亡之時,莫不打開大門、急衝而出,還怕少帶了金銀細軟。耳聽眾太監頻頻稱是,唐王爺卻是勃然大怒:“大膽!國在天子在,國亡天子亡!我朝帝王吃百姓的糧,徵百姓的稅,一旦到了不能保護百姓的時候,便該下手自裁,以示負責!豈會預留密道逃生?” 王爺義正詞嚴,眾太監卻是眉來眼去。畢竟千古以來,多少先例,前有唐玄宗抱頭鼠竄、後有宋徽宗高呼救命,個個都是整破江山之後,抱頭鼠竄而去,又有誰肯負責了?至於那些跳海自殺的,多半都是倒楣小孩替死鬼。要說真有一位皇帝與天下共存亡,以堂堂一國天子的身分自殺、以示負責,那還真是千古奇譚了。 房總管乾咳幾聲,自知事涉王家顏面,不好隨意譏嘲,便道:“王爺教訓得是。只不過這密道是作何之用?莫非是……”他不知如何措詞,只得胡亂道:“是供隆慶皇帝捉迷藏的?”

眾太監細聲偷笑,唐王爺也不好再罵了,他嘆了口氣,道:“老實說吧,本王今夜之所以進宮,純是因為寶石主人的請託。她希望查清楚劉敬何以敗亡。” 房總管訝道:“這還犯得著查麼?當年劉敬是給胡忠出賣的啊。”眾太監輩分低,不知胡忠是誰,只是嗯嗯啊啊地答腔,唐王爺卻嘆道:“也許是吧,不過寶石的主人告訴我,她說這條密道絕非普通地方,也許劉敬得知此間祕密的那一天,就已經註定了他的覆亡。” 眾太監訝道:“為什麼啊?”唐王爺喟然嘆息:“寶石的主人說了,這條密道牽扯了咱們皇家的一個詛咒。為了這個詛咒,天下動盪多年,至今猶未平息。” “詛咒?”眾太監面面相顱,一時不得其解,唐王爺嘆道:“據說這個詛咒一日不除,將來無論誰登上了帝座,誰都坐不穩龍廷。所以她希望本王能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等日後新君即位,她才能放心離去。”

眾人越聽越怪,良久無人作聲。看眼前這條密道罕為人知,若真是隆慶皇帝挖掘出來的,恐怕瓊武川、伍定遠等大臣也未曾與聞,只不知唐王爺自稱受人之託,卻是什麼人能把此間祕密託付於他?那人又有什麼能耐,居然能採出前朝古遠的祕密? 房總管暗暗推算,多少也猜到了幾分內情,可情勢未曾明朗,自也不敢多言,當下便收拾了嘻皮笑撿,只管默默尾隨在後。 約莫走出百尺,那天竺高手忽地停步下來,說了幾句怪話,唐王爺倒是個博學的,居然不必通譯,便已頷首道:“前頭有間密室,應是劉敬舉事之地了。”房總管心下一凜,自知到了景泰朝第一慘烈之地,當下由天竺高手領路,唐王緊隨在後,其餘各人便也魚貫而入。 雖然經過了十年,眼前的密室還是極其可怖,但見四下破磚爛瓦,東首照壁盡成廢墟,似給什麼高手砸得稀爛,其餘牆壁則滿佈彈孔,地下還留著些鐵彈槍丸,雖說時日已遠,亦能想見當年亂槍齊發的慘烈。

房總管俯身拾起一枚彈丸,駭然道:“好傢伙,這江充還真是狠,這般對待咱們東廠的人。”唐王爺嘆道:“無毒不丈夫啊,你沒瞧咱們皇上這幾年是怎麼對待他的餘黨的?” 自正統朝創建後,為剷除江係人馬,皇帝假借三大案之名,不知株連了多少前朝餘黨,手段之狠,牽連之廣,比江充猶有過之。 房總管哼道:“成者為王、敗者死光。斬草還是得除根啊。不然等他們死灰復燃,便換咱們死了。”他嘮嘮叨叨的說著,忽見地下有著幾灘乾涸血跡,便問道:“這是誰的血,可是劉總管的?”唐王爺搖頭道:“劉總管神出鬼沒,豈能死於宵小之手,這些是薛奴兒的血。” 當年東廠政變,第一位慘死的便是薛奴兒,如今事過境遷,眾太監把大內第一高手的威名聽在耳裡,卻是一臉茫然,竟無一人曉得他的大名。唐王爺長嘆一聲,搖了搖頭,道:“諸君,咱們正統朝雖已創建十年,可推究當年第一個流血殞命的,卻是這位薛奴兒,房總管,這位總算是你們東廠的先人,你拜一拜他吧。”

耳聽眾太監還在議論紛紛,猜測薛奴兒是男是女,房總管大喝一聲:“混帳東西,全是不長記性的,你們忘了小時候最怕誰麼?”眾太監心下一驚,這才想起那個粉面紅唇的老妖,霎時一哄而散,紛紛逃入了密道之中。 相傳薛奴兒秉性暴躁,沒想人緣壞到這個地步,房總管咕噥兩聲,雖說自己與薛奴兒毫無交情,總算也合掌拜了幾拜,總算聊勝於無。 一行人朝密道行去,看這地道無止無盡,不知通往何處,只是眾人跟在唐王爺背後,倒也覺得平安,畢竟唐王商人出身,最善算計風險,此行又是寶珠、又是高手,實乃有備而來。看那名天竺高手練有軟骨之術,一會兒前方密道若遇機關,憑他的靈妙身法,必也能提前示警。 又過數里,道路陡然開闊,唐王爺取出了羅盤測度,頷首道:“從這兒開始,便已離開禁宮地底了。”房總管左右察看,眼見道路甚寬,已能供數人並肩而行。低聲便道:“這是供政變兵馬行走的吧?”唐王爺頷首道:“沒錯。這兒已不在禁宮之下,劉敬若要放手擴建,自也能大刀闊斧。”

眾太監見得密道工事浩大,想起老祖宗的功力,莫不大感得意,都覺與有榮焉,房總管乾笑道:“劉公公真是了得,當年若非棋差一著,今日當家作主的便是他了。” 唐王爺哈哈一笑,道:“聽公公此言,可是想有為者亦若是啊?”房總管嚇得臉色驚白,道:“萬萬不可,咱家的命是用來吃飯的,你可別拐我。”說笑之間,地道一路向前,慢慢再過百來尺,地底溼氣轉重,四下更是惡臭四溢,眾太監忍耐不住,一個個相互指罵:“是誰放屁?”、“是你!”、“不是我!”房總管罵道:“閉嘴,這不是屁,這是沼氣。” 地底沼氣乍然湧現,房總管呼吸不暢,連提了幾口真氣,卻都打不開胸口鬱悶,轉看眾太監,更已頭暈眼花,腳步全慢了下來。房總管心中擔憂,忙道:“王爺,前方沼氣更濃,咱們……咱們還要走下去麼?”唐王爺早已氣喘吁籲,他搖了搖手,嘶啞道:“撐下去。今夜不能過關,咱們又得等一年。”正統皇帝等閒不出宮,若非一年一度的祈雨法會,今夜絕無良機闖入宮中,房總管情知如此,只得喝道:“快走!快走!大家加快腳步!別耽擱了!”

前方惡臭撲鼻,已是難以呼吸,可朝廷秘辛便在眼前,只消到了密道盡頭,當年劉敬何以失利、隆慶皇帝何以建造此間密道,種種謎團都能一舉揭破,眾太監鼓起了勇氣,低頭狂走,那唐王爺也給人背了起來。正走間,忽聽前方傳來驚呼,眾太監大喊道:“總管,沒路了!” 房總管急忙上前,驚見前方道路多了一塊巨巖,已將去路堵死。他嘿地一聲,沒料到去路已給封死,趕忙喊道:“大家一起過來,把這大石頭推開!”總管一聲令下,眾人全數湧上前來,一個搭著一個,齊心合力來推,聽得“喝啊”、“喝啊”之聲不絕於耳,奈何太監尖叫、王爺喘息,高手低吼,那巨石卻是聞風不動。 四下沼氣益發濃烈,眾太監難以呼吸,想要退出去,卻又怕支撐不過,便在甬道裡亂挖泥土,盼能掘出生路。猛聽嗤地一聲勁響,地下噴出泥水,甬道兩旁的土石紛紛墜落,土質竟甚鬆軟。眾太監大喜道:“有路走了,快挖!大家快挖!”

