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恐怖美人

第9章 第八章恐怖之戀

恐怖美人 牛哥 14138 2018-03-22
金山泊還未起床,下人已經進房來將他喚醒了,說是有女客到訪。 金山泊可沒忘記午後和龍玲子在淺水灣之約。 “誰找我?”他問。 “那位經常來的吳小姐,她怒氣沖衝,好像是要找你興師問罪!”下人答。 提起吳媚,金山泊就感到頭痛。 他不明白,像吳媚這樣的一個年輕貌美的少女,為什麼偏會愛上一個像他這樣的老頭呢? 這也許是吳鴻洲自幼將她嬌縱慣了,使得這個小女郎任性所為,她愛怎樣做時,誰也攔阻不了她。 “讓她在客廳上等候著。”金山泊將下人打發走之後,立刻洗漱更衣。 當他走出客廳之時,吳媚的踪影卻不見,原來,她早已經進入書房去了,在書櫥上尋找金山泊的藥品。 “你在幹什麼?”金山泊問。

吳媚猛然回頭,怒容滿臉地說:“我要找尋上次你所說的化學藥品!” “你要找尋它,有什麼用意呢?我早把它搬到工廠去了!”金山泊表示毫無所謂地說。 “這東西可怕,把我害苦了,它將我迷昏,十幾個小時也未醒。” 金山泊轉換了話題,說:“令尊已經和我見過面,他不贊成你再到我這地方來。所以,我也只有勸告你……實在,我們的環境和年歲都不相稱。” 吳媚即露出了少女的嬌羞,她實在沒想到她的父親和金山泊是相識的。她剛和母親吵了架跑出來的,她支吾著說:“我要找尋那藥物,因為它是迷藥,害我漏掉了一次小考。” 金山泊分辯說:“我早告訴了你,它是工業上用的原料,有毒素的,但對人、畜沒有傷害性!” 吳媚呶著小嘴,仍然露出一副很不高興的形色,其實她根本就是找藉口而來的,為的是想和金山泊接近。 “那麼,我問你,為什麼我會被迷倒,人事不醒十多個鐘點?”

金山泊再次把話題岔開,說:“你真該回家去了,令尊一再警告過我,以後你再向我家裡跑,若是出了亂子的話,該由我負完全責任!” “我就是為這件事,和媽媽吵過架故意跑出來的!我發過誓,永遠再也不回家了!”她耍出她的刁蠻脾氣。 金山泊大為困惑,他的這一覺,已經是睡到下午一時了,若是吳媚再擾纏他,必然會誤了和龍玲子在淺水灣之約。 “你這樣跑出來,你的父母豈不是又會把責任加諸在我的頭上嗎?”他說:“這樣不行,我可要打電話通知你的父母,教他們把你領回去!” “你好像是在向我下逐客令!”吳媚撒嬌。 金山泊不語,他迳自趨至電話機前。當他要拈起話筒之時,吳媚可趨過來了,一手將話筒按下,怒目圓睜,說:“假如你不高興我到這裡來,我馬上就走!”

金山泊弄得很尷尬,但是他又不能不讓吳媚就走,因為他另有約會。 吳媚見金山泊緘默著,再說:“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我走出這間屋子,仍然是不會回家的!”說完,她拐轉身來,悻悻然地昂步而去。 金山泊似乎於心不忍,喊了一聲:“吳媚。” 吳媚止步,以為有了新的希望。以期待的眼光,望著金山泊,金山泊的心中立即起了警覺。於是說:“再見!”
淺水灣是香港的風景區,有一片廣闊澄黃色的沙灘,遠眺海洋,一望無際。 在灘岸靠山的地方,有許多私人的海灘別墅,有小巧玲瓏的,也有建築宏偉的,自然,看那些建築物,就可以分別得出它的主人們的身份。 金山泊如約,驅車來至淺水灣,這時候,他始才想起,龍玲子並沒有給確實的地址,淺水灣的地方這樣大,叫他如何找尋?

這時候,海灘上倒有不少的弄潮兒,有遠道而來的,也有附近居住豪門的闊客,各式各樣的小汽車,停滿了在停車場上。那幅黃沙上卻張滿了七顏八色的太陽傘。 金山泊猜想,龍玲子也許是游泳而來的,因之,他也到“海灘管理場”上去,租了一把太陽傘,和一把帆布椅子,要了一點飲料,獨自欣賞這海灣風光。 弄潮兒的年輕的男女較多,他們成雙成對,有在海水中嬉玩,也有在海灘上追逐。 年輕的孩子們有玩沙的,也有大夥兒玩球的。 金山泊自覺形影孤單。記得約廿年前,他也曾在這兒有過約會,而那不是龍玲子,而是龍玲子的母親——尤翠。 金山泊的腦海裡充滿了幻想,海面上飄過,有許多私人的遊艇,那是一種特殊階級的奢侈享受。 金山泊也曾經有過一艘遊艇,不過那已經是近廿年前的事情了,那是一艘銀白色小巧玲瓏的遊艇,有布帆和摩托兩用的。

他還給那艘遊艇取了個名字,叫做“翠嶺號”是為他的情人尤翠所取的名字,那時候,他和尤翠正在熱戀之中。 這些回憶,是很殘酷的,往事像塵煙般過去了,他落個孑然一身。 淺水灣還是老樣的景色,可是人事已非了。 一艘銀白色的遊艇,在白浪與綠波之中駛過,艇上坐有兩對男女,只見其中的一個穿紅色泳衣的美女,在船椽縱身躍水,嘩喇喇激起了一陣水花,過了許久,始冒出水來,真像一條人魚,動作敏捷俐落,只剎那間,她已游到沙灘之上了。 金山泊很注意那條美人魚,她的泳衣鮮豔奪目,襯上潔白的肌膚,玲瓏浮凹出身材,那細細的腰……和他的老情人尤翠十足相似。 倏而,那美人魚抬起頭來,金山泊暗吃一驚,因為她的臉孔也和尤翠相似,那是龍玲子啊!