軟土深掘,甬道深處便傳來異響,仿彿龍吟悲鳴,房總管大驚失色:“住手!別再挖了!” 房總管遲了一步,聽得轟轟怪響,甬道深處土石坍方,竟已堵死了去路,可面前泥水卻越淹越高,轉眼已至膝間,眾太監哭喊叫嚷,欲朝甬道後方奔逃,偏又無路可走,只得大哭道:“總管!總管!救命啊!”房總管早已慌了手腳,趕忙出力來推巨石,正慌亂間,忽地觸到了一行刻字,依序摸去,見是:“江充滅劉敬於此”。 “死定了啊!”地道裡哭聲震天,房總管也是愕然苦笑,看江充為人何其謹慎,想他當年察覺此間機關之後,必定命人在出口處設下埋伏,果然今夜“死江充殺活總管”,東廠又得二次覆滅在此。眾太監不願等死,只能撲在巨石上,拍打哭喊:“救命啊!快來人救命啊!”

眼看便要全軍覆沒,忽聽一人道:“瑞……瑞佐,上前開道……”刷地一響,一名矮子拔出了長刀,從人群裡擠了出來,正是那東瀛武士上來了。 倭刀鋒銳異常,高手練至絕頂造詣,往往能一刀斷岩,以這“瑞佐”的功力而論,或能讓眾人脫困也未可知。房總管大喜過望,忙道:“大家靠牆站著,別擋路。” 泥水漸漸上漲,已至腰間,情勢更見艱困,那瑞佐涉水走來,停在巨石之前,慢慢屏氣凝神,猛聽“喝啊”一聲怪吼,烈風破空聲大作,看瑞佐持刀過頂,重斬而下,眾太監自是歡呼叫好:“成啦!” 眾太監急急圍攏來看,正等著大石碎開、天崩地裂之象,哪知半晌過後,卻見大石頭仍舊好端端地蹲在那兒,除了石面上多了兩道刀痕,交會十字,其餘別無異狀。房總管氣得淚眼滲出,駡道:“混帳倭寇!除了會欺負太監,卻還成什麼用?咱家先宰了你!”正咒罵間,猛聽鏗地一聲金響,一柄兵器從人群裡刺出,只見岩石上多了一柄金錐,看那錐頭所入之處,赫然便是適才斬出的十字痕心。

“喝啊啊啊!”人群里站著一條壯漢,看此人膚色蠟黃,好似是個南洋人,他拿起了腦袋,咚地一聲重擊,腦袋如同鐵鎚般撞下,那金錐受了大力,竟爾慢慢沒入巖中。眾太監歡呼喊叫:“鐵頭功!咱們有救了!有救了!” 咚咚敲擊之中,金錐深入石心,已達數尺,那南洋力士將金錐奮力拔出,石面上便留了一個深孔。便於此時,又是一名隨扈上來了,看此人瘦巴巴的,手上拿著一隻大竹筒,卻也不知有何古怪。 正疑惑間,那人彎下腰來,將竹筒置於石面缺口,跟著深深吸了口氣。 呼吸之間,那隨扈胸腔鼓起,越漲越大,驟然間,氣息吹送,竹筒裡一股黑色粉末飄出,滿是辛辣之氣。房總管大吃一驚:“火藥!”話聲甫出,便已向後奔逃,眾太監亡命不落人後,自也呼爹喊娘起來。

“救命啊!”轟隆一聲巨響,震耳欲聾,一股烈風從身遭刮過,向外竄出,須臾之間,大石崩坍,天搖地動,泥髒臭水倏忽泉湧,便將眾人一齊沖刷出去。 “媽呀!”房總管一馬當先,第一個被沖了出去。他趴在地下,渾身爛泥,想起自己九死一生,全是為了朝廷的大祕密,不覺咬牙切齒,正四下搜尋機密間,忽聽耳邊傳來啜泣聲:“嗚嗚……有壞人……” 房總管呆呆地抬起頭來,眼見自己身處一座穀倉之中,地下舖滿稻草,草上躺了個衣不蔽體的少女,少女身上又壓了個衣衫不整的男孩,二人滿面驚惶,也正朝房總管瞧來。 “什麼玩意兒?”房總管呆了,少男少女疊羅漢,穀倉裡來個不亦樂乎。房總管呆若木雞,想起自己九死一生,卻是這麼幅景像等在眼前,霎時翻身起跳,便已衝向唐王爺,狂怒道:“他奶奶的王爺!這……這就是咱們朝廷裡的大祕密?” 唐王爺也是一臉狼狽,他給隨扈攙扶起身,眼見小男小女縮身相擁,十分驚懼,自也是滿面迷茫,他左顧右盼一陣,方纔喘道:“兩位……兩位莫怕,我們是朝廷命官,不知……不知兩位高姓大名……”那少年頗為老實,喃喃便道:“我……我叫楊阿中……”說著又朝少女一指,羞澀道:“她……她叫阿香……是我的姑娘……” 正害怕間,忽見房總管色瞇瞇地盯著少女,似有意圖,那少年不由大驚道:“你幹什麼!別碰我的阿香!” “碰你個屁!”房總管惱火了,尖叫道:“誰想碰你的阿香了!公公只想碰你!”說著將少年揪住,全身亂碰一邇,喝道:“快說,這是什麼地方?”少年駭然不已,萬沒料到此人不愛女色,專只衝著自己來,含淚哭道:“這兒……這兒是小鏡湖……” 房總管轉身去瞧廟外,只見附近有處沼澤,蘆葦叢生、泥濘遍地,想來適才的沼氣便是這兒來的,一時心下更怒:“小淨湖?淨你個大頭?這分明是個泥巴沼!”正要亂碰嚴懲,卻聽唐王爺道:“對了,就是這兒,是這個地方沒錯……” 眾太監微微一愣,全都安靜下來了。不知小鏡湖有何懸疑之處。唐王爺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道:“小兄弟,這兒以前是座破廟,對麼?”那少年訝道:“是啊,那是我小時候的事了,你怎麼知道的?”唐王爺噓了口氣,道:“對了,當年劉敬就是以此為根據地。” 地方對了,廟是破廟、湖是鏡湖,雖已時移物換,仍能看得出昔日端倪。房總管皺眉道:“王爺,再來呢?您不是說這兒有個什麼狗屁詛咒?”唐王爺自也參詳不出,他在穀倉裡走了一圈,沈吟道:“是這樣沒錯……寶石的主人告訴我,她說咱們只消離開密道,隨意找個人一問,便能找到當年遺下的線索……慢慢也能解開謎團……” 房總管氣極反笑,道:“隨意找個人問是吧?”說著將那少年揪了起來,喝道:“臭小子,快招!朝廷最大的祕密是啥?說!”那少年哪裡知道什麼?一時高喊救命,那少女急急上來搶人,尖叫道:“你做什麼?快放下他了!” 正打鬧間,穀倉外傳來腳步聲,聽得一人喝道:“楊阿中!你拐帶我的阿香,卻是想找死麼?”另一人又道:“沒錯!朋友妻、不可戲,你玩弄阿強的女人,你還想活麼?”說話間穀倉大門打開,一群少年手持棍棒,蜂擁而入,正要找楊阿中算帳,卻見面前站著一個泥巴也似的黑人,左手拎“阿中”,右手提“阿香”,兀自兇眼瞧望自己,眾少年魂飛魄散,大驚道:“鬼啊!” 房總管哈哈大笑,左擒右抓,宛如餓虎撲羊,眼看其中一個唇紅齒白,忙拋下了少男少女,將之摟入懷中,喝道:“臭小子,快給我從實招來!朝廷最大的祕密是啥?” 眾隨扈見得無聊戲碼,莫不掉頭走開,房總管玩得興起,便只顧著獰笑。可憐那俊俏少年本是來揍人的,此時給房總管全身亂摸一通,早已嚇得白臉發紅、紅唇變白,慌道:“你……你要我招什麼?”房總管獰笑道:“有什麼、招什麼,快給我說!”說著伸出手來,朝那少年腋下扒搔。 “哈哈…哈哈……有有行,我有祕密可招……”那俊們少年瞧著阿香,笑道:“我…我上個月也……也和阿香來過穀倉。” “哇哇!你說出來了!”少女掩面大哭,少年滿面驚羨,頓時殺來兩名惡漢,吼道:“楊阿青!朋友妻,不可戲,我殺死你!”說著同心協力,將那俊俏少年架起,拳拳到肉,那俊俏少年大聲道:“你們別誤會,她……她只是要貼補家用,我這是幫她啊!” “放屁!”砰砰連拳,楊阿中左右開弓,楊阿強飛腳直踢,眼看楊阿青快沒命了,房總管將兩人擋了開來,笑道:“好啦、好啦,看你們三個如此成材,不如跟公公回宮吧,包管以後四大皆空,什麼都不必爭啦!” 那幾名少年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兀自咬牙切齒,相互叫罵,房總管則是笑瞇瞇地瞄望人群,只在物色中意弟子。他見一名少年躲在人群裡窺看,赫然也是個面如冠玉,樣貌極為出眾的,不由笑道:“你們這幾個孩子長得倒好,真算是難得了,來,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叫阿明。”那玉白少年樣貌秀氣,眼神卻頗為傻氣,房總管最愛蠢小子,不由呵呵笑道:“阿阿咿咿,又是個『阿』字輩的,小阿明,你姓啥啊?該不會姓『阿』吧?”那少年忙道:“我……我不姓阿,我……我姓楊。”房總管捉弄小孩一陣,哈哈笑道:“又是個姓楊的。”正要揉捏面頰,卻聽唐王爺“咦”了一聲,道:“等等,又來一個姓楊的?” 那阿明微感訝異,不知姓楊有何古怪,便道:“是啊。”眾人微微一愣,不知王爺何出此問,那唐王爺卻急急拉過了“阿中”,道:“小兄弟,你……你方纔說了,你也姓楊?” 那楊阿中怒吼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老子楊阿中便是。”說著捲起袖子,戟指大罵:“楊阿青,你納命來吧。”惡虎撲來,嚇得阿青大哭道:“救命啊!楊阿根,快來幫我啊!” 又來了一個姓楊的,名叫“阿根”,此人身強體壯,赤腳無鞋,當是做慣了粗活,只是這人倒也古怪,如此粗活作慣的,膚色居然還頗為白細,倒似個天生曬不黑的。 唐王爺越看越是緊張,霎時取出了一隻金元寶出來,大聲道:“快說!還有誰姓楊!本人重重有賞!”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眾少年呆了半晌,霎時全數大喊大叫:“咱姓楊!”、“咱也姓楊!”、“咱們統通都姓楊!” 楊阿明、楊阿中、楊阿青,人人爭先恐後,忽聽一個少女道:“我……我也姓楊。”眾少年大聲吼罵:“胡說!妳姓周!”那少女慌道:“我…我這是冠夫姓,我以後要嫁姓楊的……” 一片吵鬧中,便算最漫不經心的也懂了,面前的孩子們都姓楊,不消說,附近必有一座“楊家村”,方纔有這麼這群孩子在此遊蕩。唐王爺深深吸了口氣,他撇過眼去,自與房總管對望一眼。兩人雖未啟齒交談,可彼此心裡都明白,對方必也想到了那個名字。 響叮噹的三個字,方今世上姓楊的當中,沒人比他的權勢更大,他的名字叫…… “楊肅觀?” 破舊的農舍裡,面前坐了個老頭,約莫六七十歲年紀,他手持唐王爺送來的紙條,喃喃道出了“中極殿大學士”之名。 時近午夜,大批鄉民窺看議論,瞧著茅屋裡的情景。只見八名護衛守在屋外,屋內則站著一十二名無鬚男子,再看桌邊還坐了兩個人,一個是唐王爺,另一個則是房總管了。他倆面前也坐了個姓楊的,他是“阿中”的爺爺,乃是村中唯一識字的長者。 沒人料想得到,密道外有個楊家村,相距不到五里,全村上千個鄉民,卻找不到一件新衣裳,看此地如此貧苦,若非“楊阿中”等人帶路,恐怕外人還不易找到地方。 面前的老者低頭探看字條,喃喃地道:“楊肅觀?你們要找他?”唐王爺頻頻頷首,自知朝廷裡的楊姓必與此間有些干連,忙道:“勞煩老丈了,不知這位楊君可曾在村里住過?” “別急…先讓我想想啊……”那老者揉了揉眼,喃喃苦思起來。楊肅觀官居一品,名滿天下,歷任兵部職方司郎中、五經博士、太常寺少卿,目下則是內閣最年輕的大學士,如此人物在前,那老者卻始終說不出個道理,聽他矇矇地道:“楊肅觀……楊阿肅……楊阿觀……”他掐指捏算一陣,忽問孫子道:“阿中,村里有誰叫『阿觀』麼?” “沒這個人!”楊阿中咬牙切齒,兀自瞪著門外的楊阿青,十分仇視。唐王爺與房總管對望一眼,搖頭之中,只得提筆再寫字條:“那這個名字呢?老丈可曾聽過?” “楊紹奇?”老丈瞇起昏花老眼,蹙眉道:“楊阿紹……楊阿奇……”他掐指算了半天,卻沒了聲息,想來也沒聽過這人了。一連碰了幾個釘子,房總管不由咕噥幾聲,唐王爺卻不氣餒,他提起了毛筆,又寫了個名字出來:“這人呢?這個年紀長些,老丈也許聽過?” “楊遠?”老人定睛一瞧,不覺啊了一聲。唐王爺大喜過望,忙道:“老丈認得他麼?”那老者喜道:“當然認得,還挺熟的呢。”說著揮手暴喝:“楊阿遠!過來!”聽得喊聲,人群裡走出一名乾瘦漢子,他伸進了腦袋,朝門裡揮手而笑:“小人楊阿遠,幾位大爺找我麼?” 唐王爺伸手撫面,房總管嘻嘻笑罵,一旁太監則是摸起了自己的空鬍鬚,打了個哈欠。 住在京城的都知道,楊家的家長早就不見了,十年前楊遠到水定河邊洽公,意外失足落水,就此溺斃無踪。可憐堂堂的大學士,卻只剩了一個衣冠塚,倘使面前的瘦漢真是“楊遠”,那八成是惡鬼附身了。 眼看此遠非彼遠,相差了十萬八千里,王爺自是一臉沮喪,房總管湊頭過來,細聲道:“怎麼樣?還能查下去麼?”唐王不願無功而返,低聲便問:“總管,楊遠可有什麼別字?” 楊遠若真是本鄉出身,平日用得必是小名。便如“阿中”、“阿青”一般,只是時隔久遠,楊遠字什麼、號什麼,卻是無人想得起來。唐王爺滿心愁悶,卻也沒輒了,他喝了口熱茶,正思索間,忽聽眾太監催促道:“王爺趕緊走吧,現下已是午夜了,天光亮前咱們定得回宮哪。” 陡聽此言,唐王爺本已起身,卻又坐了回去,喃喃地道:“天光亮……天光……”房總管訝道:“王爺,你怎麼了?”話聲未畢,猛聽王爺一拍桌子,暴喝道:“阿光!” 眾村民咦了一聲,面面相覷,唐王爺深深吸了口氣,逕自抓起了毛筆,火速寫下三宇,喝道:“老丈,你來瞧這個名字。” “楊刑光?”眾人一同探頭過來,齊聲道出這個名字。 屋內鴉雀無聲,卻聽那老者“咦”了一聲,道:“阿光?”唐王爺大喜過望,喝道:“阿光!”眾太監不知他倆何以光來光去,莫非要吃光抹盡?正納悶間,那老者打開了抽屜,翻東找西,慢慢尋出了一張紙條,他低頭比對半晌,忽地訝道:“欵,阿光真是叫這名字。”說著抬起頭來,道:“這位大爺,你……你怎麼識得阿光的?” 唐王爺驚喜之下,忍不住雙手一拍,自向房總管道:“有了!楊遠就是楊刑光!” 