龍玲子沒有爽約,到淺水灣來會面了,金山泊急忙站起來相迎,但龍玲子並不和他打招呼,霎了霎眼睛,向金山泊示意,她朝著在海灘擺設著的飲料篷走了過去,金山泊知道,也許遊艇上的另一女郎,就是白金鳳,她是白玉娘的耳目,龍玲子需要避諱。 他也不動聲息,徐徐的尾隨在龍玲子的背後。 龍玲子在飲料篷購買了一瓶可口可樂。用麥管啜著,金山泊也佯裝購買飲料。 龍玲子說:“你來得太早了,最好現在離去,等到晚上七點鐘,仍在那老地方等我,就是你現在置太陽傘的地方!” 原來,白玉娘新近交結了一個富翁,在淺水灣這地方有一間豪華的別墅,也有華麗的遊艇,這富翁姓賈,叫賈仁心,也是色狼一個,他追求龍玲子甚烈,這天是他在別墅之中為龍玲子設宴。

賈仁心有一個兒子,名賈傑克,在白日間,賈傑克和他的一個同學邀龍玲子和白金鳳玩遊艇。 龍玲子昨晚得到了消息,不肯將機會錯過,順便將金山泊也邀請來了。 金山泊見龍玲子的態度神秘,希望能多得到一點真相。他正要開口時,豈料龍玲子又說:“看!白金鳳又跑上海灘來找我了!你快走吧!她是個長舌婦,一點形跡都不能被她發現!” 金山泊皺上眉宇,說:“沒想到你怕白玉娘會怕到這一地步!” 龍玲子不樂,沉下了臉色說:“在事實真相未搞清楚時,她是我的乾媽。” 金山泊只好如命離開了,當他來到一株棕櫚樹下,偷偷回首,果然不錯,白金鳳是追踪到了,她奉命盯著龍玲子,竟是一步也不肯放鬆呢!在她的背後,還跟著有兩個阿飛式的青年人。

白金鳳說:“喲,我早就猜想到,你就是溜到這裡來了!” “口乾嘛,我請你們喝可口可樂!”龍玲子笑著說。
金山泊無可奈何,他來到了市區,找到一間彈子房,獨自消磨了一段時間,又在咖啡室內吃了一杯咖啡,用過晚飯之後,約七點鐘,始才回到海灘上去。要熬過這段時間,是最難受的事了。 在晚間,氣候漸為寒涼,但仍有少數的弄潮兒,那多半是住在附近的居民,尤其以青年男女最多。 金山泊還是遵照龍玲子的約定,守候在原來的地方,就只是沒租太陽傘就是了。 果然的,龍玲子並沒有爽約,她已經換了一套便裝,匆匆的跑出來了,拍了拍金山泊的肩膀,說:“快走,我是溜出來的!” 金山泊說:“晚飯吃過了沒有?” 龍玲子說:“酒席還沒有完,我推說有點不舒服,到海灘上來吸點新鮮空氣,趁機溜走。”

“那麼,將來你的乾媽不會責備你嗎?” “我們必需要快走,否則那老傢伙和白金鳳都會出來找尋我。” 金山泊便匆匆的帶領龍玲子,進入他停在海灘旁的汽車。 他倆進入車中,還沒坐定,豈料車內早已經坐定了一個人。 她冷嗤一聲,說:“哼,原來是這麼回事,我以為戀愛還有年歲上的差別的,原來你們兩人已經私下往來了!”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金山泊和龍玲子俱大驚失色,猛然回首,原來,背後坐著的竟是吳媚,是吳媚問題倒容易解決,若是白玉娘的話,問題可就麻煩了。 原來,吳媚在離開金宅之後,根本就沒有走開,她看出金山泊行色匆匆,可能是有什麼特別的約會,因之,她喚了一輛街車,守候在路旁,直追踪到淺水灣,金山泊和龍玲子怎麼會面,金山泊至彈子房打彈子,到咖啡室去吃咖啡,在什麼地方吃晚飯,吳媚一直都跟踪著,金山泊自命是老江湖了,但是吳媚向他跟踪,他可全沒注意。

“你為什麼要盯著我?”金山泊怒顏於色,很不痛快。 吳媚悻然說:“假如一個人是光明正大的話,又怕什麼盯梢?” 龍玲子勃然大怒:“吳媚!你是在侮辱我了,你出言不遜,口帶渣滓,可要考慮後果!” 吳媚也不示弱,說:“了不起,你把我殺掉。” 這句話正戳中了龍玲子的心境,立時,她怒火沖天,馬上起了變態,臉露殺機,額角上的一撮頭髮也逐漸變白了。 金山泊害怕把事情鬧大了,他知道假如發生了任何事情,對每一個人都是不利的。他必需要立即將她倆之間的衝突壓制下去,金山泊能夠犧牲和吳媚之間的友誼,但是他卻不能放棄龍玲子,尤其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金山泊已經費盡不少的心機了,好容易才難得有這個機會,讓他們父女單獨一訴苦衷;吳媚卻莫名其妙的插了進來,最莫名其妙莫過於她正在追求一個老頭兒。 “吳媚,你盯著我幹嗎?論我的年歲,比你的父親還大些呢!”金山泊毫不留情,這是他唯一的辦法,可以將吳媚馬上擺脫。 龍玲子也趁口說。 “假如你搞不清楚,大可以回去問你的父親,他和我們之間,有著什麼關係。”她是脫口而出的,金山泊想阻止,也來不及了。 