楊遠,字刑光,景泰十七年皇門金榜進士,說來這“刑光”二字,正是“中極毆大學士”的表字。唐王爺誤打誤撞,居然找出了線索,他噓出了一口長氣,道:“老丈,我是阿光的朋友,找他十幾年了。他以前可是住這兒麼?”那老者苦笑道:“您也在找他啊,真不巧,咱們也一直在找他的下落哪。”唐王一臉納悶:“你也在找他?為什麼?” 話聲未畢,面前已然送來厚厚一疊紙條,跟著老丈苦笑、孫兒大笑,屋內從上到下,乃至於門外窺看的鄉民,全都哈哈笑了起來:“阿光!阿光!花光光啊!” 房總管咦了一聲,聽不出所以然來,忙道:“花光光?什麼花光光?”眾鄉民捧腹笑道:“錢哪!不是錢,哪裡能花光光啊?” 眾鄉民莞爾失笑,房總管也醒悟過來,方知阿光是個窮光蛋,那老者唉聲嘆氣,將厚厚一疊紙片翻了開來,道:“哪,這些就是阿光寫的借據,加起來一共六十幾兩銀子,抵得上兩頭毛驢了。”房總管心下一凜,忙來看借條署名,只見上頭胡亂畫了個押,立書人果然是“楊刑光”。他咳了一聲,便附耳過去:“王爺,有點怪。” 確實有點怪,楊遠是前朝五位大學士之一,家財萬貫,學富五車,怎可能在家鄉借錢不還?唐王爺怕自己弄錯了人,便又翻了翻借據,待見紙張泛黃,立書年份遠在景泰初年,沈吟便道:“老丈,這麼多年來,阿光一直沒回來麼?”那老漢嘆道:“那是當然了。這小子借了一屁股債,之後便躲到外地去了,咱們村子裡受害的可不只一家一戶哪。” 房總管又道:“老丈,這人以前還做過別的壞事麼?”那老者道:“那倒沒有,阿光是個遊手好閒的,除了偶爾喝醉酒,倒也沒做過什麼壞事。” 聽得此言,房總管心下了然,當即俯身過來,附耳道:“王爺,不必問了,這人不是楊遠。”唐王爺嘆道:“何以見得?”房總管細聲道:“那還用想麼?堂堂的內閣大學士,為何要為幾兩銀子逃亡外地,不敢返鄉?” 唐王爺一顆心直往下沈,眼看自己費盡千辛萬苦,來到了河北楊家祖源,居然還是一無所獲。他癱倒椅上,呆呆出神,過得好半晌,方纔道:“老丈,這阿光為何欠你的錢?可是好賭麼?” 那老者苦笑道:“也算是賭吧,這小於每隔三年便要去省城大賭上一場,不過他老是輸,慢慢就光啦。”房總管訝道:“每隔三年賭一把?這是什麼賭局?”那老者乾笑道:“朝廷辦的賭局。”房總管還待要問,已給唐王爺拉住了,道:“他說得是科考。” 房總管心下醒悟,這自古科舉便是個火坑,引得成千上萬的讀書人望裡跳,偏生狀元就只有一個,每回放榜出來,總是一家慶喜萬家哭,看那“阿光”命運乖離,必也是全家抱頭痛哭的一個了。 想起讀書人一窮二白,常為趕考東賒西借,想來這阿光定也是個窮秀才,房總管又道:“那後來呢?這『阿光』可考上了吧?”話聲未畢,眾鄉民已是嘻嘻而笑,那老者搖頭道:“嘿嘿,那小子要是考上了舉人,咱也可以做狀元囉。”唐王爺皺眉道:“怎麼?阿光讀書不行麼?” 那老者搖頭道:“這人其實挺聰明的,可惜就是太懶,什麼事都是光說不練,盡耍嘴皮子……唉……我早就勸他安分守己,專心種地,可惜好話三邊、連狗都嫌,只由他吃屎去了。” 聽到此處,連唐王爺也不想問了,看這“阿光”不學無術,長年科考不中,怎比得上楊遠的蓋世文章、過目不忘?若要說他倆本是同一人,那真要鬧笑話了。他嘆了幾聲,叉道:“老丈,這直隸省境裡,可還有別的楊家村?”那老丈搖頭道:“這我就不曉得了。不過要說離北京最近的,當屬咱們村子了。”耳聽眾太監頻頻咳嗽,都在催促自己走,唐王爺也不抱希望了,正要離去,忽然鍵心念一動,想起村子裡頗多俊美少年,忙道:“等等,我還一事相詢,這阿光生得什麼漠樣,你可還記得?” “記得吆。”老丈還沒說話,後廚卻冒出了一個老婆婆,看她眉花眼笑,急急來說:“那阿光是天生的美男子,膚色白、嘴巴甜,一雙眼睛像是會說話似的,眨啊眨的,全村沒一個人物比得上他……” 楊家村多有俊秀人物,眾人親眼所見,房總管更是親手所摸,看來這位“阿光”定是個罕見的美男子。唐王爺久在外省,雖不清楚楊遠的長相,可看楊肅觀、楊紹奇這對兄弟的風采,想來爹爹也差不到哪兒去。 他沈吟半晌,正要再問,卻聽那老丈呸道:“婦道人家沒見識!臉蛋俊管個屁用?家裡沒飯吃,妳能拿老公的臉蛋下飯?那姓於的就跟妳一般蠢,才會淪得這般清苦……”那老婆婆反譏道:“瞧你酸的,人家於姑娘心甘情願,卻要你囉唆什麼?” “他媽的!誰囉唆了!”老丈怒吼咆哮,重重一拳敲在桌上,門外鄉民則是掩嘴偷笑,當作好戲來瞧。唐王爺聽得阿光似有妻子,忙問道:“姓於的?這又是誰?”那老丈趕忙收斂怒氣,道:“這於姑娘是個江南美女,後來北上依親,住到了村子裡,沒想便給無賴糟蹋了。”那老婆婆譏諷道:“沒嫁給你,那就不算被糟蹋。” “他媽的!誰糟蹋誰了!”那老丈大怒欲狂,真要掀桌子了,一片胡鬧中,唐王爺微微沈吟,忙問老房道:“楊家主母姓什麼?”房總管附耳道:“姓於沒錯。” 有譜了,唐王爺心下大喜,看楊遠的夫人姓於,這“阿光”也有個姓於的老婆,世上豈有這般巧合事?他心中生出希望,反而不敢隨口來問,當下取起了杯子,喝了口粗茶,細細凝思過後,方纔道:“老丈,你最後一回見到阿光……是在什麼時候?” “景泰十四年。”老婆婆又冒出來了,她掀開布簾,笑道:“那年阿光到家裡借錢,說要再拼一次科考,以後就沒回來了。” “賤婆娘!妳到底向著誰?”那老丈怒吼狂叫,將布簾摔了回去,他見眾人瞧著自己,趕忙咳了幾聲,道:“婦道人家,不須一般見識。”唐王爺不置可否,只微笑道:“後來呢?你沒去找於姑娘要債?”那老者臉上一紅,忙道:“這也沒法子啊,咱們找不到阿光,怕他捲款逃亡了,便去他家裡找人,後來於姑娘把房於抵給我們,便帶著孩子走了……” “等等……”唐王爺訝道:“孩子?阿光有孩子?”那老者道:“有啊,那孩子倒是比他爹爹強多了,六七歲年紀,人靜話少,一雙眸子炯炯發光,那時候咱們趕他母子出門,他也不哭不叫,居然還懂得安慰娘……”唐王爺心下一凜,便與房總管對望一眼,忙道:“這孩子叫什麼名字?”那老者皺眉苦思:“我想想,這孩子好像叫……叫什麼屁來著……” “觀管。”老婆婆又冒出頭來了,笑道:“我記得,那孩子就叫這名字。” 唐王爺心下震驚,不由坐直了身子:“觀管?”那老婆婆笑道:“是啊,觀管、觀管。於姑娘是南方人,給兒子取的小名也好聽,唱曲兒似的。” 觀觀、觀管,楊肅觀。情節一一吻合,這“阿光”不隻老婆姓於,還有個兒子小名“觀管”,恰與楊遠一模一樣,要說天下事有這般巧法,當真讓人難以置信。只是說來奇怪,要說“阿光”真是“楊遠”,當年他金榜登科,必然得意洋洋、衣錦還鄉,怎會逃得不見人影?