吳媚大愕。 “我的父親,和你們有什麼關係?” 金山泊和吳鴻洲之間曾經有過密契,他們都同樣的不希望自己的兒女會知道他們過往的事蹟。因之,他說:“吳媚,別管我們的閒事,你有你的去處,相信你年輕的朋友也很多,為什麼不去找他們去玩樂?來麻煩我幹嗎?” 吳媚也露出狠勁了,她指著龍玲子說:“我需要問的,是我的父親和你們有著什麼關係?難道說,他也是你們白府名單上的客人麼?” 龍玲子霍然起身,幾乎就要動手,幸好金山泊制止。 他命令吳媚,說:“我請你下車,即算是我對你的不禮貌!我也沒辦法了。” 吳媚大怒,這是她有生以來所受到最大的侮辱,一往是嬌生慣養的她,怎麼受得住這種氣?立刻,她自動推開車門,連頭也不回,匆匆而去。其實這時候,吳媚已經是傷心欲絕了。 金山泊自然不會在乎和吳媚絕交,只是心中也略有一點難過就是了。 吳媚的踪影已逐漸在海灘上消失。 金山泊自車廂中探首注望良久,回過頭來,他發現龍玲子正在吞吃藥丸。不勝詫異,以龍玲子的體格而言,夠得上健美二字,她的面貌,也沒有絲毫病容,金山泊便問:“你吃的是什麼藥?你有什麼病嗎?” “你管這麼多幹嘛?”龍玲子很不禮貌地回答。 “別以為今天是我倆的什麼特別約會,我只是想把你我之間的關係搞清楚而已!” 金山泊很難過,吳媚既然已經走了,他就無需要再有什麼顧慮,推上牌檔,踏滿了油門,駕著車,駛離了淺水灣,邊說:“我已經明確的告訴過你,我們是父女的關係,我是你真正的父親!你是我的女兒,你之所以姓龍,不過是掛名而已,我無需要給你什麼證據,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這句話使龍玲子的精神大為振奮。 “你帶我去見誰?他可以做我們的證人嗎?可以證明我們的關係嗎……” “我帶你去見你的母親。”金山泊露出苦笑說。 “我的母親?”龍玲子毛髮悚然。 “她……她老人家仍活在人間嗎?噢……可是真的?” “她活在人間,你可知道你的母親的姓名嗎?” “我知道,她姓尤叫做尤翠,據說是一個絕世美人,乾媽曾經一再向我提及過,說我的容貌,和她十分的相似。” 金山泊點頓:“一點也不錯,你和她長得十分相似,我看見你等於看見她年輕的時代一樣……” “她老人家的身體健康嗎?”龍玲子很關切地問。 “到時候,你們母女相見,就可以知道了。”金山泊吶吶說,於是,他踏了油門,汽車風掣電馳,駛到統一碼頭,連汽車一起乘輪渡過海。原來,金山泊的針織廠是設在九龍的郊區元朗的,龍玲子的母親尤翠,可能就是住在工廠裡。 在夜間乘輪渡過海,另有一番滋味,香港是一個繁華的小島,五顏十色的燈光,罩成一座燈山,海面上是平靜,有稀落的燈光露出漁船,遙望九龍,又是另一個繁華的世界。 金山泊伏在船的欄杆旁,抽著煙卷,龍玲子原是對著海水沉思的,她幻想了許多光明燦爛的未來,母女會面,該是多麼教人喜悅的事情呢?屈指一算,將近有二十年了。 “我聽乾媽說,我的母親和我長得非常相像,可是真的嗎?”龍玲子也是耐不住寂寞,又向金山泊打開了話匣子,可是她不知道該問些什麼?又再次問了已問過的問題。 “別再提你乾媽了!”金山泊說:“現在,你可以看到你的生母,假如不是你的那位所謂的乾媽多管閒事,你們母女會分別十多年嗎?” 龍玲子黯然,但是她的心情仍然是興奮的,相隔將近二十年,能見到親娘,也是人生一大幸事,何況在亂世之秋。 輪船的汽笛響了,嗚……嗚……嗚……將近攏岸了。 金山泊扔下煙蒂,向龍玲子一偏首,說:“我們坐進汽車去,上了岸,我就開快車,讓你儘速看見你的親生母親!” 輪船攏了碼頭,機動的絞鏈搭上了跳板,乘客魚貫上岸,然後就輪到汽車登岸了。 金山泊駕車自船艙之中駛出來,越過鬧區之後,他即開飛車,朝元朗駛去。 龍玲子又說:“我仍有疑問,你自承認是我的生父,但是你怎樣能夠證明呢?雖然,你和我的母親有曖昧的行為。” “你問這話未免太過愚蠢了!”金山泊再說。 “你頸上帶的那顆首飾就是我送給你母親的。” “但是我總希望能把事情弄清楚!” 金山泊籲了口氣,說:“我當然有證據在手,當年,你母親給我的信件,及你出生時,我和你共攝的照片,有許多呢!……而且,你見到你的母親之後,她會給你說明白,假如她的精神還正常的話。” “假如她的精神還正常的話?”龍玲子訝然。 “這話是什麼意思?” 金山泊自知失言,支吾著說:“你現在不必多問,最重要的還是得趕到目的地,到時候你就可以明白了!” 之後,金山泊就再也不開口了。他拼命加快速度,汽車在陸地上飛駛。 