再說這“阿光”性情懶散、不學無術,楊遠則是精明內斂,這兩人性子全然相反,怎能又是同一人? 唐王爺越想越怪,始終找不出一個道理,便道:“老丈,我想看看阿光的祖墳。” 眾人微微一驚,都知唐王爺要上查三代了,唐王爺不愧是精明人物,說話間便夾帶了一張銀票,兀自道:“老丈行個方便。我想給阿光的先人燒點紙錢。”都說有錢好辦事,那老者不敢怠慢,一邊盯著銀票,一邊陪笑道:“太多了、太多了。”正假意推辭間,那老婆婆已將銀票夾手奪走,笑道:“幾位爺台,這就請吧。” 一行人準備了香燭紙錢,便朝楊家祖墳而去,行不多時,眼裡已能見得一處家廟,看廟後一座大土丘,方碑黃土,洽道林立,不知葬了幾百幾千人。那老婆婆解釋道:“這是他們楊家的祖墳,男葬左、女葬右,夫妻死後不相往來。”那老丈怒道:“什麼叫不相往來?銀錢往不往來?”說著舉手喝道:“把銀票拿來!”老婆婆楊首高哼,掉頭而去,那老丈怒從心中起,便又追了上去怒罵,眾兒孫看在眼裡,一個個都來排解,連房總管也湊起了熱鬧。 正吵間,眾人行到幾座孤墳前,眼看那老頭氣得說不出話來,那老婆婆便又笑道:“這兩座墓葬得是阿光的父祖輩,他爺爺叫做楊契,是族裡的六叔,他爹叫楊辛,和我那口子是平輩,咱們都叫他四哥。”她拉拉雜雜說了一串,拉過了孫子,便道:“阿中,燒紙錢。” 眾太監唉聲嘆氣,想今夜本是元宵,誰知卻成了清明大祭祖,四處拜死人,一會兒東廠老前輩、一會兒楊家老祖宗,當真晦氣之至。眾人胡亂燒了些紙錢,唐王爺便俯身下來,細看墓碑,只見上頭刻著寥寥數語:“君諱契……關西楊氏子,永樂年生,武英元年歿……享壽五十又七……” 眼看碑文潦車不堪,唐王爺不覺愕然:“這墓碑是誰立的?怎就如此草草了事?”那老者冷冷笑道:“還會有誰?不是阿光那不肖子孫,誰會省這個錢?” 墓碑刻字,至多不過三五兩,看這阿光真是能省則省了。那老婆婆笑道:“好啊,最好阿光立個天塔高的大墓碑,擱在村子口給大家瞧,也好教你們多學幾個『丁』字。”聽得此言,全場姓楊的都臉紅了,想來目不識丁之故。 所謂墓誌銘,銘者似詩,誌文似文,一刻死者的爵裡姓氏,一為記人之正文,分三言、四言、七言,有一句一韻、兩句一韻之分,極為講究,看這楊家村本是窮鄉僻壤,若真要立個天大的石碑在此,反而顯得突兀。 唐王爺情知如此,便也不多言,轉朝另一處墓碑瞧去,讀道:“君諱辛,關西楊氏子,隆慶年生,武英元年卒,享壽二十三。”讀到此處,不覺微微一凜:“武英元年卒?怎麼父子倆都是同一年死的?” 眾人滿心訝異,全數朝那老者望去,只見他嘆了口氣,道:“走水了。”眾人愕然道:“火災?這火這麼厲害?”那老者嘆道:“這就是命囉。咱們六老爺這支原本挺興旺的,在村里開了間大染坊,攢了不少錢。結果一年家中大火,不只把六老爺燒死了,還把莊院燒成了白地。” 唐王爺深深吸了口氣,叉道:“那阿光呢?他是怎麼逃過劫數的?”那老者嘆道:“那幾天他和他娘回娘家去了,便留了性命下來。不過他娘的命也短,幾個月不到,便淹死在河裡,唉……說來這家人真是多災多難,活像給誰詛咒似的。” 聽得“詛咒”二字,唐王爺自是心下一凜,今晚窮心竭力,眾人由宮廷入密道、再由密道至小鏡湖,慢慢找到了劉敬政變之地,之後抽絲剝繭,又來到了楊家村。這一切苦心意旨,便是要尋出“隆慶皇帝”挖掘密道的用意。此時乍然聽得“詛咒”二字,眾人心裡都有不祥之感。 想起那個皇家詛咒,房總管心裡有點害怕,便試探道:“老大爺,這……這楊契一家人,不會是住在小鏡湖畔吧?”此問一出,那老頭兒不覺訝道:“是啊,那穀倉以前就是他們老家,您是怎麼曉得的?”房總管一問就中,不覺苦笑兩聲,便與唐王爺對望一眼,兩人都見到彼此眼中的不安。 當年隆慶皇帝深掘密道,工事龐大,卻無人明白為什麼,只是更讓人驚奇不解的,這密道居然一路通往鄉野百姓的祖宅?當真讓人百思不得其解,房總管心裡犯了怕,附耳道:“王爺,先別問下去了,這事有鬼。”房總管怕,唐王爺當然也怕,他心下又是惶恐,又是駭然,便只在墳邊踱步沈思,直想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查個明白。 走著走,忽見墓旁有個小土堆,荒煙蔓草,無碑無記,唐王爺微微一愣,當即停下腳來,道:“老丈,這是什麼?”那老者神色猶疑,遲遲不答,一旁老婆婆便說了:“這兒葬著六爺爺的閨女。阿光喊她姑姑。”唐王爺訝道:“閨女?怎會和爹爹葬在一起?”那老婆婆面露憐憫之色,道:“這閨女沒有出嫁,那年六爺家裡失火,便把她一塊兒燒死了。” 眾人哦了一聲,頗表惋惜,卻聽房總管道:“等等,楊家女人不都該葬在山麓右邊麼?怎會埋在這裡?”這話一語中的,自讓眾人留上了神,只見老婆婆搖頭嘆息,不願言語,那老者則是乾笑道:“老實跟你們說。咱六爺爺的閨女沒出嫁,可也沒守貞,你們……咳……懂意思吧?”眾人啊了一聲,方知此女有辱門風,若非是大戶人家的姬妾,便是未婚生子、無名無份、也難怪她要永遠陪在父親身邊了,若非爹爹庇蔭,誰想收留她? 一片片嘆息中,那老婆婆好似有話要說,那老頭卻又拼命使著眼色,房總管極為把細,一見他們眉來眼去,便已瞧出異狀,忙道:“怎麼?還有事?”那老婆婆滿面猶豫,過得半晌,低聲便道:“過午夜啦,我先回去了。” 眾人上過了墳,也把阿光的三代查得清楚了,看他的祖父名叫“楊契”,父親叫做“楊辛”,另還有個做侍人妾的姑姑,全死於一場大火之中。可說來說去,到底阿光是不是楊遠,卻無人知曉,縱以唐王爺的敏銳、房總管的機警,卻還是不見端倪。 今夜的雲朵很怪,一會兒遮蔭元宵明月,一會兒飄飄分散,乍然望去,好似是一張巨大鬼臉,只在監看人間動向。房總管仰望天頂,心裡自是隱隱發毛,忙道:“王爺,我看該查的都查了,咱們可以走了麼?” 唐王爺沈吟良久,慢慢把眼光轉向了山頂,瞧到了楊家祖廟。他心中隱約有個感覺,當年劉敬之所以找出密道,當與楊遠有些幹係,而這位“中極殿大學士”身密詭祕,必與那位“阿光”有些牽連。蛛絲馬跡,環環相扣,若想破解全數謎團,必得再查訪下去。 唐王爺打定了主意,便向那老頭作揖,道:“老丈,我想再去你們楊家的家廟看看,勞煩您帶路。”那老漢還未喊累,眾太監已是叫苦連天:“大王啊!您連人家的祖宗三代都查了,您還要抄他的族譜麼?”眾太監忙碌一晚,自是歸心似箭,唐王爺安撫道:“既來之、則安之。這是最後一處地方,咱們看過就走。” 夜深人靜,那老婆婆累了,便已領了孫兒回家,此時只剩那老丈一人領路。一行人步上山岡,藉著銀白月光去望,只見岡頂立著一座古廟,前對鏡湖,後倚山岡,雖說年久失修,卻還是能瞧出當年的風水格局極為不俗,足見楊家祖上必曾出過幾個豪傑。 房總管嘻嘻一笑,隨口道:“老丈,瞧這祖廟氣勢不凡,敢情你是『楊家將』的子孫啊?” 古來楊姓第一英雄,便是力抗大遼、保疆衛士的“楊家將”,看楊家村俊男美女,樣貌堂堂,說不定真是楊業、楊延昭一脈子孫,那老者哈哈笑道:“那可不敢當。不過咱們是『四知堂』之後,這天底下只消姓這個楊宇,都和咱們有些血緣幹係。”房總管哦了一聲,道:“四知堂?那是啥啊?”唐王爺學問淵博,當下附耳過去,輕聲道:“那是他們的堂號。” 楊氏子孫開枝散葉,單是知名堂號便有兩個,一稱“關西堂”,一是“四知堂”,自“永嘉之禍”、“安史之亂”後,族人南遷東移,漸漸遍及各地,除此之外,尚有不少賜姓改姓,如南北朝的“尉遲氏”改姓楊,“莫胡盧”亦於孝文皇帝時改姓“楊”,甚且諸葛亮平邊時亦賜蠻族姓為“楊”,可無論這族人血脈如何紛雜,嫡系卻只有一支,這支便是春秋“羊舌大夫”的後裔,史稱“楊氏正宗”。便是這支“四知堂”的祖先。 眾人不解楊氏由來,自也不好亂說笑話,眼看那老丈打開了側門,便一個個跟隨進去。 眾人來到了前院,定睛一看,心下不覺又是一凜,只見這祖廟建築居然頗為宏偉,分作了內外兩進,第一進是祭天之地,庭高院深,正中放了隻巨大香爐,極見氣派。第二進則是楊氏祭祖之地,遠遠望去,已能見到“四知堂”三字巨軸,筆墨雄飛,氣勢極其懾人。 唐王爺曉得這是人家的宗廟,不容外人隨意打擾,便道:“你們在這兒守著,總管,咱倆一起進去。”房總管是天生的奴才,一見自己受寵,不覺就哼了一聲,便命眾太監留在院外,自與王爺行向內廳。 來到了廳堂,面前大批牌位環繞,當是楊門的列祖列宗了,堂上放置一隻蒲團,自是供子孫叩首之用。唐王爺道:“老丈,這阿光常來廟裡祭祖麼?”那老漢一邊打火燃香,一邊道:“是啊,每年考試前後,他都會來此上香祈福,盼望祖宗庇佑。” 天下讀書人一生最大的榮寵,便是科考高中之日,打開家廟,祭天祭祖,也好光耀門楣。只是天下千万讀書人,狀元卻只有一個,長年科考落第如“阿光”,卻該是什麼樣的心情? 唐王爺仰起頭來,只見數以百計的靈位環繞自己,他微微沈吟,便又蹲到了蒲團之旁,房總管訝道:“王爺,有什麼異狀麼?”唐王爺搖了搖頭,道:“沒事,只是想體會阿光當年的心情。”房總管乾笑道:“那還要體會麼?那小子落榜之後,定常在這兒跪他個三天三夜。” 可憐的阿光,一次又一次應考,偏又一次次地落榜,最後淪為騙徒小偷。當他走投無路之時,他在想些什麼?他會否在祖廟裡上吊懸樑? 隱隱約約間,眾人身上發冷,好似見到“阿光”跪地叩首,正自掩面慟哭。 四下一片幽靜,廳內不過三個活人,卻有數百面死人靈牌,氣氛有些陰寒,房總管不免有些害怕,唐王爺卻也無甚畏懼,畢竟他是本朝太祖子孫,三界中有其護佑,自也不怕什麼鬼怪。房總管又冷又累,實在很想走了,他抬起頭來,見到“四知堂”三字,忙道:“老丈,這堂號是誰寫的,有何由來,您趕緊說說吧。” 風吹雪寒,天邊陰雲來得好快,慢慢飄到了山頂,遮蔽了月光。那老漢也覺得冷了,他拉了拉衣襟,顫聲道:“這……這堂號是咱家太公寫的。意思是警惕後人用的。”房總管皺眉道:“太公?那又是誰?”那老者道:“咱家太公名叫楊震,他是唐朝大官,在荊州做過刺史。”房總管頷首道:“原來如此,那這『四知』又是什麼意思?” 那老者呵了呵手上暖氣,道:“故事是這樣的,咱家太公在荊州當官時,有一年朝廷大官找他做壞事,便在半夜裡遣來一個使者,才把壞事說了,咱太公一聽有違良心,便開口嚴拒,那使者急忙勸啦:『楊公,現下夜半無人,神不知、鬼不覺,您還顧忌什麼?』咱太公聽他這麼一說,順口便道:『誰說此事無人知曉?照我看來,此事至少『四知』。』” 唐王爺聽到了要緊處,心下不由一凜,哪知那老丈卻沒了聲息,他眉頭微蹙,猛地回首過去,只見那老者張大了嘴,房總管也是駭然吐舌,兩人四眼全在瞧著自己背後,宛如見鬼一般。唐王爺愣住了,看自己背後就只“四知堂”三個字,怎能讓這兩人瞠目結舌?莫非是楊家老祖宗顯靈不成?他眉頭緊皺,道:“老丈,究竟哪『四知』?你說話啊?” “天知……”忽在此時,耳邊真傳來一個陰側側的嗓音,又吐出了兩個字:“地知……” 天知地知?唐王爺儍了,他慢慢低下眼珠,只見心口處多了柄陰寒利刃,耳中又聽道:“你……知……”無聲無息間,那柄刀已然刺破了衣衫,抵在左胸兩根肋骨之間,將死之際,唐王爺把心一橫,淒厲慘叫…… “我知!”猝然之際,不顧一切,已然伸手入懷,反手掏出了槍柄。 “王爺!快逃啊!”房總管總算醒了過來,他縱聲慘叫,一時右掌成抓,飛撲來救,卻聽砰地一聲暴響,唐王不顧一切開槍,心口卻也給重重插了一刀。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這就是“楊家四知”,可才弄懂了意思,唐王卻已送命了。霎時嚇得那老者嚇得放聲大哭,嚷道:“快來人啊!快來人啊!” 眾隨扈聽得哭喊,趕忙搶入廳中,陰側側的笑聲中,只見面前倒掛了一個黑衣人,他體型瘦小,頭戴面罩,懸吊半空,看那手上匕首卻還淌著紅血,一滴滴垂到了地下。 “殺死他!”房總管淒厲尖叫,喝地一聲,南洋力士揮舞金錐,天竺修士搶前救人,“東洋第一武士”更已拔刀出鞘,全數朝那人圍殺。 一片陰森之中,黑衣人的身子靜靜飄起,避開了大批兵器,旋即朝大樑倒吊而上,宛如鬼魅一般,眾隨扈大感駭然,房總管卻已驚怒交迸:“怕什麼!這人身上綁著繩索!”說話間,眼前黑影閃過,那刺客竟已從氣窗竄了出去。 刺客來去自如,房總管自知追趕不上,忙趴到王爺身邊,哭道:“王爺,你別死啊!”唐王爺心口中刀,受的是致命傷,隨時都能斷氣。眾太監手忙腳亂,正要替他包紮止血,卻聽咳地一聲,唐王爺自行拉開了外衣,露出了內衫的金絲線。 “好傢伙……”唐王爺將短槍拋在地下,喘道:“險些要了本王的命……” “金縷衣!”眾太監歡起呼喊:“王爺的命保住了!” 天下第一防身利器,便是舉世無雙的“百壽甲”,再次則是造價昂貴的“金縷衣”,看唐王爺畢竟機警過人,那百壽甲雖已送了出去,他卻還記得穿上這件“金縷衣”,總算在危急時留下了性命。房總管鬆了口氣,凝目來看傷處,卻見寶衣的金線早已寸斷,皮肉處更已見血,足見刺客下手之重,若非適才唐王爺開槍自保,逼得刺客縮身迴臂,恐怕早已當場斃命了。 房總管回思刺客形貌,想起該人身形矮小異常,手上又拿著一柄奇形匕首,不覺想起了一人,大驚道:“快走!快走!方纔那人是『招度羅』,他還有同伴接應!” 