龍玲子困惑不已,忽然,她又說:“我老覺得有一輛汽車在跟踪我們……” 金山泊自回望鏡上看去,果然的有一輛汽車跟在他們的背後,相距約有百餘碼,它的速度也相當的快。 “很可能是吳媚餘心不死,是她在追踪,我們別理她就行了!”金山泊說。 汽車仍然在公路上飛馳,不久,“金山織造廠”在望,那是一間規模相當大的工廠,不過這時早已過了下班時間,工廠內除了管大門的以外,就沒有人了。 金山泊將汽車停放在路旁,那輛追踪的汽車卻沒有追過來,它失了踪。 龍玲子含笑說:“吳媚倒是個相當機警的人物呢!” “我們別管她就是了!”金山泊說著,帶了龍玲子,朝一條岔巷走去,他並不走工廠的大門,在那條岔巷盡頭,有著一道厚木板門。配有自動開關的鋼鎖,他攜帶有特製的鎖匙,扭開了門鍵。即聽到有一條雄壯的惡犬的叫吠聲音,在那廣大的花園間,如流星般撲過來一團黑物。是金山泊向那隻黑狼犬在吼喝。 “DARKIE,安靜一點!”隨著,他俯身去撫摸那條黑狼犬的頭部。 這條惡犬認識它的主人,馬上就搖尾巴了。 花園內顯得有點淒清,充滿了恐怖氣氛,落葉遍地,野草雜蕪,面對著有一間古老的洋房,罩滿了長春藤,燈光昏黯,像一個害了黃膽病的老人,看樣子,這座屋子和那工廠是根本分隔開的。 金山泊招呼龍玲子進內,未及數步,屋子內已奔出一條粗眉大眼的惡漢,手中持著一管鳥槍,凶神惡煞地吼喊: “什麼人?站住!” “阿漢!是我!不用緊張!”金山泊回答。 那名叫阿漢的粗人,是楞頭楞腦的,立刻收下了他的鳥槍,歡迎他主人和一位從未見過面的女客進了屋子去。 龍玲子暗暗稱奇,這地方門衛森嚴,形成一幅禁地,假如她的母親尤翠住在這個地方,也用不著這樣嚴重,瞧那些門窗,都裝上了極粗的防盜鐵欄。 阿漢趕至金山泊的耳旁,極其緊張地說:“龍頭,尤娘娘今天又犯了……” 金山泊點了點頭,制止他說下去。以後,他便帶領龍玲子進入屋子裡去,屋子內的陳設,還夠得上水準,說不上華麗,但樣樣俱全。 金山泊笑著說:“是我的另一個家!” 龍玲子點頭,說:“家母就住在這裡嗎?” 金山泊不答說,好像這屋子裡並沒有其他的佣僕,就單單有阿漢一人看守著。 阿漢給龍玲子端上茶來。 金山泊向他吩咐說:“我們需要喝一點酒,到酒櫥去取一點好酒來,要陳年的威士忌,和義大利的葡萄酒!” 阿漢應命去了,龍玲子老覺得環境不對勁,實在屋子內冷寂得怕人,除了他們三個人以外,好像再也沒有第四個人了。 “你不是帶我來看我的母親的嗎?”龍玲子說。 “自然,我的目的是要讓你們母女相見!”金山泊矜持著說:“但是在你們還沒有相見之先,我想向你說一個故事,不管在任何情況之下,這個故事,你是必需要聽的!否則你無法了解你的母親,更無法了解你自己的身世。” 阿漢已將兩瓶美酒端上來了,還有兩隻潔淨的玻璃杯,和冰箱裡取出來的冰塊。 龍玲子需要了解真情,也只有靜下來聽金山泊說故事,金山泊替龍玲子斟滿了一杯葡萄酒,他自己卻一連乾了三杯威士忌,似乎,他的內心之中隱藏著許多苦痛,他要藉酒的力量,將它發洩出來。 他的眉宇緊鎖,千頭萬緒的話題,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他又再喝了一杯酒,開始說:“你的母親,尤翠,是一個出身可憐的孤女,她的舅母將她收養成人,但她的舅母的出身也不是正當人家,尤翠剛長成,便逼她下海做舞女,因此,尤翠一直生活在火坑之中,她的思想是純潔的,而且她立志要跳出火坑……” “我的父親龍圖,也是一個賊,她既要從良為什麼要嫁給他呢?”龍玲子問。 “你別打岔!聽我說下去!龍圖並不是你的父親!”金山泊正色的說。 “尤翠並不知道龍圖幹的是什麼行業,那時候尤翠在舞廳里工作,經常被流氓欺侮,龍圖在偶然的機緣下,仗義挺身護花,此後和尤翠交往甚密,尤翠感恩知遇,以身相許,龍圖付了一筆鉅款,給尤翠贖了自由身,終於他倆結合了!”說到這裡,金山泊頓了一頓,斟滿了一杯酒,長嘆一聲,傾飲而盡,他似是一個很重感情的人,提及往事,使他的眼眶也有點紅潤,他又繼續說下去:“但尤翠並沒有搞清楚一點,龍圖在我們五個結義兄妹之中,是最為殘忍暴戾的一個,他所結的仇人不少,隨時隨地都會有仇人尋找上門。尤翠在婚後,非常本份,純是以賢妻良母的表現,使我們大家都感動,龍圖卻變態異常,動不動就向尤翠辱罵毆打,他經常向尤翠咆吼,'……要知道,我不是娶你來的,我是花錢買你來的!假如你不高興,可以隨時隨地滾蛋……'尤翠忍辱吞聲。