眾太監茫然道:“招度羅?他是誰啊?”房總管也不知該如何解說,只得急急抱起唐王爺,狂奔而出,眾太監心下茫然,雖不知總管在怕些什麼,便也隨之奔入了院裡,眾人到了大門前,正要開門而出,忽聽砰地巨響,那大門竟給人捶了一拳,帶得門閂隱隱震盪。 砰……砰……大門震動不休,門外似有野牛猛獸埋伏,眾人相顧駭然,那老漢不覺揉了揉眼,喃喃地道:“是誰在敲門啊?”夜半人靜,祖廟外便是墳地,此時若有人前來敲門,那也是鬼不是人。房總管滿心害怕,大聲喊道:“什麼人?” 話聲甫畢,門外震動止息,竟爾悄然無聲,唐王爺深深吸了口氣,自知門外定有什麼大力士到來。不過此行兵強馬壯,看自己帶了八名異國高手保駕,房總管手下亦有一十二名太監,再加上房總管自己,共計二十一名練武人。他心下稍安,當即目望南洋力士,道:“義瓦,你上前開路。”門外埋伏猛獸,唐王爺便也遣出陣中第一力士,看這“義瓦”出身三佛齊國,氣力之雄,稱霸占城、真臘、急蘭丹等南洋十餘國,料來蠻力對蠻力,斷無吃虧之理。 一片沈靜中,南洋力士舉起了金錐,上前開道,眾高手藝高人膽大,便將南王爺裹在核心,慢慢朝大門走去。那南洋力士自負勇力無雙,索性除下門閂,將門板拉了開來,他向外張望,只見大門外黑漆漆的,似無埋伏,便做了個手勢,示意眾人前行。 嘶……漆黑之中,響起了細微呼吸聲,眾太監嚇了一跳,大聲尖叫:“有人!”眾人急急退開,只見門外現出了黑影,看他雙手抱胸,通體漆黑,竟爾瞞住了眾人的目光。 砰!砰!碰!黑衣身影開始邁步了,這人氣力好大,不過區區幾步踩下,便讓石子地隱隱裂響,房總管驚道:“快!快推上了門!”南洋力士低吼一聲,拋下了金錐,雙手推門,便要將門板闔上。猛聽一聲悶響,門外伸來了一隻大黑掌,阻住了門板去路,跟著一股氣力發出,黑影竟要跨入門內。 黑影要進來了,南洋力士箭步向前,拼出了全身氣力,便要將大門推上,奈何門板寸寸向內開啟,來人氣力竟是極大,任憑南洋力士雙足抵地,咬緊牙關,卻還是阻不住倒退之勢。房總管尖叫道:“兔崽子們,還愣著做什麼!過去幫忙啊!” 眾太監大驚失色,忙搶到南洋力士背後,一齊發力吶喊,盼能助他一臂之力。 雙方一在門內、一在門外,各自以力較力,只見十二名太監組成了人龍,成了南洋力士的後盾,眾人齊聲吶喊,齊心協力之下,門板慢慢外移,便將那黑影推了出去,房總管親自衝了過去,嚷道:“大家一起上!” 全場高手全都上來了,不只房總管下場,連那老漢也來幫忙,眾志成城之下,那黑影身子漸漸後仰,單掌漸漸退讓,料來也吃不起這股巨力。眼看門板便要闔上,猛聽呼吸聲有異,那黑影深深吐納,手掌向後一撤,劃過了一個半圓,“喝啊”一聲大吼,掌力排出,轟地巨響中,大門已然四分五裂,眾太監更如破風箏般飛了出去,一個個滾跌在地。 “哎呀…我的媽啊……”房總管疼哀哀的爬起,只見大門下現出一條黑衣巨漢,他身形肥壯,挺洶凸腹,加上黑頭蒙面,那詭異兇惡之貌,卻與佛圖裡的夜叉王何異? 啞碰的腳步聲中,夜叉神震地駕臨,南洋力士已是首當其衝,一聲怒吼傳過,南洋力士使出了鐵頭功,只見他俯身彎腰,如野牛般向前狂奔,一聲悶響,腦袋已重重撞在敵人的肚子上,跟著雙手盤住夜叉神的腰間,拿出“玉帶圍腰”的絞骨功夫,死命纏鬥。 吱……吱……靴子與石地板相抵,發出了怪響,南洋力士雙腳死命頂在地下,身子卻益發退後,眾人駭然來看,只見那夜叉神雙手敞開,大步邁進,如入無人之境。 轟地一聲重響,夜叉神採出手來,單手揪住南洋力士的背心,將他重重向地一摔,跟著跨入院中,威嚴怒目所過之處,嚇得眾太監全數尖叫起來,唐王爺雖驚不亂,當即咬牙傳令:“梵噠,上前禦敵!”唐王爺一聲令下,天竺高手立時出場。看這黑衣巨漢膂力驚人,體格雄大,決計不能與之硬拼,若要“以柔克剛”,唯獨天竺高手能夠辦到。 此時場面危急,天竺高手不待文縐縐地邀鬥,登已奔上前去,雙方各自探出一手、十指相接,那黑衣巨漢仗著力大,正要將人舉起,那天竺修士卻已發動了軟骨神功,只見他關節一個扭轉,竟爾轉到了敵人背後,跟著膝蓋上頂、手掌下壓,已算牢牢制住了對手。 一個人關節受制,便有天大的神力也使不出來,唐王爺心下大喜,又道:“瑞佐,把他做了。”瑞佐拔刀在手,正要奔將過去,忽見那黑衣巨漢身子一矮,手腕溜溜轉了一圈,居然也鑽到了天竺高手背後。 這招軟骨功出手,登嚇得房總管瞠目結舌,萬沒料到這人身子如此巨大,筋骨卻如此柔軟,正駭然間,猛聽喀地一聲脆響,那天竺高手仰天慘嚎,竟給對方扭脫了關節。 來人武功極為淵博,他氣力之大,遠勝南洋第一力士,筋骨之軟,猶超天竺密法神通,此人無所不學,無所不能,真不知是何來歷。眼看兩大高手都已敗陣,唐王爺已是恨恨咬牙:“大家退開!我來對付他!”舉起短槍,便朝那人身上射去,轟隆一聲大響,煙消瀰漫中,只見黑衣巨漢紮下馬步,左拳置腰,右拳正衝,拳鋒毫無損傷,地下卻躺了一顆槍丸。 眼見世上竟有這等鐵拳,眾太監駭然無語,唐王爺愕然顫聲:“這……這是什麼武功?”房總管呆呆看著那人的拳腳架式,駭然道:“這……這是少林寺的羅漢拳……” 天下武功出少林,寺中武僧拳如鐵石、力如蠻牛,尚且精通瑜珈軟骨,眼前這名黑衣怪漢若非是少林武僧,怎能集天下神通於一身? 一片驚駭之中,只見黑衣巨漢緩緩下腰,拾起了南洋力士留下的金錐,跟著斜目瞧向唐王爺,霹靂一聲怒吼,金錐已然當頭砸來,唐王爺掩面慘叫:“瑞佐!出刀!” 東瀛第一快刀,已成最後救命法寶,嗤地一聲低響,倭刀快如疾風,迎面砍上,金錐如撕裂帛,竟爾斷成了兩截。那“瑞佐”非但能下場救人,尚且得理不饒人,只見他左手按腰,右手橫刀斬出,便要將對方砍成兩段。 倭刀銳利無匹,竟能斬金斷岩,看那夜叉拳頭再硬,卻也擋不下閃電般的斬刀,眼看刀鋒即將加身,聽得夜叉巨漢一聲怒喊:“泥梨耶!” 夜叉王俯身向下,單手握住了大香爐,轟地勁風暴響,香爐從倭寇頭頂飛過,嚇得他跪倒在地,險些給砸成了肉泥。 “救命啊!”香爐飛出,砸上了石臼,眾太監頓時四散奔逃。房總管怕得瘋了,已然帶頭狂奔,其余天竺高手、南洋力士、東瀛快刀,連那村民老漢也腳底抹油,隨著房總管衝出門去,正死命溜亡間,房總管左顧右盼,忽覺隊伍裡少了一人,他啊了一聲,慘叫道:“快回去啊,王爺還沒走啊!” 眾人大吃一驚,趕忙又衝了回去,卻見唐王爺仍舊呆站院裡,與那夜叉神面面相覷。 夜叉神力大無窮,看香爐重達數百斤,他卻能單手提起,這根本不是武學境界了,而是妖法妖術。眾高手不知如何禦敵,一片惶然間,聽得怪吼再次響起:“泥梨耶!” 