我為她很不平,我連絡了吳鴻洲、白玉娘、鄒鳴,向龍圖相勸,但龍圖反而譏諷我們多管閒事……”他的淚珠已掉下來了,這是——“英雄不落淚只因未到傷心處”,他深恐被龍玲子發現,急忙背轉身去拭擦。 龍玲子表示不明白:“龍圖既然愛尤翠,才會和她結婚,為什麼婚後又會對她虐待?” “龍圖是交結仇人過多,內心恐懼,隨時隨地都會有遭仇人暗算的可能,他恐怕連累尤翠,心理變態,他既愛尤翠,又希望尤翠早日離去……那一年我的兒子人聖出世,他的母親難產喪了命,醫生救了人聖的性命,卻犧牲了他的母親,所以人聖生出來,就是一個沒有母親的孩子。尤翠是個心地善良的女人,她很同情我們父子兩個,人聖可說是經她的幫忙扶養長大的!” 龍玲子點著頭,似乎十分贊同她母親的所為。 “也在那個時候,你們產生了情感,對嗎?” 金山泊搖頭,“龍圖還是經常的毆打尤翠,她在我的家中走動時,經常可以看到她的身上是傷痕斑斑的,但尤翠還是極力掩飾,不希望家醜外揚……記得那是一年的夏天,我兒子人聖已經有五六個月大了,龍圖忽然失踪,什麼話也沒有給家裡留下,連影子也不見了,初時,我們以為在三五天之內就會回家的,後來過了幾個月,龍圖還是沒有出現,我發動了全副力量找尋,龍圖好像是石沉大海……我們大家都相信他已經死了,我是一個喪妻不久的鰥夫,尤翠等於是一個新寡文君,我倆每日接觸,漸生情苗,我沒忘記她是我的弟媳,但情感是作弄人的,那時我已墜入情網不能自拔,我寧背著不義之名,也要和尤翠結合,也因為這樣,吳鴻洲、白玉娘等人對我大起反感,也因為這樣,阻延了我和尤翠的婚事。” 龍玲子沒有絲毫的同情之心,她搖著頭說:“你別捏造故事唬我,據我所知,龍圖是在盜竊香港港督的公館失手,被日本人亂槍打死的,那時候日軍正佔領香港……龍圖並非失踪而下落不明,而且,那天晚上,是你告的密。” 金山泊大怒,狠聲向龍玲子斥罵:“現在是要聽我說,還是聽你說?” 龍玲子可從來沒有這樣怕過任何人,但她立即攝服在金山泊的咆哮之下。 金山泊又斟滿了一杯酒,他的目光,露出愁緒,將酒一口飲盡,又繼續說下去:“……我說的話,每一個字都是真的,我有人證、物證可以證明,龍圖失踪一年多,突然間又出現了。那時候第二次世界大戰已經爆發了,香港陷在日軍手中,我們蜘蛛黨的長輩吩咐我們大鬧香港以反抗日軍的暴政,龍圖之突然出現,於我們的工作很幫助,但是對我和尤翠的戀愛,卻有甚大的打擊,那時候,尤翠已經身懷六甲,腹中有了你!”他指著了龍玲子,“你可知道,你母親懷著你的時候,受了多少的苦難,沒想到你長大成人之後,竟連生父生母都不相認!” 龍玲子既是尷尬,又是羞愧,但是她又不能夠因為金山泊的三言兩語,就承認了他是她的父親。 “龍圖的失踪,是因為躲避仇家尋仇,另一方面,他溜至北方,是要追踪一個仇人,追了年餘,將仇人一家五口殺絕。他回來之後,發現尤翠懷孕,心中既妒又怒,把他失踪年餘,拋下尤翠死活不顧的事情全忘記了,只怪尤翠不守婦道,經常拳腳交加,好像以虐待尤翠為樂,尤翠每日以淚洗面,要求離婚,他又不許,尤翠逃走,又被他抓回來,當時,尤翠是看在腹中孩子的份上而忍辱偷生……”說至此間,金山泊已是老淚縱橫了。 龍玲子開始不安,因為她就是那腹中的孩子,她倒沒想到,她在母胎之中時,就使她的母親受到這麼許多的痛苦。 “你可知道龍圖怎樣對待你的母親嗎?”金山泊忽而又說:“他給你母親一把刀子,命她自己把腹中的胎兒挖出來!”他說時自身上取出一大疊陳舊的情書,和照片,那些照片,都是當年他和尤翠歡樂共遊時所拍的,另外還有龍玲子孩提時代的照片,由龍玲子還是嬰兒,到她會坐,會站,會走路,蓄長頭髮……那幅蓄長發穿洋裝的照片,起碼已經有七八歲了,也就是金山泊所持有的最後一張照片,之後,她便被白玉娘拐走了。 瞧其他的嬰兒照片,看不出什麼,略為只有一點輪廓,但是瞧蓄長頭髮的那一幅,可就不同了,完全可以看得出,那確實就是龍玲子。 金山泊自那疊情書之中,拿出一封,交給龍玲子說:“這是當年你母親給我的親筆信,備述當時龍圖如何虐待她的情形,可以證明我所說的一切並非假話。” 龍玲子取出信函細讀,她的母親稱呼金山泊仍是大哥。內中有一段,是這樣的:“龍圖仍然懷恨我腹中的胎兒,近來他瘋狂的態度變本加厲,昨夜酒醉後,摔破了盃子,用碎玻璃片劃破了我的臉,還禁止我哭泣,他說:'一個蕩婦,應連哭的資格也沒有……'之後,他又取出一把日本人的武士切腹刀,命我自己將腹中的胎兒挖出來,限我廿四小時內動手,否則他就親自動手了……大哥,教我如何是好?我現在是求死不得,求生沒趣,請救救我,看在腹中的孩子的份上,這是你的孩子呢,大哥……” 龍玲子也忍不住,辛酸之淚暢流,當時的情形,由這短短的幾行字句之中,就可想像到當年的情景是如何的可怕了。 她流下了眼淚,將那張滴滿了淚痕的信紙,重新塞進信封裡去。忽而說:“是否因為如此,你為了救我的母親便設計陷害龍圖,向日本人告密?” 金山泊搖首,這件可怕的事情相信在他腦海之中仍有回憶,他的嗓音微有戰栗,扣動了指頭,命龍玲子安靜坐下,說:“玲子,我有不白之冤!這件憾事,我也不必同世界上的任何人解釋,因為你與我之間關係不同,我承認你是我的女兒,我也希望你不忘本而認雙親,所以,我願意坦白向你說明……”他已經略有醉意,但仍然酒不離手,一連又喝了好幾杯,似乎是希望藉酒精的力量來減卻心中的痛苦。 “我們奉蜘蛛黨長輦的吩咐,實行大鬧香港,當然,打蛇是要打頭,我們要鬧港督府,一切的行動,全是我設計,原是萬無一失的好戲;我準備洗劫了日本軍閥的港督公館之後,再給他在屋頂之上掛上一面國旗,另外用白布大書,叫日本鬼子滾出香港去……可是,在數分鐘的演變之下,我的全盤計劃完全傾覆,而且害龍圖丟掉了性命,白玉娘斷了膊胳,蹶了腿……我擔當了一切的罪名……”他又拼命喝酒,好像這件事情,他根本無法解釋得清楚。 龍玲子更是無法了解,她對金山泊垂憐,但是也懷疑金山泊是在做戲,她以為金山泊在爭取他的同情。 金山泊老淚縱橫,但他自命還是個英雄人物,要坍台,也不能坍在這地方,因之,他極力忍耐,反而含笑說:“我的設計,向來是萬無一失的,那天晚上,負責行動的是龍圖和白玉娘,不管我們弟兄之間交惡到什麼程度,龍圖一定要聽從我的指揮,因之,他和白玉娘按照計劃行事去了,在港督府的周圍,日本衛兵,幾點鐘至幾點鐘交班?幾點鐘至幾點鐘負責守衛的是些什麼人?他們是勤?是懶?我全有記錄,當然龍圖和白玉娘是要找他們勢虛之時攻入,又要安全脫逃出來,我全計算好了,那是萬無一失的……我和吳鴻洲是負責的接應工作,在我未赴使命之前,趁空去看了尤翠一面,假如我不去,也許於我在蜘蛛黨中的地位,還沒有什麼影響,但是此去,問題就發生了,我看見尤翠在她的寢室之中痛哭流涕,痛不欲生,為了什麼事情呢?她寧死也不肯說,就只是痛哭,經我再三逼問,她始說出來,但是時候已經太晚了,我想搶救已經來不及了……” 龍玲子驚惶說:“是尤翠告了密麼?” 金山泊黯然點頭,說:“尤翠忍受不了龍圖的虐待,竟然下毒手,向日本港督府告了密,我欲援救,已經是來不及了,當我趕到日本港督府去之時,不幸的事件,早已經發生,龍圖負了重傷,和白玉娘駕著汽車逃亡,日軍軍警窮追不捨,幸好龍圖在臨終之前,尚明大義,將白玉娘放生,讓白玉娘逃得活命,但是,也因為白玉娘能夠死裡逃生,能獲得活命,天下就此也就大亂了……” 金山泊的醉意已露,他再要倒酒時,龍玲子已加以製止,此情此景,就相等於當年金山泊和尤翠熱戀,無法擺脫圈子內的閒言閒語,而藉酒消愁,尤翠向他阻勸……龍玲子是尤翠的女兒,在十餘年後之今日,龍玲子居然也阻止他喝酒,觸景生情,金山泊不免撫今思昔,龍玲子的容貌,和她的舉止,一切都和她的母親太過相似。 “我不希望你喝醉,我希望能聽完你所說的故事。”龍玲子說。 金山泊緘默了半晌,趨至窗前,拉開了窗門,他需要一點新鮮的空氣。 “玲子!你不會明白,在江湖上言恩仇,那不是簡單的事情,尤翠出賣自己的丈夫,陷丈夫於死地,凡是龍圖的親屬,以及圈子內外的朋友,都可以處置尤翠,那種報復,可以製造成史無前例的慘案,我不忍尤翠受辱,唯一的辦法,只有自己挺身而出,我承擔了告密的罪名;因為我是蜘蛛黨的掌門人,吳鴻洲、白玉娘、鄒鳴,他們對我無可如何,就算我有再大的過錯時,他們也無權過問,所以,我把龍圖的事件全承當下來了,然後宣布收山,將蜘蛛黨解散。從江湖上的道義而言,白玉娘的報復方式,是合理的,她培植龍圖的下一代長大成人;替父報仇,但是內情她搞不清楚,龍圖是虐待自己的妻室而召致惡果,我只是代人受過,承擔了罪名,但是在江湖的道義上而言,收山以後,任何恩怨都可以一筆勾消……” 龍玲子非常感動,她已經是淚痕斑斑了,她撲倒金山泊的懷裡抽噎不止。 “沒有誰會知道你是我的親生骨肉,除了龍圖以外。”金山泊再重複說了一遍。 “所以龍圖死後,我馬上將你們母子接到我的家中去居住,江湖上的恩怨,以報仇而言,是可以報三代之仇!