香爐半空砸來,黑衣巨漢齜牙咧嘴,再次發出了神力,看此物如此沈重,一會兒迎面撞上,莫說唐王爺身穿“金縷衣”,便算多穿了一層“百壽甲”,怕也要給砸成爛泥。一片驚駭間,房總管居然手舞足蹈,哭笑道:“完啦!王爺成肉餅啦!” 噹地一聲金響,香爐橫飛三尺,墜落在地,砸破了滿地青磚,那王爺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子,發覺自己居然還完好,一片迷惑中,眾人急急撇過眼去,只見王爺身邊來了一條長髮大漢,左拳挺舉,竟是他以拳頭震開了香爐! 夜色之中,最後的救兵總算趕到了。只見此人虎額豹面,長髮披肩,看那月光映照身影,那頭黑髮竟是亮如純銀。 全場高手來自四方,天竺人狀似木炭,或有倭奴武士體型矮怪,卻只有這個長得像人。房總管生平最愛威武男子,一見英雄形貌,不由大喜道:“你是誰?” “煞金!”黑衣巨漢暴怒暴吼:“又是你這廝!”砰砰大響之中,夜叉神衝上前來,已與長髮男子扭打一團,雙方神力驚人,一個舉香爐,一個拔樹幹,打了個飛沙走石。那男子全力抵擋攻勢,一面鎮靜發話:“王爺,請你先走一步,咱倆京城再見。”唐王爺雖在慌亂間,兀自不失禮數,嘶啞道:“多……多謝滅裡將軍援手……” “滅裡將軍?”房總管奇道:“王爺……這人也是你的屬下麼?”唐王爺喘道:“不……不是,他……他是寶石主人的手下……叫做帖木兒滅裡……” 那長髮男子甚是耐打,挨了香爐連番重擊,卻還能支撐不倒,再看他還擊招式甚是奇異,出拳如勾,拳鋒似刀,料來絕非中原路數。房總管越看越疑,還待多問此人來歷,卻聽轟地一聲,香爐又給拋了過來,直嚇得他奪門而出,尖叫道:“快逃啊!” 眾太監哭得哭、逃得逃,在王爺的帶領下,便夾著那老漢飛奔下山,堪堪來到平地,只見遠處又走來了一人,看他提著一隻傘,好似是鄉民出門溜躂來了。眾太監不知高低,只悄悄從那人身邊擦過,正害怕間,忽聽那人冷冷地道:“哪一個是唐王朱郅?” 眾人回頭一看,驚見那打傘的身穿黑衣、頭戴黑罩,竟又是個沒臉孔的。房總管霎時淒厲慘叫、夾著王爺落荒而逃。東瀛武士則是大吼一聲,當場拔出兇刀,便朝鐵傘人砍去。 鐵傘魔大戰倭刀狂,房總管自知遇上了十二神將的“宮毘羅”,一會兒中原魔怪大戰東瀛倭寇,可別來個揚威異邦才好。他背著王爺,一路急急逃命,約莫經過了半里,前頭又來了一人,看那人手提朱紅寶杵,自在田埂裡等候,不消說,又是個鐵杵魔來了。 “去殺了他!”房總管心頭髮毛,立時將天竺高手踢了出去,嘰哩咕嚕的梵語之中,雙方大打出手,至於誰勝誰負,那可管不著了。 眾人沿途逃命,路上不一會兒來個搖扇子的、不一會兒又是個打陀螺的,眼看關卡無數,房總管也只能見招拆招,每逢敵方攔路,便踢出一名異國高手擋架,堪堪將至楊家村,高手已然全數用盡,眾太監躡手躡腳,正感害怕間,猛見道上又來了個人影,看他手持一柄掃帚,已將道路霸住,想來是個掃地魔。那老漢嚇得魂飛魄散,驚道:“又來啦!”正要掉頭飛奔,卻聽那人訝道:“老伴,你跑什麼跑啊?我又沒打你。” 眾人定睛一瞧,面前卻是個老婦,卻是楊家老漢的那口子來了。那老漢哭叫奔前,嚷道:“老伴!險些沒命見妳啦!”那老婆婆給他一把抱住,不覺訝道:“幹啥啊,雞皮鶴髮的,還時興這個?”正納悶間,卻聽唐王沙啞地道:“老婆婆,咱們要趕路……您……您村里可有馬車?咱們想藉一輛。” 眾太監鬆丫口氣,都知道有車可以逃亡了,卻聽那老婆婆訝道:“借車?不必借啊,你們的朋友來接你啦。”說著便回首過去,朝遠處揮手:“幾位大爺,你們的朋友回來啦,趕緊過來接人吧。” 聽得此言,房總管二話不說,立時抱著王爺逃命,眾太監兀自不知死活,只哈哈笑道:“援兵可來了。”正揮手笑喊間,卻聽得遠處馬蹄隆隆,大批騎士飛馳而來,煙塵飛揚間,諸人慢慢從背後抽出長刀,當是要現宰了。 “鎮國鐵衛”精銳已到,一十八騎一字排開,氣勢懾人,嚇得眾太監拔腿狂奔,隆隆、隆隆,沙塵擦過身邊,大批騎士追出,那老漢呼爹叫娘,正要隨太監們奔逃,卻給老婆一把拉住了,訝道:“你跑啥啊?關你什麼事?”那老漢也是眨了眨眼,愕然道:“是啊,關我屁事?我為何要跑啊?” “不關我事啊!不關我事啊!”眾太監拿出了吃奶力氣,一路狂衝百尺,好容易追到了房總管背後,登時哭喊道:“公公!現下望哪跑啊?”背後追兵將至,房總管自也不知該當如何,當下拿出了看家本領,一見前頭有座樹林,立時鑽了進去,一見林間有棵大樹,立時繞樹打轉,猛見樹旁有處草叢,便即滾了進去,連著幾招使出,便已逃入了高梁田裡,匆匆亡命而去。 高粱梗子極高,足供藏身之用,眾太監正要縮身保命,卻聽刷刷之聲不絕於耳,面前十八騎一字排開,長刀橫腰來砍,如除草般砍斷高粱梗子,眾太監自知腦袋不保,只得從高粱田裡竄了出來,卻驚覺面前已是一片平原,再無一物可供遮蔽。 騎兵即將趕到,雙方若奔上了平野,腳程對決之下,兩條腿的如何跑得過四隻腳的?眾太監起了怯懦之意,忙取出了銀票,盼能以銀贖命,唐王爺喘道:“沒用的……客棧中人是買不動的,絕不會和咱們打商量……”眾太監哭道:“那咱們該怎麼辦?” “勢已至此,回頭亦是無用。”唐王爺遙指北方,咬牙道:“咱們殺回北京!” “衝啊!”眾太監又哭又叫,齊向前奔,聽得高粱田里馬鳴啡啡,殺手騎士分從左右兩翼包抄而來,刷刷數聲,黑暗中敵騎全數舉刀,唐王爺趴伏在房總管背上,拿出火槍向後轟擊,雖知黑暗中毫無準頭,卻還是頻頻填藥,盼能緩下追兵來勢。 轟隆隆、轟隆隆,一十八騎奔入草原,宛如貓捉老鼠,幾次逼臨砍殺,已是險象環生,卻於此時,聽得房總管一聲尖叫:“王爺!你看!” 天邊一條煙塵,沖天而起,眼前連草原也沒了,僅餘一條陽關大道。在那道路盡頭遠方,竟似有大隊騎兵奔馳而來! 屋漏偏逢連夜雨,“鎮國鐵衛”又有援軍來了,這回不知到了多少兵馬,竟使大地轟轟作響,宛如雷鳴。前有狼、後有虎,房總管再也無力背負王爺,索性坐倒在地,等著給人當頭一刀。 啡啡馬鳴,背後騎兵已在數尺不遠,前方更如雷轟一般,沙塵飛得滿玉局,唐王爺咬牙切齒,正要閉目待死,忽然間北方一面飛揚旗幡飛入眼簾,正是“虎威”二字。 “勤王軍!”唐王爺提聲吶喊:“咱們快躲開!”他奮起了最後氣力,拉住了房總管,一併滾入了田邊溝渠,其余小太監逃命不落人後,便也一齊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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