你的母親尤翠,在一念之差,害殺親夫,我挺身認罪,白玉娘他們倒無可如何了,但是我也因此而喪失了我在蜘蛛黨中的領導地位,我並非是可惜失去了這個掌門人的地位,但是在江湖上我卻無法交待得清楚,我已經成為一個不仁不義之徒了,為了愛情,我值得如此,可是……”他頓了一頓,拭去了淚痕,又說:“自然從這事件發生以後,尤翠受刺激過度,心理起了變態,神經失常,她已經成為一個瘋婦,有時候,她與常人無異,但偶而遭到不愉快的事情,馬上會成為另一個人,殺人,放火……或者是自殺,什麼樣的事情都會幹得出,可怕至極!曾有一次,她連我也要殺!我延聘了港九內外科醫生,精神病專家,心理博士給她醫治,真是傾家蕩產的拼盡了全副力量,但是連半點作用也沒有,所有的大夫,都勸我將她送到精神病院去,但是,我能忍心嗎?尤翠是一個好人,是一個善良的女人,是一個典型的賢妻良母,只因她遇人不淑,而得到如此後果,她是我畢生所見最偉大的女性,最可愛的一個女人,我無法將她送到瘋人院去,因此,我在這針織廠的後面,購買了地皮,另蓋了這棟洋房,是專為尤翠治病用的,我盡能力延聘最高明的醫生為她醫治,並且還特別重資請了一個懂得柔道的女護士,專門服侍她一個人。已經是十多年了,尤翠的病一點也沒有好轉,時愈時發,她倒無所謂,因為她是病人,痛苦的是我,我哀求上帝也無法能使她復元,十餘年如一日,我的生活就是這樣過的!” 龍玲子在拭抹淚,這是一件令人動容的人間慘事,原本以為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是一個精神不正常的人,病情發作時,根本無法控制自己,所以在港九二地,一連串鬧了十多條命案,她沒想到母親也是如此,相似的也是一個神經病的病人,這很可能是遺傳性疾病了。 “現在,我帶你去見你的母親,只是阿漢剛才向我報告,尤翠的老病又發了,今晨她計劃要將護士小姐殺掉,幸而並沒有成功,否則事情又會鬧大了,所以,在我未讓你們母女相見之前,我要把一切的情形向你講清楚,否則臨時出岔子,就是任何人也無法解釋的!” 龍玲子點首,她已經相信,金山泊所說的一切都不會假,她急切要見面的,就是她的母親,能和尤翠見面,一切的問題就都可以獲得證實了。 究竟金山泊是否為殺龍圖的真兇?尤翠是真瘋或是假瘋? ——白玉娘曾說過,金山泊害死龍圖之後,將尤翠也殺掉了。 金山泊便在前面領路,這間屋子的建造是巨型,陰森森的,彷如一座古剎。 由一條幽深的通道進去,上了一道盤旋的石級樓梯,已可以看到一座巨型上了鎖的鐵閘門。 龍玲子有點不安,說:“這好像是監牢!” 金山泊苦笑:“為了大家的安全,不得不如此!” “她老人家的病,竟嚴重到這個程度麼?”龍玲子黯然,她想到了自己,心中有著無可言喻的滋味,她去和分別十數年的親娘相見,而這個老人家竟是一個瘋子,而又和她自己所有的疾病略略相似。 金山泊按了那裝在閘門旁的電鈴。 不一會兒樓梯上現出一個穿白衣,高頭大馬的女護士,她粗壯得像一頭水牛一樣。 龍玲子心中暗暗感嘆,這不是看護,而是獄卒吧…… 鐵閘門打開了,金山泊點了點頭,給龍玲子介紹說:“這位是張小姐,她是留日的,懂得柔道!” 這位張小姐的面孔奇醜,憂隱著一種特殊的寡寂,沒有笑容,她點首為禮,即向龍玲子說:“你的母親正渴望著見你。” “她現在怎樣了?”金山泊問。 “又和常人一樣了!”張小姐答。 由石級上去,上面還有一道木門,推門進內,裡面是一間廣闊的客廳,除了沙發椅,和一些粗糙牢固的傢俱之外,連一點擺設也沒有。 金山泊了解龍玲子的心情,即說:“不用奇怪,她在無法控制自己之時,會將一切東西都砸光!” 龍玲子的心情是沉重的,她不再說什麼,一心只希望能見到自己的親娘。 這屋子充滿了恐怖的氣氛,窗戶很多,但都設置有雙重的防盜欄柵。 金山泊行在前面,那是一座飯廳,由飯廳進入走廊的拐角處,有一間別緻的寢室。 門推開了,可以看到一個白髮斑斑披著晨衣的婦人,正坐在梳妝台前,在梳理頭髮,她的那面鏡子,並非是玻璃的,而是用鋁片製成的。 當她在鏡子上看到有人進門之時,徐徐的回過頭來,說也奇怪,她並不顯得老,仍還是一個絕世的美人,就只是頭髮花白了。 她的面龐,的確和龍玲子十分相似,差的只是已失了年輕人的朝氣,她的眼採無神,落落寡歡,憂鬱和寂寞困擾了她。 龍玲子是看到親娘了,她的心中,也分不出是喜是悲,頓時熱淚盈眶。有說不出的辛酸滋味。 “玲兒,我知道是你來了,我很高興能看到你!這也是老天爺的造化,能讓我們母女活著見面。”尤翠點著頭,她是個堅毅而剛強的女人,沉靜而寡歡,和女兒相見,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情流露,她點著頭說:“分離十多年了,能看見你長大成人,我很高興,這十多年來,我一直被病魔纏著,求生不得,求死也不得,正是所謂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我的痛苦,不是任何人能夠了解的,玲兒!我相信你也有你的痛苦!天底下的事情就是這樣,難得有如意的,上帝把我們用泥土製造成人,為的是什麼?為的是遊戲?消遣?古人有說:'天上一夕,人間百年。'他將我們耍弄,要我們演出許多不同的戲劇,供他賞玩,因此,我們都是他的演員,聽他的指揮活下去,演出人間的各種悲劇,喜劇……”她抿著了嘴巴,咳嗽了一陣子,龍玲子已徐徐的趨去她的跟前,跪倒在她的腳下。 龍玲子渴望,能和生母相見,不是一天了,她的乾媽白玉娘曾向她說過,她和她的親娘,長得一模一樣,龍玲子懷疑這句話,因為在她孩提時代的印象之中,除了金山泊之外,根本沒有第二個人的印象,她的親娘,是怎樣的一個人,無從記憶。 尤翠又說:“孩子,你已經長大成人了,應該明白真理是非,江湖上的生活不好過,絕非是你能夠混下去的,你的父親,也知難而退,實行收山了,但是你現在比你父親當年在山時鬧得更兇……做女人與做男人不同,女人的責任是看家、養孩子,隨便你怎樣逞強,在社會上有什麼成就,到後來仍然要找尋歸宿,有一個好的家庭,養兒育女,像我這做母親的就不行了,自出娘胎以後,就沒有過過好日子!命途多乖,墮落風塵,又遇人不淑,致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女兒,你切莫踏母親的覆轍……” 尤翠說話時,險上是木然毫無表情的,龍玲子卻哀慟不已,她從未享受過依偎在母親懷中的滋味,現在她在母懷裡聽聆教訓,感到份外的溫暖,親切。 “媽……”龍玲子被感動了,她認親娘,喊了一聲,即幾乎泣不成聲,她抽噎著說:“你既然仍活在人間,為什麼不早讓我知道?” 尤翠說:“十多年了,無從知道你的下落,我無時無刻不惦念著你,我偷生人世,無非是指望著能有機緣再和你見上一面,我老在猜想,不知道你長大成人之後,還會認我這個親娘不會?” 龍玲子急了:“媽,我不是畜生,怎會不認母親呢?只是我的命運也太苦了!” 尤翠便點了頭:“你在別人的懷里長大,能夠了解人生的大義,這是很不容易的,那麼,你可要聽娘的話,及早回頭,跳出江湖圈子去,切莫胡混下去了,找一個好收場,話說到這裡,你可以走了,這一生能和你見這一面,我死也瞑目了。”她竟然揮手,命龍玲子離去。 龍玲子不解,分離十多年好不容易母女兩人才有機會見上這一面,為什麼只在瞬刻之間,就命她離去? 金山泊也上前相勸,說:“玲兒,你母親的身體不好,不能使她太累了,我們就走吧!” 龍玲子不肯,扯著尤翠說:“媽,你為什麼不外出和我們一起生活?既然你還惦念著你的女兒,那麼就讓我們生活在一起吧!玲兒要好好照料您,媽,你的病如果能變換環境休養,我想一定會很快復元的。媽,你能答應玲兒嗎?”龍玲子說到最後,滿臉充份表現出企求的神態。 尤翠搖首,很堅決地說:“不!孩子,你不會知道,自從你出娘胎以後,我得了一種不可告人的病症,我是過著一種雙重生命的人,有時候是這個人,有時候是另一個人,為什麼會轉變?什麼時候轉變?我自己也全不得而知,我只知道,已快不久於人世,今天能夠和你見面,我很高興,可說是死也無憾了!你快走罷!可能十分鐘之後,我就是另一個人了!……”她說時,也不禁珠淚暢流,但是她極力忍耐著悲傷的表情,免得使龍玲子看出她內心的痛苦。 龍玲子更是哀傷。她很懷疑母親所說的一切,究竟是真是假,不得而知,因為白玉娘曾說過,金山泊是最刁狡的老賊,這計也許是他故意佈置的疑局,且看那重重的鐵門,木門,鐵窗,分明是他將尤翠幽禁著。 尤翠已經起立,推著龍玲子,命她走路,金山泊也幫同相勸。 龍玲子說:“媽!我不能了解,你為什麼不能答應我?” 尤翠不再說話,她只頻頻點著頭,揮淚命龍玲子離去。 龍玲子由金山泊扶著,掩面而行,由那原路步下了石級,那陰暗的道路,和寂寞寡歡的女護士,楞頭愣腦的阿漢……,這些都足夠使人害怕的,她想起母親這許多年來非人的生活,不禁悲痛欲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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